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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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儿似嗔还怨,明知道他是做样子,独孤铣依然心头一热:“是我疏忽了,一定改正。”

宋微道:“俗话说得好,帮人须帮难当时,济人须济急时无。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人家翁公子,在我需要一匹马的时候,就送了一匹好马。这才是送礼的诚意。十足诚意,却之不恭。他送得高兴,我收得开心。如此这般,才论得上交情。”

独孤铣于是问:“小隐,你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宋微便看着他,眼里仿佛期待,又仿佛挑衅,一字一句慢慢道:“侯爷,我要什么,早已经告诉过你了。可惜……你送不起。”

独孤铣愣怔片刻,蓦地明白了:他要一个真心人。自己没有候选资格的真心人。

费了半天口舌,又绕回来了。

沉默如酒香,在屋子里静静弥漫。

独孤铣忽道:“小隐,击鞠有意思么?”

宋微有些吃惊:“怎么没意思?你应该也会的吧?”

独孤铣摇头:“京中好此道者确实很多,不过我却没什么机会玩这个。”宪侯府的小侯爷自幼上进,没太多工夫花在玩乐上。再加上多年在外历练,京都贵族公子们的这些游戏,难免隔膜。

宋微便顺势给他讲起来。独孤铣虽然不打马球,骑术之精,犹在宋微之上。两人讲起骑马的事,倒跟品酒一般,很有共同语言。不觉把那些磕磕绊绊抛在一边,纯粹就是两个男人一块儿谈论共同爱好,说得十分尽兴。

快到中午,独孤铣才醺醺然离开。告别的时候对宋微道:“我在西都逗留不过三五天。明日祭祖,大后日启程返京。后日得空,小隐,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吃顿饭,就当是给我饯行?”

宋微道:“后日我在东郊练习,下午有时间。”

独孤铣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下午,我派人去翁家林子接你。”

第二天,宋微照常去击鞠场练习。翁寰旁敲侧击问起他昨日见到的朋友,便说是随穆家商队南边跑货认识的故人,来西都办事,顺便看自己。说到穆家商队,就有人讲起昨日西市穆家接旨受赏的热闹,因为现场清空无关人等,瞧热闹的也没看清钦差到底是何模样。大家纷纷问宋微:“你跟穆七爷熟,进去看了没有?”

宋微挠挠后脑勺:“我那个,中觉睡过头,没赶上,嘿嘿……”

听的人直跺脚:“真是没福气的!谁叫你在女支女身上花那么多力气?钦差都没看成……”

黄昏时分,与几个队友分手,宋微骑着嗯昂往家走。一般情况下,得哒都寄养在翁家林子的马厩,往返用毛驴代步。像昨日那种特殊情况,马拴在家里,被迫吃了顿驴饲料,今天一整天都在闹脾气。

行至蕃坊附近,忽然两个人挡在面前。仆从装束,然而衣着整洁,行止有礼。

“我家主人十分仰慕宋公子,有意请公子赏脸叙话,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宋微奇道:“不知贵主人是哪一位?”

“敝上乃薛府薛三公子,想来宋公子有所耳闻。”

☆、第〇四三章:情网乱编成四角,谷欠火单烧热一头

宋微显出为难的样子,抖了抖身上衣裳:“我刚从东郊回来,浑身尘土汗水,正要回家沐浴更衣,实在是不方便……不知贵上可否改日相约?”

他从训练场回来,再怎么偷懒,也是一身臭汗,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洗澡换衣服,哪怕皇帝老子来了,也没心情见,何况一个招呼都没打过的薛三郎。两个仆人看他所言属实,机灵些的那个立刻道:“我家公子就在波斯酒楼等候,宋公子若有不便,不如先回府一趟。没什么紧急事,晚些亦无妨。”说着支使另外一个仆人去给主人报信,自己跟着宋微,等在宋家大门外面。

这架势是非见不可了。宋微慢条斯理洗完澡,穿好裤子,扯件白色夹纱长袍套身上,散着头发便出来了。回到蕃坊,自然穿的胡服,都是修身款式。这时节天气热,宋微嫌麻烦,只把随身物品塞在裤腰暗兜里,懒得系外衫腰带,无意间穿出了后世直筒高衩风衣的效果,简洁修长,别有一股洒脱不羁的韵味。

