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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数月,蒋婉肌肤越发亮白,身穿一袭亮玫红无襟广袖曳地长裙,浓密的乌亮长发高高堆叠,上用金环金簪作饰,衬着雪白肌理、亮色罗群,简直整个人都像在发光。而蒋婉素来傲慢,如今云卿已入座,蒋婉便可居高临下看她,下巴微扬,目光则向下,神色极尽轻蔑。

068 蒋婉

“蒋太太之事,”云卿率先开口道,“我知你心急,但你却该知此事与我无关。你与我也算交过手,彼此都知对方深浅。你当明白当日蒋太太摔下楼梯一事你们蒋家怪罪于我不过是说辞,因为倘若果真是我来做,是不会做得这样蠢,这样漏洞百出,这样留尽把柄的,我哪里会有那么傻呢,对吧?”

蒋婉冷哼一声,娇媚地伸手轻点了一下额角,竟未反驳。

云卿便抿了一口茶,起身说:“至于今次来,乃是我……我姑姑的相公,你蒋婉的胞弟,新做了一味名‘碧波流岚’的茶如今正在全馥芬卖着。凉大爷的意思,开门大吉,我当以慕家之名登门贺喜,我既前去,自然也就买了些子茶回来,各房送一些,这二两,是给你的。”

云卿放下一个紫红色丝绒盒子,打开之后便见一个精致的七彩琉璃大肚浅口罐,里头松松散散放着一点茶叶。荷枝接过去给蒋婉瞧,便见蒋婉摸起那琉璃罐子,却也不打开,只是放在鼻下轻嗅一口,她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小扇子忽扇在白瓷般净白的脸上,笑意忽如稚童。

云卿便拿起另一只普通竹筒笑着奉上:“至于这个茶,因近日里香岩寺香客也好,四族婆子丫鬟处也好,坊间书生屠户也好,处处皆言其妙。所以顺便送来,送给……荷枝,和房里其他姐姐吧。”

话是说得流畅,放下竹筒的手却有几分小心翼翼。秋蓉暗暗和她相视一眼,彼此都略显谨慎。此时蒋婉已打开琉璃罐子,分外熟稔地捏了两片茶叶闻一闻,然后直接将干茶叶片子放在舌尖品味。茶叶蒋家,蒋家茶叶,云卿知道只要蒋婉打开竹筒,不需过分仔细辨别都会知道这两样茶根本就是同一味。

若说赌,不过赌她比想象中更为傲慢罢了。

蒋婉品过茶叶,自有荷枝在旁托起一方藕荷色真丝大方帕伺候着,蒋婉遂将茶叶吐在丝帕上,至于在她眼里蒋宽这茶是好是坏,从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这一幕令云卿眉头有瞬间的轻蹙。

下一刻,蒋婉漱罢口,果真不紧不慢从荷枝手上接过那竹筒,云卿一颗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蒋婉出自茶叶蒋家,品茶鉴茶上必比旁人更出色,云卿不敢小觑。哪知这蒋婉打开竹筒,轻嗅一口,然后娇媚一笑道:“到底是成王败寇,连妹妹这样有正妻之德的人,也开始拿这种低贱的东西糊弄姐姐了。”说罢手一松,整罐子茶即刻就撒了一地。

蒋婉素来看轻于她,这种姐姐妹妹的称呼听起来便显得有些怪异。然而云卿顾不得计较这些,只一心想着,糟了,如此一来,这竹筒中茶味当散得更厉害了。

“我以为蒋家以茶发迹,那至少在蒋家人眼中,茶是不分贵贱的,”云卿兀自镇定道,“这茶虽不是上等人在喝,但未必就不是上等茶。到底是我与凉大爷一番心意,姐姐不喝大可以留着待客或送人,哪怕赏了下人也是好的,又何须如此呢?”

蒋婉却哼笑一声,漫不经心看过散落一地的茶叶,意有所指地道:“即便是真心实意,捧出去的时候也会知道不一定会被认真对待。何况一点子茶呢?妹妹替姐姐想得周到,可是抱歉,姐姐我的客与我房里人,都不会沾染这等低贱俗物的。”

云卿立刻大为放心,由不得就笑了,于是边整理裙摆边轻声道:“言下之意,如我这般喝了这低贱之茶的,也算不得姐姐的客了?”

