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节(1 / 1)
徐循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又怕吓到皇帝,抹了抹眼睛,勉力镇定道,“大哥——”
到得床边,她的心猛地一沉——皇帝虽然醒了,但却还没有恢复理智。
“热……”皇帝紧皱着双眉,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却无神,“热得很……”
几个太医估计也得到了消息,几乎是冲进屋子,也顾不得礼节了,扑上来就试探皇帝的额温,一触之下,个个脸色都变了。刘太医几乎是吼出来的,“什么时候发烧的,为何不告诉我等!”
徐循忙道,“就我吃饭前还好好的,我看了一眼才来吃饭的……”
短短一顿饭功夫,皇帝已经发起了高烧……
因罗嫔发病突然,太子受了惊,啼哭不止,皇后还在坤宁宫照看他,消息传过去,她也赶来了,女眷三人相对无言。附近的屋子,已经是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哭声——妃嫔们都来侍疾了,此时根本不让她们进屋误事,只是领到旁室呆着,一群人聚在一起,能不哭吗?
哭声很扰人,但太后却根本没搭理——就是不哭,屋里的气氛又能好上多少?恶疟逢高烧,这真是太不祥的征兆了,这三人现在谁不是憔悴得不得了?说那个点,万一倒霉点,太子也得了疟疾,要不是有壮儿,皇帝这一支几天内也就绝嗣了!
“……要不,”最后还是皇后试探性地道,“还是去文华殿,让他们轮流在乾清宫里找间屋子值宿吧?”
值宿的意义不是侍疾,而是及时听取皇帝的遗言,又或者是得到他去世的消息。以防信息蒙蔽、隔绝中外,给奸人制造机会。尤其如今宫中太后、皇后不合,后妃更不合,皇贵妃亦有子,太子也还有个饱受冤屈的生母——在这样的时候,这些都是很敏感的因素,文臣们是绝对不放心把皇帝交在妃嫔们手上的。
这里头的道理,咂摸出一点滋味,都能明白他们的坚持所在,咂摸透了的就更懂得他们不会让步。不过招人进来,无异于承认皇帝已经病危,太后的眼圈终究是又红了,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挥了挥手,叹道,“罢了,那就叫进来吧……唉,怎么会忽然就——”
“太医们已经开了新的方子。”徐循拭了拭泪,哑声道,“我拿来看过,下药比之前更凶狠了……”
以毒攻毒,温和的手段不管用,自然要用激烈的手段。相信在太后蛮不讲理的皆杀令还是有效果的——起码,太医院没有人敢赌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现在是一反以前用药的风格,给开出了大胆激烈的方子。皇后道,“不要紧,大哥底子厚,只要能好起来,就算损伤了元气,日后也可以弥补的。”
她禁不住抽噎了一声,方才道,“娘,我们三人不能都守在宫里,不然事情就没人去做了,可余下的宫嫔们,又没用——惠妃偏还病了……”
惠妃自从女儿去世以后,一直都‘病’着,皇帝生病的事都没能让她过来,徐循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真病还是就是不想而已,但看太后无心去计较追究什么,当然也不会傻到提醒她,便岔开道,“她就是没病也不顶用,老娘娘,以妾身所见,大哥身边,不能断了人……妾身年轻力壮,愿在晚间侍疾。”
谁知道病人何时清醒,万一半夜醒来要留话呢?万一是半夜弥留呢?徐循现在想的根本都不是皇帝的遗言了,她现在就是尽量想留在乾清宫里,想……想把握住机会,起码再和皇帝说几句话,再看到清醒的他,再听到他的声音……
太后也擦了擦眼睛,“你说得是……如此也好。”
见皇后有说话的意思,她道,“皇后你留在栓儿身边——罗嫔病了,唯有你亲自照看,我才能心安,栓儿有事,立刻来报。你要来,白天来,你和我分班守着,晚上就交给徐氏。我们现在都不去看栓儿,你也别让他去看罗嫔,不要过了病气!”
她又叮嘱徐循,“还有壮儿也是一样的,不要让他出屋门,院子里来往的人绝不能多……这两个孩子现在不能出一丝差池!”
