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_分节阅读_20(1 / 1)
梅姐儿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王老爷睁开眼儿瞧见女儿伏在地下,儿媳妇却在张罗着给报丧人喝酒吃菜,他一肚子火上来,狠狠扇了朱氏一耳光,抖着手指头点着苏氏:“你……你……”一口痰涌上来,胀得面皮红紫。
朱氏被扇得愣在那儿,还是梅姐儿瞧见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撞开了朱氏:“爹!爹!你怎的了爹。”一边淌泪一边倒了冷茶来。
两口冷茶灌下,王老爷才回过气,他眯了眼儿盯住朱氏:“四郎要是没了,待我走前,就给蓉姐儿立女户。”
☆、狠继母欲得家财(捉)
朱氏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苦心经验了十多年,王老爷轻飘飘一句话便把她打到泥里,这院子屋子金子银子一瞬眼就都成了空。
怪不得王大郎人前人后的孝顺,口口声声叫着爹,可王老爷却只肯给他银子本钱,凭她再怎么小意温存,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怎么也不肯回乡开宗把王大郎的名字记在族谱上。
原是从根上就都打算好了,朱氏乍听王四郎没了,那心就如抛到了油锅里,“噼噼啪啪”炸得脆响不停,如今又是兜头一盆凉水,浇得她咬着牙关直打颤。
狠心负情的混帐,这些年她自问待他算得尽情尽义,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出门上轿进门落座,哪一样不打点好了,就是她的儿子,那么些年都没有拜过一回头先的亲爹,混当没有这个人,只作他们才是一家子。
没成想这些年看着花团一般的日子,竟是水里月亮空欢喜,那些个好他全然不顾念,临了临了,还只惦记着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王老爷说的明白,若是儿子没了,儿媳妇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若她再嫁,蓉姐儿就要接进家来,他在一日便好一日,等他不在了,全家上上下下都别想沾了她一文,给这么丁点儿大的丫头立个女户,到时乡下的田地房子跟攒下的那些金银缎子全是蓉姐儿的。
朱氏咬了牙不叫人听见她上下牙磕个不停的声儿,半边身子如火灼半边身子如冰浇,她跟儿子儿媳妇还是外姓人,就只差一句叫她们裹了包袱滚蛋。
朱氏眼睁睁瞧着梅姐儿给王老爷拍背揉心口,背转身子咬咬牙,把那三分真心也都咽到肚皮里,抹了泪就哭:“狠心贼,竟不顾桃姐儿了?我若是那起子丧心没德的,便叫雷公劈了我,叫小鬼儿勾了我,叫我死了坟上也没个插香的!”她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淌下来。
苏氏在外头瞧见了,把脖子一缩,就这转身的功夫,朱氏的眼刀子“嗖嗖”飞过来,苏氏知道少不得要讨顿骂,缩回厨下,给那个报丧的又挟一筷子菜,还问:“可见了尸首不曾?”
那人在沈家白吃一顿打,到这儿还不得上厅,只在厨下用饭,睨了眼儿不肯开口,苏氏捏捏袖子,狠心掏出一角银子,报丧的且还看不上,他这一身行头加着斗笠都是新的,才上身就要过水,还不知洗不洗得掉,折进去这些,一角银子都不够。
苏氏一面抽气儿一面又摸出一角来,他这才放下筷子,抹了抹油嘴儿:“那可不,灈州府里都发了公文了,上头才接着信儿,我就出来了,赶了几里地一家家的报丧呢。”
苏氏双手合什,口里念了一声佛,那雇来帮厨的妇人赶紧阖了眼儿,这真是作死呢,菩萨的眼儿盯着,哪能错一分,也不晓得这付心肠往后拿个多大的油锅来配。
帮厨的妇人晓得王家家事,苏氏抠起门来连油壶上头都记了数,就怕她偷偷揩了油带回去,每到月初就拖欠工钱,非得三催四请的才从袋里把钱摸出来,回回都要饶回去几文,几个雇过来帮佣的常在背后嚼她的舌根。
就是报丧人也只觉得这妇人心狠,走了这许多家,哪一家也没听见噩耗还一脸欣喜着念佛的。他咳嗽一声,王家还差着他的尺头呢。
苏氏得着了消息哪里还肯理会他,二角银子已经肉疼了,只作不知,拎了两盒子干点心把他送出门去,那报丧人在门口狠狠啐一回,甩了白孝布走远了。
