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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微抿了下唇道:“是爷爷,亲自来了。”

铁翼不由张大了嘴。

“就在龙亭,命我即刻去见他。”龙城看着铁翼,本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金龙令主傅龙城,眸中闪过清晰的惧意。

龙城放了信,看着铁翼苦笑道:“爷爷定是气怒非常,才会亲自来教训我了。”

“属下可以快速赶往京城。”铁翼知道,除非太后傅青容,否则谁又能在老太爷的家法下求下情来。

龙城摇头:“这只会更惹了爷爷气怒。”又叹气道:“总是我违逆了爷爷诸多吩咐,气了他老人家,也该让他老人家教训的,只是小卿的事情,怕是不能劝爷爷改了初衷了。”

铁翼不由默然,他知道大少爷怕的并不是那无法避免的惨烈家法,大少爷怕的是,他会屈服在爷爷的威逼之下,而应允了小卿回坝上受刑。

傅惊想让小卿死,这件事情瞒不了人。否则,也不会等小卿已长到十七岁之时,才忽然下了这个命令。洗心之刑,受刑弟子年龄越大,刑责就越重。

十七岁,则是受刑人最大的年龄限制,需过三死三生的刑责。百多年来,能挺过这个劫数的,屈指可数。

(这些故事,可参见《傅家金龙传奇之濯香令》)

☆、第36章 召见(中)

龙亭半山腰处,一座宽敞的大宅院,青砖绿瓦,很是幽静。偌大的后院中,青竹林立。竹桌、竹凳、竹椅、竹亭。

一位身着灰袍、虽是上了年纪,依旧伟岸俊朗的老者,端坐在竹椅上喝茶。他前面五步远的地上,铺着一层碎裂的瓷片。

碎石子路上,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又一手一个拿着瓷瓶过来,在那堆瓷片上再摔下去,清脆的响声中,好好的瓷瓶又碎裂为无数的瓷片,锋利而雪白的碴口在阳光下闪烁着晶亮的光。

少年望向老者:“老太爷,可足够了吗?”

这老者微点点头,顺手弹去,屋侧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应声折了下来:“去做成竹杖。”

少年嘟囔道:“屋子里有现成的藤棍呢。”虽然口里嘟囔,脚下却不敢犹豫,过去拾起断竹子来,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挑了最匀称修直的部位,手法娴熟地去掉竹叶,将长竹制成一米左右长的竹杖。

又用匕首从中间剖开,变成了两根,再用心地修剪了竹杖上的毛刺,然后拿到旁侧的水塘里,仔细清洗着,叹着气,嘴里依旧嘟嘟囔囔的。

他将制好的竹杖呈给老者,老者并不看,指着竹桌,少年便将两根竹杖靠着竹桌斜立着。老者指风再弹过去,又一根竹子应声折了下来,少年便再做两根,依次摆好了。

老者指风再次弹出,少年看看倒下的竹子,又看看老者,只得又过去,拾起那根竹子来,不由一惊,这根竹子也太重了。

“老太爷,您就算不疼惜您的孙少爷,也得心疼自己的力气不是,”少年讨好地笑着,将那根竹子往身后藏:“那许多了,还不够您老用吗?”

老者只是淡淡一笑:“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这老者,当然就是傅家的老太爷傅怀了,他的心情确实很不好,本来自己挺舒服的日子,就因为孙子龙城跟三哥拧着,自己就得日夜兼程地赶回大明湖来收拾残局,这小畜生,诚心地不让他消停。

自从将大明湖扔给儿子傅青书再到孙子傅龙城,傅怀本是铁了心地要过些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不管那些儿孙辈的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老人家忙碌操心了大半辈子,也够了,不管了。

但是毕竟是血浓于水,傅怀再是洒脱,也是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大多的事情都随了龙城处置去了,但有些事情,傅怀实在看不下去,当然要出来再指挥一番,难道当老爷子真死了不成。

