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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景致倒是颇为不错的。

“尊上,是来我这看景致的么?”正是在绒绒日光中昏昏欲睡之时,耳边有人悠悠开口如是道。

我在模糊缓神的那么一瞬,细思他那一番话的尾音,不晓为何,觉得有些微妙。

七年前的折清,我的确记忆模糊,后来经由人提点,好不容易在茫茫渺渺的记忆中寻着了他的身影。却只是记得当初婚宴之上,他颇为明朗的笑意和并不介怀我意外之举的温和,实质上算是个礼貌而开朗的好青年。

后来相遇,那份态度分明的礼遇却不晓得去了何处。总的来说,言语之间直来直往,愣未将我当做老了他两辈的长辈来敬仰了。

我缓过神,稍微挺起一下胸膛,意欲挽回一下我岌岌可危的威严。”我过来是寻你商量件事的。”适当的顿一顿,”看你睡着,便未去扰你,去天之涯之事……“

”尊上答应好的,莫不是要反悔么?”折清眉尖微挑,抿唇侧目过来的形容,并不似在玩笑,倒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我一面暗自奇怪他是如何想到反悔一方面上去的,一面缓缓回想着他方才那扫目而来的模样,面上还是如常道,“唔,我只来是想问问你,去的时候可要带上你天族几个人随行。毕竟这一行是答应你的,自当由你全权做主。”

折清神情明显是松下来了些,那一丝的情绪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尊上若是不介意的话便可了。”

我惯来闷不住话,见他一番如此的作为,像是对我芥蒂颇深般,起身之前低声问道,”我像是那会出尔反尔的人么?“

折清似笑非笑,没答。

我站直身,认真反思一番自己的行为,笑笑道,“若是不涉及到千溯的事,我总的来说,还算是个诚信的人。”

折清点点头,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瞅着我,略沉,“恩,我知道。”

……

当夜不晓为何,闲下来的时候,脑中便不自觉的浮上折清的容颜,想他说的那句他知道。

每每重复的念来,都有种难言的滋味在心头。

头回觉着夜晚如此难熬,我自清晨便下了指令,让那些个彻夜狂欢的仙者收拾收拾,好能早些动身。

贴身侍女小纱道我既然如此心急,不妨也同等对待,去催一催折清神君。

我在白驹龙车里坐着,打了个精神头不好的呵欠后,摆摆手道,“让他多休息一下,他好了我们再动身吧。”

小纱听罢,不晓为何一脸了然的退下了。

我听到她搁下车帘之后,对着外遭下面的侍女低声道了一句,“折清神君。”

那语调之中的异样,像是包含了太多的因素与讯息在里头,而下头的侍女什么话也没回,脚步窸窣的走了。

类似的境况百年前也曾发生过,那是银月被带出宫后,我在领主们进贡的‘礼品’中一眼挑中离渐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我望着眼前微微晃动着的珠帘,欲睡。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小纱来告诉我,折清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恩。“

她又道,”尊上可让折清神君过来作陪?“

我想了想,”不必,人齐了就出发罢。“

小纱再度搁下帘子,不久之后,车辆开始行进。

摇摇晃晃的车间,我独自一人坐着,一直在莫名的发着呆。

后头车马内温声耳语都能听得清楚,一来一往间虽然都是些无甚紧要的话语,听上去却颇为和谐。

偶尔也辨得出折清的声音,可他的话甚少,每每想仔细去听,他又缄了口。那平淡的语气,总叫我想象不出他的表情,略惋惜。

后至临着天之涯的一处行宫,方才安置好,正打算趁机补补眠。便有天族玄孙辈的小女娃牵着折清的手来寻我,一进门便捏着甜甜的嗓音,脆生生与我道,”尊上,我能去莲海泛舟么?“

他们的行程,我若是准备一个个的去管,那才是奇了怪了。遂点头,捏捏枕头,好说话道,”恩,去吧。“

那小娃想是觉得我答应得太过利索,不由再同我提一番重点所在, ”我想折清殿下……哦不,折清神君也去~”

