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对方的男人说:“我会游泳,我下去。”说着就要脱外衣。
旁边的女人一把拉住他:“这黑灯瞎火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你的水性也不好,下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那男人说:“你拉着我干什么,难道眼看着她淹死?”
那女人拉住他,执意不让他下去。
方文杰见一时找不到办法救人,只好拨打了报警电话。
十分钟后,南陵公园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唐涛、黄鹏飞开着警车紧急赶到现场,救护车也前后脚抵达。
唐涛和黄鹏飞都是熟悉水性的人,出发前已经做好准备,都穿着适合游泳的衣服。飞奔到桥头后,纵身跃进水里。方文杰和林菱手里拿着警员们带来的高强度射灯给他们照明。
好在河水并不很凉,两名警察泡在水里也抵抗得住。但是黑河水有两米多深,水下都是淤泥,河面又宽,两名警察潜了几回也没能找到落水的女人。
过去近一个小时,由市公安局聘请的三个专业打捞队的成员来到。五个人在水下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捞起一具腹部高高涨起的女尸。
救护人员检验过尸体,说:“早就死了。”跳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唐涛从女尸身上找到一个钱包,打开来看,里面有现金、银行卡和工作证件。抽出工作证,唐涛吓了一跳,说:“坏了,出大事了,必须报告市局。”
死的是楚原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院长马千惠。而楚原市的“公家人”几乎都知道,马千惠是常务副市长尤卫东的老婆。这对夫妻在楚原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惹得起。现在马千惠投水溺毙,对“公家人”来说,那是堪比地震的大事,唐涛不敢怠慢,立刻向市局值班室汇报。
王木和王大海坐着呼啸的警车以最短的时间来到。核实死者确系马千惠无误后,王木气急败坏地吆喝王大海:“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向市委报告。”
王木手足无措,又吼唐涛说:“把沈恕叫来,出了这么大事,他不来处理,还在家里睡觉躲清净,有这样的刑警队长吗?让那个法医也来,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我都急糊涂了,让他们一块来。”
我没有车,夜里拦出租车不易,南陵公园又距我家很远,折腾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现场。其时常务副市长尤卫东已经在那里,还有市委副书记康佳和其他几个随从,沈恕也站在人群的外围。
王木正在诚惶诚恐地汇报,把方文杰和林菱及另外一对爱侣拽到尤卫东身前,让他们说明情况。
方文杰和那个男子诉说了目睹一名女子投河自尽的过程。
王木呵斥他们说:“你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吗?对同胞没有一点爱心吗?见到有人跳水,你们不在第一时间下去救人,这是在犯罪,是丧尽天良,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的惩处。唐涛,把他们带回派出所去,先关他们四十八小时再说。通报新闻部门,通报他们的单位,搞臭他们。”
尤卫东乍逢丧妻之痛,眼睛里也挂着泪珠,但毕竟居于高位,久经历练,还能保持镇定。他阻止王木说:“这件事不能怪他们,他们是路人,不会游泳,不敢下水,也不算是大错,毕竟还是在事后及时做出了补救,报警救人,不必追究他们的责任。如果公安机关已经处理妥当,我希望能尽快把千惠的遗体送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要让她在这里暴露时间过长。”
王木唯唯连声:“对对对,马上把遗体送去殡仪馆,找最好的地方冷藏起来。”
唐涛提醒他说:“王局,殡仪馆的冷柜都是一样的,没办法辨别哪个好哪个不好。”
王木不耐烦地挥手:“废什么话,抓紧去办。”
我忙说:“唉,我还没验过尸呢!”
王木说:“什么验尸?说得那么难听。你干什么去了?比领导们来得还慢,回头写一份报告报到我那里。”
我说:“还没验过怎么写报告?”
王木说:“你怎么就那么多废话?这件事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全,报告就是个程序,还真把你自己当盘菜了。”
这是一起普通的投河案,因为死者的特殊身份,处理规格升高,要由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沈恕来善后。
沈恕把四名证人带回警队,做了笔录。除方文杰和林菱外的一对情侣分别叫做张裕和余萍,也都是二十几岁,在一家酒店工作,因为是同事,恋情尚未公开,也请刑警队不要和他们的工作单位联系。
折腾到凌晨4点左右,死者马千惠的母亲陈璧君闹到警队来。陈璧君是已故国学教授陈涤非的独生女儿,六十三岁,夫丧独居,在省图书馆副馆长的岗位上退休,是一个强势的女人。
沈恕把陈璧君邀请到他的办公室。
陈璧君还没有从丧女之痛中缓过来,神情激动,说话高亢:“沈支队,你要给我的女儿报仇,她怎么会自杀呢?她从来就没有自杀的迹象,她一定是被别人害死的。”
沈恕安慰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你要保重身体,别过于伤心。这起案子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报告。”
陈璧君说:“我女儿才四十岁出头,工作也好,家庭也好,她没有理由自杀的。”
沈恕说:“我也想到过这一点,无论怎样,只要案子有疑点,我们就会努力把疑点解开。”
沈恕顿了顿,见陈璧君的双眼红肿,非常悲痛,深切地体会到她的丧女之痛,说:“你最后一次见到马千惠是什么时候?她和你说过什么?”
