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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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渐大为光火,嚷嚷道:“你这臭小子不止出言诋毁道圣大人,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今天小爷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刚才你不是还向拂柳剑讨教吗,想来你也是个练家子,走!下场比划两拳吧!”

何当归正在苦思着孟瑄不躲段晓楼,以及段晓楼看上去根本就不认识孟瑄,这其中的关节之处,忽闻公鸭嗓嗷嗷叫唤,还指自己为“不该看的东西”,何当归不由暗汗。直到此时,段晓楼还没有转头看过她这个方向,也未瞧见她,若是一会儿他认出自己来,会不会也突然惊讶地来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何当归思忖道,若是那样,她只需跟老太太解释说,段公子曾去水商观上香,因此有过一面之缘。

彭渐孟瑄二人别苗头,从老太太的那个角度看,她看不到孟瑄的眼睛里瞅得是谁,否则她一定会欣喜若狂,老太太以为那边大概就是小孩儿玩游戏闹掰了,故此吵起嘴来,于是欲生个法子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再看到左边下首那桌的孙女儿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猜想她一定还在为果茶一事耿耿于怀,老太太大为怜惜,想了想说道:“鄙府平日里丝竹器乐听的都少,如今大宴之上连个抚琴的乐师都没有,难免会失了宴会的情趣,来人,把偏殿的古琴搬来!”说着她对保定伯笑道,“老身的孙女琼姐儿颇通乐理,就让她抚琴一曲娱宾吧!”罗白琼闻言双眼一亮。

接着老太太又回头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如廷伯的段世子,这是关家大少爷关白,关家三小姐关筠,这小丫头平时就爱做个男儿打扮,哈哈!”

这时候,何当归也首度去仔细看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举止洒脱奔放如男儿,气度也是自然流露的华贵大方,与罗白琼那种做作的感觉完全不同,容貌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不过眉眼间竟有几分肖似一个她深为厌恶的人,因此瞧起来很有些扎眼。何当归垂下头自我安慰道,天下面容相似之人何其多,何况只是眼睛有点像罢了,长成什么样又不是人家自己能决定的……

“三妹妹,”彭渐走过来说,“你去我们那一桌吃吧!”

“嗯?”何当归的思绪被打扰,一看又是惹人烦的彭渐,于是不悦道,“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去你们那桌?”

“是老太君吩咐的啊,”彭渐奇怪道,“你没听见吗?瞧吧,你的菜都撤了!”

何当归这才注意到,由于关家超额来了一位三小姐,自己这一个罗家的何三小姐就多占了一个上席了——右一的座位上宁渊二人虽然不在,但只是更衣去了,少时自然回来;右二本是空着的,现在关白和段晓楼已然落座了;右三“曾经”是自己的座位,如今她面前的菜已经被一众丫鬟们顺次端走,然后从侧门送出去了,接着有个妇人拿着一干一湿两条毛巾上来擦桌子,重摆碗筷,当然了,是摆给站在她后面的那位关三小姐的。

何当归虽然刚才出了神,没听见老太太吩咐过什么,可“男女不同席”是列席宴的基本规则,就算真是让她去拼桌,也应该是去罗白琼那一桌,老太太怎么可能让她去跟彭渐兄弟一桌?于是何当归转头去看老太太,但是后者因为罗府来了第二位“十年不遇的贵客”,一位如廷伯府世子,所以正在殷勤地招呼着对方,连个余光都顾不上往她这个方向丢。

“怎么样,三妹妹?”彭渐开心地问,“去我们那一桌吃吧?我给你讲道圣大人的故事听!”

