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节(1 / 1)
赵先生幽幽的说道:“听说惠妃是皇后赐死的,圣上宠爱岐国公也有向皇后示威之意。”
“立嫡不立长,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厉秀功目光中闪着一丝危险的光芒。“只怕圣上要立岐国公为太子的话,免不了天下滔滔。”
“天下滔滔?圣上什么时候怕过了。”齐先生轻笑道。“圣上乃是一代开创之主,岂能墨守成规,定能劈波斩棘,走出一条新路来。”
“东翁、晦斋先生的这句话,学生不能苟同。”赵先生意外的反对道。“几年前圣上或还有开天下先的勇气毅力,但如今年岁渐长,圣上已经没有精力跟臣下们打擂台了,所以才有政事上的妥协。”赵先生这话当然指的是郑克臧在官制改革中的退让。“而今,迟迟不公开太子人选,固然是一早说好的秘密建储,但也未必不是怕天下反对。”
赵先生已经是第二次提到郑克臧担心朝野反对了,对此厉秀功合掌道:“圣上担心选择岐国公为嗣,得不到天下的认可,也许这才是老夫的机会啊。”
言罢,成竹在胸的厉秀功站了起来:“老夫这就拜表上奏,请圣上立嗣唯贤……”
离开厉秀功的书房,齐先生略带不安的同赵先生讨论道:“爱桃兄,东翁这番决定是不是过于轻率了,毕竟圣心难测,期间变数颇多。”
赵先生则无能为力的回应道:“东翁只想着入朝为侍中、尚书,却不曾想,立不立太子、立谁为太子都是皇家私事,圣上是绝不会乐意外人说三道四的,就算日后押中了宝,但能否坚持到新皇继位那一天还是存疑啊。”
“你是说我们要另寻东主了?”齐先生吃了一惊。“该不会吧。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圣上既然有心立岐国公为嗣,少不得要留几个帮衬的大臣,东翁越是摆明了车马,圣上越是会留他下来。所以,入朝或许不能,留任荆湖或者换个省倒有可能。”
“这可不一定。”赵先生却想得更深。“姑且就是岐国公入继大位,名不正言不顺,然而圣上只是让位而非薨逝,有他老人家镇压着,三年、五年,新皇未必不能站稳脚跟,又何必留着之前那些意在投机之辈。”
赵先生的话明显是指厉秀功并非纯臣,但齐先生却深以为然:“今上圣明烛照,明鉴万里,只怕东翁这点心思是瞒不过去的,恐怕要给东翁打入另册了。”
“现在就看东翁的奏章上报后圣上的处置了。”赵先生见齐先生跟自己有相同的判断,因此提点道。“若是圣上大怒,将东翁投入天牢,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若圣上将奏章留中或明发天下议论,只怕大祸转瞬即至。”
齐先生有些不明白的问道:“爱桃兄,这是何道理啊?”
“打入天牢是为储君备才,若是明发天下则是树了标靶,让天下人攻讦。”赵先生解释道。“如此圣上自己可以摘出来在边上看风使舵,却把东翁钉在邀幸佞臣的位置上,结果不言而喻。”赵先生再叹一口气。“留中也是一样,通政院虽然不是一个漏风的筛子,但少不得也有一二有心人替东翁宣扬。”
齐先生明白了,留中是模棱两可,同样会发出信号,因此一样会引来麻烦,一想到不测的帝王心术,齐先生感慨道:“这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无时不刻要揣摩上意,而且还要当上面的替罪羊,时刻面临风雨,也不知道前世是做了什么孽了。”
“这话有些酸了。”赵先生倒是被齐先生的话逗乐了。“咱们不是想当官当不了才落到今天的嘛,可不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齐先生却正色道:“以前当官是即清贵又有钱,如今当官是事无巨细,这等官不当也罢。”
“这话即对也不对。”赵先生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道。“过去清贵官,自有污浊吏为其张布,所以才又清闲又有钱,如今谁都要从吏目上走一遭,自然上下都盯得紧了,不好轻易染指,没了非分之想,自然觉得事情纷繁而无趣。”说到这,赵先生哑然失笑道。“你我说这个干什么,难道还想去进试从小吏做起吗?”
