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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上房,小丫头们都在外边候着,屋子里鸦雀无声。

陆夫人刚给菩萨上了一柱清香,一本经书拿过来还没翻开,后门的门帘声便打扰了她的清净。从后门回来的连嬷嬷摆了摆手,把小丫头们都遣散了,方巾内室去凑近了陆夫人的耳边,低声说:“靛蓝丫头送过信儿来,说三奶奶房里停了安神香。”

陆夫人的眼神一定,继而恢复了平常:“都这个时候了,用不用安神香都一样了吧?”

“太太说的是。”连嬷嬷微微的笑了笑,连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都说只有个把月的光景了,就算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

陆夫人神色不动,把手边的经书又放了回去,淡淡的问:“是谁让停的安神香?”

“是姚二姑娘。”连嬷嬷低声回道,“是姚二姑娘说,那熏香太重,怕是病人受不住,所以才让停了。又说,反正三奶奶这几日索性连药也喝不下去了一直昏昏沉沉的,也无须安神了。”

陆夫人微微皱着眉,眼神模糊不定:“这倒也是。”

“靛蓝说,姚二姑娘每天都会在三奶奶的床前坐一会子,说是照顾服侍,也没见做什么。”

“由着她去吧,她们姐妹一场,都这个时候了总有些体己话说。”陆夫人说完,微微的闭上了眼睛,数着手里的念珠。

*

后院,长房封氏的院子里,孙氏的丫头青荇跟封氏的丫头彩珠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彩珠姐姐,听说三奶奶那边索性连药都停了?”青荇问。

“没有的事儿吧?药还是每日在厨房里煎了送过去的。”彩珠蹙着眉头回答,“你别乱嚼舌根啊,再怎么样,三奶奶的药是绝不会停的。”

“哎呦我不是那个意思,凭他人参鹿茸,又值几个钱?我听说,是姚家的二姑娘吩咐的,反正三奶奶喝了那药也是吐掉,索性就不让她受那个罪了。”

“说的也是。喝了也是吐,没得受罪。”

“这还是她亲姐姐呢,也太狠心了吧?你说将来她成了三奶奶,还不知道怎么刻薄呢。”

“庶出的姑娘,你还指望她能多大方不成?差不多就行了。若不是看在两江总督这个大实缺的份儿上……对吧?”彩珠欲言又止,笑得很是灿烂。

“哎!可怜了咱们三爷了。”

“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又不是三爷房里的人,有二爷疼你就行了。”

“姐姐又笑话人!难道大爷不疼你?”

……

☆、第六章 福星福星

这晚,苏玉祥照例回来探视姚凤歌的病情,姚凤歌依然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珊瑚说一个时辰前三奶奶醒了,喝了半碗清水。

苏玉祥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兴致廊檐下只随口问了一句:“二姑娘这几天怎么样?”

廊檐下一个穿青蓝色坎肩的小丫头忙福身回道:“回爷的话,二姑娘一般都是早饭后和午睡后过来,晚上如果三奶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一般都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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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晚上回来都见不到她。苏玉祥眼神闪烁,嘴角淡淡的笑了笑,走了。

姚燕语进定候府第十二天,姚凤歌白天清醒的时间已经明显增长,并且能靠在枕头上跟姚燕语聊家常。病情有明显的好转,并且开始进食各种流质食物,如粟米粥,燕窝粥,银耳羹等。李嬷嬷背地里不知念了多少回西天佛祖如来观音,更是把姚燕语奉为恩人。

这十来天里,按照惯例自然又太医来为姚凤歌把脉,只是都被李嬷嬷挡驾了。李嬷嬷拿了塞了银票的荷包递给太医,为难的说:“我们家主子清醒的时候说了,自己病的样子很难看,不想见人。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这脉诊不诊的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请大人见谅些个。”

太医不过是例行公事,不用把脉又有银子拿,自然乐得回去。

私下里,李嬷嬷也问过姚燕语为何不让太医给她家主子把脉,姚燕语只反问一句话:你觉得那些太医能治好姐姐的病吗?你跟了姐姐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姐姐这病来的蹊跷?

