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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巧巧默了默:“我去了回衙门,他们不许我见阿月,也不肯松嘴如何才会将阿月放了,只说要等郑大人审判。”

董韶华苦笑:“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两人静默许久,外头夜色已沉,因是冬日,不闻虫鸣,却更显得阴冷无望。

董韶华轻拍妻子的手背:“累了一日,你去歇着吧。”

方巧巧看着丈夫,还未到而立之年,眼角却添了浅浅皱纹,为这个家,付出的实在太多,他在想什么,自己又怎会不明白:“你想去找那慕姓老者?”

丈夫手势一顿,方巧巧更是肯定。董韶华面露痛楚:“他看着像是富贵之人,我……我去求求他。”

要求没有半点亲情,只有因亲生母亲而感到怨恨的人,于董韶华来说无异于是痛苦的事。方巧巧懂他,可如今看来,别无他法。探身抱了他:“那就去找他吧,救出阿月要紧。”

得了妻子体谅,董韶华堂堂七尺男儿倒觉自己还比不过她。

两人没来得及收拾齐整,就往如意客栈去了。因没马车也没牛车,夜里地上结了冰,更冷得慎人。纳得厚实的鞋底也禁不住传来阵阵冷意,等敲开客栈大门。小二见了两人,还以为是叫花子,瞧了几眼,听见是来找姓慕的客官,这才笑道:“两位请进。”

领他们上了楼,在门口传报一声,片刻里头灯火已亮。慕宣披了衣裳出来,并不多问:“外头冷,进来说。”

简单六字,董韶华不得不说颇觉亲切,自小只有母亲陪同,对这些事也多少会比同龄人敏感。想着他应当不过六十,却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般。

屋里的茶水还热着,慕宣亲自给他倒了茶。如今两人还不是父子,给他斟茶,更多的,也是愧疚:“你们来寻,所为何事?”

董韶华迟疑片刻,阿月那边拖不得,将郑大人拦截,阿月被抓的事一一说清。说罢,不敢,更不愿对他投以求救的神色。心里的坎,他跨不过去。

慕宣听罢,沉吟:“可救,但并不容易。郑大人那我还算有些交情,只不过贸然求情,约摸不会放人。但如果……”

不闻他继续说,董韶华更是焦急:“如何?”

慕宣声调淡淡:“我若说了,你只会说我趁人之危。”

董韶华隐约明白,面色更是苍白:“你要我认祖归宗?以你儿子的身份向他求情?”

慕宣起手喝茶,面色淡然,并不作答。见他踌躇,良久才道:“当年你母亲五年无所出,迫于长辈压力,我负了你母亲。可不知她离开后,竟有了你。她曾来信,却被下人不小心丢弃,阴差阳错,足足过了几近三十年,才知道你的所在。你怨恨老夫,并不奇怪。只是已错了三十年,我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木的人,只愿在余生,做出微不足道的补偿。”

虽然是慕老太太迫使慕宣休了凤娘,当年的信也是她撕毁的。但父母之恩于天大,慕宣总不可能在亲儿面前道他祖母的不是。

董韶华想的额上已渗出冷汗,一面是对母亲的悔恨,一面是对阿月的担忧。愁的脑袋嗡嗡作响,也没法有个决定。手上有手握来,偏头看去,妻子的眼眸坚定而温柔:“应了吧。”

董韶华痛苦握拳,终于是点了头。

慕宣大喜,起身道:“阿德,立刻备轿,去衙门。”

从衙门里接回阿月,已是半夜,天气寒凉。慕宣用毯子裹着还在熟睡的阿月,抱在怀中进了轿里。他有两个孙女,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可两人他都不曾抱过,甚至不曾夸赞过一句。可阿月却已然成了他的心头肉,只因这是最像凤娘的孙女。日后必定要将最好的给她,进最好的学堂,嫁最好的人家。

听见阿月救父砸石的事,便觉董韶华教了个好女儿,这样勇敢的姑娘,才是慕家子嗣,才是他慕宣的孙女。

阿月睡的不太安稳,总觉姿势不对。迷糊了半日,隐约听见爹娘的声音,揉揉眼看去,果真是爹娘,不由笑开,伸手求抱。

方巧巧从慕宣手中接回阿月,六岁的阿月重得很,她都要抱的不稳了。阿月打了个哈欠,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娘”,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几乎软进她心底。董韶华下意识抱拳道了一声谢,一瞬教在场的人都觉尴尬。

多留更是气氛僵硬,方巧巧便将阿月交给董韶华,让他先送孩子进去。等他走了,慕宣说道:“明日我想去祭拜阿凤,后日你们收拾收拾,及早跟我回京。”

方巧巧眼眸一转,笑道:“我们只答应认祖归宗,但并不曾说要随你走。”

慕宣冷盯她:“跟老夫玩这个,你未免太嫩了些。”

方巧巧摇摇头:“我知晓无法拦住你,随你走也是必然,只是我有两件事想请您答应。大郎无父二十余载,心中已满是对亡母的愧疚,因此求两个允诺,应当不难。”

这话正中戳在慕宣心口上,默了默点头:“你且说说看。”

“一,不许再逼迫大郎做任何事;二,儿女的婚姻日后由我们夫妻做主。”

慕宣倒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只当她要什么钱财富贵:“好,老夫答应你。”末了皱眉,“第一条的‘再’字是何解?”

