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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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李扶舟轻轻道,“你错了。她其实……一开始就待你不同。”

容楚似是怔了怔,随即笑了。

“我愿意承认你这句话,我愿意相信旁观者清。”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不然我会总觉得有些遗憾,保不准哪天想杀了你。”

“我倒觉得,或许哪天我会想杀了你。”李扶舟平静地道,“最起码现在看起来,我比你有理由。”

“人或在最初,会被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的气韵所吸引。但真正心之所向,还要看缘分。”容楚抱着太史阑站起来,“扶舟,你也拼命救了她,陪在她身边护持她更久,我该谢你,可我知道我谢你反而是侮辱你,你也不需要。我还知道你很想抱抱她,不过抱歉,”他笑得神光离合,神情让人咬牙,“事关她,我一丝一毫,不让。”

“何必争这一时亲近?”李扶舟淡淡道,“实现承诺,维持终生,才是彼此该做的。”

容楚笑而不答,抱着太史阑转身便走。

“你要如何处理宗政惠。”李扶舟忽然在他身后问。

容楚背影微微一顿,没有回身,淡淡笑一声。

“你要如何处理风挽裳?”

李扶舟语气比她更淡,“我曾和你说,永远不要提起她。”

“为什么?” 容楚回首,日光下眸子清透,光华流转如琉璃,“因为我没资格?因为你未忘记?”

“那是我的事。”

“是。” 容楚笑一笑,迈步,边走边道,“扶舟,在质问我之前,我觉得你最好先问问你自己,好歹宗政惠是个活人,只要还活着,终究有办法解决。可一个影子,你告诉我,用什么办法才能抹去?”

他迈出门槛,小心地不让太史阑的肩膀碰着门框,走出门时他道:“扶舟,射在心中的影子,只有自己才能驱散,别随便把谁当作你的阳光,来试图照亮你那一处黑,空耗了别人的热和亮,到头来不过让你的暗影藏得更深……那对她,不公平。”

他不再说话,大步跨出门去。

李扶舟没有动,久久立在堂中,晨风从廊柱中盘旋而过,扑向他的胸臆,他忽觉胸膛似被什么击中,忍不住弯下腰,发出一阵呛咳,声音空洞,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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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于外城内城,都是无眠的一夜。

半夜的时候,内城的人便听见了外城发出的闯营喊杀之声,本来他们一直在提心吊胆等最后一场夜袭,此刻不禁面面相觑,花寻欢等人急急奔上城楼,扶着蹀垛,看见底下外城处处闪亮火光,隐约似有无数的人流,从城池的各个方向渗入,细微而又坚决地,迅速将西番士兵分隔、掐断、打散、击破……一群群的西番士兵发出各种嘶喊和挣扎,再在刀枪剑戟的相撞声中惨呼,不断有人影倒下,不断有人影奔逃,火光被人群狂奔的风带动,摇曳一幕乱世末日图。

城上人也听见了那一声长啸,起于外城城门处,瞬间便跨越长空,从高处可以看见,远远的有一队特别精悍的士兵,一路 ,刀锋所向,溅血三丈,而这群开路先锋身后,是一道浅淡的影子,远望去如一抹流云又或者是一道珠辉,自臧蓝天幕深处生,刺破这万丈云霓和星空,一射如流星,抵达外城中心处。

那位置,北严的人们也能大概猜到,应当是西番主帅所在地,看见这么一个天神般的人,一路直奔主帅大帐,本就又惊又喜,疑疑惑惑的北严军民,瞬间欢声雷动。

“援兵!”

“援兵!”

“他们终于来了!”

无数人抛了长枪,飞起头盔,无数人狠狠砸墙,热泪盈眶。

七天漫长而艰苦的抗争,在众人失去太史阑,终于完全绝望的此刻,忽然,援军来了。

于深寒之际终遇温暖,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援兵终于来了……”苏亚张着嘴,眼底泪光涌动,“太史……你怎样?”

沈梅花不做声,史小翠抬头对她看了看,想说什么没开口,花寻欢怔了怔,随即扭转头去,杨成怒道:“你还念叨那个疯子!苏亚,你敢再提起她,我先把你扔下城!”