李嬷嬷顿悟,再也不敢对姚燕语有任何不恭了。

七月,是多雨的季节。而且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的丰沛,北方京城一带隔个一两天便会下一场大雨。这样的天气倒是比六月天舒服,雨后空气很好,也不闷热。

这日一早,姚燕语一早起床在小院子里走了几圈,夜里刚下过一场雨,院子里的花草上都缀着晶莹的水珠,一树合欢花落了一地,连泥土便带了胭脂色。

姚燕语不是那种见落花而流泪的人,对此满不在乎,只是轻轻地舒展开双臂,呼吸着清凉湿润的空气,心肺之中也觉得舒爽。

乳母冯嬷嬷从前院过来,见姚燕语一个人站在合欢树下,便走过去低声说道:“姑娘,三奶奶醒了,说今天觉得比昨天更好了些,让奴婢请姑娘过去呢。”

“好。”姚燕语也不多话,睁开眼睛任凭奶娘上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衣襟,便往前面去。

姚凤歌正靠在床上,身后珊瑚拿着白玉梳帮她通发,旁边跟珊瑚一起陪嫁过来的丫头琥珀服侍她漱口。见姚燕语进来,姚凤歌把口中的清盐水吐进痰盂后,微笑道:“妹妹来了。”

“姐姐今儿气色果然好多了。”所谓望闻问切,姚燕语面带微笑上前去在姚凤歌的床边坐下来,握住姚凤歌的手腕静静的把脉。

片刻后,姚凤歌满含期待的问:“如何?”这些天来,奶娘和珊瑚已经把姚凤歌的话慢慢地说给她听,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求生的*让姚凤歌顾不得许多,毕竟能活着谁也不愿意早早的死去。

二十来天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姚燕语笑意更深:“姐姐可以见外边的太医了。”叫太医来诊脉,通过太医的嘴告诉定侯夫人和府中所有的人,三奶奶死不了了。

“真的?”姚凤歌喜出望外,握着姚燕语的手不放开。

姚燕语点点头,低声说道:“还希望姐姐能够成全我,在合适的时候准我出府。”

“妹妹……”姚凤歌立刻收了笑容,一脸戚戚然,“你自小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我怎么舍得你去那等地方受苦?你既然来了京城,我就得替父亲和母亲照顾好你的生活起居。”

姚燕语知道姚凤歌现在还离不开自己,病还没全好,大夫先走了,任谁都不放心。于是轻笑:“姐姐放心,眼前这一个月我是不会离开侯府的。姐姐的病虽然有好转,但总归还没大好,我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呢?我现在说这话,不过是想让姐姐早些替妹妹打算打算。以后姐姐有什么需要,只需一句话,妹妹定然义不容辞呀。”

“你呀,越是大了,越是任性。”姚凤歌虽然虚弱的打趣,笑容宛如雨后梨花,带着一种别致的美。

姚燕语看的一愣神,这位姐姐可真是好看,大病未愈,这虚弱的一笑也能如此养眼。想那书中所说的西子捧心,也无非就是这样了吧?

“三爷来了!”院子里打扫的婆子们惊讶的请安:“三爷早安。”接着,门外屋里连连有丫头们一叠声的请安。

姚燕语一怔,微微蹙起了眉头。

姚凤歌也显然很意外,自从她病重一来,苏玉祥一直睡在书房,晚上只有通房伺候。侯府里的三位公子一早起来都需要去大长公主府中请安,还要给侯爷和夫人请安,早饭后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是不会到她房里来的。怎么今天破例了?

