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节阅读_57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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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苏培盛眼底的火星,又渐渐熄灭了,像是头一次看清顾怀袖是个什么人一样。

他呜呜啊啊地嚎起来,几乎以头抢地。

可顾怀袖依旧站在那里,她沉静的眸眼转过去,轻轻扫了一眼还算镇定,并且眼神平和的高无庸。

除了粘杆处的心腹之外,高无庸与苏培盛,也很得胤禛的信任。

这两个人乃是从他还是皇子、住在阿哥所的时候就开始伺候了的,后来赐了名,又赏了大太监的位置,可以说是一时风头旁人魔能敌。

苏培盛擅看种种的人情手段,待人接物基本都是他来做,会说话,也能说话;高无庸则更沉稳一些,或者说性子沉默一些,由是有的事情他也比苏培盛看得更清楚。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张二夫人。

万岁爷因着张二夫人的本事倚重她,若没张二夫人,当年万岁爷被先皇禁足之时便要元气大伤,好在有顾三那与万岁爷一样毒辣的心肠,不惜自损一拨棋子,总算稳定了局面,没有让八爷的人占去便宜。

那时候,万岁爷嘴上说顾三妄为,实则除了那一条路之外别无他法。

从那个时候开始,高无庸便清楚,张二夫人这脑子到底有多有用了。

最后,事情也的确如高无庸所料一般,张二夫人毫发无伤地回去。

可如今看着顾怀袖,高无庸觉得很陌生,却也很熟悉。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顾怀袖,却未必是万岁爷的奴才了。

顾怀袖对着高无庸微微一笑,便抬了步,朝着台阶上去了。

她的脚步很缓慢,就这样,一步,一步。

每上去一步,她便觉得自己身子冷了一分,这是高处不胜寒。

胤禛在这皇帝,已经做成了孤家寡人,何必还继续当下去呢?

她缓缓行至帘外,方站定,便被茶盏砸在了身前两步远的地方。

胤禛声音沉怒,带着一种极端的憎恶与痛恨,而顾怀袖只是穿过珠帘,屋内摆着一座紫铜八宝麒麟纹香鼎,地上铺着团龙富贵金红色洋毯,粉彩天球瓶就在两边的角落里放着,汝窑白瓷花觚里还插着几支白玉梅。

一切,都安然极了。

顾怀袖跪下行礼的时候,便瞧见了那染血的棋盘,还有放在棋盘边角上的一枚棋子。

这是顾怀袖无比熟悉的一盘棋,从她与张廷玉结发那一日,竟然下到了如今。

而那最后的一枚棋,却永远被张廷玉搁置在边角上。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顾怀袖躬身垂首,依旧恭敬,仿佛毒杀皇上的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帮凶,更不曾对张廷玉说过第二道诏书。

她从头到尾,似乎都是一个旁观者,而非亲历者。

然而,她越是如此超然冷静,便越是让胤禛痛恨,恨不能将她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刀刀割尽血肉,再挫骨扬灰,让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还知道是朕的奴才……好奴才……”

他盘坐在榻上,已然感觉到眩晕,方才饮下的茶有毒,而今日来的静香书馆,偏偏距离正大光明殿很远,来时不曾带多少侍卫,如今竟然是这样凄凉下场,胤禛只觉格外荒谬。

当年他皇阿玛,不知是否如此?

张廷玉始终站在一旁不曾说话了,他眼底似乎有什么回忆的光,就这样闪烁着。

屋里三个人,外头斜阳笼罩,光线很柔和。

胤禛生命的最后,竟然与康熙最后那一段时间,有着奇异的融合。

而圆明园内的四皇子弘历,又与当时的胤禛,有着无比的雷同。

为了这皇位,皇族一代一代,多少血腥仇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围绕着这一张龙椅,却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权力的最顶端,容不下任何的真情,所以皇帝,不过孤家寡人一个。

胤禛眼皮耷拉下来,想着他坐拥的江山万里,想着这因果报应的死法,想着他孤家寡人一个,想着许许多多被他杀了或者害了的人……

顾怀袖是到现在为止,除苏培盛、高无庸两个之外,跟了他最久的奴才,也懂得他许多。

她低眉顺眼,似乎温驯得很:“从万岁爷南巡时候开始,我——顾三,大姐瑶芳,太子,十三爷,十四爷……到后来的大哥,到朱江心,年羹尧,隆科多,钱名世……还有沈恙,敦肃皇贵妃……乃至于您自己,如今要了结了,奴才到死也是您的奴才。”

对,到死,她还是胤禛的奴才。

只是,死的不是顾怀袖,是胤禛。

胤禛闻言只抠紧了自己手里一串沉香木佛珠,多年来拿在手上,早盘得光泽圆滑,已经让他有些捏不住。

他以为自己多病,是因为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可现在想想,未尝不是一种先兆。

张廷玉通过奏折制度与之前多次抄家,又是否有徇私枉法与挟私报复,只有张廷玉自己知道。

一旦胤禛处于皇帝这个地位,臣子们说的所有的话,都只有一分是真。

下面的人总有种种的秘密,他们就是皇帝的耳目,而皇帝的耳目未必肯为皇帝服务。

若是许多年之前,他断断不会被张廷玉这样的手段蒙蔽,因为那个时候他是雍亲王,也是在下面的人,也并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忠于自己的大批智谋之人,他是蒙蔽人者,而非被人蒙蔽者。

可是一旦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他就成为所有人都想要蒙蔽的人。

多少年前,曾想过,不知道坐上皇位是个什么滋味,所以想要知道,却不能肯定自己成功之后是不是后悔。

可现在想想,他真的没有后悔吗?

天子,乃是上天之子,与寻常人不同,所以天子被所有人孤立。

他要高高在上地去拿捏所有人,而他们不敢反抗。

早年继位之时多有抄家灭族之事,臣工早就敢怒不敢言,所有于百姓有利之事,必定为大部分官员所不喜。

原本不算是什么,可这些都成为了张廷玉如今敢行事的依仗。

他一手筹建了军机处,也凭借着军机处将内外大事揽于手中,早先权柄全在胤禛的手里,而此刻,何尝不是在张廷玉的手中?

好算计,好算计……

连胤禛这样的心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大人果真胆大包天,又有空前绝后之智计……”

他到底算计了多久,才能织成如今一张大网?

可想而知,雍正若大行而去,下面指不定有多少官员要拍手称快,只因为他是阎王爷,是煞星……

当皇帝,其实也很累。

事到如今,竟然只余下悲凉,可他最不能饶者,依旧是顾怀袖。

“朕待你不薄……”

顾怀袖端端正正地跪着:“奴才亦如昔日,对万岁爷忠心耿耿。”

“你不过是朕养的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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