不过这两三年来,傅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得很多,傅怀都不甚在意,直到去年年底突然接到三哥傅惊的传信。

傅惊突然提出让小卿受洗心之刑。小卿的身世,傅惊傅怀都知道,那是慕容世家的血脉,他的父亲母亲,都是慕容世家的人。而小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

这当然是傅龙城告诉他的。龙城对小卿这个徒弟,很是不一样。自幼就格外疼惜,甚至溺爱到了傅惊和傅怀无法容忍的地步——龙城待他,有如亲子。

小卿渐长,心思谋略,都更让人心惊。无论是江湖之事,还是商贾之事,小卿皆处理得头头是道,游刃有余。便是龙壁等叔叔们,也都极宠爱他,福伯、喜伯和禄伯也是对他另眼相待。

尤其是这两年来,小卿年满十六,龙城甚至将其他弟子的生杀大权也交由小卿处置。二代弟子,皆以他马首是瞻。而傅家这些弟子,又是怎样一股庞大的力量。

但小卿,毕竟不是傅家血脉。如今有龙城的钳制,甘心为傅家效劳,若有朝一日,风云突变,只怕是一场极大的麻烦。因为小卿实在是太聪明,太心思灵透了,而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出众,也太让尊长担忧了。

傅惊的担心何尝又不是傅怀的担心。虽然这种麻烦,并不能触动大明湖的根基,毕竟还有龙壁等叔叔们在,但无论如何,麻烦当然是越少越好,总不能养虎为患。

除去这些没影的话不提,傅惊和傅怀最担心的是傅龙城的态度。他从不曾提及让小卿入傅族之事。小的时候如此,长大了也如此。

原本傅怀还以为龙城也是分得轻重的,并没有立小卿为嫡的意思,所以也乐得省心不提。哪知道,如今情势分明就是,龙城要立他为嫡,却对小卿无一丝防范之意。

傅惊和傅怀这才觉出不妙来。他们皆认为龙城还是太过年轻,太过相信他人,太过自负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你一手教养长大的徒弟就一定不会背叛你?

傅惊曾被儿子傅青宵背叛;傅怀亦曾被儿子傅青书、傅青峰背叛,便是亲生儿子都会背叛老子,何况还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傅惊和傅怀极疼爱龙城,绝不能让龙城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傅惊几经思虑,决定傅家二代弟子既然必以外姓为嫡,那就立玉麒为长。

玉麒是个好孩子,听长辈的话,乖巧,温和,不似小卿那么有主意,也不似小卿那么乖张。

所以傅惊与傅怀商量此事,正合傅怀心意。

傅惊本是从不强求龙城回坝上过年的,便突然修书,让龙城带弟子们回来。这其实真是只是傅惊试探龙城的第一步而已。去年年底,小卿正是刚满十七,若是带回坝上,傅惊自然会命人为小卿立规矩,许就失手打死了,免得麻烦。

龙城却仿佛猜到了傅惊之意,就是不回去,没法子,傅怀只好修书让龙城回去,龙城是乖乖地回去了,却是未带小卿。只带了龙壁、龙星。把傅惊气得干瞪眼,却没法发作。

傅惊只能进行第二步,提议让小卿受洗心之刑。龙城大惊,还以为小卿就是逃过去了,但是仔细一算,可巧了,今年洗心之刑的日子,正是在小卿将满十八之前。

龙城当然拒绝,这么多年都过了,他以为两位爷爷已是想通了,那种无谓的刑罚根本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自我心理安慰而已,难道熬过那种惨烈的刑罚,名字记入族谱,便不会再生二心了吗?多可笑啊。

可是这种话,龙城是打死也不会说的,他只是说小卿极乖顺,不必如此的,况且小卿最耐不得痛,怕是虽然一心想入傅家,却是受刑时再疼死了,可惜了龙城教他十几年的辛苦了。并多谢了族长爷爷的美意,并奉上了一枚濯香令请族长爷爷勿要气怒。

