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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都知道,八百里加急只能是战报,偃朝升平日久,只是近年来与北狄关系紧张,掐指一算,这八百里加急的内容决计不可能是捷报。

皇上气势汹汹,如果此时看到这战报,随手拿镇纸丢那进折子的人也是极有可能的。太监以一种豁出性命的姿态冲到龙椅前噗通跪下,双手将八百里加急信件举过头顶大声说道:“启奏皇上,幽州八百里加急。”声很大,音却颤,显然是怕。

“拿来。”奚琲湛表情虽凶狠,语气却平淡,不似要杀人的征兆。

元宝步下丹墀接了信件又诚惶诚恐递给奚琲湛,奚琲湛打开扫了一遍朱笔批复之后又扔给那小太监八百里加急递回去。

“元宝,下旨,明日大朝。”

“是,皇上。”

“玉息盛锦明天要走,着人去锦园给她收拾行李,别落东西。另外,加派护送的人手,万万出不得差错。”

“是,皇上。”

“该走的总归要走,留不住,莫强求。”语气颇闺怨。

“皇上,您若舍不……”

“让她走。”

这一晚,注定有人合着眼失眠。

☆、第四十七章

五更更声刚响过玉息盛锦就起身梳洗,刚换好玉宁衣裙元宝就来回话,一是皇上昨晚已安排好护送您回玉宁的侍从,二来皇上大朝,说娘娘就不必到御前请辞了。瞒了昨晚八百里加急的事。

听说不用拜别请辞,玉息盛锦松了口气,奚琲湛恐怕会甩她一张冷脸,她可不想看。

普兰这些日子和奚麟打闹熟了,一下子要走,小姑娘有些舍不得,眨巴着大眼睛问玉溪盛锦什么时候还回来玩,玉息盛锦说他们南地太热了,我不喜欢,再不来了。

因为奚琲湛和玉息盛锦是在半夜闹的别扭,玉息盛锦决定走得又突然,所以后宫几位妃子第二日去崇徽宫请安扑了个空,总领太监说:皇后娘娘今日天亮就已起驾回玉宁了。

苏莹多了句嘴:皇上龙体未愈,皇后娘娘可真放心……

太监说:昨半夜,皇上龙体已愈,龙行虎步呢。

各人闹的一头雾水散了,再着人探听些□□,崇徽宫的人嘴巴紧得很,半个字都没透出来。

皇后倒是走了,皇上龙体也恢复了,可奚琲湛连着几日未出现在后宫,宁琥珀让小厨房炖了些补气宁神的补品让奚麟带路给送去,晚上,奚琲湛来到南薰殿,比前几日“大病”时略瘦了,神色也不大好。

“琥珀,你别忙,朕略坐坐就要走,北狄突袭,朕要派兵布防。”奚琲湛坐下,宁琥珀隔了个椅子坐下了。

宁琥珀为奚琲湛斟了杯茶:“爷自己知道保重身体,我就放心了,否则皇后回来见您憔悴可要怪罪我们没照顾好。”

奚琲湛一口饮下茶,神色黯淡了下说道:“这位玉息皇后,心中有大丘壑,儿女情长这等俗事入不了她的眼,后宫怕是施展不开,哪里会回来?”

这明显被人气到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了让人心里怪不舒坦,宁琥珀再怎么想得开也不想说什么宽慰的话,奚琲湛之固执她知道的,所以也知道无须劝慰,明目张胆把“盛锦”之名写入玉牒还会怕玉息盛锦的拒绝?

奚琲湛果然是坐了一坐就要走的,宁琥珀送到殿门口,看他坚定迈步离去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心死的忧伤。

世上最可怕的分离不是天南海北不得见,而是执手相看,却知道对方的心早已远去,他依言,甫登基便将奚麟立为太子,给她和王氏并重的贵妃之位,朝中人人以为下一步便是她宁琥珀为皇后,只有她知道,这是奚琲湛对她的补偿,而且那个位子,那个人不回来将会永远空悬,直到落满尘埃。

玉息盛锦站在驿站楼上,看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已经两天了,雨一时半会都没断过,楼下积水已到大腿处,处在高处的驿站尚且如此,低洼之处可想而知,做惯了城主的玉息盛锦开始担心,天灾之后必有大批灾民及伴随而来的霍乱,解决灾民的生计倒还其次,只要开仓放粮挨到秋日,鱼米之乡调拨粮食过来便可度过难关,倒是霍乱,此时天气炎热,霍乱易肆虐。