皇后也不反驳太后的吩咐,和徐循一道低声应了是,便各自分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此后数日,宫里陆陆续续,又有数十人病倒,城中也爆发了新一轮疟疾,症状都和皇帝相似,乃是恶疟。至于皇帝,高烧时起时退,因为药力作用,偶然清醒,说不了几句话,也就睡倒。太医十二个时辰轮班看守施药,病情则和高烧一样,时好时坏,谁也不敢断言他到底是否完全没有希望了,又是否一定能够痊愈。用刘太医的话说,皇帝现在正和遍布全身的瘴秽斗争,到底能否扛过来,除了医药以外,就看他自己的力量有多强大,能否战胜病魔了。
然而,罗嫔虽然身体底子也厚,但却到底还比不上皇帝打熬的好身板,病发第四日,她便露出了下市的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家天气又冷了,呜呜呜,今天才五六度。
我的活力也就跟着温度一起衰退了……只想窝在电热毯里永远也别起来tot
第235章 辉映
“别想太多了,睡吧。”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抚了抚栓儿的脸颊,“睡醒起来,什么就都好了。”
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栓儿还挺相信娘这话的,可现在他就是想信也没办法相信了——他都七岁了,是大孩子了,已经不是别人说什么他都能当真的年纪了。自从他搬到这个院子里来,已经过了五六天了,身边的人一直在变少,除了……除了小娘娘以外,还有两个姐姐也生了病,再没来了。爹也没有来,听姆姆说,爹也病了……和小娘娘生得是一样的病。
才是几天功夫,娘已经瘦得不得了了,她虽然在栓儿跟前都一直说没有大事,不会出大事的。但栓儿却根本不能相信她,娘的嘴巴好像是在笑,但眼睛却像是在哭。她……她看起来好虚弱,好难受,好像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一样脆弱。就算栓儿心里已经很难受了,可当着她的面,他也本能地不敢流露出什么不对,他怕自己再闹一下,娘就真的会……会哭出来了。
他从来都没见过娘哭,现在也更不想见到娘掉眼泪,如果连娘都哭起来的话,这……这天都要塌了吧?栓儿配合地挪动了一□子,慢慢地闭上了眼,就算还不想睡——在这屋里,他没有什么事做,白天经常都睡饱了。再加上小娘娘不在,也没有谁能管着他,现在栓儿的作息压根都乱了,但带他的两个姐姐也根本都没有发现。
最近什么都乱了,栓儿身边从没有这么少人伺候过,刚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可能还有七八个人,但很快地,有两个姐姐就被送走了,然后,和她们住一屋的也被调走了,先还换了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进来,栓儿又哭又闹,才争取到了认识的姐姐在身边。他不是胆小——起码,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小娘娘……小娘娘病了,娘白天又都不在,晚上也不和他一块睡,没有认识的人在一起,他……他睡不着。
“好了,睡吧。”娘轻柔地哄他,“明天就都好了,你爹、小娘娘、姐姐们……都会好的。”
她越是这样说,栓儿心里就越觉得害怕,娘的说法也一直在变,每次他直接问的时候,娘都会说爹和小娘娘在好,只是在休养,不能被打扰,他也不能出屋子,不然就一样也会染病——可有时候,当她没那么注意的时候,泄漏出来的信息总是让他心惊肉跳。爹没有好,小娘娘也没有好,而且,感觉上,娘也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好起来。
他现在不想再搭理别人了,他和那两个姐姐不熟悉,和娘也没什么可说的,装着不知道好辛苦,可要说穿的话,那也……那也……反正,栓儿觉得,这件事,娘也没有办法,她好像也挺难受的了,那还不如就这么等着好了。等到爹和小娘娘好起来的时候,他应该也就能知道了吧。
那要是,要是他们不好了呢?
这个问题一直闪烁在脑海边缘,但他实在不愿去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爹……爹好不了的话,似乎他应该会做皇帝,因为他是太子,但皇帝是什么,皇帝又该怎么做?他没有一点头绪,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爹的,爹那么厉害,什么都懂,什么时候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他——他怎么可能做皇帝呢?
至于小娘娘要是好不了……
他装睡以后,娘看了他一会儿,便走了,可栓儿没有一点睡意,只要想到小娘娘可能就死了,他就难受得喘不上气来。他现在开始看书了,看到什么断肠人,销魂泪,总觉得有些夸张,可现在他明白,原来人的心,真的会因为情绪而痛的。
夜虽已深了,但屋里依然很闷,外面的夜风很凉,可屋子里是不能开窗的,房间里日以继夜地焚烧着香料,每天早上还要拿艾叶来熏一遍,栓儿觉得自己只怕永远都要散发着这股呛人的香味了,白天倒还好,可现在,明明听到了窗外的风声,屋内的空气,却还是这样闷热而窒息,这叫他如何能睡得着?一个姐姐进来看了他一眼,便又走了出去,现在情况特殊,对他的照看没有以前那么严密了。栓儿踮着脚下了床,走到门边上,渴望地望着堂屋的大门——别的小门都锁了,要想去院子里的话,这是唯一一条路了。
“……唉,也是个苦命人。”堂屋里隐约传来了低低的絮语,栓儿很新鲜:他以前也偶然有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在原来的屋子里,就算有姐姐守着,也绝没有什么私下说话的事,栓儿很小的时候,甚至以为如果他、娘、小娘娘这些人不先开口的话,姐姐们是从来都不会说话的。
“也别说那位娘娘了,就说咱们,又何尝不是朝不保夕?”他想要出去,可从声音听来,两位姐姐就在堂屋里坐着。栓儿紧紧地盯着屋门,又把心神分了一半,好奇地偷听了起来。“今儿送饭的时候,你听见了没有?说是小曲儿已经去了……”
“真是这样?可别又是误传了吧。”声音里有些不信,“这些天都传了多少人去了,这疟疾以前也不是没发过,哪里就这么厉害了?你是北边的不知道,我们南边每年都有听说闹的,可没有这样死过人。”
“以前闹的那都是好疟,如今这一回是恶疟。”说话的姐姐语调很肯定,“连皇爷都得了,还能和从前一样?”
屋内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才传来了一声叹息,“谁知道怎样呢,指不定明日咱们俩就都不成了,也指不定屋内那位殿下……咱们都得跟着陪葬去。”
“唉。”另一人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可不是?就说罗娘娘,谁能想得到,曾经日日都见面的人,多和气心善,可惜就是命苦……苦了这些年了,好容易眼看孩子大了,或许能熬出头,结果……”
“罗娘娘是真不行了?”
“嗯,听说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对方的声音又压低了,“据说,吐出来的拉出来的,都是血,人也晕了过去,根本叫不醒了,连药都没法吃……”
“……可怜那!”堂屋里传出了一声由衷的叹息,“如今是这样,咱们屋里这个,又不能去送送。怎么说,那也是亲生的……”
“你不要命了!”屋里忽然传来了低沉而严厉的呵斥,栓儿头皮一麻,他的脑海还是一片空白,可却本能地踮着脚,尽量快而安静地回了床上,伏在上头,做出熟睡的样子。
他的本能不错,才刚伪装完毕,屋门口的些微亮光,便被人影淹没,一个姐姐出现在门口,他能感觉到她沉默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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