傅惊接下那枚濯香令,心道,不气恼,你干脆气死我得了,我这枉做小人的,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大明湖,为了傅家,为了你爷爷的孙子你。

但是傅惊毕竟是族长,龙城也是一方家主,所以傅惊只是道:“先去吃饭吧。”

吃完饭,傅惊有了气力,立刻修书给傅怀,命他一定想法子让龙城应了此事。

傅怀接信后,也是气得不轻。自己的孙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哪是省油的灯。傅怀还是给龙城写了一封信,劝龙城应下此事。

龙城接信,月余才回,措辞无比恭敬谦卑,但是中心含意就是,我自己的徒弟我放心,爷爷们也不用太操心了。

把傅怀气得,立刻便拎了藤杖准备回大明湖教训龙城。与傅怀一起归隐山林的,是傅怀年轻时的一名女伴,名叫燕子的。她怕傅怀气怒之下伤了龙城,便各种劝慰了,让他等气消消再说。

傅怀便听了燕子的话,陪着她四处游玩一番,散散心,反正到年底还有一阵子时间呢,那两个小畜生哪个也跑不了,还是别逆了燕子的意思吧,容他们再蹦跶蹦跶吧。

但是,就在傅怀努力克制自己的时候,傅惊的信又到了。这回信里真没提龙城,也没提小卿,只提了燕月和天盟,还有如今的碧落十二宫是如何的强大……

傅怀便怎么也忍耐不住了。龙城你是有多惯着小卿啊,便是天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许了他们两个胡闹,更可恨的是,天盟,这是多么大的肥肉啊,你就那么给了那两个孩子了,你个败家玩意……

还有碧落十二宫,本是龙星接手的,扔给了小卿,这才一年多的时间,碧落十二宫竟然已经改头换面,重出江湖,声势日强,小卿这小畜生,到底是怎样的手段啊,你还不知防……

傅怀马不停蹄,带着一个伺候的小厮,赶往大明湖,亲自去教训孙子。傅怀当然不能直接闯进府里去,他便落足在龙亭这处宅院里,这里本是铁血三十六骑的总堂,也是傅怀当年所建。

傅怀带着的这个小厮,还是铁翼的亲弟铁斩,本是龙城的贴身小厮,傅怀隐居后,被龙城派到傅怀跟前侍奉。

铁翼见了铁斩,老惊讶了,铁斩只说是奉了老太爷的吩咐,要暂时征用此宅院,并掏出老太爷亲笔信件一封,请他送往大明湖给大少爷。

铁翼知道铁斩话多,可是并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谎,忙将宅院里的弟子尽皆清了出去,只留铁斩侍奉着,他则带了老太爷的亲笔,去见大少爷龙城。

人都清干净,铁翼也去送信了,傅怀才从篷车中踱步进了院子。径直走进后园,命铁斩侍奉了茶水,他坐下喝茶、休息,养精蓄锐,吩咐铁斩准备着。

铁斩准备什么啊,准备刑场,准备刑具呗。铁斩满心的不愿意啊,我的老太爷啊,您几年没见大少爷了,不说搂着他亲一顿吧,也不带这么的啊,又是碎瓷片又是竹杖的,您,也太狠了心吧。

傅怀瞧着铁斩还在那嘟嘟囔囔地愣神,顺手拿了桌子旁的竹杖,吓得铁斩“妈呀”一声,跳出去老远道:“老太爷您歇着,犯不上在铁斩身上浪费力气啊,铁斩马上去办。”

傅怀冷哼一声,放下竹杖,又去喝茶,确实犯不着自己浪费力气教训他。

铁斩再不敢磨蹭,瞧老太爷的神情,分明就是气怒已极了,这下大少爷可是凶多吉少了。只得迅速地做好了竹杖,洗好了半边,摆过去,再拿了另一半去水塘边清洗,心里盼着大哥未把信送给大少爷才好,或者大少爷那么巧,正好离家外出,或者那么巧,大哥把信弄丢了没有送到。

