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万木原要给你守门,我见他犯困,便让他先去睡了。”
“哦,那你也早些睡吧。”韶宁和说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伶舟却跟了进来:“少爷,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吃过饭了么?”
“哦,吃过了。”他含混答了一句。
其实韶宁和一下午都跟宋翊混在一处,宋翊有宋翊的愁苦,他又何尝不正为情苦恼,原本只是想站在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立场劝慰宋翊的,却渐渐演变成了两人比赛喝闷酒。
好在两人都有些自制力,朋友虽算不上,倒是成了半日酒友,到了月上柳梢头之际,便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就在韶宁和忡怔之际,伶舟又往前靠近了一步,凑到他面前嗅了嗅,皱眉道:“你喝酒了?”
“唔,喝了一点。”韶宁和答得有些敷衍。
伶舟却知道,如此大的酒味,绝对不可能是“一点”的程度。但他依然耐着性子问:“是不是有应酬?我和万木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一直在等你。”
“抱歉,下次我会提前说。”
对话生疏到了这个份上,伶舟一时没了言语,只是蹙眉望着韶宁和。韶宁和却只能沉默着避开了他的视线。
过了良久,伶舟妥协般地开了口:“少爷,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对我心存不满,故意疏远我。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希望你能直接对我言明,我一定会改。”
韶宁和视线落回到伶舟脸上,望着他,欲言又止。其实他与伶舟之间,如何能简单地用“对错”两个字解释清楚?
连日来他一边疏远伶舟,一边内心也在苦苦挣扎,他不过想要伶舟一句真心话,但是伶舟会给吗?
踌躇半晌,他终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伶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如果有,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可以既往不咎。”
伶舟怔了怔,随即故作轻松地道:“少爷,你在说什么呢,我还能有什么能瞒着你的?你若还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啊。”
韶宁和眼中仅剩的一丝希翼之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他闭上眼,按了按眼角,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对于一个已经将谎言当成了生活一部分的人来说,要他改口说真话,又该从那一句改起呢?他甚至不知道,伶舟与他相处了这么久,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罢了,只怪自己太过天真。
伶舟不安地看着他,韶宁和眼中藏了太多的情绪,让他看不透彻。
这几日他一直在默默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大约猜到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其实真要深究起来,他露出的马脚深深浅浅的也不少了,如果韶宁和要追究,早在当初周长风质疑他的时候,就该追究了,为何当初不提,却在此时跟他较了真?伶舟百思不得其解。
他若是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但是韶宁和这种不言不语、不冷不淡的态度,反倒让他心里着了慌,仿佛明知道前路上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险,他却不得不继续前行。
“少爷……?”伶舟下意识想去握住韶宁和的手,却被韶宁和避开了。
“伶舟,”韶宁和正色看向他,脸上透出一丝决绝,“这几日,我认真反省了一下,我觉得……我们俩在一起,果然还是不太合适。”
伶舟一脸怔然地看着他。
韶宁和很快又垂下眼眸,仿佛承受不住伶舟直视着他的眼神:“我们之前……原本便只是在尝试着交往,既然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第七十八章
伶舟静静望着他,眼中眸光明灭。
半晌,他才涩然开口:“告诉我,不合适的理由。”
韶宁和避着他的视线,沉默着,一脸拒绝的姿态。
伶舟低头一哂:“说什么不合适,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消除对我的戒心,即便是在床上。”
韶宁和微微一震,像是冷不丁被刺了一下。褪去了可爱与柔弱伪装的伶舟,锋利得像一把尖刀,刺得他心里发疼。但是他依然沉默着,他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动揭穿,便是为伶舟留下最后的一丝余地。
只听伶舟道:“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苦衷,我承认在某些事情上,我对你不够坦白,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如果你连我的爱也无法信任,对此我无话可说。”
说到此处,他透出一口气来,闭了闭眼道:“至于你所说的分手,是不是希望我立刻从这里消失?”
