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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查查今天早上是谁给三小姐调的蜜水?”二夫人面色如水。

王妈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回二夫人,是……”

“是谁?大胆的说。”二夫人的脸上更加难看。王妈似乎有所顾虑的在云裳的脸上徘徊了两圈,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的说了出来,“是丁姨今天早上做的蜜水。”

云裳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香香一双手都冰凉,云裳反过手捏了捏她的。云裳心里头明白,上一次在花瓶事件当中,她们不仅没有讨到一丁点的好处,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估计这口恶气她们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乖乖咽下,这一次,算是要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了。

二夫人倒是显得宽容大度,先给了大夫一锭银子,打发他开药方子去,才坐定了在椅子上,拿出十成十的当家主母的派头儿来,“云裳,你过来。”

云裳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

王妈贴心的给她端上了一杯茶,放到一旁,又转过身去照顾云霓,云霓一个劲儿的倒在榻上嚷嚷肚子疼,搅得屋子里没个清净。

“既然扯出来了元凶,这就算是咱们的家务事,旁人在说多了总归是有损咱们相府的清誉。”二夫人开了腔,接着往下说,“云裳,既然丁姨是你带来的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个事儿,你姐姐被折腾的不浅,你也都看见了,要怎么处置她,你自己看着办,如若不然,就要按照相府的规矩办。”

“云裳敢问二夫人,按照相府的规矩,要如何处置?”云裳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绣字的鞋面。

王妈接过话来,还未说话就先冷笑了下,“按照相府的家法,蓄意害主,鞭刑一百。”

鞭刑一百,就丁姨那个年纪,这一百鞭子抽下去,不死也要来个残废。香香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牢牢的攥着手里的小手帕,恨不能绞出一汪水来。

云裳在心里冷笑,她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丁姨的人,而那个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很有可能一会儿就要被人抽打一百鞭子,性命不保。

或许这就是这个社会,弱肉强食,自古而是。

如果自己再这个时候和她们硬碰硬的对上的话,自己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从千里外的扬州城刚刚奔丧回来的可怜虫。

丁姨……我怕是要保不住你了。

云裳在心里默默的叹气,略微沉吟的时候就听见王妈那老乌鸦一样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五小姐,这主意可都在您。”

云裳抿了抿唇,心里思量已定,仰起头,对着那个高出自己一头还多的女人轻轻开了口,“丁姨早年追随母亲一路南下,在扬州又是她将我一手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临终的时候也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她们,可惜,是云裳没能将她教导好,才让丁姨做了错事,让三姐受了苦,这里……云裳代丁姨给姐姐赔不是了。”她说完,朝着楼云霓的位置浅浅的伏了伏身子。

香香站在她的身后,手帕缠在了手指头上也没觉得疼,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阵阵的发热,看着自己的小姐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忍气吞声,伏低做小,香香只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和她一起脸上发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楼云霓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听见云裳这么说,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来哼哼唧唧了两下,别人也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云裳也不管她,自己站直了身子,对二夫人说,“丁姨到这里不过二日,规矩欠妥,是我教导失责,所以,云裳觉得,丁姨的事还是云裳自己处置比较稳妥,不知二夫人觉得如何?”

二夫人将手里的茶碗盖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哦?那我就且听听,你待如何处置?”

一瞬间,房间里的人们都将视线放在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的身上,她遇事处变不惊,对于二夫人强大的气场镇压也毫不畏惧,先是认错低头,已是占了知礼数的先机,之后不管说怎么处置丁姨,二夫人都不再好拒绝。

云裳裣衽为礼,朝着二夫人伏了一伏,“不知,将丁姨赶出府去,二夫人觉得这个惩处如何?”

二夫人描画的浓重的红唇向上勾了一勾,“把自己小主人弄成这幅摸样,只是赶出府去,云裳,你不觉得这个惩罚对于下人们来说实在是太轻了么?”

云裳并不着急辩解,而是上前一步,替二夫人斟了一杯热茶,放在手边,在热茶冒出的袅袅香气当中,云裳依稀看到二夫人一对雪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坦然一笑,既然她要这个面子,她就给她这个面子。

“二夫人素来对下人宽容体恤,云裳在这方面应以二夫人为榜样,努力效仿之。”她放下手里的茶壶,退了一步,“丁姨跟随我多年,想来也没有什么惩罚比不让她继续陪伴在云裳左右来的更让人难受了,所以云裳以为,这个惩罚并不轻。”

“好,善伐者谋心,下谋者虐身,云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依你了。”二夫人涂着大红的指甲敲了敲茶碗的边缘,站起身来,“等太阳到了中天,就让她出府吧,王妈,去账房领一些盘缠路费,不要让别人说咱们相府吝啬,对下人刻薄。”

云裳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对她又施了一礼,“云裳代丁姨多谢二夫人宽宏。”

她们走了,香香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哭完又赶紧拿手帕捂住了嘴,一脸悲戚的看着云裳,“小姐!难道丁姨就一定要走了么?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能留下她的啊。”