齐先生也打了个哈哈:“怎么可能呢,玩笑了。也罢,就此散了吧,你我各找退路,别事到临头了措手不及,那就不好了。”
赵先生跟着拱拱手:“那就这样吧,但愿东翁能过了这道坎,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你我也就不必狡兔三窟了。别过……”
第700章 交底(上)
根据华夏朝的体制,地方行省的上行公文分为“报省衙”、“报内阁”、“呈御览”三种,分别由通政院予以转递对口单位;而根据这些上行公文的密级,又分为“邸报公开”、“有司传阅”、“本司通报”和“机密”、“极密”等几个级别。
厉秀功写给郑克臧的奏章自然属于“邸报公开”的那种,因此当郑克臧看后还没有表态的时候,外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然而郑克臧还雪上加霜的予以留中,顿时给了外界一个明显的信号,一时间,效仿者有之,反对者更是如两名厉府清客预料的一样铺天盖地。
“厉孝公这个奸佞之徒,居然媚上邀幸,真是官场败类。”换成别的朝代,厉秀功的奏章一上,潮水一样的弹劾奏章就把他给淹没了,但怎奈何,郑克臧不设管理风宪的都察院御史台,也不允许各级官员对本职以外的事务指手画脚,就连唯一保留的监察院也只是负责查办施政得失和是否贪渎怠政,因此导致不满者只能在民间报纸上大肆反对,却不能再殿堂上将其如何如何了。“这种人决不能让其留在朝中了。”
“本朝不因言治罪,监察院显然不能因此弹劾其人。”一名中年官员苦着脸和同僚说道。“再说了,正三品的进退也只掌握在圣上手中,窦大人,你我虽然鄙薄其人,又能奈其如何。”
窦大人极其不甘的说道:“乔大人,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奸佞当道祸乱天下?亦或是眼睁睁的看着圣上废嫡立庶,动摇国本?”
乔大人冥思苦想了半天,最终建议道:“而今之计,就是你我各自上奏,请立浏国公。”
窦大人脸上兴奋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拉长了脸道:“问题是,厉某人是三品封疆,他可以直接向通政院上折子,你我官卑,又如何能上达天听了。”
华夏的制度规定州府和州府一级的省衙支司在一般情况下是无权直接向中央上书的;同理,中央各省曹房以下官员也是无权向内阁和通政院行文的,因此诸如明代海瑞直接向嘉靖皇帝上书之类的事情是不可能在华夏朝出现的。
“我出一个馊主意,窦大人你看行不行。”乔大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往正常公文里夹片子。”看着瞠目结舌窦大人,乔大人心中多有不屑,但表面上依旧热络道。“虽然冒险了一点,但至少能让上面知道我们的心意。”
“妙!”窦大人突然高喊了一声,把乔大人吓了一跳。“此计甚妙。”
窦大人一边叫好,一边抹汗,事实上窦大人心里很清楚,夹带请立嫡子的奏章其实是渎职行为,一旦郑克臧要追究的话,监察院一弹一个准,但问题是,他刚刚在同僚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如果转眼就反悔的话,惹来耻笑还是小事,传扬出去让高层大佬觉得立场不稳、不堪使用,那就彻底毁了自己的前途了。什么?此地没有第三人,不必担心反悔有人知晓。胡说什么,且不说隔墙一定有耳,谁知道边上的乔某人是不是被人指使来试探自己的,因此如何能轻易的反悔。怎么办?是硬着头皮按乔大人的建议行事,还是不顾将来前途在整件事中明哲保身?陷入两难的窦大人苦恼异常。
正所谓潜力都是逼出来的,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脑筋急转的窦大人忽然灵光一现,于是急急对乔大人说道:“这个主意妙是妙,但你我势单力孤,一个两个搞夹带未必会让上面重视,搞不好,通政院直接抽掉片子,你我就一切落空了,不如多联络几位同僚,一起发动,一来法不责众,二则,每份公文里都夹带着片子,通政院也不敢轻易动了手脚。”
乔大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得窦大人寒毛都竖起来了,好在对方最终还是点头了:“有些道理,那么就请窦大人帮忙一起发动如何?”