陈璧君说:“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三天前,也没说什么,都是家长里短的,她的情绪很好,看不出异常。”
沈恕说:“您先回去吧,我向您保证,不会对这起案子掉以轻心,您能来到警队表达你的疑问,这就是对我们的帮助,也是当事人家属的诉求,我们会重视的。”
陈璧君见沈恕的态度非常诚恳,也就不再絮叨,叮嘱过两句就走了。
沈恕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我:“在哪儿呢?想请你给死者验尸。”
我在法医实验室里间的一张小床上刚躺下,又接到沈恕的电话,就说:“又要验尸,王木不是说不用验了吗?”
沈恕说:“要是都听他的话,不知要弄出多少冤假错案来,你就再辛苦一次吧!”
我说:“辛苦倒说不上,这是工作嘛,不过要把死者的尸体从冷柜里运回来,我没办法到殡仪馆去验尸,此外也要有死者家属的同意书才行。”
沈恕说:“马千惠的母亲已经签了解剖尸体的同意书,我这就让冯可欣带人去领回尸体。”
天明上班后,王木又把沈恕叫过去,说:“这起案子非同小可,你们要尽快结案,结案报告今天中午以前就得写好,我要上报到市里。”
沈恕说:“王局,恐怕没有这么快,死者的母亲对案子有疑问。”
王木不以为然地说:“一个退休的老太太,管她干什么,我们要对卫东市长负责。”
沈恕说:“恐怕尤市长也希望案子有个清晰的说法吧!”
王木说:“卫东市长交代过,这件事情要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不要在社会上流出不负责任的舆论。尽快了结对各方面都好。”
沈恕说:“但是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马千惠有投河自杀的动机。”
王木说:“这点我也不用瞒你,毕竟你是主办人嘛。马千惠在死前曾受到松江省纪委的立案调查,她涉嫌在一宗医院的改建项目中营私舞弊,收取回扣,虽然关于这个项目的调查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是马千惠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原因是不言而喻的。一死百了,有关方面都不想扩大事态,你明白了?”
沈恕说:“明白,不过还是不能结案,咱们市局的法医刚验过尸体,报告还没出来,不过她跟我说了几个疑点,表明这起案子还有可疑之处。”
王木发火说:“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到底是什么居心?居然没有接到命令就擅自去验尸,完全无视组织纪律。”
沈恕辩解说:“死者的母亲要求验尸,也签了同意书,程序上完全合法。”
王木用力一拍老板台,说:“你们不要再胡闹了,我理解你沈恕,立功心切嘛,做了几年副支队长,一直没有扶正,心里不服气嘛,但是你这样做是适得其反,要尊重市委市政府的意见,不管怎样,中午前把结案报告写出来,如果完不成任务,不要说再进一步,你这个副支队长能不能继续干下去还很难说,自己掂量着办吧!”
沈恕见状,只好点头称是,告辞出去。
2.仓促结案
楚原市委书记乔文生办公室。
常务副市长尤卫东、政法委书记邱秋在座。
秘书郭堂通报公安局长王木求见。乔文生说:“让他进来。”
王木分别向三位领导点头弯腰地打过招呼,偏坐在沙发的一角,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几位领导都在,你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是不是立刻汇报调查结果?”
