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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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眼睛贴到瞄准镜前,仔细观察数百米外,静静停泊着的“蓝宝石号”。甲板上除了人质,什么活物都没有;船舱内也是一片漆黑,根本无法瞄准。可恶的石田,他早就料到了我的一切行动,并且排除了所有我可能打破他“游戏规则”的机会!

然而很快,我就连拖延时间的机会也被一并剥夺了——甲板上的传输带启动了,从瞄准镜里,我看见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质们开始缓缓移动。从速度上来判断,每个人质从起点抵达扫描仪大约需要三分钟,我只有这点短暂的时间用来瞄准、移位和射击……我将子弹上膛,先瞄准了船上的一盏航灯——子弹擦过航灯打在了一边的墙壁上,引来一阵尖叫。通过弹坑我计算出了风速和风向,调转枪口,瞄向移动中的第一名人质。

九发子弹,六个瓶子,十二个人……以及船上的千余名乘客,就在此一举!

位于首位的是一名年轻女优,我记得她在首航之日上与我攀谈时的娇俏模样,此刻,被五花大绑于传输带上的她,却显得苍白而单薄。刚才的枪声令她缩紧了脖子,瓶子和头顶之间出现了十公分左右的距离。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扣动扳机——“砰!”枪响了,我从瞄准镜中随即看见她的头顶莹光四溅,那是被打碎的玻璃。来不及关心那名失声痛哭的女子,我将视线转到下一名人质身上。

第二人,是我的好友樱井。

虽然做出了全员解救的决定,可当面对老友那张充满恐惧与哀求的表情时,我还是犹豫了——没错,按照石田的规则,我只要保证六名人质获救就可以赢得绝大多数乘客的安全,没有必要拿自己的狙击技术冒险。

可当我瞄了一眼樱井脚下所对应的蟹笼时,适才的犹豫便被全然打消了:樱井脚下的蟹笼内坐着他的女儿美智子。我知道响子夫人一直未能生育,美智子是他唯一的骨肉,石田早就想好了一切逼我就范的手段!

我退出弹壳,重新上膛瞄准。樱井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虽然也在尽可能地蜷缩起身体,可玻璃瓶距离他的头顶也最多不超过两英寸。我在心中默数了五下,坚定决心,将十字线对准了樱井的头顶上方。

“砰!”瞄准镜中的玻璃瓶应声而碎,我吁了口气,将视线投向下一个。

位于第三位的,是樱井的续弦夫人,响子。

当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时,我的心下不禁一沉——与之前两人乖顺的表现不同,响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正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椅子和绳索的束缚。虽然看起来有固定措施,但整个椅子仍在她的挣扎作用下来回晃动,根本无法瞄准!

“啐,笨蛋!”我看了眼她脚下对应的蟹笼,里面果不其然是一位重量级的人质——某位市议员的女儿。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用左手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退出弹壳,眼神紧追着在椅背上晃动的目标——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老了,虽然敏捷依旧,面对即将响起的枪声我已经没了期待,仿佛胸中的野兽已经厌倦了猎杀,渴望蛰伏休憩,此刻却不得不挺起老迈的身躯,再一次磨砺爪牙为名誉而战!

枪响了,可并没有莹光亮起,我射失了!

来不及多加考虑,响子已经在传输带上滑过三分之二的距离!而因为受到枪声的惊吓,此刻她嘶吼挣扎得更加激烈了。我推上子弹,几乎是咬紧牙关横下心来击出了第二枪——万幸,这次中了!子弹贴着响子的发际线在椅背上咬了个凹槽,连带着玻璃瓶一同粉碎。

还剩下五发子弹,三个目标,有胜算!

我抽出有些僵硬的食指,在衣襟上拭了拭掌心的汗珠。前三名人质的成功解救令我信心大增,可当我看清第四名人质的容貌时,却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底——该死的石田!第四把椅子上坐着的是我的妻子丽美,而她脚下笼子里的是我们的独子吾郎!

“混蛋!怎么可以……”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手指伸了好几次才固定到原来位置。从瞄准镜里我看得异常真切,丽美没有挣扎哭喊,只是脸色惨白地望着我,嘴唇微微启合似乎想说些什么。风比刚才更大了,儿子的哭声隐约传来,几乎将我的心脏捏成一团碎片!