问过随行太医,老太医慢慢悠悠讲了一大通,玉息盛锦留心记在心里。

大雨终于在天亮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炙热的艳阳天,仿佛要一下子把地上的雨水“汪洋”晒干似的,玉息盛锦不顾侍从的劝阻,下楼到门口,放眼望去,一片淤灰的泥水,树都几乎没顶,水中偶有漂浮的物体,太远,看不清楚,不知是家畜家具还是尸体。

道路被洪水封堵,队伍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进退两难。

雨后第三天,洪水渐渐退去,玉息盛锦下令启程,在进并州城时,大批衣衫褴褛流民的灾民挤在城门想要进城讨饭,却被守兵死死拦住不得入内。

侍从去通报的工夫,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扑在玉息盛锦马下,哭着求她带她们母子进城讨一个活路,妇人怀中的孩子小脸潮红,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微微张着,显然是正在发热,第一次看见这么可怕景象的普兰害怕的缩在玉息盛锦怀里,又偷偷探出一点头看着那妇人和孩子,然后扯扯玉息盛锦的衣袖小声求情:“阿娘,你救救她们吧,要不,小妹妹会死的。”

玉息盛锦下马叫来太医让他为那孩童诊治,太医拈着胡须把了把脉,说极其凶险,倒是可以一试,但此时没有生活熬药的地方,须进城才行,那妇人听他如此说扑过去抱住太医的腿让他救命,偏偏旁边一个抱着男孩的男人走来,一把扯住年轻妇人骂道:“不是让你扔了这丧门星,你还留着作甚?想饿死老子的儿子吗?快点,扔了!”

男人狠狠夺过妇人怀中小小孩童一脚踹翻妻子,随手正要将小孩子丢弃,只觉眼前一道细黑线条闪过,颈上已被紧紧缠绕住,爬起的妇人拼命抢过孩子抱在怀中一边给玉息盛锦磕头:“求求您,放过他吧!”

“你也配做个男人,滚!”玉息盛锦刚才气愤不过,挥鞭给他教训,这种男人,真想勒断他的脖子算了。

两人相扶着很快淹没在人群中,玉息盛锦很是担心,那男人估计还是会逼着妻子把孩子扔掉的,那可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去通传的侍从回来,前面一个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人来到马前拜见,称自己是太守王清岸,如今情势危急,只能委屈娘娘从侧门入城。

这个玉息盛锦倒没那么多讲究,她也知道如此多的灾民一下子涌进城中会带来怎样的恐慌和混乱,只是,前行路上,眼看到城门口,普兰使劲一拽玉息盛锦的手指给她看,刚才那生病的小孩儿果然被那狠心的父亲给扔在城墙根,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踩踏而死。

玉息盛锦勒马停住,痛失过孩子的人,尤其不能容忍孩子被生生抛弃。玉息盛锦吩咐一名侍从把那孩子抱回来,脏兮兮的粗布被子,小孩子却还干净,显然母亲是极用心的,可惜终究不敢违拗男人。

进到太守府,玉息盛锦第一件事是吩咐太医救治这小女婴,第二件事是让王清岸开仓放粮,在城外为灾民搭帐篷设粥棚,命城中药材铺子连夜熬制草药分发给灾民,不得高价。

王清岸拒绝了,理由是,前几天刚接到圣旨,要将官仓粮草发往边境,任何人不得充作他用,否则按军法处置。

“发往边境?”玉息盛锦心中第一个念头是:奚琲湛要攻打玉宁。

“皇后娘娘从宫中来,竟不知我朝要与北狄开战了吗?”王清岸虽是个四品,但口气实在缺乏恭敬。

她果然不知。

看她的表情,王岸清便知了答案,于是更加明确的拒绝,任凭玉息盛锦怎样说此时情况紧急,奚琲湛若怪罪下来她一力承担王岸清仍旧端着不肯答应,眼神中充满了蔑视,可巧,太医来报,小孩子发了疟疾,药箱中还缺一味药,王岸清一听是疟疾,毫不客气对玉息盛锦说这小孩子留不得。

玉息盛锦本就忍着气,被他这样一咋呼,怒从心起,吩咐侍从将王岸清捆起扔进柴房看守,命人取来太守大印将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一事吩咐即刻执行,一面派人星夜兼程送书信给奚琲湛解释。

