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记事_分节阅读_104(1 / 1)
南平郡主口里的小畜生是谁,宁景世自然知道。
从小到大,他都是听着南平郡主对夏景行的咒骂长大的,心里不知不觉间便对这兄长起了轻视之意,就连自己手下丫环也能毫不犹豫的推到他身上去,让他身败名裂,狼狈逃出了长安城。
这些事情,当时做起来毫无愧疚之心,这时候再见,目光便止不住的发虚,给燕王敬了一杯酒,轮到夏景行了,他张了张口,却哑了声。
二人真正处在一个屋檐之下,他都不曾自然的开口唤一声兄长,此刻倒比初嫁新妇还难为情。
秦少宗这时候才醒过味儿来,酒意盖脸,倒上前来打圆场,“亲兄弟许久不见,这是不敢相认了?”
座上怀化大将军淡淡一笑,“在下孑然一身,不敢当世子爷的亲兄弟。世子爷请了!”仰头竟是将杯中酒干了。
宁景世就坡下驴,称一声“大将军请了!”也仰脖将杯中酒干了,亲兄弟倒比陌生人还不如,彼此见了面两相尴尬。宁景世真愁今日这场酒吃的难堪,心里埋怨秦少宗乱请人,转头就瞧见了赵六。
二人也算得旧识,赵六的赌技出神入化,宁景世正尴尬间,见到他开口才道:“赵掌柜——”你怎的在此处?
晋王与赵则通燕王的官司虽然打到了御前,只因此事隐秘,只有当事人及太子等知道,晋王不曾告之女儿外孙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不说南平郡主不知道,似宁景世这等整日泡在烟花柳巷之地的就更不知道了。
是以见到赵则通,宁景世顿时大为惊奇。
秦少安肚里将这荒唐的堂兄骂了个臭死,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说什么,这会儿忙朝着秦少宗使眼色,让他提醒一番宁景世,别做出丢人的事情来,得罪了宁远将军。
四品官在京城算不得什么,但宁远将军却是御前挂了名的,圣人为着他认途极佳,还特意召了赵则通跟夏景行去御花园晋见,外加燕王,君臣父子近来畅谈过好几次,谈到兴起,还让怀化大将军作画,任是御花园中景致随手拈来,末了考较赵则通,让他题诗。
赵则通苦着一张脸告罪,“陛下,臣大字不识一个,您让微臣题诗,可真是难为死微臣了!”
圣人御笔亲题,给怀化大将军画的御花园雪景题诗一首,兴致上来还问他,“那宁远将军除了识途打仗,还会些什么?”
这时候赵则通便显出他的市井本色来,嘿嘿笑的奸诈,“臣少年时候惯熟的是溜门橇锁,赌场上百战百胜……”倒引的圣人大笑出声,指着他笑骂:“你个无赖子!”朝上臣子文的读书武的修身,皆是板正的,大面上不出岔子,至多私底下有些个人爱好,譬如收集笔墨纸砚诗书典籍的文官,喜寻访匕首钢刀走马打猎逐鹰的武官,都做寻常,可还真没出过个鸡鸣狗盗之徒。
但若说赵则通是鸡鸣狗盗之徒,以微末技能混迹朝堂,却又轻看了他。
仗义每多屠狗辈,市井之徒也有一腔报国热血,侠义心肠,他的军功却是实打实拿命搏来的,半点不掺假。
圣人多召见了赵则通几回,倒喜他身上那等市井里混出来的痞气,与老官油子全然不同,透着小民狡诈,却又坦率之极,问及百姓庶物,赵则通讲起小民百姓的生活,也是妙趣横生,逗的圣人开怀不已。
许是圣人上年纪了,一辈子与资深政客打交道,听惯了这些文武官员的云山雾罩,极难听到小民之语,这会儿倒喜赵则通坦率直言,闲时竟然还单独召见了赵则通两回解闷子。
这等奇闻传到朝臣耳中,不由啧啧称奇,对这位草根出身的宁远将军不由另眼相看,原本宴请燕王与怀化大将军,宁远将军敬陪末座,算是捎把手交好的事儿,如今每至宴请,对宁远将军却再不轻看,皆慎重对待。
为官为宰,青云之上的首要条件便是要得了圣人欢心,那是比真本事还重要的先决条件。
秦少安要请表兄燕王及玩伴夏景行,其父自然将宁远将军得圣人青眼之事叮嘱了他,不可轻忽了宁远将军。秦少宗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立刻便揽了宁景世的肩膀玩笑,“阿宁你可是认错人了?这位可不是什么赵掌柜,而是宁远将军!”
