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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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晚来,杨得意打前开了路,卫子夫领一众妃嫔迎来,贺万岁之声不绝。这万般招摇明艳的宫妃之中,偏她这一人,素衣素服,鬓上点一支素花钿,如此羸弱苍白,却于后宫三千粉黛中,全不失色。

她一眉一眼,美的竟像是悉心雕琢。

影绰回晃的光影中,老宫人们像是从这位新夫人的身上捕捉到了极为熟悉的影子,她那样年轻,那样苍白,却让人毫无悬念地……竟联想到从前长乐宫雍容华贵的老太后。

是极像。

不惟是这眉眼,更多的,是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气度与风华,从容而镇定。

俱出自她。

皇帝目光极淡地扫向她,所有宫妃的目光却都倾向皇帝——万圣至尊的君王竟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去扶她……

倨傲的仪度在这一刻全部覆灭。

目光仓促对接的霎那,皇帝竟躲闪地逃开了——手仍未收回。

她深觑皇帝。

却终于缓缓地、小心地伸出手,搭上皇帝递来的手,温度在掌心传递,有一瞬的怔忡,自己稳了心绪,狠狠将它压了下去。

这是新生。远瑾夫人新身份的重生。

她将带着它,步履维艰地走入汉宫。

埋进汉宫日复一日的春华秋实中……

死去,或涅槃,都是选择与结局。

皇帝浅睇她的目光,那样深情,仿佛回到了那日的白虎殿。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够为了彻儿任性。

后来,不是她不愿,而是皇帝,再不需要。

卫子夫尴尬地向这边走来,吟吟一笑:“陛下,请入座吧。”言毕,目光有意无意地擦过陈阿娇的眉角,轻掠掠地飘了过去……

他有新宠,卫子夫却绝不会妒,更不会争风吃醋,宽仁贤惠的卫皇后是绝不会这样的。

皇帝未放开她的手,反被她挣了去。帝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托起的手仍这么举着,好一会儿,才默默放下。

皇帝向来宠忍有度,这一场为已故翁主窦沅而设的招魂宴,摆明是为讨远瑾夫人开心,局外人皆知,今日,至少是帝王“宠”的开始。

各自入座。按例,皇帝侧当赐皇后座,位阶稍低的夫人,自是轮不到与皇帝比肩坐的,卫子夫心里不免觉奇怪,皇帝竟然“依例”,而竟未为了远瑾夫人“破例”,君王揣着怎么个心思呢?

她自然是贤惠的,因说:“陛下,请远瑾夫人上座吧?”

皇帝眉头略一皱,瞟向她,那眼神,好似在嫌她多管闲事:“为何?这般的座次,不合礼仪么?”

她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因退了下去。自讨了个没趣。

席开,列位臣工禀述。皇帝居中坐。

她的座席离的稍远,与诸位宫妃混坐一处,放眼望去,只她一人素衣素服,于万花丛中,倒反是她显打眼了。

为窦沅而设的席宴……谁在乎呢?她们在乎的,只是又一次与皇帝例行的见面,面圣自要着锦衣。所谓“招魂宴”,招不招魂与后宫诸妃无甚相干,对她们而言,只是多了一次花枝招展、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而已。

几年之后,恐汉宫之中再无人记得“窦沅”其人。

只她记得,便好。

这么想来,陈阿娇不觉悲从中来。

汉宫之中,“陈阿娇”其人,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呢?

当真凄凉。

皇帝总是有意无意瞟向远瑾夫人座次这边,卫子夫瞧在眼里,深觉皇帝悲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偏为这么一女人,如此失魂落魄,可值当?

如此小心翼翼,竟像揣着甚么秘密似的——当真是笑话了,揣着一个汉宫众人皆知的“秘密”,值当如此……?

她忽然立了起来。

皇帝的目光也跟着收束。

极好看的鬓发,打了光油,此刻在阳光下熠熠生泽,她的眉略略皱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微微掬着光,凝如深湖。凭是素衣素服,却能教人瞧透雍容的仪度,有些东西,好似是不用学的,天生即来。就如这份与生俱来的王者高贵。

她生在汉家,自然贵气天成。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瞭过去,却见一只带着红羽的雀子正蹿在密匝匝的枝桠间,点枝上停了一阵儿,又倏地蹿起,红羽在阳光下极刺眼,光滑生泽……

陈阿娇的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

是雀子。

极像那一年长门宫里廊下挂着的那个鸟笼子里,那只乱蹿活力的雀子……那一年阿沅来探她,她曾对阿沅说过,她就是那只雀儿,关在笼里,见得天光,却无法拥抱天光。失了自由,细小的鸟脚被栓银铃的链子牵绊住了……

汉宫,便是束困她的鸟笼子。

她红了眼眶,忽然抬了手:“抓住它……”很轻很低的声音,没承望是要别人听见,分明只是在对自己说话:抓住它。

只有自己听得见。

皇帝在杨得意耳边吩咐几句,杨得意便走近了宫妃列座,余座目光纷纷向她这边投射来,她满副的心思全在那雀儿身上,竟未察觉。杨得意一躬,问她道:“夫人,您……在做甚么呢?”

很和善的语气,奴随主态,想来是皇帝要问的,那陛下的态度,自然也是这般温和,余众一干准备看好戏的,皆泄了气,恍料也是无甚看头的。

陈阿娇一愣,待杨得意再三询问时,她才收回目光,抬手指了指:“那雀儿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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