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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这话说得没错,我倒要来看看,怎样一个宝贝,竟叫咱们王爷破了例!”呼延青玉话音方落,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便在门外响起。侍立婢子打起了门帘,一个同样穿着长袍的妩媚女人迈了进来,也不行礼,直咧咧地唤:“呼延青玉,咱们好久没见。”

呼延青玉循声而起,“良娣等闲不出门,可不是好久没见?”

应小檀垂下眸,避开了这位“良娣”揉着厌弃的打量,见她避退,对方得意地笑了几声,“我以为是多特别的人物,竟得了王爷青睐,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汉蛮子,王爷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她说话毫无顾忌,一个萨奚人,更是特地用了汉语。应小檀心里明白,这人恰恰是为了说给她听,故意找她难堪呢。

应小檀撇一撇嘴,没接茬儿。这个时候多嘴争锋,反倒落了下乘。一则显得她多稀罕那王爷似的,二则……如侧妃所言,她初来乍到,王爷十有八.九是一时贪慕新鲜,未必会对她用心,自保还来不及,再去惹是生非,才叫糊涂。

应小檀一声不吭地杵着,让那位“良娣”一番利齿尖牙的讽刺落了空拳。

呼延青玉心里爽快,都说汉人心眼多,果然轻而易举,便叫娜里依生了难堪。正僵持着,她不疾不徐道:“王爷眼光如何,我是不好评断的,但小檀妹妹是个乖巧的,你我都是姐姐,多照应她些也无妨……小檀,你来,这是良娣娜里依,你也叫她姐姐就是了。”

应小檀叠手纳福,“见过良娣姐姐。”

不消呼延青玉介绍,应小檀也知晓,良娣是比不得侧妃显赫的。可单看娜里依这样不惧不惮的态度,怕便是受王爷疼宠的一个,让侧妃都要敬上几分。

娜里依睇了应小檀一眼,哼笑道:“别叫我姐姐,王爷连个名分都不给你,你哪来的资格叫我姐姐?”

应小檀不卑不亢地称了个“是”,立刻改了口,“见过娜里依良娣。”

顺服的态度,不仅让娜里依无处挑刺,反倒憋住了气,愈发生恼了。

呼延青玉看着好笑,脸上的神采也明媚几分。

说话的工夫,两位昭训察可、达苏拉先后到了,呼延青玉领着应小檀一一见礼,达苏拉听应小檀不管娜里依称姐姐,当下也拂绝了,“不敢当什么姐妹,我来府上晚,可没资格做谁的姐姐……叫我昭训便是了。”

察可则自始至终沉默不言,巴不得旁人视她于无物。

应小檀见了一圈王府女眷,两个大头的打擂台,两个小头自然而然各怀鬼胎……她应家虽是大户,可父亲也不曾有这样多的妾室。她心里觉得慌,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地与之斡旋。

好不容易送走了三尊大神,独留下呼延青玉,仍旧温温和和地交代她,“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这是我自个儿的院子,娜里依她们虽然烈性些,但也不会在我这里撒野。来日王爷再想起你,我自会替你好好准备。”

应小檀福身道谢,心里却巴不得赫连恪再想不起她来。

她宁可这样落魄的为奴为婢的了此余生,也不想做一次为人鱼肉的噩梦。

☆、第5章 退无可退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应小檀的祈祷,接连几天,赫连恪都不曾在她眼前出现过。

她偏居一隅,自得其乐,除了每日三餐要与侧妃一道进用,平时呆在房间里,也决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然而,正当应小檀以为,这样悠闲安宁的生活还可以继续的时候,赫连恪终于迈进了这座院落。

侧妃打发身边的丫鬟耶以来请,还不忘叮咛,“小檀姑娘好生打扮一下,王爷等着瞧呢。”

应小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瞪了一会儿,最后,无非是抿了个唇脂便出去了。

她才及笄,还不习惯过于打扮。平时簪发都是朴素为上,更何况上妆了。于是,当她这样清汤寡水儿地出现在赫连恪面前时,斜靠在罗汉床上的男人,不悦地“哼”了一声。

应小檀跪在脚踏旁,螓首低垂,掩去了脸上的表情。

赫连恪也不多留意她,目光微转,落在了呼延青玉身上,“本王叫你调.教她,这就是结果?”