蒋婉笑意更加轻蔑,却继续把玩着琉璃罐子,一时不言。云卿知趣,笑对秋蓉道:“那也罢了,我也没趣儿故意来讨人嫌。只是素不往来的,今次好容易来一趟,还害姐姐打翻了茶叶,弄得一地到处都是。若是姐姐喜欢的倒罢了,偏生姐姐又瞧不上眼,这可真是罪过了。”

蒋婉娇娇悄悄抚了一把发间玉搔头,浑不在意似的说:“瞧不上眼的多了去了,倒是可惜不是个个都能扔到地上,踩到脚底下去的。不过呢今次不能,未必明儿就不能,明儿不能,未必此生就不能,说到底,来日方长,往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云卿紧盯着蒋婉看了半晌,忽绽出一个笑,定定说:“姐姐所言极是。妹妹告辞。”

翌日,云卿听从慕垂凉吩咐没有出门,一早去向老爷子和老太太、太太请安之后,就效仿慕垂凉,寻一躺椅安心在院子里晒太阳。然而到底不如他来得熟惯,才假意悠闲一会儿,便又忍不住说起茶庄之事来,也就顺道将昨儿夜访蒋婉一事一五一十说了。彼时慕垂凉一袭厚重锦缎白衣,在阳光下泛起柔和的哑光银,领口有四指宽,用极细的银丝密密匝匝绣了喜鹊登梅,阳光一照明晃晃得耀眼,他含糊不清道:“嗯。”算是知道了。

如今的蒋婉与往日里相较,分明是更冷静了些。虽骄横狂傲一如往日,但她最大的缺点冲动,如今已不如当初那么明显。若当日的云卿遇到今次的蒋婉,恐苏记大火一事蒋婉禁足一事,就不会发生了。

如此想着,不免渐渐陷入深思。蒋婉若出,慕宅之内恐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太太本就不喜云卿阮氏,若蒋婉有心拉拢,她未必不会偏帮蒋婉一把,毕竟蒋婉无子,也素不稀罕慕家财富地位,图的就是个乐子,原本就是最上等的同伴人选;孔绣珠虽如今站在她这边,但她为人怯懦,若有蒋婉和二太太一起施压,也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三姑奶奶慕九姒寄人篱下,原本就是个墙头草,也是隐患。

这般想着,未免觉得忧心忡忡,歇也歇不安心了。身旁慕垂凉倒是安心晒太阳,自被禁足之后,恰逢四五月天朗气清,他几乎每日里不是赏花斗鸟便是晒太阳,一日一日倒也不愁,反而越加悠哉。云卿这般想着,不免偏头去看他,便见阳光在他面庞上镀了一层金,舒眉朗目,沉静俊美,天人之姿。

云卿心头陡然一动,那一幕像是就此刻在心里了,睁眼闭眼都是他。却被慕垂凉察觉,轻声嘲笑说:“看不够不要紧,明儿也可看,后天也可看,天天看都可以。”

云卿脸一红,坐起来在躺椅旁小几上随手抄了一个苹果,又摸了小刀低头认真削起来,嘴上却欲盖弥彰嗔道:“谁看你来着!”

慕垂凉低低笑了,声音温暖醇厚,十分好听,他侧了身,略探起一些,在云卿耳畔低声嘟哝了一句,云卿吃吃笑着嗔骂了他,遂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喂他吃,才喂了两口,近处习字的娃儿们直勾勾看着不务正业的二人,云卿脸一红,喂了一半的手便要往回缩,慕垂凉面上洒满金色阳光,分明闭着眼,却及时捉住她的手,将那一小块苹果塞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两个娃儿眼睛都直了。云卿暗掐他一把,低喝道:“闹什么?我就说不喂,你分明是故意。”

慕垂凉咽尽了,却握着她的手不放,听她此言便道:“他们爱看就看,就得让他们知道你在我这里的分量。省得跟别的没眼力劲儿的一样,连个主次都分不清楚。”

云卿仍是羞着,抽了手嗔怪两句,也就罢了。慕垂凉在摇椅上晃了一会儿子,却道:“说起孩子,你晓不晓得老二那里想娶二房的事?”

