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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荫下的长堤,微风习习,柳枝轻摆。阮流柯正非常闲适地在堤上钓鱼。

阮流今这时已经从金城郡回来,他靠在柳树下,懒得恨不得瘫下去地说:“大哥,我们这真的是在打仗吗?鲜卑的那群人其实根本就不堪一击……而且你身为主将竟然在这里钓鱼,我谨代表京城所有为西凉局势担心的士大夫们会集体谴责你。”

阮流柯头都不抬地说:“无聊你就回府找个阴凉的地方趴着去。”

阮流今听闻此言,果然转身在侍女撑好的纸伞下面回府去了。

阮流柯抬手轻微地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夏天的长安果然也是和洛阳一样的炎热。

阮流今在金城郡听风酒庄的那些日子里慢慢知道了当初在京城的红叶斋很少收到西凉的信息的原因,自从陛下知道了凉州的鲜卑起义以后,就命令听风酒庄的人将这里的消息直接传达到了暗卫手中,连原本也是由暗卫们组成的红叶斋都不再经手,毕竟红叶斋到后来,也逐渐加入了很多年轻一代的世家子弟,他们即使心怀忠君爱国的思想,终究也仍然要为家族利益而考虑。当初以为的西凉形势严峻,也不过是陛下故意做给世人看的假象,同样也是通过红叶斋,做给世家的假象。

阮流今知道这些以后发现自己来凉州果然就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大哥和凌辄才是真正陛下希望过来的人,京城的世家的权力太大,陛下终究是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继续存在。

无论有没有他,凌辄终究都是要过来凉州的,这便是陛下的决定。

就算陛下日渐被朝臣们惯成了任性的君王,他也仍然是少年时候那个严肃的有着大想法的人。

他有些恹恹地回到了长安的府邸,家丁们已经将硝石溶入水中,于是在夏天的时候也能有大量的冰块来制冷,阮流今轻轻叹一口气,他果然不应该和兄长一起出去钓鱼的,那种需要出门的事情不适合他。

他突然觉得有些想念凌辄了。

阮流今前日收到了凌辄通过红叶斋传递过来的信笺,他已经向陛下请命,很快便动身来雍州,先到长安与阮流柯会合,然后便一同领兵前往凉州府。

他在想,凌辄现在应该已经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了吧。

他与凌辄终究是要靠着这样迂回的方式才能在一起。

如果大司马知道凌辄在自毁前程以后又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没有机会入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总是会觉得,他与凌辄两个人在一起以后,总是有颇多地方对不住凌辄,比如,他阮流今就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就连入朝为官都不曾有过,多年来除了兰筝阁的老板这一称呼以外,也不曾有过什么光荣的外号(“京城第一美”这种东西请忽略吧)。然而凌辄却是一路从骁骑卫升到百夫长再升到了副将直到现在的骁骑营将军,是万人羡嫉的存在。如今他们在一起,于阮流今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东西,然而凌辄却不一样,他背弃了一直以来家人对他的期望,背弃了多年来为之奋斗的前程……甚至百年之后仍要被人诟病,逃不过“了尔一生花烛事”的盖棺定论。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和凌辄在一起。

将无比高贵的神祗拉入地狱一般的深渊——这种罪恶其实也是一种快感,那是一种人的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当中所存在的感受。

爱意,从来都是与罪恶并存的。

第六十二章

龙朔七年,七月,平虏将军凌辄领兵至雍州。

阮流柯事先派人在路上便已经和凌辄说明了秦凉地区的战况,于是凌辄来长安的时候心情便已经很是轻松,先在军营安顿了他带来的将士,然后便进了雍州刺史韩田玉为阮流柯等人备好的府邸。

阮流今早早便在正对着大门的廊下等待着。

就算是炎热的天气他也仍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他挺直了脊梁站在那里,等待着凌辄的到来。

凌辄一进府便看见阮流今站在雕栏边,站直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便抑制不住地想要笑出来。

“终于见面了”“终于能在一起了”这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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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被一带而过的,也仍然是两年的时间。

每一天,他看见红叶斋的人们偶尔闲适下来,便会想起凌辄。想知道他在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在时间里慢慢地改变了,会不会他就此决定放弃自己留在京城了——这样两地分隔的不安每一天都在他的欣赏徘徊。