方巧巧回头往里瞧了瞧,确定董韶华没出来,才盯着他道:“这次阿月被抓的事,是你安排的。”

慕宣神色未变:“哦?”

方巧巧缓声:“郑方虽然为人阴险,但是正因为他的阴险,所以才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我夫君得中解元,自然有他的实力。再考科举,一不小心得了功名,就是同朝为官,日后兴许官职会比郑方更高。他何苦来冒这个险?更有,郑方三年前就有意要我夫君做幕僚,那时婉拒,后我夫君未参加科举,更是失势之时,郑方却不趁势追击。如今再过几月,又是科举之日,为何却在这时前来?”

慕宣面色仍是无异:“继续说。”

“我们过来,小二并不认识我们,可听见我们找你,却立刻和颜悦色。只怕你是早就料定我们会来找,所以吩咐了他。还有……”

“还有?”

“郑大人于阿月的态度。虽说那时抢的凶狠,但阿月穿的衣裳已换过,还是时新的,料子好得很,也并不惊慌,可见吃的好睡的也好。郑大人总不会抢她去享福。假设你的目的只是在让行之认祖归宗,那就犯不着为难亲孙女。”

慕宣冷笑:“你说的很对,既然这么有把握,为何方才不说,只是因为你也没有证据罢了。”

方巧巧微微屏气:“是,我确实没有证据,一切不过是推论。但我不说,不是这个缘故,而是因为我不愿我夫君痛苦。你会用这种法子,要他回慕家势在必得,一次不行,还会出第二招。敌暗我明,根本防不住你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我只想护好我的儿女,大郎与我的心思也一样。”

慕宣这才终于正眼看她,生的端正好看,甚至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却没料到会分析的头头是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来历不明的村妇,如今我倒是放下心来。”

慕家未来主母的名号,她担得起。

方巧巧无意这些,她不过是个母亲,是个妻子,只想保护好她所要保护的一切。

翌日,慕宣去祭拜凤娘。

阿月站在一旁看着这老人,还不知家里发生的变故,只知道爹娘心情不太好,这老人的心情也不好。

可于她而言,没什么是可以忧愁好几天的,所以爹娘很快会开心起来,那她依旧是无忧无虑的阿月。

腊月十二,董家与邻居好友道别,随慕宣回京。

☆、第6章 将军府里一大家子

第六章将军府里一大家子

阿月还是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开始还觉得有趣,这可是头一回坐马车,以前只有眼巴巴看着别人坐,没想到自己也能如愿。等新鲜感过了,每日都要闷在这匣子似的地方好几个时辰,就不乐意了。

“爹爹,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答应给翠蝉带好吃的。”

“我还有两个铜板藏在墙缝里。”

无论她怎么说,爹娘的回答都是“阿月乖,等忙完了就回去”,阿月信以为真,殊不知,那儿再不是自己的家,京城那个,才是她重新生根发芽的地方。

初初上路,慕宣几乎没怎么说话,对待久别重逢的儿子已不知要说什么。每每停宿吃饭,见他们一家夹菜说话,自觉如外人。

董韶华心里的坎过不去,方巧巧也明白。两个男孩也懂事,毕竟年长几岁,不似阿月多话不乐。

越往北行,气候就越是寒冷。阿月冷的手脚冰凉,抱着暖炉窝在母亲怀里小憩,隐约听见兄长的惊喜声,“雪”字飘入耳边,蓦地醒来坐直了身,吓了方巧巧一会:“怎么了?”

阿月已经往窗户那边探脑袋,岂料窗口都被哥哥们占了,武力值实在比不过,收回身,车门仍旧紧关,再瞅另一边小窗。正见那并不可亲的慕宣坐在那,心里痒的不行,大了胆子问道:“爷爷,可以让我看看雪吗?”

慕宣微微一顿,偏身挪了位置。阿月抱着暖炉已是笑开颜,垫脚往上爬。董韶华怕她摔着伸手过去,慕宣已弯腰抱住她提起,父子俩对视一眼,又是默然。

阿月顺势而上,跪在那座上,打开小窗,寒风扑面吹来,冷的她嘟嘴哆嗦。这一看,喜的叫了起来:“是雪,爹、娘,快来看雪,看书里的雪。”

方巧巧本就住在北方,从小到大见的雪多得去了。董韶华碍于慕宣在那,也没过去,唤声:“别冷着,快回来。”

阿月趴在那,哪里舍得缩身,美滋滋的看着那白白的东西,果真是染的地上如飞絮,又似泼洒白盐。虽冷,心里却暖洋洋的,几日的闷慌已被这雪景融化。

慕宣见她如此喜欢,以为外头下了大雪,也看了一眼,不过是点点寸白罢了。那小脸冻的有些紫红,还看的津津有味:“你喜欢雪?”