窦大人当然识做,忙不迭的应道:“理当如此、义不容辞……”
“怎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了。”看着正在低头吃菜的郑安涤,郑克臧忽然有些时光倒转的感触,曾经相识的画面,让他想起了几十年前安平城堡里,自己曾经陪着郑经的那段日子,一时间感慨万千的他忍不住生出几分悸动来。“说吧,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郑安涤突然脸色煞白了起来:“父皇,儿子,不,雷霆雨露俱都是君恩,父皇若是钟意儿臣,那是儿子的福分,若是父皇不选儿子,儿子也没有什么懊恼。”
“没说你串联大臣,你也没这个能耐。”郑克臧挥了挥手,示意郑安涤这只是父子闲话,不必搞得跟君前大对一般严肃无趣。“不过听你这话,还是有几分期冀的,是不是。”
郑安涤想了想,坦白道:“父皇说得是,儿子有几分期盼。”
“大约是不想向宝官(郑安洋)行礼吧。”郑克臧说得更加直白。“父皇明白,父皇与你燕王叔父也是这么过来的,十几年的兄弟,一朝成了君臣,失意的那个是绝对不会好受的。”
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对大位有几分窥探之心,郑安涤也就不怕承认更多:“父皇说的是,儿子的确不想向宝官行礼膜拜,但如果父皇真的选择了宝官,那儿臣也只能听命了。”
“小子,长进了,居然懂得跟你父皇我套底了。”郑克臧忽然大笑了起来,笑罢,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珍官,父皇知道你的脾气性格以及处事方式更像父皇,能力也比宝官要强,只是父皇对不起你啊,不能给你这张位子。”仿佛被五雷击顶的郑安涤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郑克臧会这么直白的将出局的消息告诉自己,因此心神一时没有着落,只是隐约间听到郑克臧在说。“为什么呢?你老实说,如果朕给了你这个位子,百年后,你会如何待皇后。”
毕竟是同生共死的结发夫妻,因此郑克臧并不想日后陈仟巧被郑安涤剥夺了皇太后的位置,也不想陈仟巧死后连与自己合葬的机会都没有,更不想已经与自己合葬的陈仟巧日后会被人从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
泪眼朦胧的郑安涤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说道:“父皇,难道,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您就夺了儿子的机会吗?儿子不甘心呢,不甘心啊!”
郑克臧把郑安涤拦进怀里:“父皇对你阿母和皇后,以及昭妃她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几个孩子也是一视同仁的,只是宝官是嫡子,朝野上下众所归望,只要他不犯错,父皇也不好一定要他为你让路,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郑克臧轻拍郑安涤的背心,宽慰道:“你比宝官能干,有锐气,将来在方丈继续经营公国也好,在吴峤、岱舆为国主也罢,都能自成一片天地,不用事事跟宝官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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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臧已经许诺郑安涤为相当于世袭王爵的国主,这在华夏朝迄今是绝无仅有的,但比起凤凰山离宫中的御座来说,一个需要百年建设的王国,又如何能比得了呢,因此,郑安涤的哭声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在压抑中抽搐的更加厉害。
“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没有定局,还有两年朕才会退位,你不是没有机会的。”郑克臧放开怀中郑安涤,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内侍手中接过汗巾递了过去。“把眼泪擦干了,朕的儿子,流血不流泪。”在郑克臧含着惋惜、爱怜、激励的目光中,郑安涤终于擦干了眼泪。“这就对了,记得,今天的话,不必告诉任何一个人,就是你的妻妾儿女也不必告诉了。”
郑安涤完全明白郑克臧的用意,因此委屈至极的说到:“难道还要用儿子来做宝官的磨刀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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