何当归看向对面的席位,孟瑄此时已经垂下头了,口中打着个大哈欠;彭时正冷冷地望着自己这边,下巴微微昂起,怎么看都是一副距人千里的姿态;而罗白琼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自己无处可去的尴尬处境,似乎觉得这一段插曲冲淡了刚刚的茶艺表演事件中她的尴尬处境,于是她捏起丝帕掩口笑了。

何当归也在心里笑了,这点子小事也值得让她高兴一番,自己前世怎么会被这种白痴女人耍的团团转,突然,鼻端嗅到身后传来的一阵梅花香气,何当归猜到关三小姐大概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于是起身给对方让座。而她站起来的下一刻,那个手里拿着一干一湿两条毛巾、正在擦桌子的妇人就立刻挤上来擦自己坐过的凳子。何当归略挑眉,有必要做得这样明显吗?一个席位上有十几张凳子,假如觉得关三小姐坐不得自己坐过的那张凳子,给她换一张也就是了,何至于来上这么一手?

再去看对面罗白琼的那一副眼梢上翘的得意模样,何当归猜到这一个热爱劳动的妇人大概是罗白琼安排来的人,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大殿门口走去。

彭渐慌忙拦住她,公鸭嗓叫得呱呱响:“三妹妹,你去哪里啊?!”这一声响亮而饱含焦虑的呼唤立刻就中断了老太太和段晓楼、关白那边的谈话,三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老太太以为又是小孩玩游戏闹掰了,故此吵起嘴来,不过看到渐哥儿对逸姐儿这样上心,她的心中暗暗欢喜,发现段晓楼也侧着脸往那边看,连忙对着何当归招手道:“逸姐儿,快来给客人见礼!”

受到传唤的何当归绕过了障碍物彭渐,过去给客人见礼道:“见过段世子,见过关少爷,段世子万安,关少爷万安。”

老太太指着何当归,笑眯眯地对段晓楼介绍道:“这是老身的外孙女逸姐儿,年方十岁,下个月也要进澄煦书院念书了,她识字不多,也没上过学堂,到时候世子可要多多关照她啊!”

何当归讶异地看一眼段晓楼,多多关照?莫非段晓楼二十好几了也要去读那个澄煦?这不可能吧,锦衣卫忙到日理万机,他又不是罗白前那种闲得发慌的人……难道是锦衣卫的秘密任务?对呀,柏炀柏跑去澄煦教书,皇帝想要招揽柏炀柏,就派了段晓楼混入澄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蛊惑老神棍投效朝廷,若是老神棍不买账,段晓楼还可以秘密地抓捕他然后送给皇帝。

段晓楼眉眼间的舒朗笑意跟上一次分别的时候没有两样,可望向她的眼神却跟陌生人一般,礼节性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他转头对老太太笑道:“我教的骑射和乐理课对女子都是选修的,不知这位逸小姐要不要选这两门呢?”

☆、第126章 逢集抄家来了

更新时间:20130825

“骑射?这个当然不选啦!”老太太苦恼道,“乐理?逸姐儿虽然会弹琴,可是乐理课也得捧着乐理史的书籍读吧?实不相瞒,我们逸姐儿小时候光忙着学琴棋舞乐了,家里还未及教她认字呢,老身是打算着让她进了书院先报个女红女德和礼仪课,再慢慢学认字,反正女子学院的课程宽松,什么程度的孩子去念书都不怕落下,呀!对了,我家琼姐儿是要读乐理课的,她弹琴弹得可棒了,”说着一指在大厅中央的古琴之前落座的罗白琼,开怀笑道,“世子你听听吧!”

何当归满腹疑惑,细细地观察段晓楼的侧脸,他不认得曾追捕过的那个孟瑄,也不认得自己,莫非是失忆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可是,为什么呢?两人在水商观曾碰见过一次,也不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讲出来又何妨。“”

这一厢,何当归直盯着段晓楼看的时候,那一厢对方也偏头看向她,友善一笑道:“没关系,我听院长说,女子学院的不少小姐们对于笔墨一项都不大在行,逸小姐进了书院可以从头学起。”不但眼神是陌生的,连那两扇纤长的羽睫,在她的逼视之下都没有一丝的颤动,如果真是装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此时堂下响起了罗白琼的琴声,何当归侧耳听了片刻,暗道,真是一把好古琴(插在了牛粪上)。旁边的关白趁机问候何当归的身体状况,并又一次向何当归道歉;何当归也依样画葫芦,问候了关白红鬃马的身体状况,并向那匹马道歉。段晓楼正跟老太太夸赞琼小姐的琴弹得好,这番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扭头来问关白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关白就如此这般的跟他简略说了一下。

既然已跟客人见礼完毕了,何当归就打算撤退,发现主道正中央横着一个抚琴的罗白琼,所以就改走列席后方的狭窄过道,径直往大殿门口走去,彭渐又跳出来拦她:“三妹妹你去哪儿啊?你要退席了吗?”