可惜,铁斩的各种遐想,在一声清朗的语音中完全阻断。

龙城在辕门处,高声告进。

☆、第37章 召见(下)

“滚进来。”傅怀冷哼。

龙城进了辕门,便见到地上那刺目的碎瓷片,心中就是抖了一抖,爷爷果真是生气了。

他便在甬道上的碎石子地上跪了,道:“不孝孙儿龙城,请爷爷安。”

傅怀头也没抬,道:“跪那儿。”

龙城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果真是躲不过的。便站起来,将长袍褪了,甩手在旁侧的矮花丛上,只穿着月白的短袄和月白的裤子,再踏上两步,对着那堆碎瓷,缓缓屈膝下去,鲜血便氤氲了出来,在月白的裤子上分外明显。

龙城只是微抿了唇,这种疼痛已是久违了的,竟是有些无法忍耐

铁斩瞧着那殷红,手一滑,刚洗好的竹杖就掉入了水中,铁斩吓得一愣,傅怀已经冷冷地道:“将那竹杖给你家大少爷拿过来。”

“是。”铁斩再是不愿意,也不敢违逆了老太爷的吩咐,伸手一捞,将竹杖又捞了出来,双手奉着到龙城跟前,屈膝,举过头顶:“大少爷,金安。”

龙城接过竹杖,低声道:“你滚出去。”

铁斩就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龙城将竹杖举过头顶:“请爷爷教训。”

傅怀起身接了竹杖,龙城举手要褪去身上小袄,傅怀摇头:“裤子。”

龙城不由抬起头,看爷爷。

“铁翼在外面候着呢吧?我让他来帮你。”傅怀淡淡地道。

“爷爷,孙儿知错了。”龙城低声道。

“知道了就好,也免得我和你浪费唇舌,你怎么说?”

龙城不由迟疑。

“嗖”地一声,傅怀手里的竹杖已是打了下来,只一下,便在龙城的背上,砸过一条血痕,映在月白的小袄上。接着,竹杖便如骤雨般落下,丝毫不留余地,一下下地,将那月白的小袄上,印上斑驳杂乱的血痕。

龙城只是跪着,尽量让身体不会被一下下越来越重,越来越痛的责打打得晃动,傅怀再用力一棍打下来,龙城实在跪不住,被打得身子一歪,往地上扑去,他忙用手一撑,又跪了起来,傅怀第二下再打下来,咔嚓一声,竹杖断为两截,龙城的身体再被打得扑下去,他只得再用手撑了一下,又跪直了身体。

手垂在身侧,已是滴下血来,方才那两下,都是按在碎瓷片上,手上已是刺破了,龙城暗暗地,却将手上的瓷片狠狠握进肉里,用手上的疼痛来缓解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疼痛。

“知道为什么打你?”傅怀扔了手里断裂的竹杖,取了第二根放在手中。

“孙儿不该违逆爷爷吩咐。”龙城立刻答道。

“你还知道?”傅怀用竹杖挑起龙城的脸,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傅大少爷当家作主了,便是我的话也敢不放在耳中了?”

“孙儿知错。”龙城微垂下眼睑。

傅怀一个耳光狠狠抽在龙城脸上,道:“便是一句知错就完了吗?”

龙城不语。

“脱了!”傅怀喝。

龙城不敢犹豫,伸手拽落腰间的盘扣,抿了唇,将长裤褪到膝盖处,伏低了身子,双手便又按在碎瓷之上,道:“请爷爷重责。”

傅怀拎着竹杖,走到龙城身后,看着孙子细致的腰身,和细瓷般光洁的肌肤:“你都多大了,当了家主的人,还敢这么肆意妄为,便是这样给弟弟们做表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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