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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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来的时候,看到楼铎正在灵牌前给云良上香。自然,那些来吊唁的人们说的那些话,也被他听在耳朵里。

她眼光一转,那些刚才还在饶舌的客人们便不再多言。云裳跪在一侧,默默的添了一把纸钱。

法式中途,楼铎再也难掩心中悲痛,哭倒于灵前,众人上前劝解,方才说过话的那两个人也过来解劝,“楼相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只可惜……虎父也未必无犬子,几位公子年少,贪恋浮夸尘世,竟不能成全丞相忠义……”

云钰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而那边的云裳已经站起身,排众而出,来到那几人面前,上下看了那二人一眼,眼中似含刀锋。

冷冷一笑,启唇道,“原来所谓忠义,则是要死绝全家,自灭满门么?那敢问两位大人,你们家中家眷可曾死绝,可曾有人像我大哥一样,头碰玉阶,死在圣上面前?”

那二人微微哑然,云裳环顾四周,她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因为说出来的话,而显得掷地有声。她稍稍转身,见楼铎一直对那些人的话熟视无睹,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怒火。抬手一指,说道。

“楼铎你为人父,亲手斩子乃是无情无义之举,若举国效仿必然无父子纲常可言!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逼死长子,来成全自己的忠臣的名节,难道就是忠义之举?难道就是有血有泪?”

众客人听她丝毫不避讳自己父亲的名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云钰虽然也觉得不妥,却也没有阻拦。

云裳冷生一笑道,“忠义之节非是要用此等愚忠之举来成全,这种忠孝之法不知哪位大人愿意效仿之?”

她上前一步,站到那位出言不逊的大人面前,挑眉道,“大人,你方才慷慨陈词,言说我楼云裳不义之举,难不成大人你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如此,也好。”她哼了一声,对一旁的云钰说道,“既然是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出此番话来,也就不必劳烦我兄长上表替大人陈情了吧?不如明日陛下早朝的时候,就请大人也头碰玉阶,血溅五步吧。”

她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那个大臣,继续一笑,钟灵毓秀的脸上竟然带出几分深邃难辨,“若大人能如此作为,云裳定然佩服大人,到那时大人你再来指责云裳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为时不晚。”

第四十六章 无意夺人命

第二天,楼铎没有去上朝,云裳也没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到了晚上,陆谨和陆慎前来吊唁,云钰去后院换衣服,灵堂里只剩下云裳一人守灵。

或许是因为昨天云裳让楼铎当众难堪,所以楼铎自从昨天之后就没有再单独的和云裳接触过。

陆谨和陆慎来的时候,楼铎正在休息,陆家的两位公子还算贴心,没有惊动前院,只身到了前厅的灵堂。

云裳正侧靠在一方软凳上,正在假寐。

香香则靠在她的膝盖上,睡得昏死过去。

领他们进来的雅墨尴尬的咳嗽一声,“五小姐,五小姐醒醒。”云裳含糊的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看面前多出两个人来,吓了一跳,一动,把腿上的香香给抖了下去。香香哎哟了一声,竟然没醒,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过去。

云裳站起来想要打个招呼,却不料自己的双腿十分的麻木,一站起来就打了一个哆嗦,“哎哟。”她也叫唤一声,索性被陆谨一手托住,这才没有栽倒,云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原来是陆家的两位哥哥到了,是给大哥上香么?”

陆谨扶着她不敢松手,看她自己能挪动两步后才抽回自己的手来,“不错,昨日我就该来,却被朝中事物缠住,不能过来祭拜云良公子的头七。”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云裳,云裳尚自有些迷糊,不能明白他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钰换好衣服听说两人到来,也赶到灵堂,他和陆谨是多年好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猜到,他今天来的目的并非是来祭拜云良这么简单。

“陆兄,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经过此事之后,云钰更加对云裳刮目相看,凡事都愿意找她来商量一番。

陆谨深深看了一眼迷蒙不知的云裳,说道,“今日……冯平樟在自己家里上吊死了。”

云钰眉头一缩,也看了一眼云裳,“真死了?”

云裳再没睡醒此时也看出眉目来,讶然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啊?”

陆谨比她看上去还惊讶,沉默片刻说道,“你不认识冯平樟?”

云裳乖乖摇头,“他是干吗的?”

“就是昨日在灵堂上被你呵责的那位大人。”云钰端着扇子双手有些发冷,“冯平樟是曹汝言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死了,恐怕……曹汝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谨点了点头,“我来就是告知你这个消息,今日楼大人并没有去上朝,但是已经有人上奏本,奏请皇上缉拿逼死冯大人的凶手。可谁都知道……冯平樟大人是在吊唁过云良兄之后回去便在宅中自缢的。”

云裳哦了一声,“是昨天那个多嘴的当官儿的,是不是?”

