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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荣圃便真个依言连饮三杯,亮了杯底给众人瞧:“先前已是喝了好些,再来便招架不住了,饶了小弟罢。”

众人便笑着请他入席。

方荣圃一扫眼,便见常聚的这些人里头,不见了戚云淮和葛青,不由奇道:“戚大哥和葛兄弟何处去了?”

宗正寺少卿的次子冯涌便道:“戚兄弟可与咱们不同,近来与咱们已是渐行渐远了,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往后想见一面怕是不易了。”戚家家风如此,家中子弟年少时不加约束,玩闹无忌,交朋结友。待到了年岁,再无二话,说要收拢心思便是要收拢心思的。

冯涌一说,方荣圃便想了起来,略过不提:“那葛兄弟呢?”

冯涌道:“他就别提多倒霉了,前日里多灌了两杯黄汤,回家时怕被他老子责骂,悄悄的翻墙,平素再没有失手的,偏这一次摔折了腿。”

方荣圃一拍大腿:“哎呀,怎的不早同我讲,我也好登门探望。”

太史令的第三子沈毅便道:“你跌在秦卿的温柔乡中,兄弟们想寻你也无处可寻呀!”

引得众人取笑了一阵子。

沈毅又道:“其实是葛青的老子不待见咱们,觉着葛青都是给咱们引得坏了,卫镜上门去过了,被三杯茶送了出来,连葛青面都没见着。是以也没巴巴儿告诉你了。”

几人感叹一番,不消两句话又笑闹了起来,说起了天香楼的新花魁,说得兴起,便一道要去见识了,呼啦啦的一大帮人齐齐的勾肩搭背出了东来居。

待到从天香楼出来,已经是天色将暗,众人惟恐迟了赶上了宵禁,连忙各自散了。

方荣圃也没骑马坐轿,灌多了酒水,再一颠簸,只怕要吐出来,便只由两个小厮伴着往青石胡同去。

一边走,一边借着暮色,远远的见着一个婢女肩上斜挑着盏琉璃灯,后头跟着一个兜着帷帽的女子。两人由远及近,那婢女还不如何,只后头那女子,走路的风姿格外不同,说妩媚比之楼子里的姑娘们又端庄,说雅致比之大家闺秀又风流,由不得人不注意。

方荣圃便一瞬不瞬的只盯着瞧。

待得近了,就见那人云鬓雪肤,蛾眉淡扫,两汪盈盈含情目,一张俏脸半遮半掩,方荣圃便心中直跳,又瞧得面熟,偏脑子昏昏的想不起名字,不由自主的就折身跟着她走。

一时急得冒汗,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只好默默的跟着。

在他们这纨绔子弟中,有一段调光经:雅容卖俏,鲜服夸豪。远觑近观,只在双眸传递;捱肩擦背,全凭健足跟随。我既有意,自当送情;她肯留心,必然答笑。点头须会,咳嗽便知。紧处不可放迟,闲中偏宜着闹,讪语时,口要紧;刮涎处,脸须皮,冷面撇清,还察其中真假;回头揽事,定知就里应承。说不尽百计讨探,凑成来十分机巧。假饶心似铁,弄得意如糖。(注1)说白了就是调戏经,讲的是怎么样撩拨勾搭。

方荣圃虽有了秦卿,海誓山盟的,但见了这般美人也禁不住心动。若是家中压着他娶妻,他是不肯的,但途遇个美人,却又心思大起。此刻只是谨记着“调光经”要领,亦步亦趋的跟着。

那美人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加快了些脚步。

方荣圃跟得更紧。

走得一段路,那美人似乏了,脚程便慢了下来,方荣圃也跟着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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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人便立定了,回头瞪他,偏是怒色也动人。

婢女便叉着腰上前两步:“你这人好生无礼,跟了我们一路,这可是天子脚下,只消我们叫唤两声,自有人来押了你。为免失了颜面,你快些走开才是!”