赵则通心里对宁景世极为鄙视的,面上却笑意满满,好歹这位可是胜意赌坊的大主顾,照顾过他的生意的,有机会自然是能宰就宰,立刻笑意满面站了起来,“秦二公子有所不知,本将与世子爷可是旧识呢!”
宁景世正在难堪之时,有了这把梯子,立刻上前与赵则通勾肩搭背,唤了旁边侍儿拿了赌具来,摩拳擦掌准备好生再来切磋一番,迅速将眼前的尴尬抛至脑后。
赵则通朝夏景行挤眉弄眼,竟与宁景世称兄道弟的去顽了。
这帮人闹哄哄将归云馆里三间的明月轩敞厅给占满了,各人身边都坐着美人儿,喂茶吃酒的,掷骰子赌博的,打情骂俏的,十分热闹,帘子后面还有吹拉弹唱的伎子,只拣那轻软的曲子来凑兴。
赵则通跟宁景世去赌博,秦少安便一屁股坐在了夏景行身边,瞧着旁人各有乐子,独燕王与夏景行对饮听曲,便凑近了去道歉,“阿行,我今儿真不知道他会来!他真是不我请来的,我也知道你不待见他,没想着请了他来煞风景的!”这说的便是宁景世了。
镇北侯府的家务事传的满京城都是,也只有秦少宗这等心思只放在吃喝玩乐上的才会这么不开眼,秦少安好歹与夏景行是知交,请了兄弟来吃酒耍乐,还要寻个他的仇家,这不是找不痛快嘛?!
秦少安后悔死了今儿出府,被秦少宗瞧见问一句他去哪,自己多嘴回了一句,就节外生枝多出这事来。
夏景行转动白玉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目光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声音里却带着意兴阑珊,“不过一路人耳,也谈不上扫兴。”
燕王目光扫过远处一桌上正与赵六掷骰子的宁景世,见他虽然人在场中,但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眼角的余光便往这桌上瞟过来,心中好笑,还拍拍夏景行的肩,“横竖你也说了是陌路人,以后不来往就是了。”举杯示意,三人正将酒杯举到唇边,明月轩的帘子便被掀了起来,一厅的脂粉味儿,酒味儿里顿时涌进一股清冽的空气,有个人拿袖子掩了半张脸直冲了进来,又随手放下。
帘子后面的歌伎还在吹拉弹唱,只厅里的众人却停下了玩乐,俱头往门口去瞧,秦少宗还端了酒杯往前凑,“兄弟你可来晚了!”还当是自己哪个狐朋狗友,一把拉下他的袖子,顿时一呆,咽了口唾沫,小小声喊了一声:“表……姐夫……”立刻转头苦着脸向秦少安使眼色:这个人可真不是哥哥请来的啊!
来人正是镇北侯爷宁谦。
宁景世原本就心不在焉,秦少宗拉下宁谦的袖子,瞧清楚了灯下的宁谦,顿时也傻了。
那是他亲爹,无论如何也是认识的,只他亲爹原本生的儒雅风流,只此刻一张脸却似被谁挠花了一般,有些地方结了疤还未掉,有些地方的疤掉了却露出红红的触目惊心的印子来。
宁景世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会儿才想起来闫幼梅似乎隐约告诉过他一声,父母当着下面婆子丫环的面儿打了一架,他当时想着不过是你推我搡,难出什么事儿,万没想到自己亲娘竟然揭了亲爹的面皮。
——我的娘哎您还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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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后悔今儿应了秦少宗的局子。
还嫌他不够丢脸,难道竟连他爹也给拉了来?
宁谦这会儿却顾不得了,压根没注意在座的都有谁,只进门被秦少宗拉住了,立刻便认出来人,扯了他的袖子还喘着粗气,声儿都颤了,“表弟快带我躲一躲,后面有人追我!”
秦少宗还傻着,见他大冬天的跑得一头热汗,气儿也喘不均匀了,虽然向来有些瞧不起这位表姐夫——你在外面风流就罢了,做什么逼的原配上吊自杀了?——男人风流是天生的,只原配却是不好随意折腾的。但人家求到门上来,也不能不帮,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表姐夫别急,今儿燕王殿下跟怀化大将军在此呢,让我瞧瞧谁瞎了眼敢追侯爷?!”
