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落座之后,明珠、明沁和吴小姐都笑着小声向她祝贺。明秀则红了脸,面上却已有了几分笑意。
第二个出场的明霜。她先是大大方方的向众人行了礼,也是命人取来纸笔。茜草十分熟练的在一旁研磨,明霜深吸了一口气,半分迟疑也没有,一挥而就。从她一开始写,众人就开始赞叹,因为她竟然是用双手一齐写字。
众人看过之后皆赞。吴夫人道:“我虽看不懂这字写得好不好,单单只这左右开弓的本事,我这老婆子竟从未见过。”
高世箴平日很少赞扬人,再加上明霜是他的亲生女儿,便只是淡淡道:“有几分心思。”
这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
明霜听了甚是得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嫡母的三年孝期还未过,她只能穿浅色的衣服,也不能十分打扮,再看其他穿玫瑰红、绣金袄、动辄镶金嵌宝的小姐们,心里不觉又不痛快了起来,十分的得意也减了三分,忍不住朝明珠的方向瞪了一眼。
明珠并未留意明霜的怨念,因为下一个轮到她出场了。
命人取来屋内常用的古琴,明珠先向众人施了一礼,方才坐下来开始演奏。
琴声淙淙如流水,穿过水阁内大敞的窗门,一波一波的越过水流,传得很远。
水阁不远处,有人驻足,听了一会,笑道:“真真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旁边的人问。
那人道:“技法虽娴熟,但却弹错了几处,这本不应该;曲调又太过呆板,似乎被什么东西束住了手脚。只怕……”
“只怕什么?”他旁边的人问。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我猜那弹琴之人大概是故意如此吧。”
“哦?”
明珠当然不知道她的小伎俩已经被人看穿了,她的想法是——既不能表现得太弱,也不能太引人瞩目,不过不失就好。虽然她在高府立足的唯一的倚仗就是高太君的宠爱,但也不能过于招摇。若是表现得太弱,又会让人看轻了去;若太强,只会无端的增加更多的嫉恨。她需要做到既不能失了高太君的颜面,又不能过于拔尖。
幸好她现在的年纪不大,即便这次表现得不那么出众,但总还有下一回。再说了,这些也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她的乖巧、容貌、再加上嫡女的身份才是高太君真正看重的。
现在的她,还没有出风头的资格。
一曲弹完,明珠浅笑着起身向众人行礼,动作大方又不失矜持。
刘太君赞道:“不愧是高家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出众。”她是高家三老爷的嫡妻刘氏的祖母,和高家是世交,为人平和,贤名在外。
高太君谦道:“哪里哪里,不过会些小玩意罢了,应个景而已。”
刘太君笑道:“老太君何必自谦?我看三小姐就是个好的,这模样,这气度,简直和老太君年轻时一个样。”
高太君笑得合不拢嘴,道:“我年轻时长得哪有这样好,再说也不会这些个玩意儿。现在这些孩子,不但会绣花女红,什么琴棋书画,读书写字,样样都比我们那会强十倍。”
吴夫人也笑着接话道:“到底是老太君教育得好,就好比那好胚子遇上了识花的人,千里马遇上了伯乐,这才是美事一桩呢。”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席上的气氛十分融洽。
说笑了一阵,高太君这才想起高世箴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便叫身边的滴翠象去问,不过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哪知滴翠不多时回来禀道:“回老太太,大老爷刚才出去了,说是多喝了几盏,出去散散气。”
明珠面色如常,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如此,只是自顾自的品着茶,偶尔和身边坐着的吴梦吟说上两句话,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明霜见她这样,只是讥讽一笑,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明珠淡淡道:“二姐姐今日的火气有些大,不如多喝点茶水,消消火吧。”
明霜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高太君心疼儿子,忙叫人出去看。不一会,高世箴就回来了,又喝了醒酒茶,重新归座。
这一次轮到了明佳。因她平日只有女红还擅长些,却没办法在现场展示。本想弹琴,但是无奈平日练得不多,怕拿不出手去。所幸她还会吹一点笛子,练了好几日,吹得脑仁都疼。不过,她当场表现得还算不错,吹错的地方也不多,众夫人又是一阵赞叹。
因为她不是自己的女儿,高世箴自然也是三分好也要说成五分。倒是二夫人听了,很是得意。
最后上场的是明沁。她刚起身,忽听门口的小厮惊喜道:“五老爷回来了!”
