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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灵魂穿越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神秘的力量,不是普通人所能左右的。

命运的捉弄迫使他渐渐对这些神秘的力量生起了敬畏之心,为了弄清楚自己内心的疑惑,他特地来到烟月谷拜访谷主。

山谷入口并未设防,看起来似乎人人可入。但是伶舟知道,如果有人想贸然闯入谷中,就得接受谷主人各种防御或攻击结界的纠缠。

出于对谷主人的尊敬,伶舟停下马车后,在入口处躬身作了一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踏入谷内。

或许是接收到了伶舟此番拜访的诚意,谷主人并未为难与他,于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伶舟顺利进入了烟月谷的腹地,望见了雾霭迷蒙中那一抹翠绿色的小木屋。

……原来,堂堂烟月谷的主人,就住在如此简陋的居室之中?伶舟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他驻足不前时,忽听木屋内有男子朗声笑道:“丞相大人不必惊讶,似我这等凡夫俗子的居所,自然比不上丞相府的富丽堂皇。”

伶舟吃了一惊,他尚未开口,对方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一语道破了他前世的身份,这可是除了鸣鹤再也不曾透露过的秘密。

那人见伶舟沉默不语,于是又笑道:“丞相大人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总不会只在屋外站一站便走吧,怎么说也得进屋来喝杯茶,好让知昧一尽地主之谊啊。”

伶舟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地推门而入,只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临窗而坐,手中托着一只精致茶壶,壶口冒着腾腾热气,正在往茶盏中注水。

“想必……您便是烟月谷谷主,柳知昧柳先生了。”伶舟拱了拱手。

“丞相大人客气了,”柳知昧并未起身相迎,只是伸了伸手,示意伶舟在茶几对面的位子上落座,“这是谷中新采的茶叶,请丞相大人品尝。”

伶舟大大方方入座,端起茶盏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茶?”

“烟月茶。”柳知昧狡黠地眨了眨眼,眉心一点朱砂十分醒目。

伶舟哈哈一笑:“柳先生一人身居谷中,倒是自得其乐。”

他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柳知昧眉心的朱砂上流连片刻,随即转入正题:“既然柳先生一语道破我的身份,想必对于我此番前来的目的,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柳知昧笑了笑,不答反问:“丞相大人既然来到烟月谷,必定已事先对我的身世有所了解了吧?”

伶舟颔首道:“老实说,之前对灵媒族了解得并不多,只知灵媒族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所以当我心中有了疑惑而无人能解时,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柳先生了。”

柳知昧摇头苦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那得是远古神话中曜神才有的本事。我们灵媒族也是凡人之躯,只不过略通一些灵异之术罢了,更何况自从芒宿亡国之后,幸存下来的那一小部分灵媒族人,为了能够融入大曜,不得不与大曜人通婚,随着体内灵媒之血的逐渐稀薄,我们所能传承的灵媒之术也越来越微弱了。”

伶舟道:“即便如此,柳先生与我素不相识,便已看破我的身份,这份能耐,便已足够令人吃惊了。”

柳知昧笑道:“我的祖先是灵媒族中的预灵一脉,主要能力是预知未来,但到了我这只继承了四分之一血统的灵媒族后裔,已经无法预见未来,但所幸还能保留一部分窥视他人记忆的能力。所以不论是谁,只要站在我的面前,我便能一眼看穿他的过去。”

伶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柳先生既然有此异能,可知我为何会从两年之后回到现在,而且还换了一副皮囊?”

柳知昧没有回答,只是凝神望着伶舟,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你因两年之后死于非命,心有不甘,灵魂中充满了怨恨。到了阴曹地府之后,你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鬼司,用你三世轮回换取一次重生的机会,回到人世查明真相。”

伶舟听得眉梢直跳:“这世上真有阴曹地府?如果真是这样,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因为你喝了奈何桥的孟婆汤啊,只不过你喝的这一碗,抹去的不是你在人世的记忆,而是你在地府的记忆。”

伶舟怔怔然沉思片刻,又问:“如果两年之后,我还是未能阻止自己的死亡,我会怎么样?”

“你的灵魂已经重生,新的皮囊也十分健康,所以你可以一直以伶舟这个新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那……如果我查出了谋杀我的真凶,并成功避免了自己的死亡,我还能再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里去吗?”

“如果两年之后你本体未死,你现在的灵魂便将回归本体,与原来的灵魂合二为一,但是……”

伶舟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因为对方的一个“但是”而悬了起来:“但是什么?”

“你将失去这两年重生为伶舟的记忆,延续作为闻守绎的人生轨道。”

“失去……这段记忆?”伶舟明显迟疑了一下,“有没有办法既回归本体,又能保留这段记忆?”

“抱歉,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柳知昧摇了摇头,看向伶舟,“我猜,大人心中真正舍不下的,并非关于伶舟的这段记忆,而是对于某个人的恋慕之情吧。”

伶舟闻言一怔,随即摇头苦笑,在此人面前,当真是一点秘密都留不住。

只听柳知昧继续道:“但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两者之间的取舍,还望大人慎重斟酌。”

第五十二章

回程之路,伶舟走得很慢。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从柳知昧那里得来的信息。

他原以为,见到柳知昧之后,能让他对自己的前景更明了一些,不想却因此而陷入了更艰难的抉择深渊。

闻守绎的性命与伶舟的记忆,二者只能选其一。如果是在几个月之前,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是自从韶宁和走入他心中之后,他的生命里便不再只有权力之争,他的心变得更加贪婪,除了权力,他还想品尝情爱的滋味,像普通人那样,和自己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但柳知昧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也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他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放弃另外一样。虽然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是当爱情蓦然降临的时候,他还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定信念产生了动摇。

他这样磨磨蹭蹭地走走停停,当回到繁京时,已经是九月初了。

在驿站下了马车之后,他没有立即去找韶宁和,而是在一家客栈歇了脚,点了些酒菜充饥。

他想,他需要好好梳理一下自己与韶宁和之间的关系,等他将自己的感情整理完毕,再决定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他正自斟自饮间,听见隔壁桌传来几名男子关于当下时局的谈话。

“听说,宋翊宋大将军在前线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捷报都已经传到繁京来了,你居然还没听说?”