苏亚默不作声,在杨成以为她不敢说话之后,她才一字字道:“我,相信她。”

“你看看小翠的伤!”杨成咆哮,“看看!”

“她绝不会疯。”苏亚扭头,看着城下,“你会后悔的。”

“她如果没做鬼,她才会后悔!”杨成森然道,“我们丢下自己的事,奔来北严这个绝地为她出生入死,她对我们做了什么!”

“她做的,你不能理解,但是,如果有一天证明,她没做错,你要怎样?”

苏亚难得说这么多话,语气有点打顿,脸色却微微涨出点激越的红,眼神坚定。

“她没错?还我错?”杨成冷笑, 地道,“人都死了,说不定马上你我就能看到她被悬挂在西番大营的脑袋,还说这些屁话。”

“她如没做错,你要怎样?”苏亚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这个话题。

“我若错了!”杨成受激不过,恼怒地道,“我昭山杨氏世家,终生为太史阑家奴,任她驱策,至死不改!”

“杨成……” 史小翠忽然拉了拉杨成的衣袖,仰起的脸上眼神担心,“别吵了,大家别伤和气……”

众人都有震动之色。

杨成本是品流子弟,却是品流子弟中更为品流的那一种,他出身藏南行省昭山杨氏世家,杨氏世家曾经担任多年的藏南将军,世代守卫藏南,和当地土司家族关系亲近,几乎代代都娶土司之女,是藏南地位特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杨成是这一家的继承人,将来是要回去继承家主之位的,他一向不屑于和郑四少之流混在一起,才会后来脱离品流子弟行列,加入太史阑的阵营。

他的家族虽然僻处藏南,但众人也隐约知道,他家背后有藏南十数位大土司的支持,绝对是轻易招惹不得的庞然大物,其力量也足可傲视藏南,这样举足轻重的家族,家主随意一句话都可能引起当地政局变动,现在杨成冲动之下,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众人中只有苏亚眼神不变,望定杨成,沙哑着嗓子道:“好,但望你记住。”

“呸。”杨成不屑地一扭头,“我话还没说完,既然今日你逼我以家族做赌,便已经触犯了我昭山杨家的尊严,所以,只要证实你是错的,或者太史阑死了,你苏亚,就要对我磕头道歉,并且,终身及世代子孙,为我杨氏家奴!”

“杨成。”花寻欢一怔,“你过分了,不能对苏亚这样!”

一直紧张地看众人斗嘴的陈暮,也着急地拉了拉苏亚。

苏亚缓缓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看着杨成眼眸。

目光相遇,一个坚定,一个灼灼。

“好。”她道。

众人都吸一口气,杨成腮帮咬紧,随即冷笑,“你既愿意以世代子孙命运做赔,也对得住我拿杨家作赌,那么,你现在可以去准备契书了!”

苏亚冷然扭头,伸手便和花寻欢要纸笔,“教官,请帮忙替杨成书写契书!”

“你们闹什么!”花寻欢一拳砸在蹀垛上,灰尘四溅,“她这种身份,被俘虏了哪有活路,苏亚,你犯什么傻!听我的,大家都是同学,意气之争不要闹成这样,都算了……”

“是,都是同学,这时辰了,别闹!”熊小佳萧大强也赶过来劝说。

“不行……”苏亚摇头。

“她做梦!”杨成怒目而视。

“别吵了,那边有动静啦!”沈梅花忽然扒着城墙大叫起来。

众人扑到城墙边,此时天色开始放亮,隐约可见西番军四处逃窜,一群士兵在其后追杀,果然穿的是南齐士兵衣服,众人狂喜,大叫,“是天纪军!是天纪军!天纪军来救咱们啦!”

