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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905

何当归无奈地从被子里爬出来,继续回桌边喝桂花露,然后又把面线里的鸡蛋拣出来吃了,问蝉衣:“你干嘛那么喜欢糖?”

“小姐你真懒,你又不叠被子,不叠被子就不要随便乱扯被子嘛!”蝉衣边叠被子边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小时候我就觉得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可是家里穷吃不起糖。“”我奶奶知道我喜欢吃糖,于是拿她的私房钱买了一罐儿放在床底下,每天开饭的时候就往我的碗里抓一把,后来奶奶得病死了,便没人给我加糖了。过了几个月,有一回吃饭前我自己去床底下找那个糖罐儿,却发现已经被老鼠偷吃光了。”

何当归沉默一刻,突然道歉道:“蝉衣,对不起,刚刚对你发脾气。”

是呀,小时候的记忆和喜好往往是最难改变的。蝉衣小时候吃不上的是糖,而自己小时候吃不上的却是盐。

寄住在农庄上的时候,她所在的钱老五家是庄上数一数二穷的人家,终年到头的伙食都是稀多干少,而且几乎不往稀饭里加盐。在那儿住了一年之后,有天中午吃饭时破天荒地吃了菜粥就咸菜,那大概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吃到那么咸的东西,顿时觉得很好吃,问了瘸腿钱老五的婆娘,她才知道那种咸咸的东西叫“盐”。

钱氏把一个破陶罐抱给她看,指着里面白花花的东西说,这是咱们农庄的东家,扬州城的罗府发给的,每家都有四斤呢!以后咱家也能吃一年的有咸盐的稀饭了!吃了这个,干起活计来就多一把子力气!

半夜里,五岁的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跑去厨房找到那个陶罐,抓了一把“好吃”的盐好奇地研究着,这就是她家里送来的礼物吗?研究完了之后,就一把塞进嘴里……之后她的嘴巴被那把盐烧破了,肿了半个月,尽管这样,伤好之后的她还是最喜欢吃咸的东西。

“只要你喜欢,以后你就在你的碗里随便加糖吧,”何当归闷闷地说,“吃完糖记得用青盐水漱口,再喝两杯清茶解腻,毕竟糖吃多了也于身体无益的。”

“原来小姐你不喜欢吃糖吗?”蝉衣遗憾地说,“彭二公子给你送来了好多糖呢,不过都掉地上了!”

“掉地上了?弄脏了就扔了别吃了,”何当归看向蝉衣,补充道,“对了,蝉衣你记好,以后彭渐那小子来了别招待得太热乎,让他自感没趣然后自己离开,多这样几次他就不乐意来了。还有,从现在开始,他拿来的东西咱们都不能要,原样给他退回去。”彭渐那小子不大机灵,又天性热情如火,尽管他大概是来到一个新地方喜交几个新朋友,可万一他的这些举动被老太太汤嬷嬷她们看在眼里,硬把他和自己凑成一对,就算最终被彭渐的父母驳回,中间只怕也要几多曲折,还不如趁早将之扼杀在摇篮里。

蝉衣闻言冲过来,焦急地分辩道:“不能扔啊小姐,那几盘子粽子糖和芝麻糖都是装在提盒里的,彭二少爷晕倒之后就整个儿掉在地上了,里面的盘子虽然碎了两个,但是糖没弄脏啊!我已经尝过了,每一种都好吃得不得了,为什么要扔呢?!”

听完之后,何当归的眼角不禁抽了抽,原来,竟然是为了糖,还以为她突然冲上来是要为彭渐辩解呢……“咦,彭渐晕倒了?他病了?”

“不知道啊,早晨的时候,他正笑眯眯地拎着提盒往咱们院子里走,彭大少爷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记手刀砍到他的后颈上——”说着,蝉衣举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上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立刻刺激何当归想到了彭时那一张阴沉的脸,“——然后只听‘砰、咣叽’的两声,那提盒就掉到地上了,真是可惜!里面那几个盘子一看就很值钱,有两个当场被摔成八瓣儿了,还有几个也有豁口了!”蝉衣摇头叹息,然后把围裙一摘,双膝跪到床边,去捡那些粘在枕头上的小姐的长发……

何当归静等了半天,难道她的故事就这样讲完了么……“那,彭渐被砍晕之后怎么样了?”