如今见到他,也终于是悬在心中的那把刀入了鞘。

阮流今朝他奔过去,凌辄张开双臂,等待着接住他,看着他像一只鹤一样优雅地跑过来,衣摆飞扬起来的样子仿佛真的马上就要飞起来。

被抱了满怀。阮流今在他的臂弯中抬起头,仰脸看到凌辄的下巴,忍不住张口咬上去,然后又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一下:“我很想你。”当初稍显别扭地少年,如今也可以说出这样的情话。

凌辄收紧手臂,与阮流今鼻尖相抵,带着无限的缠绵与眷恋地说:“我也很想念你,”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每一天都很想。”

凌辄与阮流柯商量着如何能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若是能不战而胜必然是最好的,但是如今大黎一方故意示弱了这么多年,鲜卑人恐怕真的以为黎国无人可用,想要他们投降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阮流柯并不言语,似乎在思考着顾铭的想法。

凌辄之前在京洛的时候发现暮塔与当年那个在他身边的刀疤男人郝散仍有联络。但是据他得到的线报,郝散如今被鲜卑人相当于是软禁在了姑臧城中。他们之间必定是有什么他人发现不了的通信的手法。

于是顾铭卑鄙地通过暮塔用同样的手法威胁了郝散,已经对鲜卑人的兵力都大致有了了解。

鲜卑人在人数上是绝对抵不过黎军的,唯一令他们有所顾忌的便是鲜卑人的骁勇,那时他也以为凭着鲜卑人的勇敢与善战都能让江风舟战败了,更何况是能力远不及帝国双璧的他。但是如今却发现江风舟与陈寒谷的阵亡其实都不过是一场演给世人看的戏,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鲜卑人其实也不过尔尔。

阮流柯露出轻蔑的笑:“其实也确实不过尔尔。”

这两年中,阮流柯偶尔为了让京中的人们稍有安心也发动过几次简单的攻击,鲜卑人不过据守城池,完全没有要再出来争夺土地的迹象,以为有一座城池便可以安居乐业……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阮流柯与凌辄商定,等到秋收完成以后便开始攻城,从秦州上邽一直到凉州姑臧,都要一分不差地夺回来。

现在是他们修养生息的时间。

入夜。

凌辄问他:“你这两年,可有受什么苦楚么?”

阮流今笑着答他:“我在这里怎么会受什么苦!每天吃好喝好的等你过来,”说着,又狡黠地眯了眯眼睛,“你不会有奸|尸的机会的。”

凌辄扶额,想不到当初离别的时候自己的一句话,他竟然到现在都还记得。

——但是看着他这样顽皮的样子,心里面真的觉得很怀念。

——是两年都没有真正见过的脸,两年都没有切实地听过的声音。

阮流今伸手扶上对面的人的脸,并不是十分光滑的肤质,却也因为有着独特的质感,指尖仿佛燃起火焰,从远端的手指,一直烧到了心里。

凌辄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眸色深沉,仿佛有欲望的焰舌在跳动。

情|欲突如其来,几乎无法抑制。

他们简直急不可耐。

磕磕撞撞地亲吻,凌辄衣袖挥出的气流吹灭了烛火,黑暗中只剩下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剪影,滚倒在床榻上,帘帐放下来,再不为外人所见。

自然是一宿贪欢。

长安的夏天依旧炎热。

凌辄每日早起,和阮流柯二人一同去校场与将士们一同操练。

等到凌辄早练归来了的时候阮流今才慢悠悠地起床——这大概也是成器的人与不成器的人的区别之一吧。阮流今一边迷迷糊糊地让凌辄帮忙穿衣一边想。

凌辄帮他系好衣带的时候偷香一口,阮流今软趴趴给了他一巴掌,到他脸上的时候简直就和抚摸差不多,手指扫过凌辄嘴角的时候力度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凌辄勾起一抹笑,看向阮流今,然后就张嘴抿住了阮流今的手指。

阮流今瞬间清醒过来,然后脸“噌~”地就红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情色地看人了?简直不输那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之流。

凌辄好心情地一把搂住脸红了的某人,然后捧着他的脸胡乱地亲吻,仿佛克制不住自己似的要亲近这个人。

终于又能有这样平静的生活,终于又能够在一起。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想要白日宣|淫的二人,凌辄一脸不愉快地去开门,送信过来的家丁被他黑着的脸色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不清楚:“这……个,……是凉州那边说要送给阮小公子的,信……”

凌辄维持着生气地表情从家丁手中抢过信件:“你可以走了。”

家丁如获大赦:“……是!”然后逃命一样地离开了。

——谁敢面对脸色不好的大将军啊!