王老爷昏头昏脑的坐不起来,朱氏一句句一声声的剖白,他全不当一回事儿,他前半辈子把心思都花在官场上,几个儿女都疏远,不曾教导,娶进门的这一房看着软团团,实则掐尖争先,连死人的那一份都要争了去。
这些个他都明白,只不愿去管,图个家里家外的太平日子。女儿嫁个好歹他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是各个造化,凭他在泺水,只要进门喊上一声儿,婆家便不敢欺,就是那个纪二郎还不是跪在门前认错,所性一回就把他身上的职位撸个干净,叫他往后不敢再慢待了桂娘。
儿子虽看着混帐,也不是那全无主意的浑人,晓了事能吃苦便成了人,这回他跑船出去,若是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也托了人留了后路,叫他往江州府去,央同年给他寻个好差事。
王老爷靠了椅背儿起不来,梅姐儿襟前滴滴哒哒全是眼泪鼻涕,她是真伤心,打小儿一处长大,哥哥是家里的独苗男丁,一家子都宠着让着,锅里有一个鸡蛋就是给他的,女孩儿们只有眼馋的份,哪怕她最小也不例外。
在她眼里哥哥就是天,如今哥哥没了,她顿时失了主心骨,王老爷看上去一瞬老了十岁,抖抖索索的握住梅姐儿的手,借了她的力才站起来,梅姐儿扶了王老爷回书房后的厢房里去,把朱氏一个人留在堂前。
朱氏干站一会子,走到厨房门口把苏氏叫出来,她也站立不住,苏氏扶了她的手,一路胆颤心惊的送到房门口,叉了手儿笑:“娘好好歇歇,我去灶下看看饭得了没。”
朱氏一双眼儿睨了她,手上一点也不松,苏氏咽了口唾沫,才一进门披头两个耳刮子扇得她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下,朱氏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我怎么讨了你这么个蠢货进门!”
苏氏被她扇得跪倒在地,朱氏虽嫌她,却从未打过她,今天连挨了这两下,捂着脸发蒙,苏氏也不是软和人,当即回嘴:“我可是娘三媒六聘进的门,如今嫌我,当初怎的又来求?”
朱氏捂了心口直喘:“你这付样子给谁看,看得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要给蓉姐儿立女户,这点子家当……这点子家当,可有你跟大郎的一分一厘!”
“吓!”这回不止朱氏,苏氏都愣住了,她才还欢喜的没了边儿,这下子又惊又慌:“娘,不能吧,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哪里就能立了户。”
“呸!蛋都不会生的蠢货,老不死的什么办不着,立不了女户,还能立个孤幼户,他是铁了心了,不叫咱们沾上一星半点儿了。”朱氏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嘴唇直抖个不住。
苏氏倒退半步转起圈来:“这怎么成,哪能归了她!”她此时倒不蠢了:“娘,还有桃姐儿呢,咱们再隔着心,桃姐儿总是爹亲生的。”
朱氏想都想得着,王老爷这是要把欠了儿子的全都补在孙女儿身上,到时候给桃姐儿一注嫁妆钱,余下的都是那个丫头片子的。
苏氏见她不响,咽了唾沫:“那人还没去给秀娘报丧,咱们先不说,免得她趁了热来哭闹,爹要是一心软起来,那匣子里的可就都是她的了。”
匣子里放着整锭的银子,钥匙只有王老爷有,就是朱氏也不叫沾手,上回听说蓉姐儿馋蜜豆团子又不肯吃,他一心软就拿出五两来,这回是真的孤儿寡母了,还不把匣子都掏空了。
这一桩倒是合了朱氏心里的想头,她也怕秀娘蓉姐儿赶着王老爷伤心来哭求,真要立了户,可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这事儿又怎么能瞒得住,不说别人,梅姐儿必是要哭着上门去的,朱氏打定了主意,抿了抿头发,也不扑粉儿,站起来往镜前一瞧,掩不住憔悴的样子,立定了道:“你去厨下治菜,做些软面,只摆素,不摆荤,我去前头。”
到了这一步,也不谈什么情份了,能得多少是多少,哄得王老爷回转心思最好不过,若是不成,便把秀娘说给旁人,叫她改嫁,把蓉姐儿过到自己儿子名下。
这消息不能瞒着,得早些告诉沈氏,任她是铁打的心,也有磨软的一天,女人家怎么撑起门户,就算有个公爹在,难道还能管她一辈子。