高太君闻言大喜,一叠声的道:“快让留哥儿进来。”
但见门帘一挑,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但见他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眉清目朗,文采风流,十足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原来,这高家的五老爷名唤高世清,因老太太三十上才得了这个儿子,最是宠爱不过,因小时体弱,险些养不活,故取名留哥。也许是名字吉利,也许是养得精心,这位五老爷终于长大了,不但娶了亲,还生了儿子。不过,这位五爷却对做官赚钱都没兴趣,只喜欢写诗做赋交朋友,一来二去的,竟然在诗词界还小有了些名气,年纪轻轻便位列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排名仅在大诗人王牧之之后。
只见他疾步走到了高太君跟前,一边行礼,一边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高太君笑道:“还不给你岳母他们请安。”
高世清连忙又给吴夫人请过安,给众位夫人请过安。
高太君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吃过饭了没有?”
“路上吃过了。我刚接到信,说是大哥回来了,急急的就赶回来了。”他笑着一抬头,见吴氏竟然也在坐,连忙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切的道:“你怎么也出来了?身上可大好了?”
明珠等众姐妹都小声笑了起来,其他家的小姐也羞红了脸,有几个还偷偷看了高世清几眼。
高世清随意惯了,不甚在意男女大防。因见吴氏红着脸抽出手,这才略微感觉到不妥。
只听高太君道:“还不快去见过你哥哥。”
高世清忙道:“是。”说着就要往外走。
滴翠笑道:“大老爷就在那边呢。”说着,用手一指屏风。
高世清会意,转过屏风,一见高世箴,十分高兴,亲热的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母亲一直惦念着你呢,我也很是思念兄长。”
高世箴见此刻人多口杂,不便多说,便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这个等我晚一点再告诉你,先坐吧。”
此刻,明沁已经做好了一首诗。她根据今日的宴请,当场写了一首应景的诗词,虽然用词尚显稚嫩,但是意趣却很好,众人禁不住齐声赞叹。
明珠很是意外,她从不知道这个小妹妹竟然会作诗,前世也没有发现过,只记得她爱看诗词罢了。高世清十分欢喜,直说家中又出了个女诗人。
满堂的喝彩中,只有明沁的嫡母四夫人的脸色不太好。
不过,此刻哪里有人会去理她是怎么想的。
高世箴见女儿和侄女们的才艺都已经表演完了,便起身打算回前面陪客人。忽听屏风另一边有人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两个侄女虽然比不上府里的小姐能诗会画,但是曲子还是会弹的,也会读写诗文,趁着今日老太君高兴,也想来凑凑热闹。”
高世箴想着不方便,刚要离席,忽听老太太回答:“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小姐也露两手吧。”
听到此处,高世箴忙站起身,道:“母亲,前面还有些事要处理,儿子就先告辞了。”
高太君还没说什么,莫夫人倒抢先说道:“无妨,咱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避忌的,大爷看过之后再走也不迟。” 她是四夫人莫氏的继母,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很有几分姿色。
这下子,众人都察觉到了异样,有的隐约猜到了什么,有的笑话莫夫人出身小门小户的不懂规矩,有的正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
明霜猛然领悟,联想起前前后后——先是听说父亲有娶继室的打算,然后是父亲刚回来,莫家的两个远亲就来投靠。莫夫人还带着两个出身不高,并且很快就要及笄的漂亮女孩参加家宴。最后就是这场急切切的,不避嫌疑的表演。
只见高世箴迟疑了一下,但总归不能明说什么,折了亲戚的面子,只道:“这恐怕不大方便吧……”
反而是五老爷高世清道:“这又有什么?如今,京中的风气早就开放了,只咱们这乡下地方还如此拘谨罢了。我在京中时就曾参加过大长公主和永兴长公主举办的牡丹、百花花会,那里可是青年才俊,侯门千金皆可参加,互相切磋才艺。再说,今日不过是亲戚之间的家宴,小姐们年纪又小,不过是晚辈而已。我刚才来晚了,可什么都没听见,这回也正好一饱耳福、眼福。要说如今的闺阁里人才辈出,皆不逊于男子,这可是咱们天朝的兴旺之兆。”
且不说其他人作何感想,高太君闻言,笑道:“你哥哥不过说了一句话,偏生引出了你这一副长篇大论来。小姐们不必拘谨,反正有屏风隔着,他们看不到,不过听个音罢了,怕什么。”
莫夫人面上一喜,“如此,便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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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家宴(下) ...
众小姐们以往对京城的事只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如今听高世清这番话,又听了那花会的新奇之处,都由不得羞红了脸,却又心生向往,恨不得亲自去瞧上一瞧。
明秀略微有些怔忪,手里只来回揉着手帕,明霜见了,嗤的一声,笑道:“大姐姐是在想五叔刚才说的话吗?”