“可恶,可恶可恶!该死,石田你这混蛋!”我徒劳地诅咒着,发誓回到船上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石田生生撕碎!可眼下我仍然要服从于他的安排,回到位置上,努力控制住身体不由自主产生的颤动。平日里我并不是个虔诚的信徒,除了家中年关日常的神道仪式外,几乎从不敬神。然而此刻,我却忍不住向上帝、向神佛、向天照大神和月读命尊,向一切我可以想起名字的神明祈求,这一枪一定要击中目标!反复深呼吸了五六次,我勉强端起枪来,尽可能不去看丽美的双眼,咬紧双唇,扣下扳机……

“砰!”

没有飞溅的碎片,没有闪烁的莹光,可手指却传来异样的触感——那是狙击手的第六感,击中什么的感觉——我看到丽美慢慢向后仰起头,一道红线从她的额角流出,划过面颊,沿着她白皙的颈项,一路滑向地面……

我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枪……

吾郎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着,我已经无法思考,只得机械一般抓起枪重新退弹、上膛,将眼神投向那个灯光下比雪花还要苍白的人影,以及她脸上那一道刺目的红线……我要救她!我要救我儿子!我要救他们!在这种压抑到几乎狂乱的情绪作用下,我几乎是咆哮着扣紧扳机,朝着妻子的头顶连击两枪……

“砰、砰!”

还是没有莹光出现,两颗子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丽美距离红外线扫描仪射出的红线越来越近,那道红线就像是划分了两个世界的生死界限,左右了我人生的存续更迭……我绝望地看着丽美渐渐滑向那条红线,从无意识下移的瞄准镜中,我看到吾郎哭成一团的小脸……动起来!身体!我的手指和心中的野兽!动起来啊!我要救我的儿子!再一次就好,再让我射击一次!赌上我“国民英雄”的名誉也好,今后再也不能从警……不,哪怕是要我的性命也无所谓!谁来帮助我?让我再射击一次……

手指依然僵硬得无法动弹,我颤抖着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巨大的绝望感如同秃鹫翅膀的阴影,层层叠叠笼罩在我的头顶上,笼罩在陪伴我十几年、驱使我射击的那头野兽头上……瞄准镜在我颤抖的手臂中不断偏移,这时我看见了吾郎之后的那个蟹笼,里面坐着那位奇异的风舞作家的妹妹,枫小姐。

仿佛受到什么力量感召一般,当我的视线一接触到她的双眼,似乎便有一种安定心神的力量灌入——不同于所有人质的紧张慌乱,她看起来神态自若,正口型清晰地向我传达着她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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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开、枪!”

什么?

仅仅是犹豫了一瞬间,只听到“哗啦”一声,吾郎的蟹笼打开了。

“哈哈哈,神崎,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你也有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在眼前死去的今天!亲手射杀妻子的感觉如何?亲手射失害死儿子的感觉如何?混账东西,你不是最喜欢在劫持现场出风头的吗?我的叔叔,从小抚养我长大的唯一亲人……因为被那家投资银行所骗失去了所有养老金,只是这样被逼无奈地反击,你却非要当场置他于死地!我要让你也尝到同样的滋味,我要让你也感受到同样的悲伤绝望!诅咒吧,诅咒你杀人的手!诅咒你自己亲手犯下的罪行!你的后半生就在不断的自我诅咒中悲惨地度过吧……”

石田通过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如今占据我整个脑海的,只是一片茫然,以及隐隐约约、细若蚊吟的歌声……没错,是歌声?在这空旷冰冷又绝望的大海里,怎么会有歌声呢?

那名少女,安稳地坐在蟹笼里的少女,她在唱歌?

海面上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浪涛,无数和声从海底涌上来,巨大的扇形尾翼拍打着海面,激起绚烂的银色浪花,汇聚到“蓝宝石号”的周围——是鲸群!那些美丽的白色条纹……是逆戟鲸!无数鲸鱼用背脊、嘴、尾鳍不断交替起伏,将吾郎顶出了水面!