“听说了,”云卿叹道,“不过借口罢了。洪氏是嫌她这儿媳性子太弱了些,恐日后她们二房吃亏。”

“这是心知肚明的事儿,可明面儿上的理由,却是直指孔氏不能生。”

云卿略一愣,道:“她生了三姐儿,那个叫昕和的小三姑娘。”

慕垂凉低低笑了,并未作答。云卿慢慢放下苹果,她虽替孔绣珠辩解,却也知道这话站不住脚,慕垂凉虽是名义上的嫡长子,但毕竟不是天生就姓慕,因此老爷子老太太也好,洪氏凇二爷也罢,都急巴巴盼着孔绣珠添一个正正经经的慕家孙子,如今孔氏不生,已然是错,便是慕垂凇再娶也都说得过去。

“蒋婉不是也不能生?”云卿道,“而且我也……”

“闭嘴,”慕垂凉仍不睁开眼,却低声喝说,“你乱想什么?你才进门多久?”

云卿重又在躺椅上躺下,半晌无言,却听慕垂凉道:“我的意思,二房想添人这事儿,你不妨上些心。洪氏和垂凇挑她就是为了跟咱们作对,若咱们左右了结果,日后可是能轻松许多。”

云卿略略蹙眉,一时没有答应。孔绣珠待她不错,要她帮着二房娶妾可就是帮着戳孔绣珠的心了,她做不来。

云卿便道:“这事不如先放一放,如今我想着,倒不如先把冽三爷的亲事给办了。他生母柳氏是个极精明的,我想趁蒋婉解除禁足之前将此事办妥,莫让柳氏和蒋婉联手那就糟了。”

069 转承

慕垂凉闻言略思索一会儿,尔后悠悠然打开折扇遮面,混混沌沌道:“柳氏那个人多半是喂不熟的。”

然而虽是这么说了,略思索一会儿,却又点头对她道:“也罢,你和三妹妹商量着办吧。”

云卿琢磨着,他那漫不经心的交代,简直像是顺手给她找些事做罢了。

于是五月中旬,云卿邀了三姑娘垂缃回来,先跟她通了气儿,接着才与她一道至老爷子处,算是正式将这份儿差事给接下了。

垂缃对她自己这门亲事,不论如今过得是否如意,当年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因而如今能有机会亲自帮自家兄长张罗婚事、让他免受旁人左右,自然是大大欢喜、大大感激、也是大大上心的。

再说云卿呢,一来乐得送垂缃一个人情,二来将来垂冽亲事若有不妥,因是他亲妹妹做主办的,想来他们母子也怨不到她云卿头上,再者,垂缃得要能在慕家说上话,这颗备用的棋子将来才有可能帮得上她。

如此盘算着,云卿便以帮忙不添乱的心思,热心而不干涉地从旁协助垂缃。垂缃早上提起江家的小姐,云卿下午就能将那小姐的画像送过去给她过目,垂缃头一日提起王家的姑娘,云卿第二日就能将那王家姑娘年龄喜好家世德艺统统说与她听。垂缃是不得不心服,不得不感激了。

内宅里如此,到底是不费什么心思的,云卿虽人不大出门去了,但一颗心可都在外头呢。

蒋宽的茶卖得红红火火,物华城但凡爱喝茶的,恐怕都曾喝过,但凡稍稍公允些的,恐怕都曾赞过。蒋宽春风得意,对与云卿的赌约自然更加势在必得。他每日行程三点一线,早起送云湄去吕神医处,然后回蒋家给仍旧卧床不起的蒋太太王氏请安,在蒋家用罢午饭就折回茶庄经营生意,到了天将将擦黑时候便去接云湄回家,无论是对云湄、对蒋家、对茶庄生意,蒋宽再忙再累都坚持亲力亲为,就像在跟云卿叫板、证明自己的确有兼顾这三者的能耐似的。

云卿不以为意,心说,怄这等没边儿的气,岂不更小孩子似的了?

倒是蒋家人更有趣些。蒋宽多年混沌,不务正业,如今才刚做起祖上买卖,就做的这般顺风顺水,眼看是要重振蒋家雄风了,蒋家人自然倍加得意,丝毫不谦逊地到处吹捧蒋宽,三分的能耐鼓吹到八分,八分的德性吹嘘到十分,十分的倜傥也要夸大成物华城第一等的雅致风流,云卿虽是一心为蒋宽,但听多了这等不害臊的话,也真是巴不得能有人将他揭穿,让她在旁好好瞧瞧儿蒋家人的脸色。

而蒋家太太王氏,说起来就更令云卿啧啧称叹了。当日摔下楼梯不论心虚或是何故,总归与云卿又有何干呢?但果然她也好慕垂凉也好,都一点儿没算错蒋家人的举动,王氏昏迷几日,蒋家就闹了几日,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旁系宗亲伺机来找慕老爷子的茬儿,这也罢了,可是王氏醒了之后,连照顾她的裴子曜都说了无碍并返回裴家去了,王氏却仍每日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但听说她近日烧香烧得更厉害了,连床边矮几上都放了香炉日日焚香,说是敬神,更似驱鬼。云卿不由又叹,可惜她如今还要受慕老爷子和慕垂凉掣肘,不然真是有心和王氏当面交锋一把!

