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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云晋羞涩地摸了摸鼻子,将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他道,“儿子觉得福建这次的粮荒没可能这么容易解决,仓储问题若不是迫在眉梢皇上也不会想在动手清查。福建是十不存三,江西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一时间要调集二十万石粮食出来可不是小数。”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这圣旨一来一回,还有调粮的时间,加起来耗费的日子只怕不少,难免会有什么变数,若是真闹出大事来之后,阁老们自然会更关注仓储的事情,儿子的折子那时候递上去应该更能引起注意吧!”

“糊涂!看你平时也是个机灵的,怎么这次就犯了傻。”宁陶煦在桌子上拍了一记,摇了摇头道,“若是你那折子已经写好了,明儿个就赶紧递上去,千万别耽搁。”

宁云晋被爷爷劈头一骂,顿时愣住,宁敬贤看平时鬼精灵一般的儿子那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他戏谑地道,“你自己想想,料事如神与马后炮到底哪个比较好!”

宁云晋长大了嘴,轰然醒悟,自己果然是当局者迷了!

第87章

宁云晋回到自己的房里,连忙将收好的折子找了出来。叫来了夕颜给自己研磨,他开始琢磨该如何修改这份折子。

他只记得福建的缺粮之事最后会闹得比较大,最后在年末的时候发生了上千民众围困总督衙门的恶性事件,领头的人有不少被抓,甚至有人丧命。

福建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在西北了,这件事情只是听人说起来过,根本不知道来龙去脉。

他隐约记得好像是有几艘运粮船经过福州准备去别的地方卖,当时身为福建省城的福州也缺粮缺得厉害,百姓就围了米船不让开走,要求官府放粮,结果争执中冲突逐渐升级,最后出动了绿营才平定了叛乱。

虽然宁云晋有心帮帮那些穷苦百姓,但是以他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收集得到那么多粮食,只会惹出天大的麻烦,最多能想想而已,真要是有那份心,还不如好好帮文禛整顿仓储制度。

他手头的折子是以文禛原有的仓储整顿制度为模板,又结合了后世的粮食安全机制写出来的一份长达万字的折子,里面涵盖了仓储设置、储存规模、仓库布局、粮食的轮换周期,社仓调整等各个方面,可以说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粮食储备在后世也是个大问题,无论从制度,还是运作过程上都有各种无法解决的问题存在,并不是说一味的借鉴便是好的,最后还是要看是否适合大夏当前的国情。

自己的这些建议见效较慢,国家前期也需要较大的投资,在折子中更提议直接取消现在的社仓,将之与现有的常平仓合并,按照各省各地的行政级别设置县仓、乡仓、镇仓等,边防驻军单独设置营仓,再辅以漕运周转仓,重新形成一套仓储体系。

宁云晋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建议最后能被采纳多少,但是他知道如果按照文禛的高压酷典的做法,虽然短时间对于仓储弊端能起到一定作用,可是到了后期依旧会出现恶果。

所以他在折子的一开头就点出了治吏严苛将会使得官员们为了迎合上意,虚报、强摊等,反倒于民不利,就是为了能引起文禛关注。

之前他的折子是以因福建粮食问题出事后的总结性语气来写的,如今要提前上交到文禛手里自然要进行修改,望着厚厚的那叠折子宁云晋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抄写。

宁云晋第二天就将折子递了上去,他如今好歹也是个从五品的官儿,进入了可以上奏折的行列。

大夏的折子分为两种,一类是正常奏折,另一类则是密折。两种折子通常都是先装进报匣,再由专人送到奏事处,奏事处的人再按照匣子的不同进行分配。

一般而言只有涉及到机密或者必须尽快让皇帝知道的国家庶政才会使用密折,有时候为了速度还可以通过驿站或其他渠道直接送入内宫。

宁云晋的这份折子只不过是针对仓储的建言而已,完全不需要使用密折,所以他并没有将折子直接呈到御前,而是走的正常程序。

这种走正常途径的折子不会直接送到皇帝手上,而是先由内阁阅览票拟后再由皇帝朱批裁决,因此宁云晋这份奏折递上去之后,最先看到的自然是当天值班的内阁大学士。

好巧不巧看到他奏折的人恰恰是杨让功,这人一直对宁云晋抱有成见,仅仅只是看了开头几段,见宁云晋将现有的仓储制度批判得可谓一无是处,都可以被称之为祸国殃民的存在,顿时大怒。