他心里也疑惑,只听说这位表姐夫好色的,可没听说他好赌的。被追着还赌债那是表姐夫儿子的专长,难道表姐夫这是淫人妻女了?不然何至于狼狈成这样?
宁谦却是听到怀化大将军也在席间,顿时一呆,目光直直往座上扫过去,立刻便瞧见了燕王身边坐的腰背挺直的年青男子,模样英俊,气宇轩昂,眉目间依稀还有老镇侯的影子,顿时直奔了他面前去,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阿行——”
座上的夏景行此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对秦少宗宴客挑的地方简直不知道如何评说。
遇上宁府的一个人也就算了,大可视而不见,只这接二连三演的是什么戏?
若不是他对秦少安知之甚深,差点就要以为这是他刻意安排的父子兄弟大团圆的戏码。
算一算父子俩也有四年多没见了,那时候逐他出门可是十分绝情,如今倒上赶着前来相认。夏景行面上不见一丝笑意,下颔绷紧了又放松,终于缓缓挤出一个笑来,“侯爷——”
宁谦万没料到他开口唤的不是父亲而是侯爷,这声称呼立刻让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十丈远,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外间乱纷纷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棉帘子被掀了起来,又一股冷空气涌进了明月轩,一队侍卫闯了进来,粗声大气喝问,“见过镇北侯没有?”却是晋王府侍卫的服色。
原来晋王听了福嬷嬷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安慰完了闺女,回府就派人去逮宁谦,准备将这个女婿给好生教训一顿。
宁谦跟南平郡主大吵了一架,夫妻两个形同绝裂,多一眼也不愿意再看对方,转头拿袖子遮了脸,趁着天黑又出府去了,也不知道又往哪里去寻欢作乐。
晋王是隔了几日才知道这事儿的,回头再派人去寻镇北侯,差点将整个长安城的秦楼楚馆都翻遍了,这才得着了消息,他最近竟然窝在归云馆里一个才调教的雏儿院里,已经好些日子没挪窝了。
晋王府里的侍卫这些日子没少被晋王责骂,得到消息立刻赶了来,差点将宁谦堵在被窝里,也亏得宁谦身边侍候的人瞧见了晋王府护卫的服色,立刻前去通报了他。
宁谦慌乱之际往外冲,到得归云馆大门口了,瞧见晋王府的侍卫进来了,忙乱之际又折返,听得明月轩笙歌慢舞,热闹的紧,想着长安城的欢场中人他泰半都熟,这才直冲了进来准备躲一躲,哪知道就遇见了长子呢。
第七十八章
晋王府的护卫往场中扫一眼,便瞧见了正站在夏景行身边的镇北侯。原本晋王的原话是“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我绑回来!”但下面执行的护卫却不能当着明月轩这些人跟镇北侯动手,领头的队长站在几步开外,向宁谦行了个礼,道:“王爷许久没见侯爷,想请了侯爷去王府做客。”
大抵去晋王府做客对镇北侯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竟然往夏景行身边一站,无赖道:“今儿没空,本侯今儿要跟自己儿子吃酒庆贺。”
夏景行默默的往旁边挪开了一步,以示二人并无什么关系。
宁景世嘴角暗抽,只觉得自家亲爹太过丢脸。他都要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去阻止晋王府护卫,“方队长,外祖父请父亲过去有何事?”
方宏义接到这趟差,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晋王爷是自己主子,可镇北侯好歹也是有爵位的,他在晋王府供职也才五六年,但前任喝醉了曾经告诉过他,晋王爷对这位女婿并不满意,郡主成亲之后有好几次都请了镇北侯过府一叙,都是因为南平郡主回娘家哭诉的原因。
据说晋王爷跟女婿一叙的过程并不太美好,通常叙完了镇北侯总要鼻青脸肿十天半个月,被晋王府的马车送回去。但依着方宏义自己想来,觉得这招效果并不见好。
试想,如果这招效果好,镇北侯早多年前就好好收心在家陪着郡主了,何至于如今长安城中还能三不五时听到他的风流之事?
但晋王爷的固执也不是一般人几句话能改变的。方宏义只负责带人回去,如何处理那是晋王爷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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