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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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去,庄子里皆是些土坯房子,赤.裸.裸的露着褐黄色的黄土坯。宣府镇位于顺天府前往蒙古的官道上,这里气候干旱,这些房子外层的土坯已经十分风干,一阵风来竟似还在掉落碎渣。

庄头显然是已经得知主人家要来这边小住,此时正领着几个人自庄子里面小跑着奔出来。虽是庄头,那穿着还不及候府中一个最下等的长工。他五十来岁,穿着件褐色的短揭,绑着腿,大冬天的居然蹬着双蒲草鞋。

及至众人面前,庄头及跟随而来的几人便跪在了徐氏等人面前,“拜见夫人和各位贵人,老奴赵良便是这庄子的庄头。前些日子罗管事曾着人前来吩咐,老奴算着日子以为要明后日夫人才能到来。这才出来的迟了些,望夫人宽恕。”

徐氏这些日子因整日乘车,此时正头昏眼花,还未及开口,便听到身后的周姨娘道:“便是我们,住这样的地方也就算了。可夫人是什么身份,那是有诰命的二品夫人。再者几位少爷小姐的,那自小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怎能住在这样腌臜的地方。有些人不知安得什么心思。”她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众人都听在耳里。明明一脸对庄子的嫌弃,却句句都将徐氏推在前面。

曲莲垂着头,并不做声。虽然周姨娘将矛头指向了她,她却只是冷眼旁观。多做无谓,她打算近日就领着陈松离开此处,何必与一个姨娘攀扯。

庄头赵良闻声暗暗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周姨娘。见她穿着件姜黄色的素面杭绸褙子,外面披了件丁香色的白貂披风,乌压压的头发梳了个坠马髻。看着虽有二十八九的年纪,但是却身段玲珑,妙目含烟。惊得赵良忙又低了头。

面对这样破烂的庄子,徐氏虽然心中也有些气闷,但也不愿顺着周姨娘。曲莲虽不如她意,却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来敲打。她运了运气,这才道,“你就消停些吧,让你留在府里,你哭着喊着要跟着来。如今却又来嫌东嫌西。不若我着人送你回娘家吧,你看怎样?”

周姨娘这才撇了撇嘴不再做声。

“夫人,这庄子外面看着破旧,内处还有一个小院子倒是洁净些。”赵良本就心中忐忑,待听到面前这位贵妇人竟是位诰命夫人,那腿肚子更是一阵打转。此时他心中十分庆幸,幸亏在这之前,将庄内那处院子好好修缮了一番。

徐氏点了点头道,“如此,你就带我们前去吧。”

一行人重新上了车,跟着赵良向庄子内走去。

宣府镇这处庄子,虽然户数不多,只有五十来户,但是占地却着实不小。只可惜田非良田,便少了许多出息,庄子也显得有些荒芜。

上车后直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才到了庄头所说的那处院子。却发现,这处院子也并非在庄子中央,而是在庄子的另一侧。田庄依山而划,这处院子正是坐落在山脚下。

曲莲下了车,一眼便看到垄下的那处院子。

此间看去,那院子倒也是粉墙灰瓦,比起庄子里的土屋何止强了百倍。曲莲感觉到走在她身边的裴玉华都送了口气。看来,若是让她们住在那种土屋子里,真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赵良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弓着腰说道,“这是个三进的院子,早年间原是前一位主人的别院。虽多年未曾有人住过,但是老奴每月都着人打扫,此次听闻夫人前来小住,老奴便差人去镇上请了人来修缮。夫人且看看,可有不如意处。”

徐氏等人跟着走了进来,第一进的院子铺了青石板路。院子正中种着一棵一人抱的银杏,东面围墙处种着几株香椿树,而西面的围墙角竟有一株老梅,此时有些干枯的枝桠上,还能零星看到几朵粉白色的小花。

再往里走的第二进第三进院子便有些萧条,只得一个大大的空地,没有丝毫点缀。

“我跟大小姐和三少爷就住第一进的院子。”徐氏看着这院子,点头道,“如今不过在这里暂住,也没有那许多规矩,二少爷和周姨娘,钟姨娘和二小姐就住第三进的院子吧。玉林你便跟曲莲姐弟住第二进的院子。”玉林便是李姨娘的名字。

“夫人,我还是跟着您吧。我睡您的床踏就行,如今您身边只得方妈妈和夏鸢,我还是在您身边伺候吧。”听到徐氏的话,李姨娘有些担心道。她本就是徐氏的贴身丫环,倒也做熟了这些事情。