何当归微笑道:“老祖宗没发话,我怎敢退席?我回我自己的座位啊。”说完绕过彭渐,到大殿门口的那张末座坐下,老老实实的喝茶听曲子。茶,还是刚才那一杯甜腻的红果茶,如今尚有一些余温,喝到肚子里也不至于寒了胃,凉了心。

这时候,罗白琼突然改弹了一首《兰芊蝶》,含情脉脉的眼波不停地往彭时的脸上投去。彭时心中一阵着恼,《兰芊蝶》是当年父亲追求母亲的时候弹的曲子,这女人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竟然还当众弹出来,弹得又这般难听。

然后,彭时发现弟弟盯着末座的何当归直瞧,于是他也跟着望过去,想了一下后,彭时突然隔着半个大殿扬声道:“三妹妹!既然那种果茶是你自制的,不如就由你亲自为我们冲一泡吧!刚刚那一口茶汤实在难喝的紧,至今仍堵在胸口呢!”

琴声随着彭时的话音戛然而止,罗白琼一双细长的美眸立即流出了不可置信的泪,先是去看神色冰冷的彭时,得不到他的回应,又转头去瞪何当归。可是何当归此刻正埋着头喝茶,所以罗白琼只瞪到了她的脑门,不能把满腔的怒火传达出去,于是罗白琼又看向老太太,用眼神向她求助。

自从琴声停止之后,大殿上就异乎寻常的安静,埋头吃饭的保定伯和眯着眼假寐的孟瑄,以及正在谈话的老太太、段晓楼、关白和关筠都看过来。老太太满以为此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又被人翻出来讲,收到罗白琼的求助信号后,老太太立刻也是把眼神丢向何当归,想让她出来打个圆场,说几句“此茶是我和二姐姐一同做的”之类的话。遗憾的是,何当归此刻坐的太远,老太太刚才敬酒时多喝了两杯此刻有些眼花,隐约只能瞧见远处的外孙女埋着个头,连丢了几个眼神儿都只丢在她的脑门上。

鞭长莫及的老太太无可奈何了,只好自己开口给孙女解围道:“老身记得琼姐儿以前也送来过她自制的果茶,可能是刚才丫鬟们拿错了吧,呵呵呵……”又不敢过分赞美那个莫须有的果茶,怕引来客人们的兴趣,要求品尝琼姐儿的茶……然后老太太灵机一动,隔着整个大殿冲何当归喊道:“逸姐儿,你快来给客人们泡一壶你的那个红果茶,用你的秘制冲泡之法!”

何当归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好心地建议道:“老祖宗,客人们都在用膳,不如等膳后再用茶?”给她一点时间改良一下红果茶吧,现在那个茶,神仙也难泡出原味儿。

“红果茶?”关三小姐关筠微微一笑,颇感兴趣道,“我从未喝过,听名儿倒挺新鲜的,何小姐就为我们泡一壶吧!”

孟瑄也突然出声附和:“我也想尝尝‘正确方法’泡出来的茶。”

老太太立刻让人撤去了琴桌,在原地摆了一张茶案,又吩咐甘草把那套雪瓷茶具和三小姐的那罐茶都速速取来。众望所归的何当归不得不从座位上站起来,徐徐往茶案边走去。

不意间对上孟瑄眼中的一抹讥讽,何当归暗暗咬牙,见他鬼的“正确方法”,早知如此自己刚才就告乏退场了,若不是想多观察一下段晓楼的失忆症她也不会留到现在,以致被该死的彭时拉出来当抢使,打跑了罗白琼,将自己架上台。

怎么办?是要展示自己那“一鸣惊人”的茶艺,还是要摊一摊手对老太太和众宾客们说,刚才我是逗你们玩的,其实那个茶就是做坏了!