他骑上毛驴,跟着薛府的仆人去见薛三公子。

薛璄坐在波斯酒楼二层靠街的雅间里,倚窗而望。这时已然歇市,街面渐渐冷清,可以看见各家伙计收拾整理,关板子锁门。酒楼饭店以及小食肆打烊时间较晚,多数还开着。不过也做不了多久的生意,因为离宵禁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当然,薛三公子不必为此担心,他挂着府衙的腰牌,巡夜的看见了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薛璄来西市游逛过不止一次,却是第一次上酒楼喝酒等人。毕竟闹市只适合采购,不适合上流社会公关活动。然而此番他要挖翁寰的墙角,怕被熟人撞见坏事,不敢约在长乐坊常去的那些地方,索性纡尊降贵,亲自移步,到这蕃坊地界来见那宋妙之。

仆人来报,宋公子要先回去沐浴更衣。薛公子一想,也算合理要求,而且表示了对方对自己的尊敬,多等一刻也没什么。谁知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影,若非这酒楼的酒还算入得了口,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正当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看见一个人骑着驴悠悠然从路口过来。墨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衫。风一吹,发丝与衣摆同时飞动,飘逸得就像暮色中一缕流云,晚风中一朵落花。走得近了,渐渐看清长相,五官精致明艳,与简单的黑白二色恰成反比,叫人一眼便直刻印到心里去。

薛璄认出来,此人正是前日比赛时当面截走决胜一球的宋妙之。

那姓宋的骑在驴背上,神情悠闲散淡,不紧不慢跟着自家仆人往酒楼而来。薛璄第一次看见有人骑毛驴骑出一身散仙气质,与击鞠场上争狠斗勇、锋芒毕露的模样大不相同。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热切情绪。他放下酒杯,盯住来人,心思一转,觉得大可不必急于挖墙脚。

翁寰手底下的人不容易说动,太直接了,一旦被拒绝,便没了回转余地。不如先彼此认识,只要说动他答应结交,就算值得。薛璄打定主意,满怀期待等着人上来相见。

宋微到了地方,先拐进酒肆跟母亲打个招呼,然后用内部价从麦阿萨那里讨来一小瓯新到的极品红葡萄酒,这才施施然步上酒楼二层,敲开薛璄所在的雅间。

看见里边倚窗而立的贵族青年,宋微展颜一笑:“劳薛三公子久候,宋微惶恐。特地备了西域新品佳酿‘美人泪’一尊,与公子赔罪。”说着,欠身行了个礼。

薛璄原本等得不耐烦,正要打发仆人去催,忽然敲门声响,仆人应声开门,他毫无防备,一头栽倒在那笑容里。强烈的冲动和渴望喷涌而出,仿佛赛场上胜利前夕激动又冷静那一刻。薛璄清楚地知道,自己看上了这个人,非常想要得到他。

宋微行完礼,抬起头,面上笑意盈盈,好似压根没发现对方充满侵略的目光,径自招呼伙计送两只琉璃杯来。趁着低头倒酒的工夫,偷偷用余光打量。上一回赛场相见,因为忙着赢球,根本没注意对手模样。这会儿看清楚,薛三公子年纪应该比自己略大,长得十分英俊,气质较之翁寰那胖墩显得文雅富贵许多。若非眉眼过于凌厉,还真是副好相貌。而实际上,翁府才是真正书香世家,薛府主人任职长史,协助府尹掌地方兵马,是地地道道的武官。薛三郎凭父荫在府衙谋了个参军的位子,也是纯粹的武职。论政治背景,薛家远不如翁家,但薛府女主人是东市大富商的独女,经济实力方面却要胜出不止一筹。

宋微跟着翁寰,一个多月没白混,这些八卦听也听熟了。西都尽管住着许多大家族,年轻一辈滞留老宅的毕竟少,门风严谨的为人上进的,都不会在外浪荡荒废光阴。于是一个翁寰翁十九,一个薛璄薛三郎,就成为不务正业的公子少爷们的首领人物,互相没事唱个对台戏,打发无聊生涯。

血红的酒液衬着透明的琉璃杯,尽显浓艳之美。

宋微端起一杯送到薛璄面前:“此酒名曰‘美人泪’,前日才从西域运来,除却此地,别处都还没有出售。家母在酒肆当垆,求了掌柜的人情,才讨来这一小瓯。薛三公子赏脸尝一尝,便算恕了宋微迟来的罪过如何?”