“竟然是天纪军……”沈梅花喃喃道,“他们不是更远一些么……”

“火光!”又有人大叫。

随即众人便看见,城中,猜测是主帅大营的那片建筑,忽然冒出大片火光,火势极大,一看就是多个火头人为纵火,几乎瞬间,便将半边天幕烧红。

“天哪……”杨成瞪大眼睛,“那应该是西番主营啊……这种烧法,耶律靖南死了么……”

他随即遗憾地砸咂嘴,道:“如果太史阑尸首在那里,这下可要烧没了。”

众人脸色都一暗,一时间觉得心绪复杂。

虽然太史阑最后失心疯,间接令北严进入死境,甚至对同窗好友下狠手,但无论如何,如果没有她带领众人在北严城头死扛西番军,北严百姓,包括众人,都活不到今天。

此刻曙光终至,得救在望,回头想起太史阑功过,都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悲。

苏亚却只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随即她“啊”地一声低呼。

众人再一抬头。

便看见几十条精悍的身影,自那地方窜出,各自骑马奔驰,直向北严内城而来,当先一人似乎手中还抱着什么,只是离得远,又时不时有房屋遮挡,根本看不清。

但随着人流渐渐接近,外城中响起呼哨之声,天纪的士兵也在集合,齐齐往北严城下而来,当先那人衣衫飘举,晨曦从他衣襟上滑过,再闪亮亮地溅开去。

众人屏息看着,眼神激越,北严军民早已失控,大多人爬在城墙上狂喊乱叫,要不是花寻欢还在约束着,一堆人都要跑下城门开门。

长达七天的压抑、紧张、恐惧、绝望……将每个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此刻云开月明,那份欢喜,便似那刹那间铺满天际的云霓,红火了整片苍穹。

越来越多的人流从外城四面八方汇聚,跟随在当先那几十骑之后,一大批南齐士兵押解着一批破衣烂衫的西番兵俘虏,也跟了上来,在内城前的广场停下。

当先那人仰头,日光照着他脸庞,城头所有人都觉得眼睛亮了亮。

“是晋国公!”花寻欢喜极大叫,忘形之下,忘记自己说漏了嘴。

其余二五营学生面面相觑——这不是咱们的楚教官吗?国公?晋国公?

在众人都为容楚真实身份震动时,苏亚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容楚的怀中。

他怀中有一个人,被毯子从头裹到脚,看不清长相。

苏亚的眼睛,却慢慢亮了。

晋国公容楚,何等身份,他怎么会随意抱着一个人出现于人前。

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城上众人还在激动之中,也没注意到这细节,花寻欢一迭连声招呼,“开城门,开城门!快!快!”

城门缓缓开了。

一队面黄肌瘦、衣衫破烂,却满脸兴奋之色的士兵迎上前去。

容楚却没有动。

他的护卫在他面前一字排开,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国公带人远道来救,怎么在城下摆出了这样的脸色。

直到等所有人的激动都有所平复,开始将疑惑的眼光投向自己,容楚才慢慢仰起头。

他目光在城上那些满是尘灰鲜血和激动的脸庞上掠过。

随即有点心疼的,揽住了怀中的躯体。

这些人,就是先前的她,不,她比他们更艰难。

一个女子,在异族突袭之前,开内城,护百姓,杀城主,平治安,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带着全城老弱和悬殊兵力,抗下来势汹汹的西番七天。更在最后,不惜以身冒险,装疯落城,只为有个可以拿命和西番主帅作赌的机会。

她经过了怎样的艰难?

他知道她,一向不会享受在人之先,不屑争抢,所以,眼前的士兵们面黄肌瘦,怀中的她却已经瘦骨支离,抱住她的时候,会被她突出的腰骨咯着手臂。

咯得他连心都似在微疼。

这疼痛,从知道北严消息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该有太多在意的,或许会紧张,或许有点担心,或许也许立即行动,但不会太疼痛,只是朋友的关切,像当年,对扶舟和挽裳一样。

然而当他奔出丽京,绝然修改军报,威胁西凌总督,强逼天纪少帅时,所做的一件件事,让他越来越清楚——他为她,敢于应天下敌!

那彻夜的奔驰,那殚精竭虑的谋划,那无所顾忌的大胆,那谈笑风生背后的焦灼。

那些他做了,却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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