明秀面上可疑的一红,道:“没,没有。”
明霜笑得更狭促了,“姐姐是想去看看那些才俊公子们吧?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妹妹会替你保密的。”她一向不把这个不得宠的庶女姐姐放在眼里,行事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
明秀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她本就性子懦弱,不善言辞,现下更是不知如何分辨。
明珠突然道:“莫小姐的琵琶弹得真好。”
明霜瞥了她一眼,笑道:“确实如此,不似某人,木头似的。”然后得意的转过头去,自顾自的欣赏起了莫小姐弹琵琶。
明珠知她影射自己,却并不在意。明霜感激的忘了一眼明珠,小声道:“对不起。”
明珠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她不过是些嘴上的功夫,姐姐不必在意就是。下次她再这样说你,我教你个法子。”
二人这边嘀咕着,莫小姐刚好弹完了最后一个音,姐妹俩坐直了身子,跟着众人一齐拍手称赞,相视一笑。
高世清赞道:“莫小姐的琵琶弹得妙呀。”
高世箴却未置一词,正好有小厮来报,说前面的宾客听说五老爷回来了,想见一见五老爷,请他们过去。高世箴顺水推舟的和众人告了辞,带着五老爷高世清去了前院。
两个男人这一走,屋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了起来。莫夫人见人已经走了,心里有些懊恼,她这精心准备的两个节目还没表演完呢。不过,既然已经表演了一个,倒也不算完全吃亏,又让另一位顾小姐也诵读了一段精心准备的诗词。
热闹了一阵,众人见天色不早了,纷纷告辞归家,陆陆续续的直到傍晚方才散去。
夜里,明珠总也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来回折腾。值夜的青雪感觉她今天不太对劲,试探着问道:“小姐,睡不着吗?”
明珠“嗯”了一声,随口问道:“青雪,你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青雪沉默了一会,道:“家里有几亩薄地,手里有几个闲钱,嫁个能干活的丈夫,然后生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明珠被吊起了兴致,“为什么是两个?”
青雪缓缓道:“奴婢有六个姐妹,一个弟弟,母亲自来偏心弟弟。后来,家里穷,就把我们姐妹几个都卖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丝拼命压抑的脆弱,“大姐嫁给了邻村的傻子,那人犯起傻病来就打我姐,她一气之下跟别人跑了,至今不知去向。二姐小时候上山挖野菜的时候掉进了山沟里,连尸首都没找到。三姐被卖入镇上的财主家做丫鬟,让那家的老爷看中收用,后来被主母折磨死了。四姐被卖入了大户人家,如今那家人去了京城,杳无音信。五姐给人当童养媳去了。说起来,奴婢算是最幸运的一个,能被夫人留在身边,然后跟了小姐。我就想着,今后一定不多生,这样,我们轻松些,孩子也能活得好些。”
明珠瞬间无言,过了半晌才道:“你恨他们吗?”
“奴婢的父母吗?已经不恨了。当时被卖的时候,真是恨毒他们。但是现在的生活好了,比在家里过得强千倍万倍。可是,奴婢不敢保证今后在不如意的时候会不会恨他们。”
青雪轻松的笑了笑,“有时候奴婢会想,这样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也不公平?个人有个人的命,即便是为人父母也是无法为子女决定的。就比如咱们知县老爷的千金孙小姐,在家时何等的尊贵,父母如何溺爱,又是嫡出的小姐,千挑万选了一户人家,夫君家世人品容貌没有一点可挑剔的。可是刚过门不久,丈夫就死了,那孙小姐今年才十七岁,却得守一辈子的寡。所以说,不过都是命罢了。”
明珠默然,二人未再说什么。
那一晚,明珠反复思索着青雪说的话,直到将近天明才睡着。
第二天,林妈妈一见她顶这个大黑眼圈,忙追问她是怎么了。明珠笑而不答,只让素英去取了煮熟的鸡蛋来,放在眼睛下面滚了滚,将黑眼圈一点一点除去。
打扮妥当之后,明珠神采奕奕的站起身,道:“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送走了明珠,红枝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小姐今天有些不同呢?”
银蝶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青雪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众人身后,轻咳了一声,道:“你们有空在这里猜测小姐的心事,还不如把屋子大扫除一遍。开春了,早该收拾了。今天要是做不完,晚上可不许吃饭。”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号。
青雪抬头望着窗外清澈的天空,明媚的阳光,微微一笑。今后,还会更好吧。
明珠来到松苑上房时,迎面正好遇见了四夫人的继母莫夫人。她看见明珠,笑着赞了几句,就匆匆走了,脚步有些急促。明珠纳闷,她昨日不是刚来过,怎么今日又来了?
明珠想着就来到了上房,给高太君请过安,又给二夫人和四夫人请了安。
说了几句闲话,高太君笑着摸了摸明珠的头,道:“你娘的除服礼就快到了,针线上的衣服这两日便要做好了。像你这样花一样的年纪,怎能总穿着那些素淡颜色的衣裳,也合该好好打扮一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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