那美人便拉了这婢女一边袖子:“罢了,雀环,眼看着就到家了,莫惹事端。”

她一开口,方荣圃便想起来了:“是你!咱们在东来居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话一出,没想到这美人脸色却是一变。

叫雀环的婢女哼了一声:“那来的登徒子乱攀关系?”一面说就一面拎着灯笼一甩,逼得方荣圃不得不退后了两步。

那美人不愿惹事,赶紧又拉了这婢女一下,急匆匆的走了。

方荣圃刚待追上去,同来的小厮便面带难色:“二公子,这宵禁……”

方荣圃停下脚步,眼见她们往拐角处一闪,不见了人影。

叹了口气,只见地上有一物发白。心中一动,赶紧捡了起来。

原来是个牙白色的香囊,方荣圃送到鼻端一嗅,便觉着与方才那美人身上的香气同出一源,认定是她的随身物件了,眯着眼一看,只见角落里绣着个“柔”字,一时十分欢喜。

心道:她丢了这物件,必是要寻回的,看来还有相见之日。

于是也不穷追,自领着两小厮家去了。

第16章

柳氏这阵都快急白了头发。

方家新来了个表姑娘,方夫人以此为名,常邀了年纪相近的姑娘上门做客陪伴。

朱泖频频出入方家,虽每次都不止她一人,但看朱泖自得的样子,显见得方夫人是对她另眼相看的。

柳氏几次有意无意的同各家夫人打听,都没问出方荣圃的不妥来,也不能梗着脖子把方家往外推了。

只是这妹妹的姻缘都有了眉目,姐姐却无人问津,不少人家的夫人连朱沅的面都没见过呢!

朱沅不知为何,十分沉得住气,除了偶尔同曹家的二姑娘走动一下,再不肯出门的。柳氏每每要带她出去,她不是这病就是那病。

时日一久,柳氏便看出来了,这朱沅,是故意的!这如何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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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沅提笔写下了几个名字,都是她使了雀环在外头花银子让人打听的。

常到方家做客的,也就这五、六家的姑娘了,朱沅也都认得,前一世朱沅也曾同她们一道往方家做客,人还是那些人,只除了朱沅换成了朱泖。

朱沅曾以为方夫人是看中了她的品性,如今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朱沅一边写,一边在心中过滤这些姑娘们的背景。一边结合前世已知的事情,渐渐的看出些门道来了。

稍后,便将笔狠狠往桌上一惯,一团墨汁便在纸上四溅。

将在屋里服侍的雀环、含素都唬了一跳,齐齐上前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朱沅咬着唇,目光一片冰冷。

她曾以为,是自己拔尖不懂收敛,引得方夫人青眼,方才为朱家招来这场祸事。

进入方家门后,一重又一重的打击接连而来,她渐渐的乱了心性,到后头,只寻思报仇,并未静下心来寻思前事。

此时重来一遍,这才看了清楚,原来方家是有意针对,这些姑娘们,都有三个特征。

含素又将声音放大了些:“姑娘!”

朱沅回过神来,瞧见自己满身的墨点,不由一怔,原来自己还是沉不住气,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这字可真不好习。”

含素、雀环两个愣住,扑哧笑起来。

含素嗔怪道:“姑娘再莫如此,好生吓人。”

雀环机灵的拿了套衣裙来给她更换:“正是,婢子当姑娘要吃人了呢。”

朱沅在两人的相助下换了衣衫,才将换好,宵红就来了:“大姑娘,夫人请您到上房去说话呢。”

朱沅应了一声,整了整衣衫便跟着宵红一道前往。

进屋便见柳氏脸色不好。

朱沅心中一动,坐到柳氏身侧:“娘,又有何事?”

柳氏挥了挥手:“都出去守着。”

宵红、含素两个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柳氏便严厉的盯着朱沅,朱沅气定神闲的坐着,知道这是针对自己来了,便也不说话。

柳氏憋不住:“沅儿,你意欲为何?这月你都‘病’了三回了!”

朱沅笑道:“是不凑巧……”

柳氏一拍桌子:“在为娘面前,还装疯卖傻,没句实在话?!”

朱沅便沉默了。

柳氏拍着桌子道:“你都多大年纪了?啊?原先在苏江未曾予你订亲,是因着知道你爹爹中选,想着你再等两年也无妨,趁着水涨船高给你们姐妹寻门好亲事!如今你已十五了,再耽搁不起啦!你倒好,但凡我要领着你出门,你就弄些妖蛾子!你要气死为娘是不是?!”