何当归的脑中高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应对之策,甚至希望突然发生点儿什么事故,将此事给冲到一边去才好,可就算晴天霹下来一个雷,也不可能打穿了房顶,打走这个该死的茶案吧。她的茶艺虽然能见人,可那一罐子红果茶就是不能见人啊!蝉衣啊蝉衣,瞧瞧你给我惹的麻烦!

“老太太不好了,老太太出事了!”欣荣殿外传来声声呼唤。

何当归惊喜地回过头,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吧。她极目朝大殿外眺望,李九光家的远远地往这边跑过来,口中高呼“老太太坏事了”。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前世曾往何当归的头上吐过一口痰,还经常跑去西跨院偷东西,不过眼下这种情形里,这样一个恶仆妇的形象也变得可爱起来,何当归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说吧说吧,出了什么坏事?说的越严重越好。

看着李九光家的气喘吁吁地跑进大殿,若不是当着众位贵客的面,汤嬷嬷几乎想要上去扇她两下,呸呸呸,什么叫老太太坏事了?不只诅咒老太太,还惊扰到了贵客!什么天大的事要跑到这样的场合上来大呼小叫?又不是半夜失火,逢集抄家!

“老太太啊,抄……抄家的来了!”李九光家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多官兵……开始的时候全堵在咱们家的大门口,后来竟把咱们家里三重外三重的给围起来了……手里又是刀又是矛又是盾牌的,可吓人着呢!”

何当归闻言微微挑眉,虽然自己巴望着来点事儿,可这件事来得也太劲爆了吧,官府抄家竟然抄到罗府来了?呵呵呵,是哪一种抄家呢?抄家搜查反书?抄家灭门?满门抄斩?

汤嬷嬷惊叫道:“你胡说什么?这种事其实能乱说的!”

老太太惨白着一张脸从主位上走下来,嘴唇都有些哆嗦了:“那些官兵们可有说明原因?我罗家世受天恩,可从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儿啊!”李九光家的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气得老太太跺脚。

孟家父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彭渐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彭时拉住了;关家兄妹紧张地站到了一起,甚至往侧门的方向挪动了一些,似乎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样子;罗白琼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低低呜咽了两声,见没有人来劝解,渐渐就真的哭了起来。何当归本来站在殿中央的茶案之前,眼见这茶泡不成了,她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看见桌上有一盘白芝麻酥糖,于是悄悄拈起一个丢进嘴里。

无论如何,对官府抄家这件事,她都持绝对怀疑的态度,罗家树大根深,又是扬州望族,扬州的地方官员,就算是扬州知府也不敢轻动罗家之人,更不要说直接上门抄家了。老太太年轻时也是精明干练的强势女子,其实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定然能想通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人老之后就变得胆小怕事了吧,再加上家里最近动不动就出点事,老太太真是有点儿草木皆兵了。掰着手指数,罗家有二十多房近三百余口人,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罗水生他们那一脉的那些硬背人物还没死,就没人能撼动罗家,能掀翻罗家的只有当今皇上。

虽然皇上朱元璋晚年嗜杀不假,锦衣卫、东西厂宦官有生杀予夺和先斩后奏的权利也不假,可他们杀的都是贪官、权臣和不听皇上话的人。老太爷这一脉的罗东府、罗西府和京城罗府如今人才凋零,最有本事的京城罗府的罗杜松也只是个太医院御医,罗杜松的两个女婿彭浩广和伍临在朝中虽有名望,不过也是不掌权的文官,都碍不着皇上他老人家的眼。而罗东府里面,更是一群只会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的没用男人,想让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来杀他们?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何当归一边在心里这样分析着,一边又悄悄拈起一个酥糖含进嘴里。

