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虽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厚道人,经常想着法的去踹邻居房门,可一旦被踹的邻居比自己更不厚道,更凶悍那就麻烦大了。
草原上的北元骑兵,无数次的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饶是如此,洪武帝大行之前仍不放心北边这群邻居,曾于四五月间经屡次下诏,令左军都督杨文,武定侯郭英为总兵官,都督刘真,宋晟为副总兵,率军往北平布防,受燕王节制。并联合辽王,代王,宁王,谷王等加强边境防御,时刻警惕北边的邻居秋收时过来打谷草。
当时,洪武帝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生命将走到尽头,提前为即将登位的年轻皇帝打造了一条坚固的边防。
但百密一疏,洪武帝错估了建文帝和各地藩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没预料到,在他眼中是国之栋梁,负鼎之臣的燕王朱棣,并不打算继续为侄子打工。而年纪不大的孙子也不是善茬,收拾起叔叔来一点也不手软。所谓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都被扔到墙角种蘑菇去了。
如果他料到了……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如果。
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同此时的孟清和扯不上丁点关系,唯一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沈副千户应下的恩赏要拖一段时日。
对这一点,孟总旗表示理解,手下的兄弟也没提出异议。
非常时期,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卫所上下都在忙,隐隐之中似有暗潮涌动。孟清和有自知之明,他现在还是只小虾米,明哲保身才最为重要。
前几日,洪武帝遗诏也颁行天下。
遗诏中写明,各地藩王留守,不得到京城祭奠。
燕王是在去京城奔丧的路上接到的诏令,同行的还有北平府各地官署派出的官员。想起自己老爹去世,这些下级都能去致祭,自己这个做儿子却不行,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有同样感想的不只是燕王,也包括分封到其他各地的藩王,碍于洪武帝定下的诏令,倒也没哪个藩王敢在此时公开抗议。
燕王在路上折返,心里有火气发不出来,燕王府中的道衍和尚再次看到了时机,几乎是一天三遍的开始对燕王进行疲劳轰炸。
王爷,如您这般雄主英才,应该全身心的投入到造反这一伟大事业中来!
王爷,造反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报复的人才能做到的伟大事业!
王爷,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您家啊!
平日里,道衍和尚几乎见天的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挂在嘴边,燕王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说一点心思没有,平白清正是假的,但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远比道衍和尚多得多。
造反成功,坐上皇位,拥得天下,大善。
造反失败,一无所有,去见老爹,大大的不善。
反还是不反?这是个问题。
就在燕王举棋不定,还拿不定主意时,建文帝朱允炆已经准备帮他做出决定了。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刚登基一个月,周王次子突然密报周王向朝廷图谋不轨,建文帝立刻下令曹国公李景隆率兵奔赴周王封地,二话不说把周王抓了起来。
很快,周王就因“罪名确凿”被贬为庶人,流放云南劳动改造去了。
不得不承认,建文帝的确洪武帝的亲孙子,当初流放沈万三,洪武帝选择的也是云南。
风水宝地啊。
收拾了周王之后,建文帝没再急着动手,或许也是想看看叔叔们反应。
周王是燕王的亲兄弟,同父同母,无论怎么看,建文帝此举都和捅了马蜂窝无异。
这是杀鸡给看呢?
这下子,就算燕王还有犹豫,也不得不认真考虑道衍所鼓吹的造反理论了。
进入八月,距离秋收越来越近,北疆诸卫开始进入全面的戒备。
洪武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草原,今年的打草谷,这些邻居是来还是不来?
怎么想,都是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只来,怕是人头不会少。
孟清和仍奉命戍守城北十里处的瞭望墩台。
地堡已经建好,郑千户亲自来看过,对整个工程大表赞赏。卫指挥使徐忠的奏疏已经送出,在送往京城之前,先送到了北平府,放到了有司的案头。
孟清和同前郎中大人商量过,用野物换粮食的交易可以暂停了。秋后就要麦收,换来的粮食也足够支应弟兄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还有沈副千户发下的布匹,盐巴,不需要继续冒险。
手下多了不少新面孔,及时收手,小心些才是上策。
而且……
孟清和直起身,站在山顶,眺望远处,洪武帝大行了,建文帝登基了,他应该认真计划一下,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了。
小虾米也有小虾米的优势,不是吗?