沉默之间,苏玉祥已经进门来,看见姚燕语坐在床边跟姚凤歌手握手的坐着,便是一笑:“妹妹在这里。”

姚燕语只得起身行礼:“三爷早。”

姚凤歌靠在珊瑚的怀里朝着苏玉祥虚弱的笑:“三爷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妾身这里病气重……”

苏玉祥在姚燕语之前坐的位置坐下来,伸出手去握住姚凤歌的手,细细的看着她的脸色:“果然是妹妹在跟前照顾开导的缘故?我瞧你真的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不是呢,珊瑚她们都说妹妹是福星呢。”姚凤歌依然笑得虚弱,对姚燕语给自己治病的事情缄口不言。

苏玉祥闻言一笑,转头看着立在旁边的姚燕语,说道:“妹妹果然是福星。大哥两个多月没有消息,祖母和母亲都心急如焚,妹妹来到我们府中没几天,大哥凯旋的消息就传进了京城,而且昨晚又有消息来,说大哥不日就要回京了。”

“真的?”姚凤歌很是惊喜,眼神中也有了几分光彩。

定侯世子去年秋天的时候领兵征西,战事一直胶合着没有结果,大胜仗没有,小胜帐没用,打了快一年了,前些天听说吃了败仗,损失了不少兵马。朝中大臣和皇帝着急不说,家里大长公主和陆夫人都快急死了。

姚燕语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苏三爷你也太能扯了,我姚燕语区区一介女流,跟朝廷大胜仗有什么关系?你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丫这不是给我招祸呢吗?!

☆、第七章 各怀心思

姚燕语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一对夫妻面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会说什么。于是微微福身,微笑道:“姐姐今天精神很好,就跟姐夫说会儿话吧,燕语先告退了。”

“哎——”苏玉祥忙道:“这会子了,你还回去做什么?不如叫人把早饭一并摆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吃饭。”

姚燕语心想我同你一个桌上吃早饭?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妾了不成?于是微笑着拒绝:“刚过来之前已经用了一碗粥了,三爷的好意只能心领了。燕语告退。”

姚凤歌靠在床上冷眼瞧着姚燕语对苏玉祥避如蛇蝎的样子,心里好生纳闷,夫君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妹妹?她居然宁可去庄子上住也要躲开他?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说明燕语对自己丈夫无心,这样的话就算是父亲怪罪,自己也有话说。妹妹自己不愿意,难道还要牛不喝水强按头?

姚燕语从姚凤歌的屋子里退出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进门后便吩咐翠微:“我有些不舒服,要略躺一会儿,你让小丫头们都远一点,不许吵到我。”

翠微忙答应着遣散了屋子里的人,并端来早就预备好的紫薯十米粥,悄声劝道:“姑娘好歹吃点再睡。”

姚燕语自然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吃了一碗粥,两块粟米糕,漱口后方拿了本闲书躺去榻上看。她是打定主意今天不出门了。因为她知道,苏玉祥见姚凤歌病情好转肯定会叫太医来给姚凤歌诊脉,姚凤歌现在这种状况,太医肯定还会给她开药方。所以自己还是不露面的好,免得横生枝节。

苏玉祥既然说了在姚凤歌这里吃饭,总不能因为姚燕语不在就走人。

饭菜摆上来,姚凤歌病弱不能下地,小炕桌就被摆到了床上。夫妇二人简单的吃了早饭,苏玉祥便说:“你精神虽然不错,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待会儿再把张太医请来调整一下药方子,乖乖吃药,养好了身体要紧。”

姚凤歌含泪点头:“妾身病了这么久,累三爷受苦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是夫妻啊。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苏玉祥握了握姚凤歌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这病就是心思太重的缘故,你妹妹来了,陪你说说话,开解开解,就好了。”

姚凤歌再次点头:“是啊,燕语细致体贴,妾身由她照顾,受益匪浅。”

“嗯,你们姐妹情深,这是你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苏玉祥笑着,似是转念想到了什么:“对了,平西大将军七日后班师回朝,大皇子代替圣上出城迎接,京城多少权贵子弟和姑娘们都会一睹韩将军麾下铁骑的风采,二妹妹来了有些日子了,一直闷在家里也无聊的很,不如让她跟玉衡她们一起出去逛逛?”