大殿之上的人各怀心事,没人有心情去看别人,不过孟瑄却一直在暗暗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因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呵,世上竟还有这般有趣的女子,外祖家里出事,她处变不惊也就罢了,怎么他觉着她还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呢?那罗老太君的孙女和外孙女坐的距离不算远,前者梨花带雨,后者偷偷吃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家怎会教出反差如此大的两个女儿。

看到老太太又急又气又六神无主的样子,段晓楼突然站起来说:“老太君莫急,此事听着蹊跷,未必是真的,况且就算官府真的来办案,带着兵器带着盾牌做什么呢?又不是上战场打仗。晚辈与扬州知府韩扉相熟,想来搜查罗府这样的大事,没他的许可是绝对办不到的,情况究竟何若,待我先去一探究竟好了!”

老太太越听越安心,渐渐也镇静下来,感激地点头道:“那就拜托世子你了!”

“谁在那里?!”何当归突然冷喝了一声,见所有人都看向她,于是她指着欣荣殿上方的气窗说,“刚才有人趴在那里偷听!”

众人闻言变色,段晓楼则是二话不说冲天而起,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出气窗,殿中的那些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片刻之后,段晓楼跳回来说:“我查探过了,屋顶没有人,大殿的四周也没有一个人影。”

罗白琼发出一声嗤笑,瞪着何当归说:“本来大家就已经忐忑不安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天下哪有为了偷听而专门爬屋顶的人!就算要偷听,也应该趴在那样的窗户上偷听……呀!”罗白琼突然一声尖叫,指着一个镂花的乌木窗棂,怖然道,“那里有个人!”众人扭头去看时,那窗棂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于是又同时回头看罗白琼,罗白琼立刻急了,“刚才那里真的有个人!你们快出去看看!”

☆、第127章 段少地下情人

更新时间:20130825

“不用看了,”一个黯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我来了。”随着这道声音,一个年轻的蓝衣女子徐徐步入殿内,不是罗白英是谁。她冷冷瞟了罗白琼一眼,责备道:“遇事仓皇高呼,没有一点定力,这是罗家女儿该有的样子吗?没的让人看了笑话去。”

罗白琼一指何当归,委屈道:“你说我干什么?这是她先挑起来的,说什么房顶上有人偷听,天本来就快黑了,府外又有官兵来抄家,我才一时被吓慌了神。”

罗白英不去看何当归,仍然用眼角斜着罗白琼,道:“我说的是罗家的女儿,你既然姓罗就好好听着记着,管旁人做什么?没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大街上有人喊老虎来了,你不问青红皂白撒腿就跑吗?”

何当归半垂着头,用舌尖化开口中最后一点酥糖,三人成虎?呵呵,罗白英到底是多活了十年,说起话来比罗白琼有涵养多了,可是说来说去还是在拐着弯骂自己在“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可是刚才自己确实看到,有半个人脸贴在气窗上向下窥探,只不过没人看见罢了。

“我也看见了,”孟瑄突然出声说,“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我还听见那人踩着那边的屋顶跃走了。”说着指了指左边的房顶。

于是段晓楼再一次腾空而起,飞出去查探情况,少时他拿着一块淡青色的琉璃瓦回来,亮给众人看,上面有一个清晰的黑脚印。关三小姐关筠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瓦,分析道:“看大小应该是个男人的脚印,而且身高至少在七尺以上,鞋印的花纹是方格状的,与晓楼哥哥你靴底的花纹完全不同,可以肯定不是你无意间踩过留下的。三日前扬州曾下过一场大雨,若是最近这三日间,罗府没有让人修缮过欣荣殿的屋顶,那这脚印十有八九就是刚才偷听之人留下来的了。”

关筠的声音优雅从容,分析得也合情合理,于是听得所有人都连连点头,可是关白最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三妹,你怎知道段少靴底的花纹是什么样的?”

“这靴子是我送给他的啊!”关筠理所当然地说。

“哦。”老太太、彭渐齐声应道,原来关三小姐和如廷伯府世子是可以赠送靴子的那种关系!