再说这蒋家三子蒋祁,就更有意思了。蒋宽厌恶蒋祁,物华城谁人不知,可蒋祁依旧顶着蒋宽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我大哥如何如何”成了蒋祁的口头禅,他素不是正经做派,做惯了惹人厌恶的事,名声比早些时候的蒋宽更差百倍。当日蒋宽名声差,不过如劣童一般爱玩了些,蒋初名声也不好,乃是因素喜奢华。可蒋祁比他二人差,乃是差在存心作恶、心狠手辣,差在嗜钱如命、仗势欺人。如今又打着蒋宽名号作恶,云卿便很是不乐意了。但仍是那句话,她又能奈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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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是胆不能闯,一身计谋不能用,一腔憎恨不能报,何止憋屈!然而云卿深知慕老爷子不好对付,如今慕垂凉又在禁足之中她自不能有了闪失,为求稳妥,顾全大局,只得一忍再忍,一忍再忍。

直到五月的最后一天,慕垂凉正专心致志赏一株半开的芍药,宋长庚突然匆匆进门,附耳对慕垂凉说了一句什么。长庚一脸慎重,不问也知是大事,然而慕垂凉却不十分在意,接过长庚递上的条子,略略看一眼,便又还给了他。分明是云淡风轻的神色,盯着云卿看了一会儿,却荡开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轻叹一句:“来得真及时!”

罢了,便轻佻得招手喊云卿过来。云卿近日里正烦躁,瞪他一眼,坐着没动,继续看两个娃儿练字。

若是往日,慕垂凉非要逼迫她听他命令不可,今次却笑了,上前揽住她腰半抱半拖将她拽起来,在她耳畔低声说:“一起去趟太太那里。”

看云卿神色,他笑得益发开心,点头重申道:“非去不可。”

云卿不知何故,却也懒得和他辩解,再者,阮氏状况一直不好。她噩梦连连,才将将安睡了几天便又开始做混沌噩梦,但她毕竟心善,因晓得慕大姑娘确实安好,只道是自己多虑,因而无论如何不愿再麻烦慕垂凉和云卿,只暗中请大夫煎了汤药吃,一直就瞒着他们,也是近日才被知晓。

到了阮氏处,才一进门,就见院子里泼了一地猩红,两个粗壮的婆子拿一木桶一葫芦瓢,一瓢一瓢往外泼东西,云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蹙眉拿帕子掩住口鼻。

慕垂凉素有洁癖,更加生厌,冷冷扫了二人一眼。两个婆子立刻收手,畏惧而不敢上前,在一丈之遥放下东西畏畏缩缩行礼说:“见过凉大爷,见过凉大奶奶。”

这当口,阮氏大丫鬟泥融也出来了,见是他二人了,略舒一口气,眉头却又皱得紧了,上前简单行了礼便立刻将二人往里面请。泥融匆匆解释说:“是黑狗血,说是避邪的。凉大爷别恼,我知道凉大爷不信这个,可如今没别的法子能让太太安心了不是么?这种事做了便做了,若能换太太一夜安眠,也不怕人笑话我们妄信旁门左道。”

云卿一听便心急,跟上泥融急问说:“如今到了这等地步了吗?竟病得这样重!大夫开了安神的药方子一日一日不间断吃着,竟也不行?”

泥融重重叹口气说:“是心病。”到了门口,眼看要打起帘子,却忽又顿了手,把她二人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你们可还记得太太前阵儿做得那个梦?”

070 省亲

慕垂凉与云卿相视一眼,一道点点头,慕垂凉说:“记得,说大妹妹跟先父走远了。怎的?如今还做那梦?”

泥融打了个战栗,畏惧地摇摇头压低声音说:“就蹊跷在这里了。如今不做那梦了,却做起另一梦来……梦见年轻时的大老爷和幼时的大姑娘站在夏家老宅门前哭!旁边儿还用大红的包被裹了个男婴,就搁在大姑娘脚跟前儿,却咯咯直笑呢!太太原就整日里睡不好,自打做着梦后整日一惊一乍,根本是睁着眼也难安生了。你们说好端端的,怎梦起这乱七八糟的事儿来?太太和大姑娘,又跟那劳什子夏家有甚关系呢?”

