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1)
“后来,我找到了克服愧疚与恐惧的办法,我告诉自己,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感到恐惧。而那时候,我的父母早已去世,旁系族人的关系也十分淡漠,没有了亲情的束缚,我突然意识到,毫无牵绊可以让人勇往直前、无坚不摧,于是我疏远了昔日的友人,并拒绝接触恋情,消抹掉一切可能会成为我情感弱点的东西。
“三十岁那一年,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站在了权力的最巅峰,我几乎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也没有托付终身的恋人,但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不孤单,也不寂寞,因为我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直到——我遇刺死亡,回到两年以前,然后遇见了你。”
说到这里,伶舟将额头抵在韶宁和胸口,轻轻喟叹了一声。韶宁和是他的生死劫难,同时也让他浴火重生。
韶宁和静静听完,然后拥着伶舟的肩膀,轻抚他的脊背,像是在无声地宽容与安慰。
片刻之后,他说道:“伶舟,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究竟为了什么才进入仕途。”
伶舟苦笑:“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么?”
“最初是这样没错,但很快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上次在马车里,我对你说了一半的真话——当我发现自己复仇的目标有可能要扩大到整个朝廷之后,我迷惘了很久,后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想要登上最高位,就像你一样,成为百官之首,成为令帝王也莫可奈何的权臣,我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要挟皇上为我父亲翻案,让我父亲沉冤得雪、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这不可能!”伶舟立即反驳道,“你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别说现在的皇帝岂是轻易被你要挟的,就算皇帝软弱无能,他也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为你父亲翻案,因为如果承认你父亲的案子是一桩冤案,那就等于变相地承认了先帝的错误——这对皇上来说,是对先帝的不孝,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答应你。”
韶宁和苦笑了一下:“以前我曾经对姚文川说过自己的计划,姚文川也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那时候我心里一味想着要达成目标,即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所以他的劝告,我根本听不进去。”
伶舟想起韶宁和曾在升上太尉之职的那天夜里,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抱着他呓语,说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说未来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却听韶宁和继续道:“但是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会再抱着那种愚蠢的想法了。”
伶舟听了,心中一喜:“你真的想明白了?”
“是,随着对皇上了解的逐渐加深,我渐渐意识到,或许我们遇上了一位明君,他虽然年轻,但很有远见,也很有城府,他有自己的远大胸怀与抱负,不会轻易受制于任何一个臣子。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同时又很幸运。不幸的是,我之前的计划还未实施便已看到了失败的结局,幸运的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这一路走来付出的努力毫无意义,或许我可以用其它方式,实现我入仕的价值。”
“其它方式?”伶舟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方式?”
韶宁和正要开口,互听门外传来人声:“我说,你们两个这是没完没了了吗?伶舟才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不要让他太操劳哦。”
两人循声望去,竟是不是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了的柳知昧。经他这么一提,伶舟才感觉到胃部传来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饥饿感。
韶宁和见伶舟饿得难受,有些无措地问柳知昧:“柳先生,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也是刚回谷,哪能有什么吃的。你去问问鸣鹤吧,他最近一直呆在谷里,总能弄出些吃的出来。”说罢,他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径自离开了。
韶宁和于是对伶舟道:“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找吃的。”说着,他突然又凑近了些,低声道:“等你把身子养好了,便轮到你来‘喂饱’我了。”
他说这话时,故意舔了舔嘴唇,“喂饱”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等伶舟反应过来时,韶宁和早已施施然走出门去。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禽兽了?伶舟满腹纠结地想,快把当初那个一被调戏就脸红的禁欲系少年还回来啊摔!