阮流今打开信封,是柳熙年让红叶斋的人送过来的。

忽略那些优美华丽的辞藻,大概可以看出他要表达的意思。

暮塔要过来。

郝散毕竟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的人,这么多年一直保护着他,他要过来营救郝散也是情有可原。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暮塔到达长安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黄昏时温柔的绯色光芒洒在策马而来的少年的身上,仿佛英雄身载满天霞光。

凌辄在城楼上恰好看见那绝尘的单骑,便下城迎他入府。

暮塔坚持要在夏天的时候先将郝散从姑臧城接出来,以免战争的时候殃及郝散。

然而凌辄和阮流柯都不愿意在开战之前就打草惊蛇,拓跋匹孤若是先有所警戒,对于他们攻占姑臧城会增加一些困难。

暮塔认为既然在他们看来拓跋匹孤根本不足为惧,那么他事先有所察觉或者没有察觉根本就不能对战争造成什么影响。

阮流柯根本不拿睁眼看暮塔,端着茶盏吹了吹:“你是匈奴的王子,我们并不想要限制你的自由,所以你要在长安在洛阳我等皆不予管制,”阮流柯喝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几案上,“但是若是为了一个人而影响战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暮塔无话可说,他不能让黎国的军队就只为了营救一个匈奴人而导致更多的牺牲。

然而如此并不能阻挡暮塔营救郝散的心。

阮流柯只说他不能动用黎国的军队去营救郝散,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就是说,他以个人的身份去做的话,并不会受到来自黎军的阻碍。

暮塔告别阮流今,单枪匹马前往凉州。

阮流今无法劝阻他,也是不想劝阻。匈奴人小王子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改变,更何况,在阮流今看来,这样勇敢的行为简直应该痛饮一大白并击节赞叹。

暮塔执意前往姑臧城并没有对凌辄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仍旧每日循规蹈矩地操练士兵同时与阮流今厮混。

但是暮塔小王子的行踪却是在红叶斋的掌握之中的。

听风酒庄的眼线遍布秦凉,他哪一日到了秦州,哪一日到了凉州,何时到了金城郡,何时到了姑臧城外,都一清二楚。

这样也好。阮流今想,如此,也可确认他是安全的。

其实柳熙年的想法他也不清楚,如果他是柳熙年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暮塔单身赴险。然而,这大概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彼夜,阮流今勾着凌辄的脖子,说着写没营养的废话的时候顺便就说起了暮塔,凌辄不作它言,只是一句“柳熙年肩上的的东西怕是比你我更加沉重”便又绕到了先前的无聊话题上,当然手上的动作自然是少不了的,阮流今后来就没有心情再说话了。

凌辄当然是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心情说话的。

“唔。”

——暮塔那游侠一般的匪气终究不是他们这样的每日努力练出世族风度的人可以拥有的。

日升月沉,草木荣枯。长安城繁华如昔,不曾因为西方的战事而显出一点点地萧条景象,没有封城也没有戒严,东西两市中的行人依旧摩肩接踵,叫卖声依旧绵延不绝。

相同的时间里,不同的人们正在经历着不同的事情。

阮流今相信在这东市里做着各种营生的人们当然知道西北方仍然有人处在紧张战争的状态中,但是,这对他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影响呢?除了在“帝国双璧”牺牲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部分人担心了一阵子以外,他们的生活,仍旧是要有惊无险地过下去。

他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停下来,将一个什么都没画的纯白的面具拿在手中打量,旁边的商贩小声对阮流今道:“匈奴小王子暮塔已经成功进入了姑臧城。”

阮流今仍然在端详着那个面具,挑眉道:“这么快?你们在其中没少出力吧?”

商贩笑了笑:“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嘛。”这样说自然是承认了他们在当中对暮塔的助益,商贩又补充道,“小王子对于鲜卑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威胁,而且他们说不定还以为能靠王子殿下说服匈奴人一同起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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