我靠在软榻上,目光落在门口的花瓶上,勉强算是个玩笑道,“既然小公主殿下开口,我便将折清借给你半日,入暮后,记得还给我就好。”

他们是个怎样的反应,我没去看,就记得门口花瓶上的纹络跟自家行宫的有点不一样,花了些。

小公主蹦蹦跳跳的牵着折清走远,半开的门扉,日光斜射。我瞧见他在转角之处回眸,正好遇上我的目光,稍稍一怔之后,抿唇轻笑,眼底眉梢极致靡丽的明媚。

☆、第24章 心门

抱着薄毯正要入睡之际,小纱端着宁神消暑的汤进屋,见我神色蔫蔫的躺着,遂站在我床边轻声道,“尊上若是觉着屋内闷得很,天之涯上有一棵云泽古树,枝叶繁茂高可入云,在上可见莲海全貌,不妨移驾去瞧瞧。”

我趴在软榻上懒了一会,又翻了个身,还是爬起来,出门去了。

云泽树上空气的确是好,视野开阔,放目瞧去莲海碧波万顷,荷叶层簇,偶有轻舟泛于其上,远远一点,纤巧秀美。天空亦似被洗净了一般的澄澈。

我找了个枝叶密集的枝干躺着,仰面树叶繁茂,阳光碎成星辰,满满的挂在叶隙之中。和风阵阵时,不久便入眠。

人道,没心没肺的人是很少做梦的,因为白日里思的东西少了,晚上自然也没什么可想的。

我不记得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做过梦,更何况还是数不清的万年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我同千溯姑且算是魔界中血统最为纯正的魔族,得有父君母上一手庇护。

千溯上头还有个姐姐,名为千凉。尚还没有我的时候,她便自己一人离了家门,独立成却魔尊名号。

后魔界旷古一战,母上为了护我周全,将我魂魄肉胎转移到昆仑玉中,交给千凉,嘱咐她,让她好好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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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虽然是在玉中,却是真真切切有思想感触的,千凉她抱着我意欲离开的时候,母上冰凉的手贴着我的脸颊,素来宁静沉定的嗓音中带了颤音,与我道,是她对不住我。

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我娘亲了。

千凉将我放在一处地底冰川中,说等我自己破玉而出的时候,她就会来接我。

我深信不疑的在那暗黑的冰川中等了不晓多少年岁,没人为我提供滋养,我便自己以神识一点点的搜索冰川中的灵脉,小心的汲取着,生怕引得冰川中暗藏的妖兽注意,将我吞了。

多年后,冰川再度给人发现轰开,我等来的不是千凉,而是一干并不认识的魔族,见着我时,欣喜若狂。

我那时尚还是一枚圆润的玉石,说不得话,也挣开不得,不能告诉他们我还要等姐姐来接我。被人连磕带碰,拖拽出了冰川,重见一番天日。

魔族食人的传统素来有之,尤其血统纯正的魔胎,是最佳的补品,有增进修为之效。当然,这等的事我也是之后许多年才晓的。

我给人放在铜铸的鼎炉之中灼烧着,感觉连喘息都困难,拼命的想要挣脱玉壳,可那玉壳于我而言仍旧不可撼动。

灼烧的热度渐渐透过玉壳传来,连触一下都是撕心的痛。

只得忍着疼蜷缩做一团,无法抵抗的无助着,静静睡去。

醒来的时候,鼻口之间都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一股无言的威压,迫得人无法喘息,像是有什么在身边潜伏着,危险如斯。

眼前若墨的黑暗挥散不去,什么都不瞧不清。

我揉揉眼睛,不经意碰了下玉壳,却听得咔嚓一声的脆响,紧接着整个人就咕噜的从玉壳里面滚了出去。

下头正是个斜坡,地面比我想象的要更硬一些,突起的石按压在我的肤上便是划下一道道的口子。滚了没两下,下面正好有人伸出手,将我接了个满怀。

被他抱着的时候,我明显的闻到,那血腥味又浓了一层。

洞内淡淡的幽火漂浮而起,我尚还未来的及打量四周,有一冰凉的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懒懒的声音带着点无力道,“我家的洛儿怎生这般的不中用,破个壳还要摔好大一跤。”