违抗圣旨绝非小事,可分析下来,此中粮食虽是充作军粮,但偃朝富庶,这几年又风调雨顺,常闻偃地客商大叹粮贱伤农,如此说来,军粮绝非此城粮食不可,有它法而放任百姓饿死这绝对不是上位者该做的决定。

放粮第三天,玉息盛锦换上男装到城外查看,看百姓暂有棚子遮雨粥食果腹,又有城中义士为其熬制霍乱汤药,倒也秩序井然,只是奚琲湛的旨意并未回来,不知他知道后会怎样生气。

她这个皇后,本来就是他力排众议强行册立,这个皇后不仅没给他长脸,反倒处处出纰漏,皇帝“大病”着便出京回玉宁,沿路还要来一出后宫干政……想来,此事行的有些少顾虑,奚琲湛就算把她按军法给处理了也不能算冤屈了她。

正想着,只看城门处涌出一队兵卒,各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在人群中不停翻找什么,玉息盛锦不由多了心,因为出城之前她并未下达任何搜查命令,动静不大对。玉息盛锦闪身藏在装满草药的箱子后面,只听那些人嚣张的声音越来越近。

☆、第四十八章

“王大人说,抓住那个女人加官进爵!”

“小心些,听说那女人还有些手段。”

“花拳绣腿,落到我手里让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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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找的好像就是她啊!王清岸居然跑出来了?如果不是她的卫队里有内奸,就是王清岸在此城根基颇深哪。

捉住她的那个果然是奚琲湛派来的侍卫!

奚琲湛看人的眼光真是太差了,更为差劲的是余下几百号人齐齐倒戈,只有那个老太医抱着捡来的娃誓死不从,于是被和玉息盛锦母女俩一起关了,普兰虽然怕,到底是小,很快就累得躺在玉息盛锦腿上睡着了,老太医上了年纪,又要照顾婴孩儿,也不时点头瞌睡,玉息盛锦牢房木栅间隔还容得这小小婴孩侧过,于是让老太医把孩子递到这边来她照应着。

婴孩睡得正熟,呼出的气息仍旧是热的,小身子轻轻的,比巴沃小时候差不多,这么柔软可爱的小东西,到底要多冷硬的心肠才舍得抛下!

“你这个女人家爱管闲事又不知对方底细,净给我们皇上添乱。”老太医不知何时醒了开始批判玉息盛锦。

“说起来,我这是替你们皇上分忧,你不感谢我倒还指责我,你这个老头儿实在不讲理。”玉息盛锦回道。

“那你可知道这王岸清的底细?”

玉息盛锦无言,这不是逼着哑巴开口说话吗?

“王岸清的堂妹是王贵妃,原本是太子妃,皇上登基却没有封后,如今你一个外邦女人,还拖家带口,居然当皇后,存心恶心王家,王家可不是良善之徒,逮着这个机会弄死你,上报朝廷说你染霍乱死了,正好要给皇上一点颜色瞧瞧!”

老太医说的头头是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

玉息盛锦无语,转而问起小娃的病情,又招来老太医的责备:“你若自己都保不住,这小丫头就算有救也会被弄死!你还是放远了眼光想想怎么反败为胜是真!”

是她离开偃朝太久所以竟不知一个小小太医也有这么大胆子和权力对皇后指手画脚?

“所有人都倒戈,为何你不肯?”

“我是王家的眼中钉!倒戈必死无疑,不倒戈兴许还有条活路,就算陪你一块儿死了皇上也能赏个死后荣光。”

“所以,我们四个老弱妇孺能想出什么反败为胜之计?”玉息盛锦问道。

好歹她是一个皇后,王清岸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就把她军法处置了的!所以她的担心更多是来自于奚琲湛的怒气。

太医见她如此笃定也不多劝,反倒絮叨叨给她讲了些朝中的事,玉息盛锦做无意状问起先帝六子晋王,老太医说,六殿下意图大宝,陷害诸侯王,罪证确凿,被砍成两截啦。

玉息盛锦听得腰一疼。那么风华绝代的男人拦腰截断真是可惜啊!

第二天,天微亮时,一阵杂沓脚步声传来,为首的赫然就是王清岸王太守,王太守阴沉着脸睥睨着玉息盛锦,态度倨傲说道:“圣上口谕,玉息盛锦罔顾圣旨,将军粮挪作他用,军法处置。”

老太医哎哟一声捂住脸说了声,老命休矣啊!