阿月听见问话,终于依依不舍的回头:“是呀,可美了。”

长青已经坐好,见妹妹这么说,笑道:“阿月可是个雪痴,只要瞧见了什么有关雪的句子,都会将书藏的好好的。别家姑娘爱藏花藏吃的,她倒好,专门抢书藏。”

长善也来凑了热闹:“我还记得有一回,给她杜撰一首雪景歪诗,不告诉她出处,她就将爹爹的书全翻了,还是找不到,坐在门槛里哭成泪人。”

阿月哼声:“我记得,当时二哥还被爹爹追打了好久,让你骗人。”

长善朗声笑道:“爹爹才舍不得打我。”

见三个孙儿说的有趣,慕宣问道:“阿月认得很多字?”

阿月蓦地想到娘亲说的要低调,要谦虚,努力摇头,摊了手认真道:“不多,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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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和长善登时笑出声。

慕宣淡笑:“京城漫天飞雪,阿月定会喜欢的。”

话落,长善就笑道:“阿月的眼都亮了。”

阿月努嘴:“才没有。”末了坐好了,也没挪回董韶华身边,偏头问道,“爷爷,要多久才到京城?”刚才上来他托了自己一把,又给她换了新暖炉,这个爷爷似乎也不可怕。

慕宣见她亲近自己,声音也跟着轻了:“年前便能回到家了。”

家字一出,董韶华和方巧巧相视一眼,到如今他们还没问,慕家到底是个什么家族。从慕宣的言谈举止,郑大人的恭敬,还有他所带的随从来看,非富即贵。

腊月二十七,足足行了半月,才到京城。

因已快过年,家家户户收拾齐整,街道两旁挂满各种红色,与白色飘雪相呼应,带给阿月视线上的色彩交错冲击更大,几乎挪不开眼。方巧巧轻声:“不可对着雪太久,否则要得雪盲症的。”

阿月问道:“什么叫雪盲症?”

方巧巧眨眼,一个顺嘴就说漏了,这古代哪里有这个词呀。见一车人投以求解目光,讪笑道:“看雪如同直视太阳,光源太亮,瞧的久了,眼睛会受损。”

慕宣说道:“老夫从未在书上见过。”

方巧巧只好搬出个虚构人,镇定道:“是个老樵夫告诉我的。”

董韶华已经习惯了老樵夫老秀才的存在,并不多问。慕宣满目疑惑,阿月只觉娘亲真是神人,天下就没有母亲不知道的事儿。

慕老太太收到信后,就先去祭拜了祖宗。让人收拾出个别院,连每月用度都让秦嬷嬷匀好。告知族人此事,看能否赶在年前就将认祖归宗的仪式办了。

慕家世代都是武将,尤其是慕宣更是战功显赫,旁支颇多得益。慕正林意外过世,势力如同折翼,如今听闻多年前有一子流落他乡,寻回继承本家正统,自然欣喜,族中长辈无一人有异议,着手操办。

这整个慕家,唯一听见这消息不高兴的,便是慕宣庶子慕立成的妻子孔氏。

慕立成乃是当年慕宣醉酒夜宿丫鬟所生,虽然母亲抬了妾,但多年来也不得宠,只得他一个庶出,连个妹妹也没。母亲过世后,丁氏待他不亲近也不疏远,但家中男丁少,哪怕是庶出也没薄待过。为他求娶了翰林之女孔氏,后生得一子慕平,一女慕玉莹。

慕正林堕马后,孔氏便想,慕家这代嫡传算是完了,只剩夫君一人,该更得倚重。夜里暗喜着与慕立成说了,谁想被他喝斥生了狗胆,几日不理会她。孔氏冷笑,这关乎前程利益的事,哪能不喜。

可没想到美梦没做多久,就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嫡子。

孔氏顿时吃睡不香,冷笑“倒不知是不是野种”。慕立成一听,恼的当即砸碗:“妇人之心,让人听见你让我的脸往哪搁?不许再议。”

孔氏更是不乐,这不,快过年了,昨夜老太太就遣人来他们院里,说是收到信了,明日就到,让他们一家早早在门口迎人。她早劝了慕立成去外头寻宅子,小些也无妨,慕立成答说“四代同堂,其乐融融”。

腊月底的冷风刺骨,还不到辰时,一家四口就领着半数下人站在门前。冻的两个孩子不乐意,被慕立成厉声唬在原地。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见了马驶来,见是慕府的车,孔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车驶到门口,车夫轻敲小门:“老爷,到了。”

阿月跪在座位往外头看了许久,腿都酸了。这会回身,几乎摔倒,慕宣急忙接住她。半月相处,阿月已对这总是拧眉的老爷爷没了惧色,相反的,他总会说许多有趣的事,深得她心呀。这一接,嬉闹着又倒身,反正摔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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