行人_第38章(1 / 1)
人类求偶大多是遵循本能,但陶然现在的意思是,本能先放一边,你到底是为什么。
常铮的语气仿佛千里冰封,下意识地回击了这样的尖锐:“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应该一起去寻找答案,而不是你怀着疑虑这样质问我。”
看他又把浑身的刺竖了起来,陶然反而轻松了。他用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戏谑眼神先安抚了常铮,等对方的表情逐渐又平和下来,才含着一线笑意开口道:“你看,我们都到了自私高于一切的年纪。我不想付出,你不肯解释,彼此彼此吧。我也不是想质问你什么,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这就是一个必输的局,我为什么要再下注?”
人聪明过了头,实在是讨厌得很。常铮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我和你,我们……在你眼里,就是必输的局?”
陶然漠然道:“我早就说过,不爱比爱长久。凡是感情,逢赌必输。”
两只洋葱忍着极大的不适,把自己和对方都剥到了中间,发现全都是空的。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以言喻的压力笼罩在方寸之间,常铮几乎想主动调开目光,逃避一刻是一刻。但他心里很清楚,他要是这么做了,陶然从此不会再给他下一次谈论这些的机会。
常铮不得不承认,他在陶然眼里,看到的其实是自己。他的争取是自私,陶然的回避也是自私,他的并不比陶然的更正义,或更高贵。
谁也别想乘谁的东风,谁也别想攀谁的高枝。因为彼此懂得,所以冷眼相看,足以洞悉。
陶然这是不惜把一切都剥出来,也要告诉他,他们是一般无二的,无法狡辩的,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很好,非常好。人生得一知己如此,也该知足了。
常铮眼里慢慢透露出妥协的意思来,陶然果然看懂了,低声鼓励他:“有话就说。”
“……你也真是个人渣,这些话想想就算了,你还特意放到台面上跟我说?”
陶然毫不避讳地望着他,态度依然坦率:“‘也’字用得好。难道你想要假话?我觉得你值得这些实话,你想要的,也只是实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铮也只能无奈地笑:“那你还有什么实话,一起说了吧,机会难得。”
陶然假装思索了一会儿,答曰:“唉,我需要一个知己,可知己只想睡我,我很伤心啊……”
常铮气得伸手狠揉了几下他的头发,陶然有心调和刚才冷到极点的气氛,放开手脚一拨一挡,两下就把常铮的肘关节制住了。常铮当然不服输,稍稍挣了一下,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就算锁死了,我还没用力呢,你挣脱不了的。”
——这学过舞的人就是不一样,除了肱二头三头该有的硬度,陶然居然还摸到了一手的韧性,哪里还舍得用力。
常铮停下来,研究了一下他的动作:“嗯?你学过?”
陶然松开他,自己随意活动了一下关节:“柔术蓝带。”
“蓝带都可以执教了吧。”
“也不一定。为了推广,分级制度是越来越乱了。只要在分级赛上战胜任意蓝带,就可以升带,很多道馆里的学生也是蓝带了。”
“你在道馆开课吗?”
“偶尔去帮忙吧,老师叫我的话,也不能次次都不去。以前是不愿意把周末时间都拴在那儿,现在是反正也没时间了。”
“我以为你会很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这只是一门技艺,谈不上喜欢。很多事都是这样,我能做,不代表我一定要去做。我总觉得意愿还是要放在能力前面,我就从来没有物尽其用的意愿,不想就是不想。”
说起这些略微轻松一点的、工作之外的事情,陶然一贯平静的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常铮知道自己怦然心动,却不想立刻表现出来,唯恐这样的陶然消失。
他只好突发奇想:“要不你教我?”
陶然立刻拒绝:“不,你要学的话我找人教你。”
常铮居然从他的反应里读出一丝恼羞成怒:“为什么?”
“你看过柔术比赛吗?柔术是地面搏击术,你……”
陶然欲言又止,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飞快地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固定器械开始调重量,就这么生硬地表示自己拒绝交流了。
常铮觉得奇怪极了,立刻在手机上找了个巴西柔术的比赛视频自己看。从他一个外行的角度看,那基本就是两个男人使尽浑身解数,利用所有巧劲和蛮劲缠斗在一起。
他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陶然是不敢跟他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哦原来我们的真君子也知道什么叫吸引,也有恐怕不能坐怀不乱的自知之明。常铮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远处的陶然立刻意识到他明白了,赶紧站起来走得更远。
他的身材其实一看就知道,除了健身房,一定还有别的全身运动参与了雕刻这些线条的过程。那不是单一定向运动得到的大围度,而是自然和谐的技巧性发力造就的,流畅如行云流水的身体轮廓。
常铮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的背影看,越看越笑得停不下来。愉快且得意的笑声回荡在面积有半层楼那么大的健身房里,灯光惨白,人迹罕至,还真有点瘆人。
陶然隔着老远,愤怒地冲他咆哮了一声“你够了”,然后常铮笑得更厉害了。陶然看着手里的哑铃,真的非常想走过去,直接抡到他头上。
第28章 远灯
隆冬的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开得像不要钱。别说毛衣线衫了,连加厚的法兰绒衬衫都穿不住,陶然烦躁地把袖口的扣子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心神不宁了很久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晚上要和常铮一起去看音乐剧这件事,严重影响了他白天的工作状态。
常铮当然也没出差,甚至都没去会议室一个人待着。极罕见的,他就这么坦荡荡地坐在公共区域,神情爽朗,目光明亮,有相熟的同事经过还附送微笑略一点头,搞得像这层楼的形象代言人。
他这样明显的神采飞扬,搞得好几个高级顾问都忍不住狐疑地回过头来,望了又望。他们算是执行层面的意见领袖,有了他们的关注,办公室里私语今天常老板心情特别好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多。只有陶然知道这大概是为了什么,心里觉得哭笑不得,又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愉悦。
无论过去如何,将来如何,眼下能让自己喜欢的人这么高兴,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陶然知道自己的眼神大概是逐渐不太对劲了,于是刻意回避与常铮对视。正好他的位置和常铮之间,有同事放了个加湿器,水雾蒸腾,翻滚不息,他百无聊赖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竟看出了一点云卷云舒的意味。
思考人生对陶然来说,可以随时随地。有时候也只能靠这种抽离,他才能维护自己内心的独立和完整。工作中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争名逐利成了惯性以后,太多抉择还来不及思考应不应该,后果就已经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养着的一枝一叶,白漫漫有时候对着手机屏幕心无芥蒂的傻笑,还有眼下这制造一抹诗意的加湿器,都能帮助他稍微发一发呆,想起工作要求之外的自己。
如果没有这份工作牵线,常铮这个人出现在生活中别的什么场合,事情还会是这样吗?
陶然问了自己一个徒劳的问题,然后默默叹了口气。其实他清楚得很,他之所以这么犹豫,甚至不惜把很多潜台词都说出来,向常铮争取更多的时间,无非是因为跟所有的相对比较,常铮就是绝对。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胜却人间无数的那个绝对。
他并没料想过,年少荒唐尽数远去,勇往无前也快要忘干净了的年纪,居然会有这样的奇遇。如果他们有未来,他很希望常铮能体谅他这段时间的诚惶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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