云裳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的疲乏,往椅子上一坐,撑着自己的额头,“香香,丁姨如果留下,就要先挨那一百鞭子,那样就是要了她的命,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受这种刑罚呢?而且……这相府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丁姨……我实在是保不住她。”

第十章 离别草断肠

早饭之后,云裳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倾芙园里,没有出来。倾芙园地处偏僻,也十分清净,这一个上午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宁静和谐。

直到将近正午的时候,才听见院子里有人声。

“丁姨,你要回扬州去么?”香香抽抽搭搭的拉着丁姨的手说话,丁姨亦是满眼婆娑,紧紧抓着她的手,“是,我要回扬州,去守着夫人的故居,我……我不能替她守着小姐,能替夫人守着家……也好哇。”说完两人又是哭做一团。

隔了老半天,香香才缓过神来说,“丁姨,小姐在里面,去和她道个别吧。”

“嗯。”丁姨擦干了眼泪,前襟都被泪水打湿了一片,胡乱的在身上擦了擦手,她上前拍了拍云裳的房门,还未说话,语调就已经哽咽。“小姐……奴来和您辞行来了。”

屋子里,静静坐着的云裳欠了欠身子,停了片刻,又坐了回去。

“小姐……”

“小姐,您看看丁姨吧。”

手,紧紧的缩紧,连骨节上泛出了一层青白色,云裳都没有察觉。

如此几次,房间的门就是没有被人打开。

丁姨渐渐死了心,退下台阶,朝着房间的大门跪倒磕头,香香过去拉她也拉不开,只得由着她给那扇紧闭的大门磕了三个头。

“小姐,老丁走了,您……要多保重。”丁姨从地上站起来,连裤子上的土豆没来得及扫干净,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快步夺门而出。

“哎!丁姨!”香香又哭了起来。

房间里的云裳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房门前,然而,双手却在打开那扇大门的时候停住了。隔着门纸她依稀看见那一身穿着粗布衣裳的丁姨只挎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袱,后脑上盘起的发髻里隐约有着些许白色的亮光。

阳光打在那些银丝之上,竟看起来是那么的让她心痛。

这个女人从小将自己带大,比那个故去的母亲对自己还要体贴关爱。然而……她却不能让她有一个好的归宿,也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享福过好日子,反而,要害她再千里辗转,回到扬州老家……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云裳咬了咬牙,不让那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

气愤的香香从外面拽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云裳的双手扒在门闩上,脸色苍白,一双眸子里酝酿的都是酸涩的泪水。

香香愣怔住,刚才的怨念都迅速瓦解掉了,她抓住云裳的袖子,哭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不去送送丁姨呢?”

云裳被她拽的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晃,看着通往倾芙园后门的那条路,刚才有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就是从这里渐渐消失的。

“我若不狠心,丁姨还能走么?”一直挂在眼睑之中的泪水无声的滑落,香香不明白的发问,“为什么丁姨就不能走?”

“你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香香看了看空中已经爬到正当中的太阳,“已是正午。”

云裳点了点头,“二夫人下令让丁姨在正午之前离府,而你刚刚陪同她去账房取路费,却花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丁姨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日头就到了中天,你说,如果我再出去给她送行,少不得要一顿叮嘱哭诉,这时辰是铁定误了。香香,你可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分一毫的时间都是错不得的。”

“如果不能让丁姨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相府的话,只怕她又要遭遇麻烦,你方才随着丁姨回来的时候,可看见了角门那里有几个家丁了么?”

香香擦了擦眼泪,努力回想一下,惊叫道,“是,小姐,我刚才只顾着伤心难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角门那里的确有好几个家丁在徘徊。啊!原来他们是……来监视您和丁姨的吗?”

云裳凄然一笑,拉着香香的手坐在椅子上,“古人说,一如侯门深似海。我今天,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这海到底有多深。丁姨这件事,到今天为止就结束了,日后你我切不可在人前表现出对二夫人的一丝不满来。”她爱怜的替香香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香香,你生性率直,说话从无所顾及,可你也看到了,丁姨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是我没有本事,不能护你们周全。与其被别人背后下绊子,我想不如你现在也……”

“小姐!”香香甩开云裳的手,直接跳了起来,“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香香十岁上就跟着夫人回了扬州城,十七岁又跟着您回了相府,以后二十七岁,三十七岁,香香也都要伴着小姐一起。小姐,香香爱说错话,可是我保证以后都会谨言慎行,不给小姐惹麻烦!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再说要赶香香走这样的话了。”

云裳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香香,不瞒你说,方才我只是有意试探,你对我的情分,我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

“小姐,那你还……”香香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云裳。

云裳朝她比了比手,示意她听自己说,“从前,我们一起胡闹瞎玩儿,自然是如何都好,不说三十七岁,就是活到七十七岁,我也舍不得你走。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你也看到了,相府是个怎样的地方,丁姨已经着了她们的道儿,我不想再让你有事。我刚才出言相试,只是要看明白,你是不是有了这个决心和我一起,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继续呆下去?”