呼延青玉手里握了美人拳,一下一下敲在赫连恪的大腿上。她温雅一笑,不疾不徐地解释:“妾身读汉人的书,有一句诗叫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得不恰是小檀妹妹这样?咱们府上花开百样,总该留一株雅致的,替王爷解解腻。”

“你倒是闲,还有功夫看汉人书。”所谓解腻,指的大抵是西院的娜里依。赫连恪听出呼延青玉的吃味,笑着捞住了她的腰,拉到跟前儿狠狠地亲了一口。两人纠缠的影子落在应小檀跟前儿的地上,害得她也跟着羞了。

半晌,胶着的二人分开一段距离,呼延青玉的喘息声在房间里清晰极了,一起一伏,仿佛还牵带着适才的余韵。

赫连恪指了指自己的腿,示意女人继续,“你乐意读就读吧,别读歪了心思就是,改明儿我叫人买一套《论语》给你送来,这儿可有个现成的汉学师傅,你别辜负了。”

应小檀知道赫连恪说得是自己,愈发觉得难堪,那日,他让她背《论语》的时候既不是为了考校功课,更不是为了教化宣扬……不过是借以羞辱自己,还是在……在床上那样的地方。

呼延青玉不知内情,当下弯眉笑笑,爽快称了好。又与赫连恪闲述了几句家务事,呼延青玉歪过身子,朝应小檀招手,“你来替我伺候爷,我去瞧瞧大哥儿在哪儿淘气,领来给爷道个安。”

她口中的“大哥儿”是赫连恪的长子努蒙,呼延青玉所出,是府上唯一的孩子。这时候呼延青玉说要去找努蒙,怕未必是真要领孩子来见父亲……更多的,是想叫自己与赫连恪独处罢。

应小檀试探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呼延青玉略含深意地望着她,美人拳遥遥递了出来,只等她去接呢。应小檀俏面微红,她虽不愿亲近赫连恪,但侧妃待她好,此时此刻,她并不想拂了侧妃的面子。

垂首低道了一声“是”,应小檀上前接了美人拳。微侧身,留了空间让呼延青玉从罗汉床上下来,施施然与赫连恪行了个礼,扶着耶以出了房间。

应小檀将美人拳握紧,屈膝跪在了床沿上。

然而,还不等应小檀摆出给他捶腿的姿势来,对方长臂一伸,将人结结实实地搂紧怀里了。

应小檀的脑袋撞在他臂弯里,磕到男人的骨骼,她眼前一阵眩晕,不等再次聚焦清楚,男性的气息已扑面而来,映在应小檀眼前的,便是一个放大无数倍的赫连恪冰冷的蓝瞳。

应小檀手一松,美人拳应声落地。

“侧妃这几天都教你什么了?光教你怎么给人捶腿了?”

暖气呵在应小檀面孔上,她略觉别扭地偏开首,咬唇不答。

赫连恪竟不恼,轻声一笑,拢住了她的腰,“还是这副小模样,今次吃饱了,折腾起来不会再晕过去了吧?叫本王说,孛果儿也太过分些,明知你是要侍候爷的,怎么还不喂饱呢?”

他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喷出的热气全呼在了应小檀的耳根处,暖意带来一阵阵的痒,她抬手,忍不住挠了两下。

太亲密的接触会让人心里发慌,她背心靠在罗汉床上,退无可退,挣无可挣。

男人有力地束缚住她两臂,原来,不须绳索,她在他面前也是一样的无力……应小檀生了绝望,索性彻底放弃,微垂下羽睫,留在眼底一片鸦青。她唇红如一瓣儿杜鹃花,艳丽里犹透着些不堪风雨的柔弱。赫连恪用指腹揉了揉,啄上一口,对方乖巧极了,窝在他怀中,安稳得像一只玉兔。