徐氏闻言点头,“也罢,方妈妈年岁大了,还是住的宽敞点,就去住第二进的院子吧。”此次,众人再无异议,便都称是。

曲莲跟在后面,领着陈松,与方妈妈一起去了第二进的院子。

方妈妈自行便去了厢房,让曲莲与陈松住那三间主屋。曲莲本就不打算在这里长留,便也没推辞。

穿过院子,及至屋前。曲莲推门走了进去,还没等打量屋内陈设,便闻到了那因久违住人而产生的霉味。屋内依墙摆了张涂黑漆的八仙桌并两把同样涂了黑漆的椅子。墙上挂了一副看不出来历的山水,因长年无人照料,纸张发黄的厉害,却仍能看得出画作者运笔潇洒,意境悠远。

厅堂左右便是宴息处,都置办着些普通的家具。虽然材质一般,却也齐全。再往里,便是卧房。曲莲让陈松住了东间,自己则住那西间。

虽然已经清扫干净,但是气味却着实不好。曲莲亲自动手,将主屋的窗户全都打开。正看见红绣带着两个护卫提着个大箱笼走了过来。

“大奶奶,这是您和松少爷的被褥,大小姐差我给送过来。”红绣走进厅堂对曲莲福了一礼道,“大小姐说,如今大家正忙着收拾,若缺了什么物什,便去跟她直说。哦,对了,炭火傍晚便会送来。”

“如此便多谢你了。”曲莲冲她笑了笑,应道。

“大奶奶可是折煞奴婢了,这原就是奴婢分内的事情。”红绣闻言嘻嘻一笑,便也没有多停留,领着两个护卫出了院子,显是十分忙碌。

曲莲打开箱笼,一股百合熏香清新的香气便散了出来。虽然放在箱笼中有些时日,但因这百合熏香球,被褥都无半点潮气。她做惯了这些事情,便立时开始忙碌起来,陈松则跟在她的身后,咧着嘴笑着看她忙忙碌碌的给他铺床叠被。

“你笑什么?”曲莲弯腰铺着褥子,一边问道。

“能跟阿姐住一起,高兴。”

曲莲手上顿了顿,直起身回头看了看他,微笑着温声道,“以后阿姐都在你身边。”

“嗯。”许是曲莲温声的话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娘亲,他眼眶一酸,扑进曲莲的怀里,闷声道,“阿姐可记住了,不许忘记了。”

“你放心。”曲莲摸着陈松的发顶,说道,“该记住的事情,阿姐一桩也不曾忘记。”

这边刚将被褥铺好,那边红绣又过来了。曲莲正待问她有什么事,却看她一脸委屈道,“大奶奶,您去帮帮小姐吧。”

曲莲看她面带忿忿之意,便温声道,“你且慢慢说。”

红绣刚才显是有些气愤,听到曲莲的话,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将那愤懑暂且压了下去。“如今咱们刚住进这院子,诸事都还未有头绪。夫人身子不爽,方妈妈得看顾三少爷,便只有大小姐安排这一大家子的事情。凡事都得一样一样来吧?偏那院里的事儿多,对这对那便没有一件是称她心、如她意的。方才我来给大奶奶送箱笼的时候,大小姐亲自带着护卫给那院送去,本是好意,却吃了一顿排揎。这真是气死人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那等上不了台面的人也能给咱们大小姐气受!”

“如此你该去回禀夫人才是。”曲莲道,“我又能帮你什么?”

“哎呀,大奶奶。”红绣急道,“不管怎样,我家小姐可是实心实意的当您是嫂嫂的,便是为这这一点,您也得伸把手啊。况且,周姨娘毕竟是侯爷的妾室,小姐却是侯爷的女儿。可您不一样,您是世子夫人,那是名正言顺的。”

“红绣!”

正在红绣跟曲莲说话的时候,院门处传来一声轻斥。曲莲转眼望去,便看到裴玉华提着裙摆急急的走了过来。

“谁让你来这里的?还不回去!”裴玉华脸上有些红,也不看曲莲,便只是训斥红绣。

“小姐!”红绣十分委屈,立时便掉了泪,“她们、她们不过是因为大少爷不在,夫人又只顾着三少爷,才这般待你。红绣只是替你难过,你便是把这摊子扔下,谁又能说你什么?”

“好了!”听着红绣的话,裴玉华拔高了声音,“便是我受了委屈,岂又轮得到你替我抱不平。”

看着红绣跺脚跑了出去,裴玉华这才看向一直没出声的曲莲。

“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曲莲看着这个今年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温温的笑了笑。

“不过是些分派的杂事,又能有什么难做的。”裴玉华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跟她的语气不怎么相符。不过,转眼间她又提起了神,看向曲莲道,“大嫂嫂可愿帮我?”