“笨啊你,小姐,晕了之后当然是被拖走了呗!”蝉衣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少时,她捏着七八根长发走到门口,对着晨光照了半天,一惊一乍道,“小姐,你快来看,你的头发出问题了!”

何当归眉心一跳,难道是孟瑄的头发到她手里了吗?正要想言辞去解释的时候,又听得她说:“快瞧吧,你有两根头发的发梢都分叉了,我帮你打打尖吧!”说着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剪刀来,明晃晃的举着就朝何当归走来,摘走了她的簪子打散了她的发髻,然后就开始“咔嚓、咔嚓”地帮她剪头发。

剪了几次都不齐,于是蝉衣安抚她说“再等等,马上就好了”,几次过后,何当归回头往地上一瞧,已经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了。尽管为自己的长发感到一些忧心,但是,她还是很享受这一刻的悠闲时光。

住着一间大大的阳光能照耀到的干燥而温暖的房子,不用为穿衣吃饭攒钱的生计之事发愁,不用去为讨得某个男人的欢心而呕心沥血,不用去跟一群同样呕心沥血的女人日日夜夜地生命不息,交锋不止,去争夺那毫无意义的那个男人的一朝半夕的虚情假意。

多好啊,在她自己的宁静院落里,晒着秋天早晨的太阳,一个不想见的人都看不见,跟一个神经大条而又心地纯善的蝉衣一起感受着时光流动的节奏,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何当归僵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夺回了自己的长发,含泪看着原本过膝长、晚上能当被单用的乌黑长发,如今最长之处只及她的腰了,而且像狗啃一样三长两短。

“你哭什么啊……这样剪一剪,发质更好,长得更快,以后梳起头来也更方便嘛……”蝉衣小声嘀咕完这一句,把剪刀塞到小姐手里,让小姐自力更生地把发梢修整齐,她自己则灰溜溜地走掉了。刚走两步又退回来了,提醒何当归道:“喂,快看,汤嬷嬷来了。”

何当归抬头,见果然是汤嬷嬷远远地从大门那头走过来,后面跟着九姑,手里捧着一个画轴,再后面跟着甘草灯草石榴蒲公英香椿芽等一大班丫鬟,各人手中大提盒小推车的带着满满的东西……探病来了?探望救驾功臣?

汤嬷嬷小跑过来之后,把想要站身起来迎她的何当归按回板凳上,笑道:“三小姐你昨晚救老太太有功,又受了大惊吓,还不回床上躺着去?”不过行止之间,却不像是想让何当归回床上躺着的意思,不止支开了蝉衣和老太太的那帮丫鬟,只留下了她和九姑,还把房门给关了,一副要商谈机密的鬼头鬼脑的样子。

何当归放下手中剪刀,给汤嬷嬷和九姑一人倒了一杯桂花露,招呼道:“晨起还未来得及烧热水,没有热茶招呼二位,请将就着吃些桂花露吧,是我用桂花花蕊加荷叶末酿的。”只好寒月敬上凉水一盏喽,谁让烧火房不给她院里送水呢。

每年府里一入了秋,烧火房立即增员近百人,日日夜夜地烧出滚开的热水。所有主子的院子是每个时辰送一车热水(自十日前始,桃夭院除外了),下人房也是早中晚送三次,府中大大小小的院落,小厨房做零食、平日里泡茶、洗漱洗澡用的都是烧火房供应的热水。此举是老太太年轻时创下的利民之举,因为统一供热水不只节省柴炭,而且不必让府里的各个院落都浓烟滚滚的一会儿为了洗澡一会儿为了洗脚的费事烧水。

当然了,老太太、孙氏,以及罗白琼、罗白芍、罗白英等人是不必发愁洗澡之事的,因为罗府中有三眼甘玖温泉,老太太占了一眼,孙氏占一眼,罗白琼、罗白芍、罗白英合占一眼。有道是“温泉水滑洗凝脂”,有了甘玖泉的滋润,这五人的肌肤从哪个角度看,都跟擦了香脂一样。

董氏刚入门那会儿,对罗府中有温泉之事艳羡不已,早在福州董府之时,她就听说用温泉沐浴于身体大有裨益,而甘玖温泉、雨花温泉更是对肌肤大有好处。可是董府没有那种传说中的温泉,只是从别的府第曾拉来过几车雨花温泉的水,过了过泡温泉的瘾,毕竟小姐不同于爷们儿,只要有银子就能去外面的温泉池澡堂子去泡个够。至于那一种比雨花更加高档的甘玖温泉,董氏是连见都没见过的,而罗府一下子有三眼这种温泉,怎不令她心中蠢蠢欲动,痒痒难耐?