薛璄这时已恢复常态,见他这般上道,心里很有些高兴。摆出一贯的风流公子做派,优雅地端起酒杯,却不忙喝:“这明明就是美人血,却为何要叫做美人泪?妙之不妨给我解释解释。解释好了,我便恕了你的罪。解释得不好,还得请你领罚。”

宋微闻言十分意外,有些发窘:“三公子可是难住我了。我不过是个粗人。酒的好坏尽可以喝出来,名字的来历讲究知道得实在有限。”顿一顿,试着道,“不过,常听人说‘相思血泪’什么的,不都说相思最苦么?这美人流泪,假若恰逢相思时候,大概也就跟流血差不多罢?想来那命名之人的意思,是拿此酒比喻美人相思泪也未可知……”

“啪啪啪……”薛璄鼓起掌来,“说得好!妙之太过自谦,这般婉曲美妙,换个状元郎来也未必有你解释得好。”

宋微被他这一夸,窘态变了羞态:“这么说,三公子恕了我的罪?”

薛璄暧昧一笑:“妙之此罪太重,美酒可赎三分,妙言可赎五分,还有两分……”

宋微紧张道:“三公子难道还要罚我?”

薛璄打个哈哈:“当然要罚——罚你和我交个朋友!”说罢,热烈恳切地盯着他。

宋微呆了呆,慢慢缓和脸色笑起来,越笑越开心,真诚又灿烂:“三公子太看得起我了。与三公子这样的人做朋友,真是梦都梦不到……”忽地一顿,“三公子莫不是开我玩笑?宋微哪里值得公子以朋友相交?”

薛璄自然立即否认,甜言蜜语一番。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一个做真,一个装纯,上了几个菜,把一瓯“美人泪”喝完,两人已然晃似知交好友,言谈相契,意气投合。

薛璄看气氛够热够好,侧过脸,把下巴一抬,仆人马上捧着个狭长锦盒过来,放在桌上。亲手打开,道:“妙之,难得你我如此投契,这是哥哥送你的见面礼,万勿推辞。”

盒子里是一个鞠球和一根球杖。宋微接触击鞠时间虽短,每日浸淫,也长了不少这方面的见识。只见两样东西雕镂上色极为精巧,拿出来掂一掂,手感又轻又韧,竟似是最上等的雪杉木制成。球杖手柄外裹了头层牛皮,缝合处包着精雕细镂的金箔,还用五色碎宝石镶嵌出一圈花纹。

宋微心想:真是集实用与华丽于一体的好东西,充分投其所好。这位薛三公子,很会送礼。

把东西小心捧在手中,一面赞叹一面端详,最后恋恋不舍地放回去:“太贵重了。三公子,多谢你的美意,这个恕我不能收。”

薛璄轻拍桌面:“宝剑赠侠士,美酒待英雄。我看唯有妙之你配得起它,故而拿来送你。给别人得了,不是白糟蹋东西么?”

宋微摇头:“无功不受禄,宋微愧不敢当。”

薛璄换个说辞:“你我是朋友,朋友本具通财之义。我知道你需要,送给你你就收下。”

宋微继续摇头:“正因为我当三公子是朋友,更不能收这般贵重的礼物。三公子一片真心,我如何不懂。是我担心自己心胸狭隘,收了它之后难免气短,失却平常心,届时恐怕就要失去三公子这个朋友了。为身外之物损了友情,得不偿失。望三公子体谅我这点小小私心。”

薛璄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望着那双清澈坦率的眼睛,低头想一想,笑了:“既如此,那你就到我家里来,咱们一起击鞠,便没有无功不受禄这回事了。”

宋微认真考虑了一阵,才看着他道:“三公子想必也知道,眼下我受雇于翁寰公子。我并非翁府家养的击鞠者,来去自己做主。三公子诚意相邀,是宋微的荣幸。只不过,击鞠一事,于三公子而言,不过是个玩乐,于我而言,却是养家糊口的营生。我若去了贵府,必定受雇于三公子。若是如此,”宋微停了停,露出隐约的哀伤神色,“恐怕宋微只敢把公子当作雇主,不敢当作朋友了。”