“便是让我去那第三进的院子?”曲莲噙着笑问道。

“那自不必。”裴玉华摇头,认真道,“二哥哥在那院子里,大嫂嫂过去,不合礼。我想请大嫂嫂跟我去看看晚膳。方才夏鸢来说,靖哥儿恐是受了些寒,此时有些发热。这样一来,咱们带着出来的丫头和管事妈妈都腾不出手来,便只能累大嫂嫂拖步跟我一道去一趟。”

这三进的院子久未住人,此时也没有灶上的管事,这几日也只能在外找个厨子。只是一切都有些仓促,被先行派来的管事也不过提早到了两日。也只来得及打听这周围哪里有不错的厨子。打听好了,便滕了几个名字给了裴玉华。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走一趟便是。”曲莲闻言颔首。

二人便命护卫备了马车,向着宣府镇城里的方向去了。

☆、024赶到

曲莲与裴玉华坐在马车里,两人皆有些沉默。只听得外面驾车的翟庭玉在与跟着来的陈松在谈笑。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外的声音才嘈杂起来。想是已进入了宣府镇的街市。

“嫂嫂。”此时,裴玉华却突然开口了。

曲莲闻言,便抬眼看她,“大小姐不必如此称呼,不过是顺势而为的应对,不需当真。”

“我明白母亲对你十分不满,也晓得你曾对母亲誓言自去。”说到这里,裴玉华苦笑了一下,“我原也没什么立场去劝说你或者母亲。你若不喜我唤你嫂嫂,我便唤你曲莲吧。我只是,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我挺喜欢你,觉得要是你做我的嫂子实在不错。”裴玉华笑了笑,继续道,“自我懂事起,从不少人口中听了些零碎的闲言,这些年的闲言碎语串联起来,我也多少知道了些父亲以前的事情。

我最不耐烦跟那几个姨娘有什么牵扯,却不是因为她们身份低微。而是因为,正是因为有了她们,这个家里总是不那么和睦。母亲便是因为这些姨娘们与父亲置气多年。连带着对我和大哥哥都不怎么上心。如今她虽然对大哥哥好了起来,却不过是因为终于明白大哥哥是她未来的依仗。

我常常想着,若是母亲能立起威势,如何能让那几个姨娘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如何能让子女受累?为此,我也不是没有埋怨过父亲。你看我如今在裴家颐指气使的,却不知道我曾经有多艰难。”

曲莲略一思忖道,“是为着二少爷?”二少爷裴邵翊今年十五,与裴玉华年纪相仿。

“二哥哥比我只大了一岁多点,那时的风光可算是一时无两。”裴玉华苦笑了下,“那时大哥哥养在祖母那里,与父亲也不亲近,父亲得了二哥哥,自然十分喜悦。你若看到我父亲,便知道我二哥哥与父亲十分肖似。”

“若侯爷真是这般喜爱二少爷,却又为何给二少爷取了一个‘翊‘字?”翊字乃辅佐辅助之意,既然起了这样的名字,不就是希望裴邵翊能成为其兄长的辅佐者?

“这个字是祖母取的。”裴玉华道,“父亲不愿违背祖母的意思,虽然不高兴,还是给二哥哥取了这个字。我五岁上的一年冬天,自己跑到园子里玩,不小心滑到了摔坏了腿,哭了半天都没人理我,照看我的丫鬟和婆子早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是大哥哥下了学路过那里,才把我抱了起来。 那一次大哥哥在府里大闹了一场,他本是个不多言的人,可是那一次为着我他跑去找了父亲,把那几个丢下我自顾去玩的丫鬟和婆子全都打了一顿又撵了出去。若不是为着在祖母的孝期里,恐怕那几个丫鬟婆子并被立时杖毙了。

自那以后,大哥哥就不时的来看我,也就从那时起,他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开始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也会说一些校场上武师们夸赞他的话。父亲开始渐渐的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待他十三岁时,父亲便带着他去了战场。

曲莲,这满京城的人都夸赞我大哥哥人品端方、风声清肃。我敢说,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可我也知道,大哥哥为此吃了多少苦。那些年,他也不过十一二岁,总被校场上那些壮汉弄得一身伤。

他……”

裴玉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惊呼一声,马车突然一阵巨晃。

两人都没防备,差点跌出马车。还未等出口询问,外面已然传来翟庭玉的怒斥。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当街纵马!?”