驯服的态度成功取悦了赫连恪,他力道一松,翻身坐起,“青玉果然体贴本王,你安心跟着她住,本王来日再幸你。”

他说得云淡风轻,语气像是对她失了兴趣,而话里的内容,分明又流露要与她同房的意味。

应小檀猜不透他的意思,却还是整了整衣服,老实坐起。

赫连恪弯腰拾起地上的美人拳,往她手上塞去,“继续捶吧,等侧妃回来,你就可以下去了。”

应小檀低声称是,跪在罗汉床一角,均匀有力地捶在了他腿上。

等这日回了房,应小檀方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

赫连恪是真的要将她收房了,她上个月才结的亲事……对方家里的郎君还没曾见过面,听大哥哥说是书院里有名的雅士,气骨风流,文采飞扬。她是要去做正经聘娶的嫡妻元配,嫁得是长房长孙,堪称良配。可是一遭蒙难,她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背人送进了王府里,就要给一个萨奚王爷做小了。

应小檀揉了揉自己僵下来的脸,逼着自己挤出了一个安慰的笑。

翌日晨起,呼延青玉没叫应小檀一同用膳,膳盒被耶以送到了应小檀的偏厢里,她一个人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早膳。紧接着,她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达苏拉。

应小檀心里有些诧异,面儿上却端出十分的恭敬来,将房中主座让给了达苏拉。“小檀见过昭训,请昭训上座。”

达苏拉眉梢飞出一丝得色,却犹如石子坠入大海,极快地在那张俏丽的面孔上消湮无形。她刻意作出一副矜持,按着裙角在圈椅上坐了,素手搭在椅扶上,原本端肃的位置,让达苏拉这么扭着身子一坐,平白生出了不伦不类的味道。

应小檀额心微蹙,但也知趣地不曾多嘴。她们汉人的礼义端庄,落在萨奚人眼里,便是拘束陈腐。尽管,应小檀机敏地察觉,达苏拉那个按袍的动作,大抵是在初见时跟她学的。

眼底荡开讽刺的笑意,应小檀在下首跟着坐了,“昭训前来,可是有事?”

达苏拉摆了摆手,跟着她的一个婢子便上前一步,“听侧妃说,你穿我的衣裳还算合身,再给你送几件儿来。”

婢子怀里捧了个木匣,达苏拉话音甫落,她就启了铜扣,打开了盒盖儿请应小檀过目。里面摆了两条裙袍,一紫一蓝,都是萨奚人喜欢的色彩。萨奚人崇尚繁奢,在绣纹上便可窥一斑。

应小檀没有贸然去接,斜签着的身子向前倾,婉拒道:“多谢昭训美意,如今几件衣服,已够小檀换用的了。”

达苏拉笑意微滞,转尔又劝:“我又不缺这几件衣服,既是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了。”

她以眼色示意婢子,那婢子便将木匣放在了高脚茶桌上。

应小檀下意识多看了眼那裙袍,细密针脚显出它的贵重,可见并非凡品。初见时达苏拉对自己的态度尚有敌意,此番竟来示好,难免让人觉得蹊跷。

见她沉默未语,又透出对衣袍的打量。达苏拉渐生不满,长眉紧拢,簇起额心的褶皱,“都是九成新的珍品,我白送给你,你还要挑剔吗?”

应小檀忙道不敢,她不愿生事,只得虚与委蛇地道了谢,“既然昭训执意相赠,那小檀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是日后达苏拉想栽赃她什么偷窃,这般表态,也说明自己并非好相与的。

达苏拉这方展眉,逸出一声哼笑,起身告辞。

应小檀前脚送她出去,紧接着便捧着匣盒去找了寻常替她浆洗衣服的汉婢。既是九成新的裙袍,那便是上过身的。不计她日后穿不穿,总是要先过一次水,才能叫应小檀心里安适下来。

同是汉人,应小檀待人接物又总是和和气气的。那婢子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姑娘放心,奴婢保管替您洗得干干净净。”

应小檀感激一笑,“有劳你了。”

回了房,应小檀自顾地拿了针线打发时间。

未曾想,临至傍午,替她浆洗衣裳的小婢就找了上来。小婢红着眼圈,才朝应小檀问了声好,语音里便染了哭腔。应小檀只觉眼皮一跳,忙从罗汉床上跃了下来,关切道:“怎么啦?”