我激动得尖叫失声,完全忘了手中的狙击枪。蟹笼又一次打开,枫小姐也随之落下,鲸群稳稳地接住了她,这一魔法般的场面此刻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怎么回事?引来鲸鱼抢食了吗?很好,你就看着你儿子变成鱼饵吧……什么,不可能!海上自卫队不可能这么快上船!你们……退后,我手上有炸药!别过来……唔……咿呀啊啊啊……”

扩音器中传来的杂音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什么?海上自卫队已经登船了?

“看来,总算是赶上了呢。”躺在柔软的鲸鱼背上虽然没有危险,但一直处于波峰浪底的颠簸中也并不好过。我吐了口腥涩的海水,努力抬起头望向东方的一抹鱼肚白,“朔月总算过去了。”

待到真正的海上自卫队赶到时,已经是早上九点。调查和追捕随即展开,大多数乘客都还显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我和吾郎早已回到船上,此刻只能用毛毯代替湿透的衣物,等待调查结束。

待自卫队进入船舱搜查后,我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与恢复人形深藏功与名的勘五郎会合——黎明前船长室内的骚动便是他搞的把戏,一切如我所料,炸药就被藏在货舱里,此刻已被投进深海。而船长室里的石田也对勘五郎变出的幻象信以为真,自乱阵脚从而束手就擒。

唯一出乎我预料的是,此番被捕的劫匪只有石田一人——他的同伙在听见骚动后马上便自行逃离了“蓝宝石号”,丝毫没做任何试图营救他的努力。

“还真是不靠谱的同伴啊!”狸猫不知从哪里找来瓶烈酒和一些点心,一并递给我示意喝一点驱寒,“不过托他们的福,预想中的危险交锋计划几乎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也算是走运了吧。”

“有些奇怪……”我喝了口酒,感觉浑身一热,但脑海中却始终有一块混沌的寒意深深蛰伏在思绪的最深处,化解不能,“虽说劫持失败丢下同伙逃跑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他们走得也太干脆了些——什么都没有带走,无论是同伙还是钱财。而且就算他们能逃得了一时,石田的被捕也可能会让他们全军覆没……我不认为能帮助石田策划如此程度绑架案的犯罪团伙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是有些奇怪,而且这样想的话,他们遗弃石田的举动更像是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而不是整个计划的决策者。”勘五郎拿回酒瓶往口中倒了一口,回忆道,“当我利用幻术制服他时,石田一直在叫着‘红叶大人’这个名字。”

“什么,红叶?”我一怔,转头追问,“不会是……那个‘红叶’?”

“我不知道,除了名字他再没有说出什么。”勘五郎难得地皱起了眉头,但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张玩世不恭、油嘴滑舌的狸猫脸,“算啦,别多想了。多亏你用歌声传递灵力招来那些鲸鱼,不然吾郎小弟和蟹笼里的那些人可就性命难保了。虽然没有赢到酒和奖金有些可惜,不过事后应该可以获得保险金赔偿,这样的结局对于这次旅行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是吗?”

不幸中的万幸?或许如此,只有一人除外——整艘邮轮千余名乘客中,唯一的死者就是神崎丽美太太。

搜查结束后,“蓝宝石号”继续按原航线向福冈驶去。海上自卫队队员们逮捕了石田和神崎,也向所有当事人询问了简单口供——石田坚称整个计划都是他一人策划并实施的,通过事先设局追求因为无法生育而担忧地位的响子夫人,利用她想害死樱井先生和美智子谋取财产的想法,将蟹笼和炸药运上“蓝宝石号”;等到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厅参与抽奖时,再通过中央空调释放乙醚,将现场所有人迷倒……至于目的,则是报复神崎在十五年前的狙击任务中射杀了他的叔父,以及彻底毁掉他“国民英雄”的声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成功了。”当看到被带出船舱的神崎光马时,我将手中的点心随手丢给了船舷下一头撒娇的小逆戟鲸,“那个男人,警队中的狙击神话‘野铁炮’,已经被他摧毁了。”

“啥?”狸猫不解地转回头,“虽说是杀人,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被重判的吧?”