彭家兄弟跟段晓楼虽然称不上朋友,可也是常碰面的熟人,只见彭渐用手肘捅一捅段晓楼的腰,悄声道:“喂,恭喜你啊,终于脱离单身汉的行列了,手脚还挺快!”可这个“悄声”是以彭渐的角度去判定的,毕竟公鸭嗓兹兹拉拉的,想要悄声也做不到,于是在场的人全部都听到了。彭时咳嗽一声,伸手把弟弟拉回来,“悄声”责备道:“你安分一点,你讲得太大声我们都听见了。”成功把关筠和段晓楼闹成了大红脸。

孟瑄继续分析推理道:“刚才罗家三小姐一看见那个人就叫出了声,而段世子也立刻冲出去找人,饶是如此,依然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可见那人是个轻功绝顶的武林高手。”

“聂淳?”老太太和汤嬷嬷异口同声地猜道。他是罗府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而且除非老太太传唤,他是从不现身的,刚才会不会是他在屋顶上待命,不小心被三小姐抬头看见,惊叫出声,聂淳那种性子的人既不愿意见生人,也不愿意多做解释,才会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呢?想到了这里,老太太仰天叫道:“聂淳!聂淳?聂淳!”

平时喊一声就好使的这两个字,今天连喊了三遍也没有反应,老太太和汤嬷嬷狐疑地对视一眼。老太太突然想起,自从上回在听竹院中痒粉那次之后,她都没再见过聂淳,平时就算她不传聂淳,聂淳隔三岔五地也会在她脸跟前晃上一回。可掰指一算,她已经有七八天没见过聂淳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聂叔叔,”何当归突然开口道,“他靴底的花纹和这琉璃瓦上的完全不同。”

“嗯?”老太太、汤嬷嬷、彭渐和段晓楼四人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知道?”莫非他的靴子也是你……

何当归打破了他们的想象,解释说:“一则上次在听竹院的茶水间,聂叔叔翘着个二郎腿,我正好瞧见他的鞋底,是那种螺纹状的花纹,脚掌处有短钉。二则我听母亲提过,聂叔叔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人称‘神行锋踪’,走路时必穿底部有短钉的鞋,以更好地发挥他的幻影步法。而这琉璃瓦上没有尖锐之物留下的划痕,想必不是聂叔叔踩过的。”

罗白琼惊奇地听何当归讲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听“野人何当归”讲过的最长的一段话。若是罗白琼的记忆没出现差错的话,从前的何当归不但寡言少语,而且怯懦胆小,轻易不敢开口,迫不得已要当众讲话的时候,也是气息短促,声音发抖,讲不了两句话就紧张到说不下去。罗白琼和妹妹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负何当归,就是因为笃定了她是个不管怎么用力踩,都不会吭声的小白兔——如今小白兔怎么转了性了?

段晓楼沉吟一下,道:“如今那人已经离去,想再追查也难,还是官兵围府之事更迫在眉睫,大家都留在此地不要分散行动,我出去问问那带头的官兵包围罗府的用意,尽量劝他们先退走,日后再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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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充满感激地看向段晓楼,点头道:“有劳世子了!”

段晓楼走后,各人又回到原位坐下,何当归则坐到了罗白琼左边摆着酥糖的那一张桌边继续吃糖,同时分析着官兵包围罗府的真正用意,既然不可能是抄家,还围得这般严实,莫非是为了抓人?

罗府本身当然没有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人物,可是罗府如今有不少外来人物呢,大殿上的保定伯孟善算是第一号大人物,其次是段晓楼,可这二人都是保皇派,除非朱元璋挂掉,否则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们头上,因此他们都被排除。其次就是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宁渊、假风扬算是一拨,疑似潜藏在苦竹林中的吸血高手算是一拨,刚才躲在房顶上偷听的轻功高手又算是一拨,当然,这三拨人有可能其实是两拨,甚至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宁渊。

宁渊此人身份成迷,精通易容术和变声术,用着假身份、假名字、假面孔、假声音在罗府做客,即使那一晚何当归故意激怒他,讽刺他的变声技术太拙劣,他都没有因为恼羞成怒,用自己的真声说过哪怕一句话。城府深沉至此,再联系到他仅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真是让人不敢置信,世上竟有这样滴水不漏的人物。何当归跟他有过两次口舌交锋,虽没在他手中吃什么亏,可也常常被吓得心惊肉跳,那种说杀人就杀人、说讨人就讨人的颐指气使的作风,真是肖似了当今皇上,莫非,宁渊是朱元璋的儿子或孙子?