香香抹了一把脸,坚定的说,“小姐放心,香香能吃苦,绝对不给小姐惹麻烦。”

云裳感动至极,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能说话。

***************

一夜长风,竟然将这白日里的炎热吹散了不少,在皇宫的一处水榭之前,三两个谋臣模样的男人围拢在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前。那个年轻的男子,在一群气度风雅的男子之间亦是神态自然。但见他一袭精致的袍服由冰蚕丝织,月光之下看来,也觉得颇为飘拂,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朗星,举止间从容优雅,顾盼间神清气爽。几人围着一张茶海,正在煮茶闲聊。

茶盘上罗列摆放着一套天青水色的上品好玉制成的茶具,既然是在皇家宫廷之中使用的就是御器,华贵些也无有什么奇怪。然而,这些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用茶具来饮水,反而是个个对着茶海一幅深思熟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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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儿清一色的天青茶杯罗列成一幅古怪的图形,静静的被摆放在茶海的正当中。好像是在嘲笑这几个人都对自己无能为力似的,大大咧咧的保持着自己的队形,朝他们无声的叫嚣。

“了了师傅布置的功课就是不同凡响。这个‘罗汉阵’可真是难煞了人。”其中一个相貌十分俊雅的年轻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赧然的朝着蓝衫男子笑了下,“二殿下,请恕罪。”

这个开了口,那边也有两个也借机起身,朝蓝衫男子施礼,“让殿下见笑,我等才疏学浅,实在愚钝。这罗汉阵……我等无能为力。”

另有一人随他站起来,抱拳说道,“请殿下另请高明。”

着蓝衫的年轻男子一张清雅似水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各位何必自谦?罗汉阵本就是从前遗留下来的古法妙阵,几百年无人可破。”

“殿下何不去寻黄先生前来一试?”有人提议。

蓝衫男子微微一愣,“公可是说的黄白橘大人?”

“正是此人。黄大人学富经纶,男子或许有妙法可以破解此阵。”

蓝衫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请众位坐下,命人撤去了茶海和茶具,换了一个话题。“近来瀚海国十分活跃。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刚才说话的男人沉吟片刻回答道,“的确是有此事,瀚海国勾结西凉私下里倒卖了一批马炮船只,看样子是蠢蠢欲动。”

“可是臣等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样大的一件事情,今日在朝中却为听有大臣们上本言奏圣上。”说话的人朝东面抱了个拳,“大概到此时圣上还不知晓。”

有人轻蔑叹气,“你怎知朝中无人知晓?连你我这样品级的官员都能听到准确的消息,更何况朝廷上的那些权贵显耀?”他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提点圣上,监督臣下,这样的事情,本该由太子专管,即便是臣下疏漏,也不至于出大的差错。可惜啊……”

“这是国治立本之事,还是等到二殿下到了可以上朝议政的年纪再说吧。”其中一个略上年纪的男人说道,语气之间颇为遗憾。大家口中一直被称为二殿下的蓝衫男子便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个儿子,凤紫泯。

这个人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闭了口不再开口。

在这尴尬的局面之中,有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还有一件事,不知二殿下有没有听说。”

“何事?”凤紫泯转过脸来,一对狭长的双眸里闪过好奇。

“楼丞相有个女儿从扬州老家送灵回来了。”那人笑了一下,“这也没什么,只是,她这一回来就给她老子来了一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把戏。”

凤紫泯动了动眉梢,扯出自己的折扇来,扇了扇,“说起楼家,楼丞相他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第十一章 兰生不当时

“楼相三日前接见了一个商人,然而这个商人却非是寻常商贾,而是,从瀚海国来的。”

凤紫泯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摇折扇,说道,“楼铎他这是要有什么动静了。”

在这些谋士当中,有一人显深思熟虑之状,那是一个穿着青蓝色布衫的男子,年纪大概三十上下,凤紫泯见他紧锁双眉,便问道,“子放有何高见?”

那男子赶紧站起身来,朝着凤紫泯拱手,“二殿下,如今的瀚海国已经今非昔比,他们不只是停留在东面的一个弹丸小国,他们这些年来厉兵秣马,虽然实力和我大凤朝还是相差甚远,然而这种蒸蒸日上的势头,实在是锐不可当。他们在这个时候提出索要东蒙关之地带的条件,不得不让人三思而后作决断。”

凤紫泯点了点头,“子放说的不错,前些年,我朝内天灾连连,圣上为治理灾患已经动用了国库里十之八九的积蓄,如今若再要开战出兵的话,只怕国库要承担不住。”

“听殿下如此说来,是要主张和?”

凤紫泯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和,也要讲求方式方法,如果无论瀚海国提出什么条件来我们都答允,岂不是让其他国人笑话。”

“然而眼下除了和,我等却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法子。”说到这儿,青蓝色衫子的子放又叹了口气。凤紫泯略略低头深思片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好说道,“此事还请列为诸公在朝堂上多为父皇献言献策。”

众人诺诺,趁夜色浓重,接连出了二殿下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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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丁姨都走了那么长时间,老爷都没询问一句。真气死我了。”香香气嘟嘟的拿着一块抹布往桌子上一丢。将在一旁喝茶的云裳糊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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