“不是法律的问题,而是他已经从内而外被打败了。”望着低垂着头,目送妻子被抬上巡逻船的神崎光马,我忽然感到一阵凄凉——那个两天前还意气风发受人追捧的男人,如今眼神宛若死灰,毫无生气,“作为一名狙击手,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是坚信不疑的信念和自信,而今这两样东西从他身上都已经看不到了——这正是石田处心积虑十五年所要达到的目的!”

眼前的这个男人,恐怕一生都无法从懊悔与自责的噩梦中醒来。

他已经无法再开枪了。

第五话 姑获鸟

有些事情,可以被金钱带走;有些事情,可以被经验冲淡;有些事情,可以被岁月淹没……有些事情,永不磨灭。

三十年前。

当所有的现场照片被一字铺开摆在桌上时,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照片中的主人公是一名年仅十五岁的女学生,倘若不是因为她身上所盖的那套破损严重的学生制服,我压根无法将“她”与街上那些鲜活明媚的女孩联系起来。这是我自战争结束后见到的最为悲惨的尸体——单眼被毁,身上遍布烫伤和淤痕,大腿根部被剜下一块皮肉,被砂砾掩盖的脸庞浮肿发青……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我收起桌上的所有照片,凝视对面那憔悴而坚毅的妇人:“那么,渡边夫人,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找到他们!用您的力量找到他们!”妇人双眼发红,用几乎是从牙关中迸出的声音,一句一顿地说道,“惩罚他们!惩罚这群杀了小纯的混蛋!我要他们以死谢罪!”

“可是您刚才说,这案子警方已经结案了吧?”

“是的,因为凶手都是未成年人的缘故,也因为主犯之一的父亲是此地不良社团‘仁王组’的组长之一。”妇人咬着下唇垂下头去,以充满愤恨的表情握紧双拳,“虽说抓到了其中一人,可迫于压力,警方连具体案情都不敢对外公布!剩下的四人在案发后就一同消失了,我要您……我要您用您的力量找到他们,为小纯复仇!”

“……抱歉,这案子我不能接。”思索良久,我将案宗合上,推回到她的面前。

“为什么?槭小姐,您不是灵媒侦探么?”妇人抬起头,一种尖锐到无法直视的眼神望着我,“钱……钱的话要多少都没有问题,我会想办法……”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能插手警方已经了结的案子,也不能将能力用在私刑上。”我努力定了定神,坚决回答——并不仅仅是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必须回到山中闭关,也因为此时此刻,我从眼前这名年轻妇人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种近乎于妖邪的恐怖杀气。

“……即便是看了这些以后,您也不愿意帮助我吗?”妇人拿起档案袋,以垂泪的双眼瞪视我道,“即使知道了小纯所遭遇的一切,即使看到了她的惨状……你,也和那些人一样铁石心肠吗!”

“正因为看到了她的遭遇,这案子我才更不能接!”抬手制止因为担心想要上前来圆场的勘五郎,我站起身来正色道,“我很难相信在找到他们以后,您不会以同样、甚至更加残忍的方式对待他们。您需要用五条性命去祭奠您的女儿,可这么做会毁了您的余生,会招来妖魔附体!您会以血为乐,和那些人并无区别!所以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您还年轻,不必背负如此沉重的仇恨和恶念过完一生。”

“那么,小纯的生命……她那纯洁无瑕的生命,该由谁来偿还呢?”妇人眼里的泪光蒸发殆尽,只剩下如火般炽烈的杀意,“我不会放弃的!即使穷尽一生,即使会招来妖魔,即使会毁了我自己……我也要找到杀死小纯的凶手,以血洗血!”

“抱歉,我无法帮助您,渡边夫人。”我低下头,深深揖首,“请原谅。”

妇人带着档案袋摔门而出,勘五郎目送她出去,回头有些不忍地询问我:“这样好吗?太可怜了。”

“如果有充分的准备时间,我倒是可以安排个局来净化她心中的戾气。只是还有十八天我就必须回到高野山中隐居了,时间上来不及。”我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果仓促帮她找到犯人,只会带来更惨烈的后果。你也看到了,以她现在的身心状况,很容易就会成为招致妖魔寄居的‘容器’。”

“那……该怎么办?”