我给他戳得被动点了两回头,他护着我的手似是不能得力的一松,我便晃悠几下,腿下一软的坐在他膝上。张嘴,声音却无法发出来。

我的确是不中用的,从事实而言,我顶多算是个营养不良的早产儿,还属于好不容易抢救过来的那一类,能醒来当属不易了。

双手捂额,略委屈的抬头时,眸光不期然落入一双寂黑含笑的眸,深不可见底,偏偏和煦。

容貌同千凉七分相似,肤若玉瓷,微挑一双细长含魅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浅色的泪痣,那绝美魅惑的容颜叫人一时辨不出雌雄。也便是那时,我瞧见他手腕上一道可怖的刀痕,血流涓涓。

那丝丝血液顺着阵法的牵引,引入我玉壳所在的方位,予以滋养。

想是注意到我瞩目在引血的阵法之上,他拿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语中含笑,道不出的暖意,”洛儿,我是你哥哥,千溯。“

……

梦醒之后,阳光正是倾泻,自树叶缝隙中散落在我身上,并未有暖意。

纵然千溯总让我将那些灰暗的记忆便当做是前世,淡化忘却。可我却记得,之后千溯的势力之下,有不少人轮番的进谏,让他将我丢了。

拖着一个软肋级别的拖油瓶,对于四方战乱的魔尊而言,是个多么大的纰漏。

亲情,对于魔族而言,本就单薄。

我缩在千溯的麾衣中,静静听着。

当他低头,我便不自觉的磕上眼,装睡。

千溯该也察觉到我的不安,一步不离身的将我抱着,连夜晚也会将我搁在贴近他心口的位置。

诚然那个时候,我仍是虚弱得离断气只差一步,时不时的大病,总将千溯折磨得不轻。他因此也素来不敢将我独自一个放着,或者交给旁人,只将我藏在宽大的麾衣之中,时时垂头看看我是否安好。

后来,我终于被他养的白白胖胖的时候,他才告诉我。我幼时虚弱之时,他每每感知到怀中没了动静,都会无法抑制的恐慌。

怕低头看,也怕赶不及救我,幸得,我最后还是争气的活下来了。

魔界终于安定,我与千溯双尊临世,暗地的猜度挑拨也渐起。

道我时时将千溯挂在嘴边,事事以千溯为先,不是对千溯别有用心,便是韬光养晦,在等一个翻盘的日子。

嚼舌根的大多是后世之人,未历经过那一场陨魔的战乱,人心隔着肚皮,他们又怎会懂千溯之于我,是个怎样的重要程度。

只是时光渐渐流逝,那一战之中存活的魔渐渐消匿。我同千溯存活得久,愈是久,便愈是体会到那一种孤寂。

我坚信着,只要有千溯在,我便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可当真正听到一句,“我知道”的话语时,方才晓得。

人都有其软肋在,破开心门,或许只需要一句话。

☆、第25章 窝囊

揉揉眼睛自树干上坐起身,兴许是做了个早该忘却的梦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反倒更添份疲惫。

远目万顷碧海,意欲醒醒神,忽闻云泽树下隐约脚步声凌乱,其间似有小孩踏着欢腾蹦跳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小调。

我背靠着树干,即便并不低首去看下头的人,也晓得树下三人结伴,若非多了个粉妆玉砌的小女童,便是一对养眼的璧人了。

那女子我有些印象,当初我与折清大婚之际,晚宴之上她一直垂着眼,眼眶通红。

我自她身边经过受一杯她敬的酒时,曾关切过她一句,”若是不适应这里喧杂氛围,可以早些去休息。“

倒不是我乐得做一个好人,而是我在仙界晃了这般久,女子之中仙气儿能有她一半足的都未见过一个。往那一站便好似一朵雪天白莲,叫人心生怜惜,更不忍亵渎。这样一个若莲的美人儿,正是我魔界前所未有的。她红着眼消沉的在那站着,但凡还是个颜控,便无法将之忽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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