玉息盛锦初时很是震惊,奚琲湛居然要杀她!自古来说君心难测,她还自以为对奚琲湛有些许了解,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让一个四品小官军法处置了她,竟然连一道圣旨都懒得下,动动嘴让人传话了事。

不过,短短时间她就觉得不对,奚琲湛这种人,就算要杀她,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也一定要到场亲自观看的!这件事,透着诡异啊。

“皇后娘娘,您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皇上哟!”老太医在旁老泪纵横。

“王清岸,皇后废立是如此简单的事么?遑论要砍皇后的头!你想清楚,莫被人利用犯了犯上死罪,死你一个还好,连累你王家几百年望族毁于一旦,你有何脸面到地下见你列祖列宗?”不是拖延时间,只是想想个明白。

王清岸轻蔑一笑道:“皇后废立当然不简单,可那些皇后娘娘们各个出身名门,您呢?呵,不过一个蛮邦女人,皇上一时权宜之计而已,如今皇上决意与北狄一战,你们那玉宁小城还不是顺手的事儿?就别端着你城主的架子了,端什么今日都要军法处置了你!来人,带走。”

“我看你是做官做昏了,想在王贵妃面前抢个头功?我告诉你,杀了我,王氏不仅当不了皇后,还会成为宁贵妃上位的踏脚石,你这头功就会变成杀头之功!为了你自身性命着想,何不派心腹再跑一趟京城,到御前讨旨意呢?没有白纸黑字的圣旨,奚琲湛若说你假传圣意,你们家百八十个头不够砍的!这种事,奚琲湛随随便便做得出,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太医在旁继续抹泪:“皇后娘娘,我们皇上跟您多大的仇恨您要这样抹黑圣明之君啊!”

王清岸抚着胡子,点点头,继而又嘲笑:“不要试图拖延时间,来人,带走,他们番邦不讲规矩,也不必等到午时三刻,推到外面砍了了事。”

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弄死她,越发透着不对劲。可惜身边一群都是叛徒,剩个老头两个孩童也派不上用场,王清岸那厮斜眼看看余下两人和襁褓里的小娃,挥挥手:“那老头一并砍了,这番邦小姑娘倒是个美人坯子,卖了,那小崽子,扔了喂狗,免得传瘟疫。”

“王大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这么赶尽杀绝,会遭天谴的!”太医抓着监牢黝黑的木头火上浇油似的对王清岸说道。

于是,这位王大人果然更加愤怒,让把他们赶紧押出去砍了,大概因为之前被捆在柴房的经历让王清岸对玉息盛锦很是忌惮,所以让人押出她,自己却躲在丈余外,生怕再中了招似的。

“王清岸,你这个王八蛋,敢杀为民造福的皇后,会满门抄斩的……”

“普兰,如果阿娘死了,自己回玉宁去,知道吗?”普兰被另外个侍从抓着,她的小身子不停扭着,眼泪流着却不肯哭出声,只是点头哽咽着说:“阿娘,你若死了,我长大会杀死他们为你报仇!”

这孩子,总是这么勇敢——在小孩子应该害怕的时候。

抓着玉息盛锦的两人孔武有力,让她丝毫动弹不得,最后又给她套上沉重的枷锁绑到刑场。

朝霞满天,映得天空异常绚烂,真好的天气呀,她难道真会死在今天?

隐隐的,玉息盛锦听见了呼号声和呵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橘色的晨光中,她看见移动的“一团”人正向刑场而来,夹杂的还有兵器相碰的尖锐声。

哦,她听见了,有人在喊:“王清岸矫诏杀皇后,天理不容”“皇后是为了让我们活命才被奸人陷害,不能让坏人奸计得逞!”“王清岸为官不仁,该杀……”

看那装束,似乎是灾民冲进城来了,这情况好像更不对,她虽开仓放粮,可为了不引起骚动也没有放灾民入城,王清岸只会更加严守城门,那手无寸铁的灾民是如何突破层层守卫涌进来的?

原本悠闲坐着的王清岸也慌了,显然也不太明白眼前状况,可王清岸惯来强硬做派,立刻下令将灾民赶出,若再硬闯,杀!这边赶紧扔出手中写着刺目的红色“斩”字令牌,让刽子手行刑。

令牌在空中翻了几番,被一只长鞭卷起收回,落入长鞭主人手中。

“王清岸你个狗奴才,居然以下犯上要谋杀皇后,若得逞,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据城自立来杀朕啊?”奚琲湛拿着令牌,虎着脸,嘴里骂着王清岸,眼睛却斜着玉息盛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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