云钰拿扇子拍了她一下,“冯平樟好歹是朝廷命官,就这么死了……”

云钰这么一说,云裳就不再多说话了。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角,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那日银安殿上的威风,更找不到昨日灵堂上的那份凌厉。

三炷香很快在香炉中燃尽,云裳扯了扯衣裳,眼巴巴的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个人,“那,四哥你去劝劝父亲,让他过了大哥的三七,就离开京城,回扬州吧。”

云钰眼前一亮,瞬间又暗淡下去,反问,“你说的倒是轻松,父亲归田,暂且不论,你我要如何自处?”

“四哥你此言差矣,对于父亲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节,只要成全他的忠良的名节就可以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拖一拖,只要别让其他人知道他有一个逼死朝廷大臣的女儿就可以了。”她锁着眉头,说着这番似乎是毫不关己的事情。云钰听不下去,截口说道,“云裳,你自始至终都是楼家的一份子,你自己不要忘了。”

陆慎站在陆谨的身后,听她兄妹商量此事,见到云裳脸上闪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无谓,心里似乎有什么一颤抖,却稍纵即逝。

许久不说话的陆谨缓缓开口,“也许,事情未必有我们想的这样糟糕。”

“此话怎讲?”云钰顿时来了精神。

“陆慎他此番在边关立了大功,这次回京是要接受皇上的封赏,喜事一出,也自然就没有人会去计较那些琐碎。”陆谨一指身边的陆慎说道,云钰拿扇子敲了一下脑袋,“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不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和我家素来交好,这事你说我说都不方便,须得一个中间人。”

云裳讶然失声道,“顾大学士?”

“顾大学士?”

两个声音同时交叠在一起,云裳和陆谨都愣了一下,陆谨的脸上可疑的红了一下,云钰用力点了一回头,“明日,我亲自到顾大学士的府上走一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果然,三天之后,皇上下令设宴群臣,并亲自赐给陆慎“少北侯”之职,赏御前带剑行走,这样的一场喜事一出,事关北侯陆灿的门楣光辉,又是顾大学士从中间拉的线,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还要重新掀起那让人不痛快的事情来?

于是,无论是云良的死,还是那个倒霉的冯平樟大人的死,都这么被渐渐袭来的秋风一页扇去。

一月之后,云良的灵堂撤去,楼铎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不日将南下回家。云裳这段时间内一直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在楼铎临行的前一夜,她却被楼铎招到了书房。

书房之中,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月光扫进屋来,略略能看的见事物的轮廓。楼铎负手站在墙壁之前,这情景和最早一次云裳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云裳走进来,一言不发。她很快发现,这一次的墙上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悬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上女子仙态天成,俨然是一位出尘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份清冷孤傲被画师淋漓尽致的勾勒出来,那熟悉的五官和眉眼让云裳一下惊觉,原来这幅画像是自己的母亲。

楼铎眼神不错的看着画上眉眼如生的女子,低沉的声音终于开了口,“云裳,你母亲走得时候可安详?”

这……是他第二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吧。

云裳轻轻一笑,“母亲终日咳血,缠绵病榻已有三载,油尽灯枯而亡,大概不会很安详吧。”

楼铎的身躯似乎一震,沉吟半晌,才开口,只是声音比刚才更要低哑几分,“那她如今是否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云裳抬眼看他,见他握紧的拳头上泛着青白之色,心里忍不住一叹,实话实说道,“我离开扬州的时候,已经将她和那人合葬一处。”

“也就是说,你千里护送回来的,不是你母亲的尸身,而是几件衣裳?”他的眉,已经挑起。

云裳点了点头,“是。”

他忽然沉默。

“她泉下有知,能见道那个人,心里还会不会恨我?”楼铎停顿了半晌,居然说出这样一句。

云裳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一个女人能给一个男人生有两男一女,那么她也不一定是特别恨他的吧。”

楼铎日渐佝偻的身形似乎摇了一摇,让云裳看得有些心酸。这个男人即便是在强大,也是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到了这风烛残年的时候,又惊闻自己的原配夫人已经和别的男人合葬的消息,怎么想,怎么都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当年强行拆散她和那个男人,抢了她来为妻,已经犯下禽兽之行,纵然她将我杀掉,我也无悔无怨。若是能像你所说,她九泉之下能够不再记恨我,我也该是知足。她在这府上生活了十几年,我没有一日见她开心过。两个人彼此折磨了二十余年,早就该成全她的心意。”楼铎重新背负双手,面目上恢复了平静,淡淡的对她说道,“云峥心神受创,我带他回扬州将养身体,你和云钰……京城之大,朝廷之险,你们,好自为之。”

云裳沉默的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冷面冷心的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冷酷无情,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和自己喜爱的女人不能相守终身,彼此苦苦折磨,到最后,天人永隔,竟是一面也不得见。

“我答应过母亲,要照拂好兄长和姐姐,我允诺过的事情,必定会竭尽所能。”云裳亦是淡淡的说道。楼铎点了点头,“云霓的性子偏激,但她终归是你姐姐。”

云裳没有说话,向外走去,踱步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站定了身躯,却是没有回头,“此去扬州,千山万水,父亲请自保重。”

背后的楼铎默然的合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抹泪水,而这泪水滑落的瞬间,他的小女儿已经离开。也就自然没有看到她这个刚正的父亲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楼铎在朝为官一生,临行时几乎是所有的大臣都来送行,云裳混迹在送行的人群之中,尽量不让自己显山露水。而云霓也是难得的沉默,二夫人眼泪婆娑的拉着她的手,“云霓,你当真不和娘亲同去么?”