苏玉蘅,苏家二房庶女,贵妾所出。今年十四岁,待字闺中,写的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是京城里玲珑剔透的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定候苏光崇的弟弟苏光岺前几年外放去了广宁,二房的家眷都跟着去了,走的时候苏玉衡正好出水痘,大长公主心疼孙女,便把苏玉衡留在了身边。

虽然是个庶出女,但因为苏家玉字辈的姑娘的确太少,长房只有一个嫡长女苏玉荷已经出嫁了,二房也只有两个姑娘,苏玉蓉跟着苏光岺去了广宁,也已经在广宁那边定下了亲事,出嫁什么的都在广宁办了。家里如今只有苏玉蘅是最小的一个。纵然庶出,怕是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嫡出的姑娘要尊贵些。

苏玉祥提出要姚燕语跟苏玉衡一起出去玩儿,姚凤歌的心中千回百转,之后笑着点头:“爷说的很是。若不是因为我病着,早就该带妹妹出去走走了。说起来,父亲一直外放,她小时候也没跟着出过门,竟是头一次进京呢。只是,我怕她……”

苏玉祥笑着打断姚凤歌的话:“有什么好怕的?家里仆妇一大堆都跟着,而且那天锦林军是二哥掌管,又是跟在蘅儿身边,难道谁还敢对她不敬不成?你也太过小心了。”

“如此,就请爷多费心了。”姚凤歌知道自己再说就多了。而且,她坐起来这么久,也累了。毕竟是久病之人,没那么多的精神去思量这些事情。

“你先歇着,我去吩咐人请太医。”苏玉祥扶着姚凤歌躺好,又叮嘱珊瑚等人悉心照顾才出去了。

姚凤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却乱的很。

珊瑚和琥珀把屋子里收拾妥当,李嬷嬷端着一只翡翠碗进来,看姚凤歌的脸色有些不好,便担心的问:“主子觉得怎么样?早晨看着还好,怎么这会儿脸色这么差?可是爷跟你说了什么?”

姚凤歌徐徐睁开眼睛,似是没听见里默默的话一样,自言自语:“三爷怕是对二妹动了心思了。”

“主子莫怕。”李嬷嬷忙劝:“莫说二姑娘对三爷没那份心思,就算是有,现在还有国孝在呢。大长公主和太太的眼里都容不得砂子,三爷动心思也没用的。等过了年,您这病也该大好了,到时候二姑娘已经去了庄子上了。”

“你难道没听说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姚凤歌冷笑。

“那不至于,二姑娘再不尊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李嬷嬷耐心的劝。

姚凤歌的心里已经被一碗醋给迷了心智,冷笑道:“这有什么,既然我不死了,她也只能是个妾而已。还说什么尊重不尊重?”

李嬷嬷轻声叹了口气,劝道:“我的好主子,您细细的想想,她若是恋着三爷,又何必费心思救您?况且奴才瞧着,二姑娘的心性高着呢,绝不会甘心为妾。”

姚凤歌沉默了片刻,舒了口气,自嘲的笑了:“也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好起来再说。再这么病怏怏半死不活的靠下去,三爷纵然有一百颗心,也被别人给拢走了。”

“正是这样呢。”李嬷嬷端过药碗来给姚凤歌:“这是老奴亲手在小厨房炖的药膳。”

姚凤歌听了,只得再次打起精神来吃东西。刚刚的早饭是按照份例摆上来的,完全照顾的是苏玉祥的胃口,她根本什么都没吃。

苏三爷回房陪三奶奶用早饭的事儿片刻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陆夫人刚用完早饭正在漱口,听连嬷嬷耳语几声后,喊着一口漱口茶半晌没动。之后把漱口茶吐进痰盂之后,慢慢地拿了帕子擦拭着嘴角,皱着眉头看了连嬷嬷一眼。连嬷嬷又轻轻地点了点头。陆夫人把手里的帕子往一旁轻轻一丢,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连嬷嬷上前两步扶着陆夫人起身离开偏厅,慢慢地进了内室。

“太医什么时候来?”陆夫人缓缓落座,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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