小婢福了福身算是行礼,接着抬起手, “姑娘你瞧——”

紧绷的手背上有着一大片骇人的红疹,应小檀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大脑却飞速地转了起来……那衣服,有问题?

☆、第6章 酒满茶半

应小檀脸色骤变,忙不迭催问:“这是怎么弄的?你疼不疼?”

她伸手想去摸,小婢忙将手背到身后,连退了两步,“姑娘别碰,仔细再染到你身上……疼倒还好,主要是痒,奴婢还没把姑娘的衣服泡到水里,就觉得不对了,是以没敢声张,连忙来寻姑娘了。”

这小婢不过是个下等丫鬟,自也清楚应小檀犯不着来害她,巴巴儿跑过来,反倒是出于对应小檀的担心。

应小檀拉着小婢在圈椅上坐了,“你把手伸出来,先叫我瞧瞧。”

这衣服是达苏拉送给她的,倘使她没有送去浆洗,此刻遍身红肿的就该是她自己了。应小檀的心像是浸在海里,一点点沉下去。她与那王爷尚且没什么干系,这昭训已急着下手,若真成了他的侍妾,难不成要叫人欺负死?

应小檀心思一动,猝然起身去了妆镜前。她翻出妆匣,找了支玉簪子塞给小婢,“好妹妹,是我应小檀对不住你。你拿这簪子出去兑点银钱,好好治病,千万别落了伤。”

白玉簪子上雕的是一朵并蒂莲,这些首饰都是呼延青玉所赠,应小檀特地挑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婢拿出去,轻易也不会叫人发觉。

“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应小檀见她推诿,食指一伸,挡在了小婢唇上,“你收着,萨奚人再好的东西都是从咱们大魏江山上搜刮下来,这一点给你不值什么……况且,我还有求于你呢。”

小婢俨然是为应小檀的言论吓着了,四顾左右,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奴婢能替姑娘做什么呢?”

应小檀惯常带着笑的面孔上,透出几分郑重,“其一,我要麻烦妹妹将那两套衣服还给我,倘使以后有人找你问起这两套衣服,你便说不曾替我洗过。其二,等看了病,还请妹妹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就是我日后死了,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呸呸呸,姑娘怎么会死呢,您只管放心,奴婢明日一早便带着衣服来寻姑娘,不会叫旁人发现的。”

惺惺相惜的感情让小婢立时应下了应小檀所请,应小檀这才露出一个怅惘的苦笑,“还不知妹妹叫什么?这次连累了你,以后倘使有机会,我必当报答妹妹。”

小婢羞赧,“奴婢贱名幺儿,缘是家里最小一个,便就这么叫了。姑娘的事奴婢听说了,您也是可怜人,奴婢不图您的报答。家里爹娘教训过了,咱们汉人现今不得活路,能搭把手的时候就不能见死不救……”

应小檀连连称是,“倒是巧了,我也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但不知爹爹娘亲,此刻如何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两个小姑娘又彼此宽慰了两句,方道了别。

翌日,刚用过早膳,幺儿便抱了木匣找上应小檀。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抱了先前替应小檀浆洗的衣物,只说是来送还的。

应小檀开了门放她进来,不急去看那木匣,先抓着她手腕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可瞧好了?”

幺儿抿唇低低一笑,伸出手来,“郎中说了,不是什么大事,抹了药,一宿醒来便好得差不多了,此刻还有些肿,却是不痒了。”

应小檀长出一口气,她是真心诚意替幺儿担心,“那就好,我自己出点事倒也罢了,最怕再害了旁人。郎中怎么说?”

“是沾上了荨麻,引得疹子,必是这两件衣服的问题。”幺儿斩钉截铁地判断,又叮嘱应小檀,“姑娘可别犯险去碰,奴婢是做脏活的,起了疹子也不打紧,姑娘若坏了容貌,可是十个奴婢也赔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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