董氏思忖道,想来凭借着她长房长媳的身份,也能享用一下那温泉水的滋润的,于是掰着手指数道:老太太是长辈,不能共用她的;孙氏听说有严重的洁癖,连她女儿都不肯与之共用,哼,假清高;琼芍英三人跟她年龄辈分都相差不远,反正已经是三人在合用了,加上自己一个怕什么。

于是,董氏跑去问三姨母赵氏,她泡不泡得府中温泉。三姨母回答她,自己也仅是偶尔从温泉拉一些水来在房里洗洗,她一个新入府的小辈,怕是沾不到这项福利。董氏瞪眼问为什么,她不是罗府大少奶奶吗?她不是这府里最有资格洗温泉的人吗?听说洗温泉有助生男呢!

赵氏叹一口气,将实情透给了外甥女。罗府的故老爷罗杜仲当年本来跟如今的老太太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人,只待故老爷有了显赫功名就上柴府求亲去的。可老太太有个大她十岁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因为脾气暴烈,性急如火,虽然号称“川蜀第一美人”却在当地寻不到婆家。两位柴小姐的母亲心疼大女儿,就趁着故老爷上门的机会留宿他,并施计让他坏了大女儿清白,让他一口气娶了她的两个女儿。

董氏没想到老一辈人物还有如此风流韵事,不禁听得兴致盎然,不明白三姨母为何摇头叹气,怏怏不乐。

赵氏继续道,柴府之所以如此厚待这个女婿,一是因为罗府门第高于柴府,而故老爷又是嫡长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前途不可限量;二是因为当时圣上祭天誓曰,要“杀尽天下贪官”,杀了之后,圣上还把那贪官的头盖骨做成盛令牌的签盒,摆在他曾坐过的公堂上,留给下一任的官员用,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官场之上谁能说一句“我没贪过”?在官场打滚几年之后,谁能摘得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真有一文没贪过的清水官,也害怕被政敌陷害,以圣上那种宁枉勿纵的性子,一旦和“贪”字沾了边儿,只怕过两天就被拉去做头盖骨器皿了——而咱们老太爷和圣上的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一些的吧——就这么着,故老爷一口气弄了两房平妻,也就是大老太太和老太太。

董氏又好奇问,为何我从未见过大老太太,我依稀听下人说,她不是还活着的吗?

赵氏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告诉她,让老太太给软禁起来了,眼见着就要咽气儿了……这一场持续了几十年的“东风压倒西风”的大战,终于以老太太获胜而收场了!咱们大房是大老太太所出,所以啊,兰姐儿,以后咱们大房在这府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吧。

彼时,刚刚出嫁的董氏尚是少妇身、少女心,哪里听过如此可怕的家宅斗争史。一闻此言,她立刻花容失色道,怎么会这样,她二人不是亲姐妹吗?!这样一来,我岂不是空担着一个“大少奶奶”的名儿好听,实际上却被罗府划成了旁系?那我的温泉就这么泡汤了?不对啊,白英不也是大房的吗,她怎么能去泡温泉?