“竖子猖狂!”他怒道,“一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小子哪里知道庶务的艰难。他难道以为只要想当然就能治理好这偌大的国家,真是空想误国。”

“哪有这么严重,年轻人有抱负也是正常的。我来看看他有何高见。”少正行的态度向来不偏不倚,他又是次辅,在场三位大学士中地位最高。

他点名要看这折子,杨让功只好将折子递到了他手中。

宁云晋折子前面的内容让少正行看得同样有些不舒服,这样刺骨的批判岂不是在讽刺他们这些大学士无能,所以才对这些弊端视而不见。

但他是个极其稳重的人,对庶务也深谙其道,越看却又越觉得这上面提到的问题虽然尖锐却也不失公道,很多问题都是这次仓储清查中正在一一曝露的,是有的放矢。

他忍着不满一列一列的将折子看下去,看到后面那些建言之后居然看得入迷起来。

合上折子,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宁云晋在文章后面提出的建议,忍不住赞道,“古有甘罗八岁拜相,我看这宁清扬也丝毫不逊色,皇上得此子简直是如虎添翼呀!”

他的这一通赞扬,让许霆也好奇起来,“真有这么好?可否借来一阅?”

少正行点了点头,将折子递给他。许霆接过折子埋头看了起来,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居然也沉浸其中。

三位阁老针对宁云晋的这份折子争议比较大,三个人就有三种意见。

少正行是中庸派,他觉得宁云晋的不少建议虽然不错,但是国家仓储制度还没到那样严重的程度,完全不需要推倒重建。

许霆虽然是保守派,却也是真正的大儒,对于天下苍生的事情看得很重,对于宁云晋折子里面提到的使仓储存粮真正改善农人生活这点,他十分赞同,因此倾向于在个别省先试行其中一些建议。

杨让功则是抱着一颗挑刺的心,将宁云晋的折子批得一无是处。为此三个年龄加起来一大把的老狐狸居然直接争辩起来。

宫里的事情只要李德明有心知道,还真的很难瞒过他。他早就交代过有关宁家二公子的事情要优先上报,因此还没过午,宁云晋的折子就落到了文禛的手上。

看着那还散发着墨香的厚厚一本折子,文禛既惊讶又满意。惊的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代一句,那小子就这么认真的完成了如此有含量的文章,满意的则是宁云晋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知道多半是因为自己皇帝的身份,但他心里还是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不过即使文禛再欣赏宁云晋,也不会拿这样的大事去取悦美人,他只是将折子留中不发,暗地里却交代五位内阁大学士针对折子上的意见仔细想一想,择机再议。

按照规定臣子的折子到了皇帝手中,一般是需要当天给出处理意见的,只有实在是觉得棘手的,才会为了想办法回避将之留在宫中。

这类奏折一般不朱批、不录副本、也不发抄,即使是内阁学士们也没有权利再阅看。

宁云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有些后悔了,如今福建的事情还没闹大,仅仅只是仓储亏空是不可能让朝廷有彻底推翻原有制度的想法,这样一来他的折子就显得太过激进了一些,有浮躁之嫌,早知道就应该只是递个密折而已。