“我们是什么人?”外头那人竟似听到了什么戏言一般哈哈笑了起来,“哪里来的土包子,竟然问小爷是哪个?”

翟庭玉在车前站起身,环视了下周围。

此时已经有五人骑马将马车团团围住,当首一人正是方才开口那人。这人二十多岁,骑着匹枣红大马,长着张端正的俏脸,却有双流里流气的眼睛。再看那些马匹,翟庭玉心中一凛,这些马匹蹄口处都有着一个不太显眼的印记。他虽然只是个候府护卫,但也曾经跟随父兄去往校场,他立时便认出,这些马都是战马。

他跳下马车,将齐眉棍攥在手里,厉声道,“速速让开路,否则我不客气了。”

“嫂嫂!”裴玉华虽然脸色也有些不好,但是她还是一把抓住曲莲的手,颤着声安慰她,“翟护卫身手很好,别担心。”她本是闺阁女子,还是稚龄。虽是出身将门,却也鲜少独自出府。如今不得已出府,却不想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见裴玉华心中畏惧却还来安抚她,曲莲心中微微有些暖,她反握住裴玉华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后,轻声道,“不管外边怎样,万不可出声。”

两人便只能屏息等待。

这边翟庭玉和那五人已经打了起来,本还担心马车中两人的他,此时见到马车内并未发出声响,陈松也攥着齐眉棍听从他的吩咐守在车门口一动不动。如此一来,倒是放开了手脚,跟那几人大战了起来。

那几人本不将这个衣着不起眼的车夫放在眼里,谁知几个回合下来,已有三人被扫落下马。几人这才惊惧了起来,打头那青年更是嚷道,“快,快给我弄死这个土包子。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敢动手打老子的人!”

翟庭玉冷哼一声,一棍便抽了过去。眼看着棍子便要抽中那青年的脸,侧里突然斜出一杆长枪,隔开了他的齐眉棍。那使枪之人功夫不浅,立时便与翟庭玉斗了个不相上下。此时翟庭玉被缠住,剩下那些人便开始朝着马车再次围了过来。

剩下那些人虽然都是鸡肋,但是此时马车之上皆是妇孺。翟庭玉一时心急,被那用枪之人挑了胳膊,一时间便也只能狼狈应对。

那些人便又笑了起来,围在马车前,其中一人一挥马鞭狠狠的打在了那拉着车的马。马儿吃痛,立身扬蹄便要跑。翟庭玉心中一急生生挡在马前,伸手扯了缰绳,这才将马车稳了下来。而那持枪之人却也毫不客气,一枪扫在翟庭玉后背,立时便将他扫到。

马儿一惊一顿,车内的曲莲和裴玉华便一个趔趄,曲莲只来得及推了裴玉华一把,自己便跌出了车外,伏在了驾车处。

“阿姐!”陈松喊道,一手忙去扶曲莲。

“别管我。”曲莲困难的起身,“顾着你自己身后!”

陈松闻言反手一棍,将身后企图靠近之人一棍抽开,攥着棍子站在曲莲身边咬住了下唇。几番打斗下来,拉车的马儿再次被惊了起来,陈松毕竟是个孩子,下盘不稳,摇晃着只能跳下马车。曲莲立时被颠下了马车。

天旋地转中,曲莲只感觉到右手的手腕被一人攥住,然后整个人被拉了起来。

来人正是裴邵竑。

他领着护卫们昼夜赶路终于也在今日赶到了宣府镇,想着自城内通过能节省些时间。谁知道,甫一进城门,便看到了这一场混乱。

身边护卫老四是个急性子,在看到那几个大男人正围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便立时火冒三丈,策马便奔了过去。裴邵竑一个不意,便落在了后面。及至那辆马车时,堪堪见到那女子要从车上跌落下来,便伸了把手。

裴邵竑攥着曲莲的右腕,居高临下的打量了她一眼。

她穿着件丁香色滚灰鼠毛的夹袄,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素面综裙。不过十八九岁,梳着妇人的发式,因此变故发髻有些凌乱。此时被他这样攥着,她显然有些惊惧,仰脸看向他,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许是因没有防备,那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更显得那双眸子如同繁星跌深潭,幽深中又透着些波动而细碎的光彩。

裴邵竑一怔后,正待开口,却突然感觉一阵劲风自耳后而来。他立时偏头,一根齐眉棍堪堪自他耳侧划过。随即便看到方才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此时端着根齐眉棍正怒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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