“只能祈祷时间能抹平她心里的伤痕了。”我长叹一口气,起身弹了弹衣袖,“关门吧,‘灵能侦探巫条槭’这一身份就到此为止,收拾行李准备回山上去。”

侦探社的大门在身后徐徐合拢,这只是我冗长一生中对人世的又一次暂时告别。

作为国内最有实力的三大零售商之一,冈田财团新百货大楼的开业典礼,自然是受到了业内与民众的一致关注。位于札幌市中心,拥有七层营业楼层,占地面积五百余平方米的新百货大楼被命名为“爱媛大厦”,从一楼到七楼分别经营母婴用品、儿童服饰与玩具、洋装和时尚品牌服饰、电子产品、餐饮、家装,以及电影院和舞台剧院等,是一家设施完备装潢精美的购物与娱乐中心。

如此规模的购物中心,其开业仪式自然也是人头济济高朋满座。冈田财团目前的当家人冈田茂的再婚妻子,冈田永子夫人代表财团作为嘉宾主持招待贵客,并在七楼的剧院内举办了一场免费的媒体发布会和答谢晚宴,邀请北海道乃至整个日本的时尚人士与媒体记者前来采访。

我和勘五郎也有幸得到了两张答谢晚宴的入场券(至于方法就不传授了),于开业仪式当晚盛装步入会场。爱媛大厦不愧为“札幌市新的娱乐与商业之明珠”,其琳琅满目的品牌专卖店和精心设计的内部装饰无一不让人赞叹不已。在一众时髦女子艳羡的目光下,我和勘五郎手持请柬进入了七楼主会场——剧院大厅。此次的时尚发布会不仅包含了众多一线品牌的现场走秀,还有许多当红艺人出席献艺,甚至更有些高档奢侈品品牌会提供现场试用和礼品派送……如果让那些无缘进入会场的女孩们得知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蹭饭,真不知道会收获什么样的表情。

以优雅的上流阶级的仪态进入会场,眼前奢华的舞台布景与灯光让人几乎为之晕眩。我们跟随人流寻找着请柬上书写的坐席,圆桌上已经摆放有点心和饮品,身边不时有或妖冶或清雅的香水味儿擦肩而过,伴着或热情或礼节性的寒暄此起彼伏……待所有贵宾依序入席后,风韵犹存的冈田夫人以盛装之姿走上舞台,向列席的诸位的到来表示了感谢。在简要介绍了爱媛大厦的布局情况和未来几个月内即将举办的酬宾活动后,冈田夫人请出了本次晚会的娱乐主持,一场热闹的小型娱乐晚会随即开幕。

虽是私人主办的演出活动,但从节目单上仍旧可以看出,冈田财团对爱媛大厦开业造势的不遗余力——不仅主持人是北海道家喻户晓的谐星惠比寿先生,表演嘉宾更是囊括了影视、小品、歌坛、杂技等各界名家,可谓是星光熠熠。在某当红男子偶像组合的一曲劲歌热舞之后,有“魔手幻法师”之称的著名魔术师宗像术茂带着女儿兼助手礼子登上舞台,向观众致意。

魔术虽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表演项目,但宗像父女的演出还是让众人颇为期待——不仅因为父亲宗像因为大胆诡异的手法在业内赢得的“魔手”之名,也因为他女儿礼子的创意精神,使得父女二人在传统观众和年轻人之中都极有人气。礼子今年刚满20岁,自两年前开始与父亲同台演出后,两人联手改良了一批魔术节目,使其变得更具舞台效果和奇幻魅力。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二人的经典节目:《人偶拼图》,不同于以往“大变活人”之类的传统剧目,宗像可以在舞台上将处于黑箱中的“女儿”分成几段肢体分别取出,最后又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合成“礼子”并复活……这种看似恐怖又充满想象力的风格,正是宗像被称为“魔手”的由来。