薛璄再料不到他会这样说。心底冷不防掠过一阵隐隐的酸涩,不知如何接话。先头只觉他知情识趣,此刻才知他有情有义。想起击鞠场上飞扬跃动的身影,毛驴背上潇洒自在的身影,再到眼前殷殷恳切的模样,当即认定这是个难得一见的至情至性之人。原本还有些强硬打算,一时尽数置之脑后。联想到他言下之意,翁寰不过是个雇主,而自己却是朋友,竟忍不住有了自得之态。

宋微见他意动,再接再厉:“倘若三公子并不是想要交我这个朋友,而只是要一个善于击鞠的人,那我明日就去跟翁公子说。想来翁公子也不至强人所难,只要谈妥条件,我便去府上拜访。”

薛璄把手一挥:“妙之你不必说了。良将易得,知音难求。我是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的!”

宋微粲然一笑:“多谢三公子。场上做对手,场下做朋友,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薛璄被他笑得心头滚烫:“我薛三平生头一回,拿对手当朋友,果然美事!”

临别时分,薛璄看着仆人手里的礼物,有些丧气地对宋微道:“说起来,今日可真是不如意。礼没送出去,人也没请动……”

宋微闻言大声笑道:“薛三公子,等什么时候你赢了我,我就收你这份礼吧!”

薛璄望着他亮闪闪的眼睛,顿时热血上涌:“宋妙之,你给我等着!”

直到走出西市,那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冷下来,却不提防化作另一种欲望在体内膨胀。引发这一切的那张笑脸似乎还在眼前,然而……薛璄估算了一下,等待纾解至少还得磨上几个月。今天晚上,去哪里放纵一把呢?想起前日原本约好丽情楼的窈娘,因为输了击鞠没去成,那女人也颇有些味道,不如这会儿补上吧。

想及此处,打马往洒金街而去。

宋微下楼,酒肆已经打烊。觉得今天这“美人泪”不错,跑进后堂缠着麦阿萨又要了一瓯,明天给独孤侯爷送行的时候喝。然后骑着嗯昂,哼着小曲,回家歇息。

这厢薛璄带着仆从到了丽情楼,笔直就往后院窈娘房间去。老鸨赶忙拦住,软语商量:“三公子不巧来得晚了,窈娘已经有客人了。秋娘正得空,要不上秋娘屋里坐坐?”

“又是翁寰那厮?”

“不是翁公子,是别的客人。”

放眼西都城,除了翁寰,也没个别人叫薛三公子忌惮。薛璄一把拨开老鸨,冲到窈娘门前,抬腿就踢。还没等他看清屋里情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向后弹去,屁股狠狠摔在地上。

先出来的秦显,老鸨赶紧冲上来解释。没说两句,独孤铣出来看情况,听明白意思,冲秦显皱皱眉:“把扰人的杂碎赶紧给我清理了。”

自己重新进屋,关上门,还在窈娘对面坐下:“刚才那段说得不错,继续。”伸手把一匹价值数万的彩晕蜀锦推到她面前,“说点实在的,我听着好,这匹也是你的了。”

☆、第〇四四章:旧情复起徐徐进,故地重游缓缓归

丽情楼的窈娘,人如其名,以身段窈窕优美胜出。容貌虽不算顶级,却别有一种柔媚娈婉气质,更兼谈吐风度上佳,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擅长舞蹈。论综合实力,在洒金街同行里数一数二。

饶是她欢场上阅人无数,面对独孤铣这个古怪又吓人的嫖客,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桌上堆着十余匹彩晕蜀锦,看得人眼前发花。蜀锦织造繁难,产出有限。除了上贡朝廷,流入市场的从来供不应求,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窈娘不禁想,若是春天点花魁的时候,摆出来这么一堆,那得多气派多有面子,别个舞娘都要靠边站。然而独孤铣一开口,这些旖旎心思立刻全惊走了。接待过多少脾气不一般的客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偌大价钱,只为了打听另一个男人怎样嫖妓。

强忍着不去看面前熠熠生辉的彩锦,窈娘蹙眉道:“客人勿要为难奴家。上客俱是衣食父母,情义檀郎,窈娘断不能为此背信弃义之事。虽则风尘烟花之地,亦有其方圆规矩。窈娘若如了客人的意,日后不慎叫人知晓,怎生立足?”