乔文生说:“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你就把结案报告概括地说说就好。”
王木说:“事情发生在昨晚8点多钟,在南陵公园有几个游客亲眼目睹马……啊——这个马院长从桥上跳进黑河里面。事情发生后,市委领导高度重视,啊——由于市委指挥得当,打捞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刑警队和当地派出所都对现场做出勘查,并为目击证人做了详细笔录,市局的法医也对……啊,这个马院长的遗体进行了科学的检验,结果显示,当事人是自杀。市公安局已在今天上午做出科学完整的结案报告。对这起事故,我们……这个,都感到很遗憾,马院长是一位……”
乔文生挥手打断他说:“如果证据确凿,结论无懈可击,事情就到此为止,你要在公安局内部控制舆论,尽量削减影响,不要把事态扩大,更不要在社会上传播不负责任的言论。你回头把结案报告给郭秘书一份,我要看一下。”
乔文生又转向尤卫东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过分悲痛,保重身体要紧,还要尽量处理好千惠的后事,让她早日入土为安。有什么需要,市委也会考虑,尽量协助解决。”
尤卫东一宿无眠,又流了几次泪,双眼红肿,神态倦怠,他嗓音嘶哑地说:“我没有特殊需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有愧于市委,也愧对千惠的母亲,希望组织能对这件事情进行彻底调查,只要是我的责任,绝不推卸。”
乔文生说:“先别说这些,处理千惠的后事要紧。既然公安机关已经有明确结论,就不要再拖延,我让市委办公厅帮助筹备后事,卫东就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在这个上面伤神。小玲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孩子有什么需要,市委也可以出面协调。”
小玲是尤卫东的独生女儿,全名叫尤玲玲,在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自费留学。
尤卫东说:“我想暂时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孩子的学业要紧,而且贸然通知她,也怕她情绪上承受不了,还是等她放假回家时慢慢告诉她。”
乔文生说:“市委尊重你个人的意见。”又面向邱秋说:“结案报告你还是要过过目,把把关,不要有什么疏漏。”
邱秋说:“乔书记放心,我会处理好。”
两天后,马千惠的尸体火化,在楚原殡仪馆举行了追悼会。骨灰安葬在楚原市最豪华的福乐园墓地。
马千惠的母亲陈璧君虽然对案情有异议,却也只能尊重有法律效力的结案报告。孀居的女人晚年丧女,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马千惠生前涉及的案子也戛然中止。一死百了,市纪委无法再继续追查。
一切尘埃落定。这件事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两个月后,许天华神秘兮兮地来办公室找沈恕。
沈恕正忙着看卷宗,听见他进来,头也没抬,问:“铁东区的那起严重伤人案最近怎么样了?”
许天华说:“打人的那小子都撂了,案情很简单,可以结案了。”
沈恕说:“那就快些把报告做出来,最近破案率不高,我们要提高效率。”
沈恕见许天华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问:“还有事吗?”
许天华说:“沈支队,两个月前发生的那起投河自杀案,你还记得吧?”
沈恕说:“这才多长时间,哪能不记得,怎么,你有什么新发现?”
许天华说:“我有个同学在市纪委,之前参与了马千惠涉嫌在医院营建项目中营私舞弊的案子,昨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吃饭,听他说起这件案子的调查结果,其实马千惠的嫌疑并没有落实,证据不足,马千惠最多算是渎职,无法证明是贪污。”
沈恕说:“这能说明什么?”
许天华说:“这样马千惠的自杀动机就不充足,案子了结得有些草率。”
沈恕说:“不是这个动机,也可能有其他的动机,自杀案是不必把动机写进结案报告的。”
许天华说:“可是这样案子就不严谨。”
沈恕终于把目光从卷宗上移开,抬头看看许天华,说:“你对案子有疑点,想重新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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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天华说:“我一个小警察,怎么有本事重新开案,这案子的背景太强大了。”
沈恕说:“你没有这个本事,我也没有,这案子后面盘根错节,牵扯着许多关系,我们别说要进行调查,就是表述点怀疑,立刻就会遭到诘难,还是把精力放到其他案子上吧!”
许天华若有所悟,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
沈恕点点头,面无表情。
许天华很少见到沈恕这种无动于衷的样子,猜不透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在市委书记乔文生的办公室里,他和尤卫东之间也在进行一场对谈。
乔文生说:“常市长现在中央党校进修学习,回来以后他的工作会发生变动,很可能调到其他省会城市出任市委书记,省委目前正在考虑接任市长的人选,本来你的个人条件是最好的,学历、年龄、工作能力和履历都很符合要求,但是最近发生的千惠的事情,对你恐怕有负面影响,虽然案子已经了结,担心的是有人会借这件事做文章,只要在省委常委会上提出来,省委也必须要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尤卫东说:“目前社会上有许多流言飞语,我也有所耳闻,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毕竟是身边人发生了意外,再怎么说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乔文生说:“你能这样认识就很好,省委常委会上,我会尽量帮助你做工作,毕竟常市长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们两个搭班子,配合得有些默契。而且楚原市的情况特殊,外地派来的未必能尽快进入角色,不管怎样,你的政治前途也关系到市委工作的连续性和楚原市的经济建设,我们会在这方面做出努力。千惠的事情还要处理好,要争取正面效应,把负面影响最小化。”
尤卫东说:“千惠活着的时候,曾经给全家人上过意外伤害保险,现在保险公司的赔偿款已经到位,扣除税款后有一百三十万元,我打算把这笔钱捐出去。我的母校楚原三中今年建校五十周年,校庆大典在半个月后举行,已经给我发来邀请函,我想在校庆当天把这笔钱捐给母校。你认为我的这个做法是不是妥当?”
楚原市三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曾培养出许多学界、政界和文艺界的知名人士,适逢五十周年校庆,在楚原市也是一次隆重的盛会。
乔文生说:“按理说这是你的私事,无须征求我的意见,不过这件事涉及千惠,你又处在现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我认为你的做法没什么不妥,但是要注意捐款的时候不要太高调,尽量不上新闻,给民间胡乱猜测就不好了嘛。现在网络上很乱,要防止别有用心的一小撮人利用网络制造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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