父女二人绕场一周后,灯光渐暗,演出正式开始,在节奏低回阴森的音乐伴奏中,一身性感魔女装扮,拥有一对可爱笑靥的礼子被父亲装进了横置的黑箱中。从黑箱留出的窗格里,仍可以看见礼子的笑脸和伸出的右手。宗像推着黑箱在舞台中央转了一圈,向观众示意并无玄机,接着,在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中,宗像拽住礼子不断挥舞的右手用力一拧——女儿的右手被他生生扯下!断手切口整齐,没有血迹,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引来了台下观众的一片惊呼。

然而箱中的礼子看起来似乎仍然神态自若。在右手被父亲拔除后,她又把左手伸出,让父亲如是扯下收纳入匣,放到一边;待双手摘除完毕,随后便是右腿、左腿……最后,在强烈的灯光闪烁和鼓点声中,礼子的头颅也被宗像抓住,一把拎了出来,并立即覆以红布。

伴奏音乐和舞台灯光诡魅而压抑,几乎让观众们透不过气来。坐在前排的几名贵妇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在一束追光的投射下,宗像小心翼翼地打开黑箱,将礼子无头无四肢的残躯抱了出来,放在舞台另一头一架斜倚的水晶棺里。棺中铺满了鲜红的玫瑰与丝绒,宗像在其中拼凑着“女儿”人偶娃娃般僵直的肢体,待身体已恢复如前后,他抱着盖有红布的头颅,以华尔兹舞步一般的动作旋转着走向水晶棺,将其送上颈项,随即大喝一声,抽掉了头颅上的红布——

烟雾腾起,音乐骤停,然而红布下出现的却是一个酷肖礼子的树脂娃娃人头,毫无生气地瞪着台下观众,并无反应。

宗像愣住了,但舞台经验老到的他随即向观众作出了一系列夸张表情和动作,暗示这不过是表演环节中的一部分。他将红布重新覆盖上娃娃的头颅,绕场一周,再度回到水晶棺前,抽下红布大喝一声——什么变化也没有,红布下显露出来的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树脂娃娃脸,什么都没有发生。

宗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行走江湖三十载,从没有在舞台上遇到过这样窘迫的情况。台下已有观众看出端倪,安静的会场大厅内响起了刺耳的嘘声。宗像表情尴尬地转身鞠躬,向观众们行礼以示歉意。按照杂艺表演的规矩,即使演出失败,所有演员也必须列队向观众致意后,方可谢幕。宗像忍着怒气叩了叩黑箱的顶盖,示意礼子出来谢幕,可连敲了两遍,里面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观众席中已是笑声四起,人们都在交头接耳,有人打赌这会不会是刻意安排的新节目小插曲,有人则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宗像父女出丑。狸猫此行前来完全是奔着之后的答谢晚宴,自表演开始便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却忽然一个激灵正坐起来,抽了抽鼻子道:“血腥味?”

“什么?”我放下手中刚咬了一口的巧克力慕斯,转头盯着勘五郎貌似清醒的侧脸,“在哪里?你没睡迷糊吧?”

“没有,肯定是血腥味,就在那里!”勘五郎神情严肃,压低了声音向我示意舞台中央的黑箱——灯光闪亮的舞台上,宗像正满头大汗地拆卸着黑箱上方的挡板。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宗像顾不得自己的演出机密可能会被泄漏,竟当众就把黑箱整个儿大卸八块。

会场内忽然响起一阵哀号,一些观众站了起来,探头张望想看到舞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宗像仿佛失控的野兽般一下扑倒在舞台上,黑箱被他彻底掀翻,留有暗格的底层显露出来,礼子随之完整地滚落舞台——只不过此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动的尸体。紧身魔女服裸露的背部涌出大量鲜血:她的肺叶被人从脊柱沟两侧拉了出来,无力地耷拉在背上,远远望去,宛若两片猩红的羽翼。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这个案子,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接下。”一个月以后,明显苍老了许多的宗像带着另外几个中年人出现在了我在札幌市郊租下的临时事务所内。那五个中年男女着装各异身份迥然,但都无一例外地神色焦虑,狭小的房间被一张无形的黑网紧紧笼罩着,谁都没有抢先说话,仿佛一根火柴就可以把整个房间烧毁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小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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