“我不是这个意思,”韶宁和发现伶舟曲解了他的意思,忙开口解释,“我只是……觉得我们双方都需要退开一步,留出一点时间……”
“我不需要什么时间,”伶舟一脸果决,“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我可以继续等。”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就算你现在想赶我走,我也不会答应。在某些事情尚未结束之前,我不会放任你不管。”
韶宁和心神一凛,皱眉看着他:“某些事情?什么事情?”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伶舟眉心显出一丝倦色,似乎已无力再与他周旋,“你只需知道,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说罢,转身离去。
韶宁和怔怔站在原地,望着伶舟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地陷入了沉思。
却说自从成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收回宋翊兵权之后,一连几日,每日朝堂议事时,总有那么几个官员站出来,或义愤填膺地为宋翊叫屈,或头头是道地分析收回兵权的各种不利后果,非逼得成帝收回成命不可。
但成帝像是铁了心一般,在兵权一事上怎么也不肯松口。
几名曾经追随过宋家军的老将,自恃年长有功,竟当着百官的面闹腾了起来,惹得成帝十分不悦。
而这段时间,最沉默淡定的,莫过于宋翊和闻守绎了。
宋翊自从上次被强行赐婚之后,便以回家处理事务为由,一直没有再上过朝。
成帝何尝不知宋翊这是在沉默地抗议,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只要宋翊不要做得太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他去了。
至于闻守绎,他倒是安分守己的很,每当朝堂之上为此事发起争端时,他便默默退在一旁作壁上观,任凭旁人吵得面红耳赤,他都不去参与。
有时候几个老臣闹将起来,成帝快要招架不住,便会搬出丞相来做挡箭牌,此事闻守绎便会在一旁十分配合地颔首微笑,却依然什么话都不说,面对反对者们转移目标含沙射影的攻击,他也只作听不明白,糊里糊涂地蒙混过去。
成帝知道宋翊回来,对闻守绎绝对没好处,此事闻守绎不站出来表示反对就已经算是给足他面子了,于是对于闻守绎的不作为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日,闻守绎下了朝回到府中,便有管家迎了上来,一边亲手帮他换下朝服,一边口中说道:“大人,宫里来消息了。”
“哦?”闻守绎眉心略有倦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管家知道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于是道:“顾嫔娘娘传了话来,说最近几日,后宫里闹腾得很,玉冰公主听说皇上要将她赐婚给年长她二十多岁的宋将军,寻死觅活了好一阵,最后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太后心疼公主,但又不好忤逆了皇上的面子,只好私下里找顾嫔娘娘诉苦,希望顾嫔娘娘能想法子开解公主,让她妥协答应。”
他所说的“顾嫔”娘娘,便是指的顾子怡。
自从前准驸马大司农之子陷害良家妇女一案告破之后,成帝便对上奏有功的顾子怡青睐有加,太后没有将宝贝女儿所托非人,心下也十分感激顾子怡,于是顾子怡在后宫的地位节节攀升,不消两个月,便从一介秀女升为了嫔妃娘娘,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加上顾子怡性情乖巧、善解人意,不因自己受宠而趾高气扬,依然对太后孝敬,对皇上体贴,与那性子躁烈的皇后一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皇上对顾子怡渐渐的由青睐转为了专宠,而太后也越发信赖顾子怡,心中有了难处,也会找顾子怡这个“可心人”诉诉苦。
而顾子怡虽然表面上温柔顺从,实则很有政治头脑,入宫之前在顾子修府上呆着的那段时间,她对目前朝廷的局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当开解玉冰公主这项大任落到她肩上之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而是暗中派人请示恩人闻守绎,如何处理此事比较妥当。
闻守绎听完管家的汇报,正低眉沉吟间,忽听门外有人“笃笃”敲门。
这敲门的声音也是很有讲究的,丞相府中,不同职责身份之人,敲门的节奏与次数也各不相同,管家一听这敲门声,便知是探子回报,于是朝闻守绎躬了躬身,自行回避去了。
片刻之后,便见上次那名仆役装扮的男子推门而入,在匆匆行礼之后,便凑到闻守绎耳边,低声道:“大人,宋翊未婚妻的身世查出来了。”
闻守绎眸光一闪:“如何?”