远处卷起一片烟尘,一支骑兵正飞驰而来,瞭望墩台的边军立刻提高了警觉。
骑兵径直朝墩台而来,待到两百步左右,骑士们一勒马缰,骏马扬起前蹄,踏起一片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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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骑兵身上的袢袄和熟悉的长刀,墩台守军才松了口气,一人爬上地堡二层,示意堡顶上的人不必点燃狼烟,是自己人。
见墩台守军不再戒备,骑兵才继续向前,为首者,正是不久前被授游击将军的沈副千户,沈瑄。
第十八章 信还是不信
明朝军制承袭自前朝,中央为五军都督府,分设左右都督,地方设都指挥使司,其下设立卫所。五军都督府和都指挥使司分别为朝廷和地方的最高军事机构。
都指挥使司和各地设立的卫所均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平时负责操练士兵和屯田,作战时却要听从兵部调令,由朝廷下派的总兵官调动指挥。明前期多由公侯伯等充任总兵官,明中后期以后,总兵官常驻地方,朝廷另派遣巡抚节制。
从洪武到永乐,带兵的基本不负责练兵,练兵的是否带兵要参考多方面因素,例如朝廷决议,皇帝心情,以及兵部大佬们看某人是否顺眼。
因此,明朝的武官身兼“数职”是必须的。
沈游击目前的主职是副千户,相当于地方官职,从五品。游击将军属于完全的军职,统帅三千余人,主野战,秩比正五品。
当下,这支三千人的野战部队主要负责边境巡逻,城内防守,并与各处瞭望墩台互为犄角,一旦发现北元骑兵迹象,立刻派兵示警,凶猛一点的,例如沈游击,直接操刀子冲上去也有可能。
进入八月以来,戍守城外瞭望墩台的边军,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穿着朱红战袄的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据说会来打谷草且人头很多的鞑子却一直没见着。
不知是被凶神恶煞一样的同侪吓到了,临时打了退堂鼓,还是以静制动,在等待最佳时机。
有的时候,过于“平静”的日子反倒会让人感到紧张,不只是守城的边军,连每天守田放牧的壮丁,随身都带着一两件趁手的武器。
保住自己的命是主要,万一运气好能杀一两个鞑子,余丁贴户也是有功劳可领的。
沈瑄这支骑兵不是第一次路过孟总旗戍守的瞭望墩台,大家也算得上熟悉。
孟清和登上地堡二层向下眺望,见队伍中有两个骑兵策马上前,举起随身的水囊,立刻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总旗,要派人下去吗?”
“我亲自去。”孟清和转过身,找来今天当值的丁小旗,也就是前郎中大人,“准备水囊和大饼干粮。还有我今天带来的那些咸鸡蛋,都送下去。”
地堡建成之后,当值戍守的兵卒基本都睡在这里,储存的食物和水都不少。加上孟清和想方设法弄来给大家改善伙食的荤腥,便是后来分到他手下的四个小旗也说孟总旗仁义。
见孟清和打算把鸡蛋也送出去,丁小旗拦了一下,并非是小气,而是觉得此举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总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孟清和笑笑,说道:“无妨。城里也不是没有商户,咱们光明正大换来的,查又能查得出什么?大行皇帝亲令边塞荒闲平地及山场可以放牧砍柴,偶然得些野物也说得过去。况且,”孟清和顿了顿,“咱们做的那点事,副千户未必不知道。”
“总旗是指?”
“我听刘经历说了,西城千户所里的那两个镇抚,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以前可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里的。”
“嘶——”
前郎中大人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惊讶。
孟清和却是一撇嘴,“丁小旗,又过了啊,聪明人用不着这样。我不信你真不知道这事。”
“总旗莫怪,”前郎中大人一拱手,讪笑道,“习惯了,一时难改。”
做官的,尤其是在大明朝廷做官的,一定要记住一点,绝对不能让上官觉得你比他聪明。哪怕彼此心知肚明,表面功夫也要做。
能干不要紧,有上进心也没问题,但要把握个度,否则就会像那个力争上游的杂造局副使一样,卷起包袱回家待业。
人要谦虚,谦虚是种美德。
这是孟清和的话,也是庙堂之上不可动摇的行为准则。
古今中外,一概通用。
孟清和笑了笑,他发现大明的文官其实也挺可爱的,虽然这种可爱要加上个引号。
留下前郎中大人继续在墩台上瞭望,孟清和亲自带人将东西送到山下。
时间尚早,沈副千户想是要在外边多溜达一会,才选择到他这里来找补给,而不是直接回城。
除了地堡,山腰上也布置了拒马和木篱,只要能增加自身的安全系数,孟清和同手下的兄弟都不会嫌麻烦。正因如此,沈瑄和他手下的骑兵才没直接上山。
一脚踩进自己人布置的陷阱,冤不冤?
“标下见过副千户!”
孟清和等人将东西放下,先向一身青色武官服的沈瑄行礼。
沈副千户彪悍得很,外出巡逻时很少着甲胄,一身武官服,一把长刀,骑在马上,俊挺如修竹,气势却凌厉如刀。
沈瑄示意孟清和起身,一跃下马,接过水囊,拧开盖子大口的喝了起来,晶莹的水线沿着嘴角滑下下颌,隐入领口,孟清和低下头,没事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犯思想错误码?
他绝对不承认,此刻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嘉靖皇帝名垂千古的一句诗,朕与将军解战袍什么的,着实是太邪恶了。
必须承认,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很少能够例外。
孟清和也是一样。
沈瑄手下的骑兵分成了几支,分批守城或是巡逻。
若是三千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在草原上东奔西跑,明摆着告诉邻居,我来了,我来找你了,找着了肯定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你是跑还是顽强坚守啊?
有思考能力的,基本都不会选择后者。
明初边塞疆域极广,沈瑄带着的不过三百余人,其他人分散到各处,偶尔还能遇到其他屯卫和辽东卫所派出的骑兵,大家互通一下有无,交换一下消息,表达一下对邻居的不满,拍拍肩膀,掉头,继续巡逻。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辽王世子。宁王世子也经常带兵出来溜达,据称是和宁王一样的猛人。打起仗来赤膊上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可思议吗?
燕王世子是身体条件所限,没办法,其他几个儿子可都是弓马娴熟。戍守北边的九个藩王和世子,只要是没长歪的,基本都能拿得出手。
起初,孟清和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又不是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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