“看来宋大将军可真是战无不胜啊,这都第几个胜仗啦?”

“不管是第几个,比起以前的文承将军,还是差了点。”

“跟文承将军自是没得比,但此一时,彼一时嘛,文承将军之后,还有谁能有如此辉煌的战绩,还不就只有宋大将军了嘛!”

……宋翊吗?伶舟缓缓搁下手中酒盏,眸色微沉。

如果要问大曜第一将军是谁,恐怕非武帝时期的文承将军莫属,因为大曜帝国能有现在如此幅员辽阔的版图,文承将军功不可没。

但在文承将军过世之后,武帝也年事渐高,无心战事。于是大曜改变了对外战争策略,停止了大幅度对外扩张,转而以防守为主。

而这位宋翊将军,便是武帝派去镇守西北边陲的一员猛将,多年来,他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外部势力的侵袭,屡立战功,成为大曜百姓心目中,地位仅次于文承将军的大英雄。

伶舟凭着前世的记忆,掐指算了算,到了这一年九月,差不多也该是宋翊班师回朝的日子了。然而班师回朝,并不意味着圆满落下帷幕,而是另一波腥风血雨的开始。

伶舟再次端起酒盏,缓缓递到嘴边,垂眸掩去眼中流转的光华。当历史一幕幕重演,他只能做一名沉默的看客,不能插手,也不能评说。

半个时辰之后,伶舟背上行囊,离开了客栈。

但是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走得那样漫不经心,因为他模糊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跟踪了。

无奈他丝毫不会武功,脚程又不够快,即便知道自己被人跟踪,想要甩脱对方,还是很有难度的。

如此烦忧着,他转过一道岔口,望见前方一条细长蜿蜒的巷子,巷子两旁是高高的院墙,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唯独留下这一条巷子,不见人迹。

伶舟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他一心想要摆脱暗中之人的跟踪,以至于有些慌不择路,竟把自己给走丢了。

他刚要转身返回,忽觉耳边风声微动,随即后颈传来一阵疼痛。

……又来这招?!伶舟晕厥之前,愤恨地想,手无缚鸡之力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再度醒来时,伶舟发现自己躺在平整的床上,并且床榻四周的景象十分熟悉。

他眨巴着眼睛苦思良久,突然猛地坐起身来——这里不就是韶宁和的家么?他是怎么回来的?

“咦,伶舟你醒啦?”万木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望见伶舟呆呆坐在床上,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万……”伶舟话未来得及出口,便见万木迫不及待地搁下脸盆飞奔出去,口中喊道:“少爷少爷,伶舟醒过来啦!”

“……”伶舟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

不消片刻,韶宁和便快步冲了进来,一踏入门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尴尬地顿住了步子。

小半个月不见,韶宁和明显比以前瘦了一些,也更黑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看得伶舟隐隐有些心疼。

此时万木也跟着跑了回来,却被韶宁和一伸手拦在了门外:“万木,你先出去。”

“又赶我走?”万木不满地抗议。

“啰嗦,让你出去你就出去,我有话要和伶舟谈。”

万木不敢违抗自家主子的命令,但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一边往外退,一边非常不放心地回头嘱咐:“少爷,这一次你们千万要心平气和地谈,别再又吵起来了啊,如果你再把伶舟给气走了,我就……我就……”

韶宁和挑了挑眉:“你就怎么样?”

万木想了想,他也的确不能拿他家少爷怎么样,气焰顿时被灭得一干二净,讪讪道:“总之,你们好好谈嘛,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是不是?”

“行了,别这么多废话了。”韶宁和不耐烦地将万木推了出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没有了万木的聒噪,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伶舟依然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默默看着韶宁和,似乎并不打算主动开口。

韶宁和见他这个态度,只好硬着头皮道:“伶舟,你……你脖子上还疼么?”

伶舟经他一提,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被人背后偷袭打晕过去的。他摸了摸仍有些酸疼的脖颈,挑眉看向韶宁和:“你派人跟踪我?”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拜托朋友帮忙寻找你的下落。我没有想到他们会用如此强硬的手段把你带回来,我向你道歉。”

“你朋友?”伶舟想了想,“又是周长风的人?”

“……不是。”

韶宁和遮遮掩掩的态度,让伶舟有些起疑。但仔细一想,韶宁和到繁京也有半年了,除了李往昔和周长风,再多结交一些朋友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想起之前的“离家出走”事件,伶舟只好硬起心肠把这出戏演到底,板着脸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都已经主动离开你,不打算再纠缠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韶宁和没有答话,怔怔站了半晌,才缓缓走到床榻旁坐了下来:“伶舟,人与人之间,可以有许多种相处方式,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也可以像兄弟一样相处,何必一定要变成……那样的关系?”

“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世间有这么多优秀的男子,我却只看中了你。”伶舟说着,微微一顿,“就像你说的,人与人的相处可以有很多种,可以像朋友、像兄弟,为什么就不能像情人?”

韶宁和无言以对。他静静望了伶舟片刻,问道:“你只要这种关系?”

“是。”

“如果无法如愿,你还是会离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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