赵氏摇摇头不再多讲,回房吃小零食去了。董氏咬紧了一口银牙,凭什么?她偏不信邪,就是要去试他一试!于是,她跑去向老太太提出了以后要去温泉沐浴的要求。

彼时,孙氏和罗白英二人也在场,孙氏但笑不语,而罗白英立即想到,董氏这是要跟她们三姐妹分那一口泉眼来了……她感觉到老太太用余光看了自己一眼,仿佛在问她可愿意。罗白英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提到了弟弟前哥儿最近频频出入青楼之事。

老太太一听大惊失色,捶床连骂前哥儿这个死孩子,那种地方岂是他去得的,染了病可怎么办,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董氏心中更是暗怒,好你个该死的罗白前,说什么要去书院读书考功名,一天到晚的不在府里,把我放在冰窖里冰着,却出去找那些狐狸精逍遥自在!我出阁前说的上一门亲的那个潘公子,如今都已经是进士之身了,你连个秀才都不是还有脸出去风流快活,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孙氏突然叹一口气,幽幽道,男人么,就像是那猫儿一样,哪有不吃荤腥的道理,家里面若是顺着他的毛捋,喂饱喂足了他,他也不愿意跑去外面找那些脏的臭的野食吃。

董氏闻言心惊,这分明是在暗喻,自己和三姨母一直压着不给罗白前纳妾之事……

☆、第146章 罗家人不是人

更新时间:20130905

董氏暗暗咬牙,该死的,怎么说着说着温泉,又来扯这个!好你个装模作样的孙湄娘,说别人时就义正言辞的扯出一通大道理里来,当我不知道你的事么?三姨母早就讲给我听了,你明面里给你相公纳了六个美妾来彰显你的大度,暗地里给她们每人送了一碗九草汤,毁了她们的身体,不给她们做母亲的机会!哼哼,二房要不是有你这只下不出公鸡仔的母鸡,也不至于连个传香火的男丁都没有,姓孙的,你有什么资格做罗府的当家主母!

老太太默然了半晌,突然看向董氏,和蔼道,大孙媳妇啊,你是前哥儿正妻,在老身眼里和英姐儿她们几个均是一样的,原本该让你和英姐儿她们几个同用一口温泉。可是你瞧,眼下前哥儿成日里往那些烟花之地跑,那种地方,连一只蚊子一棵草都是脏的,更不要说那些个窑姐儿了。你们夫妻又是新婚,常有在一处亲热的时候,你沾了他,回头再去用那口温泉沐浴,这只怕是不甚稳妥啊,你看,琼姐儿她们两个都是小姑娘家,一点儿邪气都沾不得的……

听到这里,董氏面上依然挂着一脸僵硬的笑容,嘴角艰难地挤着向上的弧形,心中却已气得想要掀桌子,砸椅子,淬杯子!

啊呀!这死老太婆言下之意,是嫌自己有“邪气”,嫌自己脏,怕弄脏了她的两个孙女儿?自己打从生下来到出嫁,十八年里还未受过这样大的侮辱!原本那个嫁进罗家后一直对她不错的老太太,那个第一次给长辈磕头时赏了自己价值千两银子赤金头面的老太太,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这个世上最可恨最无耻的死老太婆!哼哼,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克死了丈夫,如今又正在逼亲姐姐去死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

老太太一看孙媳妇脸上还是有笑容的,于是继续和蔼道,老身知道你们这些小娃儿们心里都有些小九九,指望着能一个人独占了一个男人,老身告诉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们男人天生眼界就大,看的就比咱们广阔——咱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张床一间房,一个院子一个浴房,而他们男人却不满足于这些。旁的且不论,于女人这一项上,不管他有多喜欢你,他的眼里还永远有其他女人的存在,想让他只守着你一个?哈哈,老身活到这把岁数了,也没见过哪个豪门公子哥儿不沾除了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的!你看像你二婶子这样多好,大大方方往你二叔房里搁几个模样出挑、乖巧听话的,最后,她不仅没失了老二的心,还把他收的服服帖帖的,她说一他就不说二!

好个屁!董氏在心里冷笑道,你二儿子三十老几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跟绝后了有什么两样?

而老太太没听见她的腹诽之辞,依然在跟她推心置腹,叹道,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这是自古已然的道理,没有人能去打破,那些个贩夫走卒的贫贱之人一朝发达了,哪个不是把糟糠之妻一蹬,如花美眷领进门?不知你听你三姨母提过没,老身有个外孙女逸姐儿,她亲爹当年娶她娘那会儿,一房小妾一个通房丫头都无,旁人还都说,那个遭雷劈的何敬先是个痴情人,还说川芎算是嫁着了人了,一生没有烦忧了,我呸,我呸呸呸!那个短命鬼儿何敬先可坑苦了我们家川芎了,他和他那老娘都是黑了心的狗东西,落不了好下场!