因为伶舟身体太弱,无法立即下地行走,更不能承受车旅劳顿,所以韶宁和决定陪着伶舟在烟月谷多呆几天,并吩咐鸣鹤先回繁京城去,让府里人跟朝廷报个备,说他近日染病,无法出席朝会。
几日之后,当伶舟能够下地行走时,柳知昧便果断下达了逐客令,并斩钉截铁地道:“但凡来这儿找我的都没什么好事,但愿你们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后会无期。”
说完这句话,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韶宁和与伶舟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烟月谷之外,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伶舟笑着摇头:“这柳先生果然不走寻常路,连祝福的话也说得如此别具一格。”
韶宁和于是向烟月谷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躬身而拜:“这一次多亏了柳先生出手相助,我也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有打扰柳先生的机会。后会无期,请柳先生多保重。”
当韶宁和带着伶舟回到太尉府后,万木听到消息便咋咋呼呼地奔了出来,抱着伶舟痛哭流涕,说伶舟走了这么久真是想死他了,又说如果再不回来就要出大事了,然后用谴责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瞥曾经差点“出轨”的韶宁和。
韶宁和站在一旁好不尴尬,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待安置好伶舟并遣退了一众下人之后,万木才道:“少爷,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听说朝廷里出大事了!”
韶宁和明知故问:“哦?出什么大事了?”
万木压低了声音道:“丞相大人他遇刺身亡了!”
韶宁和与伶舟对视了一眼,全都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鸣鹤实在不忍见万木被这两人蒙在鼓里当白痴,于是十分厚道地岔开话题,向伶舟汇报了这几日朝廷动向。
在闻守绎遇刺第二天,消息传入宫里,成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廷尉府严查此案,不抓到凶手永不结案,无奈任箬与赵思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廷尉府将京城及周边地带搜了个底朝天,也未能将他们抓获。
“永不结案啊……”伶舟呢喃着这句话,然后陷入了沉默。
韶宁和看了他一眼,似乎能体会他心中所想,于是也跟着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握了握伶舟的手,安抚道:“或许,在皇上心目中,你毕竟曾是他的老师。”
伶舟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这一日晚上,韶宁和实践了当初让伶舟“喂饱”他的承诺,但顾忌着伶舟身子尚虚,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做足了前戏之后,才让自己的欲望一点一点缓慢地侵入伶舟体内。
伶舟则以前所未有的放松姿态打开了自己的身体,曲起双腿紧紧缠绕住韶宁和的腰际,一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他的名字,一边扭动腰肢邀请他的进入。
当两具身体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后,韶宁和每往更深处挺进一次,都能感受到伶舟遍布全身无法抑制的战栗与亢奋,他们用力地拥抱着彼此的身体,吐纳着彼此的气息,恨不能将对方融为自己的一部分。
当欲望攀至最高峰的时候,两人同时低喘着泄了出来。然而韶宁和却没有立即退出来,而是意犹未尽地赖在他的身体里,俯下脑袋埋在伶舟颈窝里,像个餍足而温顺的孩子。
察觉到这一点的伶舟,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示意他放开自己。韶宁和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盯着他瞧了片刻,眼中流过异样的光华。
伶舟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韶宁和开了口:“伶舟,再来一次吧。”
“你饶了我……”伶舟话说一半,瞬间噤声,因为他感觉到体内那个炙热的欲望,已经再度膨胀了起来。
这一刻,伶舟深刻地认识到了韶宁和掩藏在禁欲表象之下那颗禽兽的内心。
第二日,韶宁和换上官服去参加朝会,迎面便看见姚文川朝他和善地打了个招呼。
韶宁和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故作平常地回了个礼。
然而姚文川却没有打完招呼就走的意思,只听他压低声音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韶大人了。”
“嗯?”韶宁和有些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地以为姚文川知晓了什么秘密,但观察对方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说反话。
只听姚文川继续道:“前阵子,我差点误会了韶大人,见韶大人与闻大人过从甚密,还以为韶大人当真与闻大人勾结在了一起……咳。”
他似乎意识到“勾结”一词用得不太妥当,咳了一声,忙又补救道,“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韶大人是伺机……”他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一脸“你懂我懂”的表情,朝韶宁和竖了个大拇指。
“……”当韶宁和明白过来姚文川这段遮遮掩掩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他森森地无语了。
搞了半天,姚文川居然以为刺客是韶宁和派去的,他这段时间与闻守绎关系交好,是为了伺机下手。
他张了张口,刚想解释,却见姚文川赶紧摆手道:“韶大人不必多言,我明白的,明白的。韶大人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向第三人透露半个字。”
……你明白个鬼啊!韶宁和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但眼睁睁看着姚文川退走,他只能自我安慰,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姚文川是不会再经常来烦着他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进入议事殿之后,韶宁和明显感觉到殿内的氛围变得微妙了起来。
原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朝臣们,纷纷停下了交谈,转头看向他,有的微微躬身向他致意。他们的眼神中有尊敬,有羡慕,有戒备,也有敌意,涵义复杂得让韶宁和一时参悟不透。
而一向与他没什么接触的太常卿陈廉名,此时却一脸讨好地来到他面前,低声道:“太尉大人,恭喜您啊。”
韶宁和疑惑地问:“陈大人此话怎讲?”