独孤铣往她面前加了一匹彩锦,神情淡漠,语音低沉,充满了诱惑性与说服力:“只要你自己不说,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些许小事,远谈不上伤天害理,不过是帮我一个小忙。”鼻腔里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想驯服这匹小野马,总得先知道他到底有多淘气。”

窈娘被他笑得心头一颤,偷眼看去,对面这个男人,真乃上品中的上品,然而对方之前看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带任何温度,此刻随着那两声笑,眸子里好似一汪死水无端起了波澜。窈娘对分析男人的眼神何其专业,再联系那几句话的意思,顿时便如遭了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不但眼里看明白了,心里也想明白了。

前日晚上来的宋公子,抛开身份背景不提,同样算得上品中的上品。与眼前这位不同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带着温度和感情的。哪怕他半尺蜀锦也拿不出来,一说一笑之间,也足够叫人怦然心动。只可惜,心动这回事,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女支女,对着哪个恩客不得演上一回呢?

窈娘理理思路,抬手抚了一下鬓发,又让了一回茶水。见独孤铣端坐不动,便自己喝一口。就像跟每一个正常嫖客应酬那般,眼波流转,声音柔媚,慢慢说起来。

“这位宋公子,真是个风流俊俏出色人物。通常客人到了我们这地方,自来只有主随客便的规矩,客人喜欢做什么,便陪着做什么。偏他进了门,倒反问我喜欢做什么。”窈娘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我说了几样,他竟发起愁来,直言自幼贪玩不曾进学,吟诗作对书法绘画均无从应对。我试着说了双陆,他很高兴。这一晚上我们便赌双陆。先是赌酒,后来宋公子体恤奴家不胜酒力,便改了赌说笑话。奴家说得三五个,搜肠刮肚也拼凑不出更多,待酒力稍过,撑着跳了两支舞……”

独孤铣一面听,一面想起除夕夜跟宋微在交趾王宫赌酒的往事,心里酸得就像一坨沤了不知多久的陈年醋膏。

窈娘悄悄看他一眼,忐忑犹豫着不知接下来该不该说,或者说到什么程度合适。恰在此时,薛三公子就来踢门了。

打发走薛三公子,独孤铣面无表情坐回来,往窈娘跟前加了一匹蜀锦:“说点实在的,我听着好,这匹也是你的了。”

窈娘心里掂量着“实在”两个字的含义,接着往下讲。

“奴家不曾想,宋公子于舞蹈方面见多识广。不仅指点了一番胡旋舞,还能道出南蛮舞蹈、交趾乐舞长短所在,令我获益良多。奴家一向自问于双陆上颇有心得,却不想远不敌宋公子。跳过三支舞,宋公子体贴奴家气力无多,允我换个赌法。”

窈娘忍不住又看了独孤铣一眼,孰料对方什么也不说,直接加了一匹蜀锦在面前。她被满眼锦缎丝光闪得心惊肉跳,却已然骑虎难下,料不定是吉是凶。柔媚的语调里终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宋公子允了奴家,每输一局,便由他亲一回……”

做女支女做到窈娘这般段数,两万度夜资不过是个门槛价。进门之后,这一夜玩到什么程度,既取决于恩客慷慨与否,也取决于主人心情好坏。通常要真正宽衣解带,肌肤相亲,除非实打实看对了眼,否则不拿出点像样的缠头首饰,根本到不了那一步。粗鲁蛮横的客人偶尔也有,然而众所周知,高级妓院和高级女支女背后总是有点来头的,并不怯这一套。何况时风讲求优雅情致,粗鄙的暴发户注定被嘲讽,根本没有市场。

宋微进得窈娘的房门,兜里就剩下几个铜板,什么也拿不出来。但是架不住人家天生一副好面皮,一张好巧嘴,导致窈娘明知道他不过翁十九手下一个跟班,也动了不妨春宵共度的心思。半推半就,似醉似醒之间,任由宋微一路亲狎,端的是万般体贴,可心合意,心里想着便如此弄到最后,也不算白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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