董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激动的老太太,更是破天荒听见一向说话慢声细气儿的老太太口吐脏言,不禁讶异地以帕掩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罗白前的那个小姑母罗川芎的事她也听过一些,不就是两口子和离被打发回娘家嘛,如今那个女人又再嫁一回搬出去住了,怎么老太太提起多年之前的旧事竟会气成这个样子,就好似那个叫什么“何敬先”的一对母子杀了她全家,撬了她祖坟一样?罗川芎不是老太太情敌的女儿吗?那她气个毛啊,应该拍手唱歌才对呀……

孙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对光彩华耀的美目死盯着堂上的挂匾瞧;罗白英听着老太太的话题跑偏了,于是低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老太太平复了情绪之后,总结前言道,大孙媳妇,你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女子,自然比寻常女子更通情达理一些。老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疼你的心跟对英姐儿她们是一样的,至于你想用温泉水保养肌肤之事……算起来,咱们府里的温泉也该有你一份儿,等到什么时候前哥儿不再往那些个秦楼楚馆里钻了,什么时候老身就叫人天天将温泉水送去你的琉璃堂,好不好?

董氏闻言,气得心里直打哆嗦,将温泉水给自己送去?哼,说到底还是不能让自己去温泉里现洗,分明还是怕自己传染什么病给她的乖乖孙女!什么叫“等什么时候罗白前不去逛妓院了”?说来说去,还是让她给罗白前纳妾!难不成为了几桶子洗澡水,她就要去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此时,罗白英仿佛猜透了董氏的心事一般。她凝视着自己鼻尖上方的虚空,告诉她兄弟媳妇说,其实你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你洗不洗澡,前哥儿都要去抱其他的女人,要么你就去怪自己投胎时错投了女人,哪天找个好日子再重投一次,要么,你就弄几个女人回来给自己添堵闹心——谁让你我是女人呢?

孙氏掩口一笑,英姐儿的话真是精辟独到,呵呵,有时候看他们这些小辈们拈酸吃醋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呢……

旁边给老太太捶腿的、年方十七的灯草趁机讨好地笑道,二太太现在也不老啊,比咱们看起来都年轻多了。

之后,老太太称乏驱走了三人。出了福寿园孙氏和罗白英一东一西,杨柳款摆地走远了,董氏独自走到花园里一个无人的角落,将那些开得争奇斗艳的海棠花大把大把地揪下来揉碎,心中直欲发狂。三姨母,你跟我说罗府千般好万事佳,可是你从未跟我说过,这里住的人全都是一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吃人妖魔!

那群人的眼睛和心都一起瞎了么?罗白前跑出去放浪鬼混,她们不去阻止他出门,不去把他从青楼里逮回来管教,不去喝令他来给自己赔罪,乞求宽恕,却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齐声怪自己小鸡肚肠,拈酸吃醋不给他纳妾!哈哈,太可笑了,同为女人她们竟然能说出这样昧心的话来!

死老太婆说,从古至今,一个茶壶配几个茶碗,没有人能去打破?可是依着此规矩去给丈夫纳妾的女人,哪一个是欢欢喜喜地把小妾弄进门的?啊呀!若不是半年前在福州,三姨母先许下了不给罗白前纳妾的诺言,自己根本不会随母亲来罗府相亲,根本不会遇着罗白前这命中的克星,根本不用在这个见鬼的罗府里守活寡,跟一群瞎女人虚与委蛇!

纵然这里吃的住的用的比在福州家中不知好上多少倍,纵然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大少奶奶”,纵然罗白前那个杀千刀的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我也是求仁得仁,得到了我所希求的一门亲事,可是自从住到你们这见鬼的罗东府里以来,我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笑不是真的笑,想哭的时候眼睛是干的,我一天比一天感觉到,这个罗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死鱼眼罗白英、老狐狸孙湄娘、一对小狐狸罗白琼罗白芍、表面忠善而内里藏奸的吃人老妖怪柴萏,再加一个永远像脱缰野马一样怎么栓也栓不住的罗白前,罗府里住的都不是人!