她往王老爷门口立住:“老爷,这事儿瞒不住秀娘,我总得去支会一声儿”里头半天没有动静,除了梅姐儿的抽泣声,就只有王老爷呼吸不畅的堵痰声。朱氏抻抻衣裳一径儿往大柳枝巷儿去了。
此时不能登媒人的门,朱氏却在心里盘算好了人选,趁着一百天的孝没过,赶紧把秀娘哄得发嫁出去,留下蓉姐儿一个,沈家难道还能留她吃干饭,到时候接进家来,还没凳子高的小人儿,待她好上几个月,再有亲娘也抛到脑后去了,只要哄得她跟自家亲,还有什么拿不过来。
天上就是落冰雹都挡不住寡妇再嫁,就是王老爷也伸不了这个手去,等秀娘嫁出去,就是沈家想留也留她不住,把个小毛孩子捏在手心里再容易不过。
不能择那家里太差的,似秀娘这般容貌再配上一付妆奁,贴了银子进去,还怕没人来求,就是头婚也有人要。只一条倒难办,王四郎恁的好相貌,要寻上个与他相去不远的,倒有些难。少不得要给媒人塞个大红包,只要说成了这门亲,蓉姐儿那注银子怎么也花销不完了。
朱氏到了沈家门前,家家都已经点起灯笼来,她把鼻子一捏,眼睛里蓄了泪,拍开门就哭:“秀娘啊!我苦命的儿,四郎,没啦!”
☆、贤娘子立誓不嫁
朱氏哭着上门,沈家正在厅堂里摆了晚饭,刚才端起碗起来,朱氏就上门嚎啕。秀娘跟潘氏相对一眼儿,都没当一回事儿,潘氏端了饭碗儿请她入席:“亲家莫急莫急,别是叫人骗了去吧,我叫了娘家侄儿去给你问一声,家里别丢了东西。”
朱氏一包泪给噎了回去,连秀娘也浑不在意:“娘可别听了那起子混帐胡咧咧,头前几日,才来一个报假丧的,旁的事物不曾偷去,连面铜镜子都没放过,今儿再来,叫咱们赶了出去。”
怪道那报丧人身上一股子馊水味儿,朱氏张了几回口都没接上话,她脸皮一扯,刚才是顺势哭出来的,这一打茬她的眼泪全给收回去了。
朱氏张了几回口,干着说哪有湿了说动人心肠,她吸一口气,咬咬牙把手垂到身边,狠狠掐了一把腰上的软肉:“我的儿,那是个假的,今儿来的这个是真的,连丧表都拿来了。”
说着从袖子里头摸出张白纸,某年某月某日写得分明,秀娘没读过几本书,字识的不多,可年月姓名还是懂的,接过来一看就扶住头,潘氏却不识得字,一把抽过丧表,递到沈老爹眼帘前:“赶紧看看,是不是真的?”
这一回是千真万确了,沈老爹捏了纸儿半天都不说话,潘氏瞪了他的脸,推着他的胳膊催他,见沈老爹几不可见的点了个头,潘氏“哎哟”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拍大腿痛哭。
她这一下,把朱氏那点疼出来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刚捏过的那把肉一碰就疼,朱氏干脆收了泪,挨坐在秀娘身边,作势要搂她:“我苦命的儿啊……”
这句还没嚎完,潘氏一把推开了她,跟秀娘两个抱作一团,沈老爹把拐杖一杵,清了清嗓子:“全别嚎了!既是在灈州府里,待我写了信去问问家里。”
他这话一出口,朱氏潘氏秀娘全都愣了,沈老爹从来不提原籍的事儿,年节也从来不曾寄送表礼过去,多年音讯不通,连潘氏都不知道他家原在何处,只以为他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提过的那一星半点也都忘到脑后,此时才晓得原来在灈州竟还有亲人。
沈老爹背了手,进屋翻出墨盒纸笔,他刚娶妻生子还往家里写过些信,越到后来关系越淡,好些年不曾送信过去,那边儿也没信来,思量了半日才在纸上点了个墨团:“赶紧,给我把纸裁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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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哪里备下裁纸刀,就是信纸也受潮发黄了,沈老爹又是叫买纸又是裁又是写,折腾了好些时候才把一封信写完,他自个儿柱了拐杖,把信送往民信局去,交割了银钱嘱咐快些送去:“我这可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儿。”
那带了青布巾的小伙计指指外头的驿马邮车:“您老放心,咱们这车一天跑出一班去,等明儿就给您送出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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