“此女姓董,名唤心蓝,是董肆英将军的小女儿。”
“董……肆英?”闻守绎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有些陌生,自他踏入官场以来,似乎从未与此人打过交道。但这个名字若说完全陌生,又不尽然,似乎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曾经有这三个字出没的踪迹。
男子见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于是解释道:“这董肆英是先帝时期的一员大将,原也是当时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此人好大喜功,又胸襟狭隘,不肯落于人后。在一次对敌作战中,董将军因个人判断失误,导致前线被攻破,守军节节败退。
“他恐被先帝责难,便将罪责嫁祸于一同作战的另一位将军。那位将军无端受冤,心中自然不服,于是双方起了争执,事态渐渐由两个人的口角演变为两派人马内斗,一时间军心涣散、人人自危,又恰逢敌军来袭,导致守军全线溃败,一连丢失了好几座城池。
“先帝查明真相之后,雷霆震怒,当即就斩了董肆英,连着董家十余口人命也要跟着遭殃。后在几位老臣一再求情之下,先帝才免了董肆英家人的死罪,改为他们全数降为奴籍,有生之年不得考取功名,不得婚配嫁娶。
“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年,董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仍滞留在繁京之地的,只有这董家的小女儿董心蓝。而董心蓝因年少时期遭逢家族巨变,经历了亲人离散、生活贫困等磨难,情郎宋翊又常年征战在外不得团聚,心中苦闷无处发泄,只能终日以泪洗面,以致哭瞎了一双眼睛。”
闻守绎皱了皱眉,疑惑道:“既是降为奴籍,宋翊又怎会与那女子定下婚约?”
“宋翊与董心蓝订的是娃娃亲,两人从小便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在董家出事之后,宋家曾努力为之周旋,但也只是保住了董家老小的性命。事后宋家也曾劝宋翊另择良配,但宋翊执意不肯,发誓说若娶不了董心蓝,便宁愿终身不娶。”
闻守绎听罢,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笑意,嗤道:“真看不出来,那宋翊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难怪他与董心蓝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却只守着婚约不成亲,原来是成不了亲。”
男子汇报完毕,不敢擅自发表言论,于是默默躬身退至一旁。
闻守绎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脚步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妙计一般,他渐渐眉开眼笑了起来。
随后,他遣退了这名男子,又召管家入内,吩咐道:“你让宫中线人传一道口信给顾嫔娘娘,让她照着太后的意思,好生开解玉冰公主,多替宋将军说些好话。待取得公主信任之后,想办法请求皇上准她们出宫散心……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第七十九章
几日之后,闻守绎以私人名义,在京中最大一家酒楼宴请宋翊。
宋翊虽对闻守绎素无好感,但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给,只能正装赴宴。
席上,闻守绎态度殷勤地对宋翊嘘寒问暖,引得宋翊心中疑窦丛生。但他终究是个习惯了沙场拼杀的粗莽汉子,对官场上那一套迂回曲折的交际手腕十分不耐,于是单刀直入地道:“丞相大人此次请我来,究竟是何用意,不如直截了当地说了吧。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他此话一出,站在闻守绎身后的几名护卫同时变色,闻守绎却丝毫不以为忤,淡笑着朝身后摆了摆手,几名护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宋翊眯起眼睛看着闻守绎,他虽与这位新上任不久的丞相没有过太多接触,但从太尉殷峰口中得知,此人狡诈多端,须时刻提防,因此对于闻守绎的主动邀约,他从一开始就定义为是一场处处陷阱的鸿门宴,此时见闻守绎对于自己的无礼冲撞毫不在意,甚至屏退众人,心下更是谨慎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闻守绎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宋将军果真是性情中人,连说话也如此直率有趣。”
宋翊忍不住额角青筋突了突,他一个年近四十的人,居然被三十出头的闻相评价“直率有趣”,他可不会傻到以为这是恭维之词。
“宋某此番应邀前来,是看在丞相的面子,如果丞相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请恕宋某无暇奉陪了。”他说着,起身便要离席。
“宋将军,急什么呢?”闻守绎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嘴角一丝浅笑,“董心蓝的奴籍一直这么拖下去,不太好吧?”
宋翊心头一震,猛地回过头来瞪向闻守绎:“你是如何知道的?”
闻守绎抬眸看向他:“闻某好奇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挖不出来的。更何况,董家的事情当年可是人尽皆知的,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渐渐被大家遗忘了罢了。”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要让皇上想起这事,也是很容易的。”
宋翊顿时眼中迸射出杀意:“丞相是何用意?”
“宋将军,别紧张啊。”闻守绎往椅背上靠了靠,“闻某若是真心要为难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请你赴宴?”
宋翊面色一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对于闻守绎此举,他的确有些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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