“呵呵呵,三小姐你别放在心上,二太太有时候也是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一阵儿一阵儿的,其实她一点坏心都没有,也绝对没有容不下你的意思……”汤嬷嬷拿起桌上的桂花露,喝了一口就赞叹不止,连夸三小姐手巧,将来嫁了谁谁就有福了。

何当归一边用衣袖掩住脸做害羞状,一边在衣袖后面打了个哈欠,心想,才刚道了句“岁月静好,一个不想见的人都看不见”,登时就涌进来一大批咋咋呼呼的人;才刚道今日不用“呕心沥血费心神”,汤嬷嬷就神神秘秘地把门关起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又来事儿了。若不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愿意教她内功修炼之法的小师父,让她的心情变得有点好,今天的她真的是不耐烦应付这些子飞来横事。

九姑亦点头笑道:“是啊,我在罗府住了多年,看二太太这个人是极好的。”

何当归放下了衣袖,一脸诧异道:“嬷嬷你们在说什么啊,二舅母她怎么了?为什么打头儿就提到二舅母身上呢?”边说,边拿起剪刀来修头发。

汤嬷嬷和九姑面面相觑了一下,才恍然想到,三小姐的那一句“晨起还未来得及烧热水,没有热茶招呼二位,请将就着吃些桂花露”就只是普通的客套词而已,并不涉及二太太什么,因为三小姐刚回府住不久,也未曾在府中过过秋冬,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烧水房归二太太直接管辖,甚至,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罗府还有专门送热水的烧水房!这原是她们二人心中揣着此事,一听见个影儿,就蹦出个子儿来,反而泄露了她们所知的实际情况。

其实几天之前,汤嬷嬷就听小丫鬟偷偷议论说,二太太听旁人告知,三小姐趁四小姐不在家,裹挟着个竹小少爷占了四小姐的桃夭院,简直就是“挟竹哥儿以令老太太”。二太太虽然懒得跟小辈人一般见识,但是担心一向没有爹娘管教的三小姐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行奸使诈,以后嫁去别家再把这一套低级手段用出去,到那时可没有人愿意这样包容她了。

丫鬟甲说道,咱们素来都知道,二太太精明干练,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三小姐这一回算是犯了二太太的大忌讳,撞到了刀锋上了,听说二太太立意要让三小姐学学规矩呢。

丫鬟乙附和道,是啊,听说二太太已经跟所有领对牌的管事说了,她这个舅母要越俎代庖一次,管一管家教欠缺的三小姐,因此先从日常小事管起,断一断三小姐的轻浮得意劲儿,压一压她坏心上涨的苗头……据那听见这话的人说,二太太讲了好多,而且话里的内容都不太好听呢。总之,现在桃夭院的一应公中月例、热水、炭火、下人和小姐的那一套配备都给扣了。

丫鬟丙问,那例饭呢?不是说从前的厨房管事王启家的,就是扣了三小姐半年的例饭用度被人揭出来,后来才坏了事的吗?阳管家怎肯再去触这个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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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甲答道,桃夭院主子连同奴才共六人,据说是在二太太的指示下,厨房只管给桃夭院六份的下人公饭,至于富裕的银子——二太太说了,没人昧她那些个银子,一应例饭银子和月例都暂且记在公帐上,以后她出嫁前,划拉嫁妆时一并还给她。

呵呵,丫鬟丁笑道,二太太总是如此公私分明,滴水不漏。

无意中听得此事之后,汤嬷嬷便担心三小姐会受不了委屈,泄露出四小姐去向和她住进桃夭院的真实原因,谁知几日过去了,三小姐处竟平静的出奇。每次汤嬷嬷去瞧竹哥儿的时候,每每遇着了三小姐,都是见她或是偎在屋里打盹儿,或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丝毫没有对伙食、月例之类被扣,发出过牢骚或露出过郁郁之色,简直比从前住在这里的四小姐过的还滋润的样子,莫非真的是桃夭院的地气养人?