楼云霓坚定的摇了摇头,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云裳站着的位置,“娘,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意气用事,我……”她忽然低下了声音,“爹爹说过,楼家的孩子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我从前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我觉得自己懂了。”

她眼神微微错开,却对上云裳那一对坚韧的黑色水眸,似乎被烫到一般飞快的转过脸来继续对着二夫人说,“我也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能够守护这个家。”

第四十七章 为尊严而死

一夜风凉,云裳孤单的立在庭院之中,身边有两排桐树,已经日渐凋零,一阵风拂过,身上的绢纱被风扬起随之飞舞,凌乱的沙带在空中卷起肆意的图形,张狂的,别具一番美感。

美则美矣,就是这立在院中的女子,身形有几分单薄,神情有几分落寞。

云裳徘徊于桐树之下,渐觉身上发冷,她抱紧双肩,脑子里依旧在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自己在大街上偶然间“捡到”了一个美男戏子莲准,接着就是他削尖了脑袋的要往她的府上钻。这才楼铎趁此机会将自己赶出丞相府去,再后来……紧跟着发生的事情就是她无意中得知楼铎要斩杀自己的儿子,来向皇帝表忠心。自己不忍见到这样的惨事发生,便自作主张的求顾籽萄给自己帮忙。

再接下来的事情……

云良给她的金银她用的恰到好处,顾籽萄也尽心尽力的帮衬自己,在宫中的时候,她也算得上是顺利的水到渠成,尽管最终还是没能挽救云良的性命,但是毕竟其他的兄长和楼铎自己没有损伤,楼家在朝中还是那么的有地位,有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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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切……

似乎都来的太过容易了些。也顺利的异乎寻常了些。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顾籽萄在自己双腿受伤的时候就来照顾自己,两人感情不可谓不交厚,云钰更是一直处处帮助自己的亲四哥,魏公公拿了自己许多金子,自然是要为自己办事。如果自己办砸了事情,他也难逃受贿的嫌疑,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魏公公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正串事情当中,除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莲准之外,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莲准……莲准。

云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脖子,抬头的时候,一朵花,徐徐的从桐树上飘落下来,正恰好在她的眉心处,她笑了笑,正待要抬手拂去,却被人拦住。

入鼻处,是一股淡雅的草茉莉香气,这种在坊间多被用来熏衣的香料偏偏在他的身上就有那么一股清雅的淡香,不似平常人家用的那么冲鼻辛辣。这个香气,只属于那个媚得能滴出水来的莲准一个人。

目光一转,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那一对丹凤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做什么?”她讶然。

莲准正擎着一只胳膊在她的背后,闲闲的一搭,另一只手点在她的眉心那朵落花处,坏坏的笑了起来,“别动,你这么看着还挺漂亮的。”

云裳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见那双眸子里莹莹波光,浓浓春.情,当真是含情脉脉。云裳微微启唇,“你这是夸奖我么?”

“当然是夸奖,难道这不是一句褒义之词么?”

云裳淡淡一笑,不予置评,随他按着那花朵在自己的额间轻轻抚弄。动作十分的轻柔,似乎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恋人一般的亲昵无间。

须臾后,他将手取下,花瓣也随之掉落在地。

云裳敲了敲地上的花瓣,没什么表情。

莲准唉了一声,欺近一步,“你想说什么?”

“想说实话。你听不听?”云裳居然对着他粲然一笑,神情间甚是干爽。

“实话大多都是不中听的,但是……”他微微一顿,换上痞痞的模样,“不过既然是云裳小美人儿开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自然要听的。”

云裳瞧着他,神色不动分毫,“既然如此,我就说来你听听。”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上面似乎还有他身上的香气,不由得皱下眉头,“不知道玉面郎君,您想要从哪里听起呢?”

莲准愣怔了一下,表情也有半分的凝固,片刻后才吃吃的笑起来,眼睛里似有微茫一闪,“看来云裳小美人儿还真是对我上心啊,居然这么在意。”

“那可不是,你一个堂堂的千金名伶,居然会掉在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身上,我岂不是应该好好查一下,看看是哪路神仙垂青了我这个可怜人。”云裳也开始漫不经心,松了松后背僵持的肌肉,靠在树干上,抬头看他,“堂堂唐门的玉面郎君,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进相府呢?还请赐教一二。”

莲准呵呵一笑,手指尖摘下一朵开的正好的桐华,“既然云裳小美人儿你已经查到我的身份,那么我就直说了吧。”

“我本是唐门门主唐谢天的最后一个徒弟,也就是关门弟子,师傅对我也很是喜爱,自然,这全是靠我这个人心灵手巧,貌美如花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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