不过宁云晋这时候即使懊恼也晚了,让他更想不到的是折子的内容有一部分泄露了出去,而且那些泄露的内容含糊不清、言语歪曲,重点都着墨在他想取缔社仓、更改捐纳制度上面。

在这年头仓储来源除了采买之外,另外一个大头就是捐纳,也就是用捐谷向官府买取功名或者官职。

而社仓则更光明正大,可以按捐谷数量免除差役、给顶戴花红等,因为只是官府督办,社仓实际是掌握在地方乡绅手里,只要买通监官就能利用社仓的粮食生财。

这种买到的功名虽然补个实缺很难,可是却有一个最实用的用处,就是能免税。有了这个光环笼罩,自己家的田地能省下巨额的税钱,更能有被苛捐杂税剥削得受不了的农户带田投奔,不少有功名的地主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兼并了更多的土地。

这两条路径,一是地方乡绅提高自己地位最便捷的方法,二是生财之路。如今传出来宁云晋意图对这下手,引发的动静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

如今就连宁敬贤上衙门遇到同僚都要被讥讽几句,更别说宁云晋的处境了。

偏偏那些泄露出来的内容又是折子上有的句子,这样一来简直是让宁云晋百口莫辩,却又没办法将留中折子的内容公布出来,顿时让他苦逼得不行。

眼瞅着马上就到了宁云晋生日,往年这个时候府里肯定是要热闹一番的,可是穆彤儿即使身在内宅也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气氛,只得有些犹豫的去请示老太太。

“办,为什么不办!若是夹起尾巴过日子,还当咱们宁家怕了那些人不成。”老太太眉头一竖,拍板道,“小二只不过是递个折子而已,哪里就得罪他们了。这次咱们不但要大办,还要宴请,老身到要看看这种时候谁才是真心人。”

您老人家也说得太轻巧了,这哪只是一个折子的事情!

穆彤儿听说外头都快将小二传成天授朝的王荆公了,还在纷纷庆幸皇上并没被他蛊惑。就算她读书不多,也知道王荆公是因为变法得罪了大地主们的利益,最后郁郁而终,这样的比喻可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既然老太太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也不好多说,索性操办得更加认真,只盼着能为府中增添一点喜气,缓解一下如今紧张的气氛。

第88章

宁云晋再次看了一次下个月的值班表,确定无误后准备交去备档。考虑到明天府里要给自己过生日,他便给自己排了个晚班,这样就不用特别请假,还可以避开最近来自同僚们的那些烦人视线。

翰林院本来就是个结构比较简单的地方,一般是常设两个掌院学士,之下便是侍读学士和侍将学士各两人。因此在宁云晋升职之后,与宁云晋平级的人一共只有三个而已,顿时轻松起来。

宁云晋手下一共有五个人,两个在旗,三个为汉人,年龄都比他大,是前几科的一甲前三出生,因此看着这个新上司原本就觉得很尴尬,等到奏折引起的风波爆发之后,都有点躲着他的趋势。

对于他们的态度,宁云晋浑不在意,在这个十多岁就是一代人的时代,他们中有人都可以当自己爷爷了,若是毫无芥蒂,亲热的贴上来,自己反倒要怀疑他们的人品了。

鉴于官场上三节两寿的送礼名目,宁云晋倒是不厚道的等着看他们几个要怎么办。

是夜,宁云晋一个人待在值班房里闭目养神,给父亲做的礼物已经基本完成,晚上倒是有些无聊了。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突然让他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正好看到李德明侧着身子撩开帘子。

文禛走进房间,态度十分随意,“还没睡觉吧?”

宁云晋赶紧起身行礼,嘴贫道,“随时等待皇上您的召唤呢!”