其实那些月例银子之类,只要老太太发句话,就算二太太不满,也照样子有三小姐的。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太太既然已经放权给二太太,自然不能轻易对她的决断插上一手一脚,驳了她的威信和面子。更何况,老太太刚把二太太的亲女儿绑进道观里去,虽则是纯粹为四小姐好,但每回她见了二太太还是有一般心虚愧疚之意,因此二太太想做什么,也就由着她去了。

几日下来,原本生机勃勃的桃夭院变作死域,昨日下午,汤嬷嬷看不过眼,才擅自做主给桃夭院安排了十二个洒扫浆洗的粗使丫鬟,又用菊花里里外外装饰一番,总算让桃夭院恢复了几分昔日生机。

而昨天晚上的宴席上发生了一惊天变故,让阖府之人差点儿失去了最最敬重,最最倚为主心骨、顶梁柱的老太太!

当时的情况,在场的汤嬷嬷瞧得一清二楚,当老太太要求大小姐过去端茶被拒,要求二小姐端茶被搪塞时,尽管老太太没有当众斥责,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但汤嬷嬷却着实为这个她跟了几十年的主子心痛了一回,恨不能以身相代。

因此,当老太太第三次开口,要求三小姐为她冲茶,三小姐落落大方地应下来的时候,汤嬷嬷感激地几乎想给三小姐叩几个响头,谢谢她送老太太这最后一程……可没想到老太太没死成,被段世子给捡回来了,除了惊吓过一场晕倒过一回,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听说三小姐被转为人质捉走了,汤嬷嬷为她悬心不已;听说三小姐被聂淳救下来了,汤嬷嬷亦是由衷高兴。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时几个小姐围着老太太撒娇,个个都是乖孙女好孩子,等到遭遇了大坎儿大磨难的时候,站出来的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三小姐,一个府外养大的跟老太太也不甚亲密的表小姐,何尝不令人感叹!

于是昨天深夜,等汤嬷嬷扶着老太太回了福寿园的卧房,给老太太捋背心、顺胸口压惊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提出来,三小姐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姑太太常年不在府里住,三小姐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太可怜了,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宝,无娘的孩子是草”,不如咱们做一回主,给三小姐认个干娘吧。

☆、第147章 董氏悬梁自尽

更新时间:20130906

老太太听后深以为然,就问汤嬷嬷可有合适人选,于是汤嬷嬷提到了三老爷的续弦夫人梁氏。

日前老太太收到三老爷的家书,说近日会请陆风镖局将梁氏和儿子白及送回家里,信中说过去一年里,及儿的文章和骑射功夫都大有长进,但北边的好书院少,因此想让儿子回扬州读澄煦。

澄煦书院的“女子部”虽然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不过“男子部”却是有钱就能去读的普及教育,而且男子部这几日里出了一位扬州孙府的文榜眼、武探花孙炎彬,让澄煦也水涨船高,隐隐压了京城的应辉书院一头,这也是三老爷想把儿子送去澄煦读书的主要原因。

三老爷的夫人梁氏今年二十七岁,已经进罗家家门五年有余,至今未有所出,而前位原配夫人生的二少爷罗白及一直都跟奶娘同住,不归梁氏抚养。于是,汤嬷嬷生出了一个美好的想法,一个是失去母鸡保护的小鸡阿逸,一个是还没有泛蛋的母鸡梁妈妈,就好像两个半圆对成一个正圆一般,实乃天作之合!

而老太太正要点头应允的时候,绩姑娘突然敲门进来道,琉璃堂传来了消息说,大少奶奶自杀了!

“什么,大表嫂自杀了?”何当归略惊诧,剪头发的剪刀也停顿了一下,“那嬷嬷您为何还有空来我这里串门子,怎不去二舅母处商量给福州那边报丧之事?”

“呃,”汤嬷嬷噎了一下说,“大少奶奶虽然自杀,可是没死成啊,事情是这样子的,据巧薯回报说,她家主子突然将所有人赶出了琉璃堂,自己在里面熄灭了所有灯火,过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她们所有人冲进去,就见大少奶奶悬于房梁之上东飘西荡,面若金纸,魂归九幽!”

“……后来呢?”

“后来就救下来了呀。”

何当归还是略诧异:“既然救下来了,那嬷嬷为何还有闲暇来探望我?大表嫂那边儿此刻定然乱成一团吧,我记得你们曾说,下个月表嫂娘家要来扬州游湖,咱们怎好让他们瞧见表嫂面若金纸,脖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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