朱沅才要张嘴,柳氏又拍了下桌子:“说实话,再来些搪塞,别怪为娘大耳刮子扇你!”

朱沅便抿了抿唇,过得一阵,笑着道:“娘,女儿是瞧着爹爹如今这模样,觉着这嫁了人,到末了都要受苦的。想求了娘亲疼爱,留着女儿做个守灶老闺女呢,咱们家也不怕交几个税钱不是?”

大燕男子二十二、女子十九未曾婚配,是要多缴一项税收的。

但也有些富裕的人家,因着某些原因,心疼闺女,不愿送到别家去受苦的,便会将自家姑娘留着终生不嫁,这样的也不在少数,老了便有子侄供养,也是十分逍遥的。

柳氏一下眼泪就出来了:“是爹娘没给你带个好样……”

朱沅便亲自起身,到一旁耳房中的小炉子上倒了热水,绞了帕子来给柳氏擦脸。

柳氏哭了一阵,平息了下来。

想了想,带着鼻音道:“你这傻孩子,这念头万万要不得。你是少了见识,自以为守灶女容易,其实不然。娘却是见过几例的,初时爹娘在还好,过得二、三十年爹娘去了,兄嫂弟妹这脸色就不同了。远香近臭,你若是要嫁人,在娘家便是娇客,回来个一次两次的,满家欢迎。但若是一个不嫁人的姑奶奶夹在家中,日日对着,生些矛盾意见也是人之常情。再则这姑娘家不嫁人,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古怪,也是有的。到了那时,再想要嫁人也没处着落,嫂子弟妹酸言酸语的,日子才叫辛苦,上下不靠的。所以这女子,归根到底,还是嫁人的好,那怕是个瘸脚瞎眼的呢,那也是自个的男人自个的家,熬啊熬啊的就出来了,到末了儿孙绕膝,一世也就圆满了。这守灶女是先甜后苦,这嫁人,却是先苦后甜了。老话说得好,先苦不是苦,后苦赛黄连,就是这个理了。”

朱沅心知柳氏说得有理,只是这个理,只是对常人而言。

对朱沅自身而言,是尝过这嫁人滋味的,她是没熬出来!

反倒是现如今,她倒有些想法:不如攒些傍身钱,将来独住所小院,子侄有心呢,就来看看,无心呢,她自个乐得逍遥。

只是这想法,同柳氏是说不通的,今儿才一试探,就差些将她的眼哭成了桃子,再坚持下去,只怕她急出病来,也是有的。

朱沅这么一想,便拍了拍柳氏的手:“女儿听娘的,只是有一条,这婚事,须得女儿自己看准了才成,不然宁愿不嫁了。”

柳氏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自个做主的?”但到底没有真的动怒。

一则如今风气开化,男女婚前相面的也多,二则自个做主总比不嫁是进了一大步的,柳氏便也没有十分坚决,语气里是有些松动的。

朱沅也只能争取到这一步,余下便要一步步来,实在不成,挑个好拿捏的,嫁了也无妨。

当下替柳氏重新上了妆,又说了几句笑话,终于将柳氏逗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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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婆子一边翻炒,一边让灶下的小丫头加把柴。

一锅铲挑开盖儿,铲了些调料下锅。

眼见得窗外晃过道影子,回头看了看,并没见着人,便也没当回事。

这头画绮神神秘秘的向朱泖汇报。

朱泖听得满脸是笑:“你看准了?”

画绮点点头:“婢子看得准着呢,方婆子一点也不避讳,直接就往锅里下了,莫不是真是调料罢?”

朱泖摇摇头:“哼,这是朱沅耍的心眼子,神神秘秘的教人一看就起疑,倒不如光明正大的,旁人反倒想不到这上头来。”

画绮一脸的钦佩:“婢子心思愚笨,比不得姑娘七窍玲珑心肝!”

朱泖拿着帕子掩了嘴笑:“且先看看这粉末起了些什么用处,先莫声张,将这把柄留待关键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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