文禛的眼神暗了一下微眯着眼睛望着他,径直坐在炕边,“见你这里灯还亮着,朕便过来找你说说话。”

“天这么冷何劳皇上走这一趟。”宁云晋有些惊讶,自己这些值班的人不就是为了这位服务的么,直接让人传自己过去便是。

“朕说的话你总说当耳边风,去年才刚损了元气,今年又为你父亲耗费心力做生辰礼物……”文禛摇了摇头叹气道。

宁云晋不敢出声,只能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着文禛嘿嘿一笑,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好。

文禛拿他实在没办法,又是已经做了的事情,不好再多说,他扭头对李德明道,“将东西拿过来。”

李德明应了一声,转身从门外的小太监那里接过一个托盘,亲手端到文禛身前。

宁云晋看着那托盘上十分眼熟的一个长条形匣子,心中不禁有了一种不靠谱的猜测。

只见文禛拿过那个匣子,放在炕桌上,有些不舍地摸了一下,接着直接推到了宁云晋面前。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你的生辰,这个大生日过了你虚岁十五,是成丁的年龄了。如今你已经开始当差,朕也不好再直接给你赏赐,便将这玉箫送给你吧!”

“这……这怎么使得……”宁云晋惊得只差没跳起来,“这是皇上的心爱之物,怎么好赐给微臣……”

他受宠若惊的表情让文禛微微翘起了嘴角,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近些年这萧你也没少用过。”

“那怎么一样……”宁云晋呐呐地道,要知道这东西文禛上辈子可是从来没离身过,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来历,但是自己拿着可是太打眼了。

“不要想太多,朕让你拿着你就拿!”文禛表情一肃,宁云晋立刻支支吾吾不敢吭声了。

最近已经有些摸清文禛心思的李德明大总管见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任凭哪个大臣突然收到皇帝这么一份大礼都会多想吧!?皇上您这司马昭之心实在是……啧啧!

文禛见宁云晋双手捧住匣子谢恩,这才和颜悦色起来,“你那折子很好,但就是太好了反倒让朕不知道该怎么办,朕需要时间与阁老们相议,这些日子给你惹麻烦了吧!”

“也还好啦,微臣并不没将那些放在心上。”想起同僚们的白眼与冷嘲热讽,宁云晋虽然心里有些苦逼却还真是不怎么在意。

要知道侍读学士这样清贵又能经常出入御前的缺,历史上文采那么出众的纪晓岚都是四十几岁才爬到,以自己不到弱冠之年就爬上这样的位置,即使没有奏折的事情在官场上也容易被人嫉恨。

“朕就知道你是个心宽的!”要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两个“好友”对他的心思,文禛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他语重心长地道,“这次的事朕原本想着帮你解围,但是后来想想这对你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官场上人情世故都是文章,并不是夸着你、捧着你、近着你的就是好人,你便趁此机会好好琢磨琢磨,等到朕与阁老们议完之后便能帮你正名了。”

“多谢皇上对微臣的一片关爱之心。爷爷与父亲也曾这样教诲过微臣。”宁云晋答道,望着桌上的匣子眼神却十分复杂。

虽然知道近年来文禛一直对自己很好,但是宁云晋还真没想到他已经为自己考虑到这样的地步,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他忍不住狠狠地想,你说这人怎么这么犯贱呐,自己明明都决定不再念着从他身上得到亲情了,将他只当个路人级别的顶头上司对待了,为什么这人却偏偏喜欢往自己身边凑,还想方设法的对自己好……

“多像你爷爷学学为人处世。”文禛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暗骂,犹自笑道,“若不是你仿佛生而知之一般拥有治世之能,以你祭天者的资质着实应该好好修炼才对。”

他的笑容在这番话说完之后变得黯淡了一些,如果不是这小子才华出众,又已经踏入了朝堂,自己又何须如此为难……

提起修炼的事情,宁云晋就郁闷,自前两年开始他就隐约有突破的预兆,可是直到现在还卡在第二层巅峰,那种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憋屈到吐血。

他苦笑道,“皇上您也知道成为大宗师有多难,虽说微臣拥有祭天者的能力已经比常人有更大的优势,但谁知道微臣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宗师呢!?”

文禛倒是明白宁云晋的想法,现在族里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大宗师,也是年近三十岁才晋升的。成为大宗师不但需要天赋,更需要机遇,并不是闭门造车就能达到的,因此一般而言成为大宗师的年龄都在花甲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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