云卿心里咯噔一跳,登时五味杂陈。因她听罢泥融这话,头一个念头竟是……报应?这念头将她吓了一跳,毕竟就算四族有罪,阮氏和慕家大姑娘都与此无关的。

慕垂凉心下亦了然,却先问泥融说:“此事断无旁人知晓罢?”

“自然不曾说起,”泥融道,“那黑狗血,也说是太太近日抱恙,是为了祛病驱疾求个心安才泼的。太太自梦魇多话后,日夜都是我亲自近身守着,不曾让旁人插手,大爷放心。”

慕垂凉闻言方点点头慎重吩咐说:“那此事就此作罢了。这黑狗血若旁人问起来,照先前说辞告知便是,也不必刻意躲藏。但那几个梦今后万不可再提起了,若太太清醒了多思多想揣摩那梦,也多劝着些,别让她劳神。”

“是,”泥融松了一口气,略略笑说,“有大爷你坐镇,我也就放了心了。大爷请吧。”说着在前带路,打了帘子请他二人进去。慕垂凉自先进门,云卿与泥融推让了一番,二人一道跨过了门槛。

往内间走,却见阮氏头发松散,目光带泪,魂不守舍地靠在床头,她身后是一暗光流动的藕色丝被,因铺得宽大,竟让阮氏如深陷进去一般,看着更可怜人。云卿念及阮氏疼爱,一看见她如此鼻头一酸眼睛便蒙上一层雾,忙暗自稳了神色轻手轻脚上前请安道:“太太。”

阮氏如木桩一般,半晌未动,后稍稍转过头来,见是他二人,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此事慕垂凉亦上前行礼问安,却见阮氏一把抓住慕垂凉的手急道:“你怎出来了?不是禁足了,不许随意走动的吗?快回去,快回去,万不可叫人看见,万一老爷再……”

云卿却是疏忽了,但她素知慕垂凉心思之细之深,绝不会让自己因这等小事被抓住了把柄,因而并不着急。此时泥融已屏退了下人,又挪了凳子过来与他二人坐,然后便退下守在门外了。阮氏却还在哭着絮叨:“……儿啊,你万不可再有事……”听得云卿阵阵心酸难耐。

慕垂凉却是笑了,边扶云卿坐下边柔声道:“太太,怎得我们一来,你竟更伤心了,这可叫我这带信儿的如何是好。”

阮氏原本哭哭啼啼的,听闻此言也不甚在意,房中略静一会儿子,阮氏突然一个战栗,受了惊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此时慕垂凉已倒了杯热茶过来,见阮氏看她,便面带笑容奉上,服侍阮氏先喝茶。阮氏呆呆愣愣喝了,不可置信地问:“带信儿?谁、谁的信儿?”

慕垂凉平静地道:“大妹妹的信儿。大妹妹身孕已足四个月,如今胎也安稳了,却因思母之故忧思难眠,圣上心疼龙子,母凭子贵,自然也宠眷着大妹妹,所以恩准大妹妹回物华探母。如今暂定是六月底七月初,因怕天气之故有变数所以没定哪一日出发、哪一日到达、随行何人、停留几日。不过儿子琢磨着,大妹妹既传了密报与咱们,那是如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回来一趟了。”

云卿倒抽一口凉气,低低惊呼了一句。慕垂凉却笑握住她手,轻声玩笑说:“所以了,皇妃妹妹若回来省亲,见咱们太太病病殃殃的,恐要好好治咱们这做哥嫂的罪,没准儿给咱们下大狱也说不定呢。”

云卿了然,定了定神,看向阮氏。阮氏已惊呆了,一脸不可置信,云卿自然不欲她多想,欢欢喜喜起身行礼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往日我只道母女连心这话是说什么呢,如今可算是信古人诚不欺我!太太日思夜想咱们大姑娘,大姑娘也日思夜想着您,如今太太不能过去看大姑娘,大姑娘就立刻回来看您了,这不是母女情深心有灵犀吗?真是叫人羡慕极了!”