虽然何当归试不出他的武功有多高,可是那一次宁渊将她捉走,打算杀人灭口时所用的轻功身法,竟隐隐比段晓楼还高明一层。何当归曾经搭段晓楼的“便车”飞过两次,所以有切身的体会,无论是身法速度,还是踏地的频率,宁渊的轻功都略胜段晓楼一筹。何当归所见过的人之中,大概只有高绝的东洋遁术轻功优于宁渊,所以假如刚刚偷听的人是宁渊,那段晓楼追不上他一点都不奇怪。

何当归边吃边想,一只小手一直摸糖啊摸糖,小嘴里嚼啊嚼个不停,不知不觉就发现面前的小碟子被吃空了,再抬头去看周围,发现大殿上的大部分人都在盯着自己瞧,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讥讽,于是何当归连忙变换了表情,作出低眉顺眼的受气小媳妇状,以降低众人对自己的关注度。

这时候,保定伯站起来说:“老夫要去更衣,有没有同去的?结伴同行也好安全一些。”

保定伯是沙场悍将,想来武功一定很高强,跟他一起去东厕一定很安全,可前提是男子才能跟他同去啊。罗白琼和关筠刚才吃喝一通,如今都想去如厕,等保定伯前脚一走,她们两个就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站起来,往偏殿那边走去。此刻天色已经黑透了,东厕在花园的对面,她们不敢在外面有“不明飞行高手”的前提下出去如厕,不过偏殿有专门的出恭间,罗白琼自然清楚,关筠是罗府常客,也一清二楚,所以她们此刻都打算去偏殿。

关白看到妹妹离席而去,心中有些不放心,所以遥遥地尾随在二人后面,保护这两位娇娇女的安全。

此时,殿中除了一群丫鬟嬷嬷,就只剩下老太太、罗白英、何当归、孟瑄和彭家兄弟。老太太看到罗白英穿的单薄,于是问她冷不冷,吃没吃晚膳,风寒好了没有,罗白英面无表情地看着屋梁一一作答。孟瑄好像又困了,用手支着腮进入假寐的状态。

彭渐见何当归吃糖吃得欢,以为她刚才宴席上没吃饱,又料想到她不肯到他们这一桌来吃饭,于是彭渐找了一副干净的碗筷,把他们那一桌上菜肴中的精华部分,比如蟹黄鲜菇中大块的蟹黄、青瓜拼腰花中的腰花、鲜虾扒水饺中的虾仁儿,弄了满满一碗。在兄长略带不满的眼神中,彭渐双手捧着这一碗菜,屁颠屁颠地跑去讨好何当归。

何当归吃糖太多,此刻没有什么食欲,看着这样一碗好东西,她情不自禁地想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些东西悄悄带回桃夭院呢?在她们的小厨房里热一热,那就是蝉衣和槐花那两个小丫头的顶级美食了……

正在她埋头思索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老太太的身边。那人一身灰衣,脸上带着一个黄色面具,一把就扣住了老太太的喉咙,嘶哑着声音低吼道:“所有人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惊逢这样的变故,殿上众人慌作一团,而何当归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坐在座位上。凝目瞧向那人脸上的面具之时,她突然瞪圆了一双美眸,厉声喝道:“喂!你的脸谱从哪儿来的?!”

☆、第128章 吸血魔王说媒

更新时间:20130826

挟持老太太的凶徒身高约七尺五寸,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若不是他嗓子天生如此,那他就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声音。根据他的喉结、肤色和身形综合判断,此人应该是一个三十岁以上的壮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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