陈廉名还想说什么,忽听太监总管通报说皇上驾到,于是忙闭了口,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朝臣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站位,便见成帝一脸肃穆地登上了龙座,于是众臣一齐行跪见礼。
“众爱卿平身。”成帝出手示意,然后目光移到了下首丞相那空着的位置上,眉心微沉,透出难以掩饰的哀痛。
大殿内寂静了片刻,才听成帝开口问道:“廷尉可在?”
“臣在。”顾子修躬身移出队列。
“丞相遇刺一案,可有进展了?”
“回皇上,刺客……尚未抓获。”顾子修躬着身子不敢抬头,额上已经渐渐渗出了汗水,感到压力颇大。
成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听说,那名刺客失踪之前,带走了一名青楼女子?”
“是,臣已查出了那名女子的身份,她原名赵思芳,是前太祝令赵炎光之女,赵炎光获罪发配之后,其女被送入空门,后于一年前从寺庙中逃脱,化名牡丹藏入青楼,处心积虑地想要接触官场之人,为其父翻案。”
他话说到此处,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一个个摇头叹息,至于叹的是丞相闻守绎,还是那名青楼女子,就不得而知了。
成帝沉默片刻,道:“廷尉府继续追查凶手下落,范围扩大到全国各地。”
“……是。”顾子修悲哀地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虽然丞相的死令他很悲伤,但是比起这个,他更痛恨那个胆敢刺杀丞相并给他们廷尉府带来如此大压力的刺客。
此事暂且揭过,成帝又道:“丞相突然遇害,朕很悲痛,但事情还是要继续,关于继任丞相的人选……”他顿了顿,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朕一时没什么主意,众爱卿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名大臣出列道:“皇上,臣推选韶大人继承丞相之位。”
韶宁和惊了一下,蓦然抬头,却见成帝眉梢微挑,目光不偏不移地注视着那名大臣:“理由?”
“韶大人年轻有为,学识渊博,入仕以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文治武功方面均有涉猎,经验比较丰富,是难得的堪当大任的人选。”
他说完,又有几名大臣站出来,附和着对韶宁和歌功颂德。
韶宁和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他与这几位大臣私交甚浅,有的甚至仅仅只是点头之交,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他何德何能,竟得到这几位大臣的一致推举?
如此想着,他双手交握着,指尖突然触碰到了手上的那枚扳指,瞬间心头划过一道清明。他想起上次在临水阁时胭脂对他说的那番话,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默默按着扳指,垂着眼眸,生生压下心中澎湃的心绪——伶舟,你何苦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如此厚重的恩情,只怕我终其一生也难以回报得尽了。
耳边突然传来姚文川的声音:“皇上,臣以为,推举韶大人继任丞相之位,有些不妥。”
“哦?”成帝又挑了挑眉,面色平静地看向他。
姚文川低眉正色道:“诚如方才几位大人所说,韶大人年轻有为,学识渊博,但年轻也有年轻的短处,韶大人年纪尚轻,经验较浅,恐难当此大任。”
韶宁和站着一动不动,当姚文川发言时,他也并未回头去看对方一眼,然而对方所说的那番话,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明白,他与姚文川之间的夺权之战,比他预计更早地拉开了序幕。然而表面上他却依然对此不置一词,仿佛姚文川所说之人,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自姚文川提出反对意见之后,陆续又站出几位大臣,陈列推举韶宁和为相的诸多弊端,有的观点较为中肯,有的则言辞偏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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