一席话连珠炮似的,扰得阮氏也没空多想了,紧紧握住云卿的手喜极而泣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只要垂绮能回来一趟,让我看看她、摸摸她、跟她说说话儿,后半辈子也算有个念想,也算能彻底放下心来了!阿凉,是真的吧?会回来的吧?真的近日就回来了吗?”

慕垂凉确定地点头,笑着安慰说:“自然是真的,若无十足把握,哪里敢惊动太太呢?”

云卿也自然而然劝道:“太太可就放足了心吧,凉大爷做事哪里出错过?倒是太太你,竟当真要以这副病容去见女儿?她如今身怀龙裔,身子贵重着呢,太太难道真要见她为太太病体担忧吗?”

阮氏如今正在惊喜之中,哪里来得及多想其他,听云卿这般说便慌了,急急忙忙说:“不能,自然不能。我绮儿要回来了,绮儿她要回来看我了,容我想想、想想……是了,要先告诉敬亭!告诉敬亭……”说着就要挣扎起身去敬香。

云卿忙去扶着,慕垂凉却已起身,有意无意地顺手将她向后扯了一把,笑着吩咐说:“去请泥融进来吧,顺便告诉她,多喊几人过来伺候,什么汤啊饭啊的,日后可得仔细着弄,可别拿太太病着这种借口就都偷懒儿马虎凑合着,若我知道了定不饶她们。”

这一说,阮氏也不着急了,摇头轻笑着瞪他。云卿自知此事蹊跷,便不多言,听吩咐就去了。等泥融带着人热热闹闹进来,略坐一会儿,慕垂凉便去见老爷子为由,先带她告辞了。

出了门,二人一时都不言语,也十分默契地不走人多的道路,反而多绕了一大圈,到园子里一汪小池塘去了,塘中一半荷叶绿萍,一半清水涟漪,虽算得上幽静,但并非什么极佳景致,因而也就没什么人在。

慕垂凉如顽童一般捡了几颗石子去闹池塘里的几只大白鹅,一边扔石子一边漫不经心问:“你怎么看?”

“事有蹊跷,”云卿看着白鹅因受惊扑闪着翅膀,冷静道,“是出什么事了吧?身怀龙裔出宫省亲,素来没有这个规矩。自己出了岔子事小,皇裔有些闪失可就是重罪了。皇上是万不会先起这念头的,那么就只会是你这大妹妹自己谋划的。要固宠,没什么比生一个皇子来得更快了,她却偏偏宁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回来一趟。看来逼她不得不谋划此举的,定是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缘故。或是她和皇裔要出事,或者,就是你慕家要出事。”

慕垂凉扔掉最后一颗石子,不大在意地拍拍手笑说:“娶你倒真是娶对了,如此聪明,配得上我。”

云卿却已开始忧心忡忡,叹口气说:“她是回来找你的吧?阮氏那性子教出来的女儿,自会更信任你这兄长而非那个狠心送她入宫的祖父。为什么非要回来呢,你们有自己的通信方式,多年来连老爷子也不得不依赖于你们的通信方式,如今她却不肯仅仅只是传个信儿了,可见真的是大事了。可是宁愿冒死也要说给你听的大事,究竟能是什么大事呢?”

见慕垂凉微微虚着眼睛不知看向前方何处,云卿又追问说:“你没有其他消息了吗?一点儿都没有?”

慕垂凉这才收回目光,假意重重叹口气说:“聪明是极聪明的,可惜还年轻,太急躁了些,还需历练。不过不必担心,为夫定会好生调教你的。”

云卿气道:“你哪里还有玩笑心思!”

慕垂凉拍拍她头,用亲昵的小动作安抚了她一笑,但被她惹逗的笑却消不下去,只好边笑边安慰说:“你说的全都对,此事蹊跷,事关重大,而且很确定,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事到如今,只能往好的方面想,然后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不妨仔细想想,有什么事是我们用得着她的,等她回来就可以借她的身份妥善处理。”

云卿愣了一下,犹疑着喃喃:“但、但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自然认为应该像安抚在婆家受苦的女儿一样好好安抚大妹妹,而不是早早就盘算着该怎么利用她皇妃的身份谋利。不过,家族与后宫向来是分不开的,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回来找我,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借她之力。”

见云卿沉默不语,慕垂凉渐渐收了笑,眼眸之中突然沉没看不透的深意,他伸出一手强迫云卿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然后比云卿所见的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冷静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早早告诉你这些?我希望你更冷静,更清醒,更狠心一些,你有的时候还是太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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