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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究竟要叫多少遍啊!楚颜腹诽。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祁停了下来,忽然轻轻笑起来,“你在就好。”

至少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会一直待在他身边,相信他,仰望他,犹如他是她的神祗。

第四十四章

饭也吃了,气也消了,顾祁去了书房,一个人关在里面看书。

没一会儿,有人在外面敲门,顾祁直觉不是万喜,喊了声进来,果然就看见楚颜端着杯参茶走进来。

他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膝盖受伤了还一天到晚活蹦乱跳,是想一直伤着不成?”

楚颜笑着走到他面前,把参茶放在桌上,“这点路又不碍事。”

“以后这些事情交给沉香去做就行了。”他索性下了命令,硬性要求她好好养着膝盖,“我就指望你别再大病小伤不断,免得外面的人以为我娶的不是太子妃,而是只药罐子。”

楚颜失笑,走到他旁边拉住他肩上的一缕发丝,一边用手指绕啊绕的,一边小声说,“不借着端茶送水这些小事情,我又怎么进书房来见您呢?”

搞了半天,原来还是思念作祟。

顾祁的心软了软,把她没大没小的手拍了下去,不让她玩弄自己的头发,只一边没好气地瞧她,一边叹口气,“哪里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

楚颜却是低下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在太子殿下面前,我何必做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需要捧在手心上宠着疼着的小姑娘。

顾祁一时无言,楚颜也不尴尬,径直走到了书架边,“殿下忙您的,我随意看看,不会打扰到您的。”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随手挑了几本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近暗了下来,书房里跳跃的灯光朦朦胧胧地笼在两人身上,时而随着灯花的轻微爆裂声响微微晃动,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变得旖旎温柔起来。

顾祁本是在看一本关于农学的著作,但看着看着,视线总也忍不住朝楚颜身上打转。

她一向就是个认真的人,一旦看起书来,神情专注而忘我。

他叹口气,说是不会影响他,但其实只要她坐在那儿,他就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了。

看书效率低下,他索性合上了书,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而她埋头读书,竟然一时忽略了周遭的场景。

直到头顶忽然传来他低沉悦耳的嗓音,“不见又相思,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

楚颜忽地一怔,抬起头来看着顾祁,而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指尖的位置,显然是在念书上的词句。

残寒消尽,疏雨过、清明后。j□j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这是李之仪的《谢池春》,楚颜过去并不太喜欢的一首词。

她素来喜欢唐诗多过宋词,总觉得满腔豪气又或者是清新恬淡的唐诗比之宋词要多了那么一两分底蕴,而宋词虽不乏大气之作,但更多的却是风花雪月的旖旎、略显空乏的靡靡之音。

只是今时今日,这两句过去在她看来略显矫情的词句从顾祁嘴里念出来,却仿佛有了别的什么味道。

他的嗓音悦耳低醇,不带过多感情,却又别有意蕴。

而下一秒,楚颜对上了他的视线,只看见一对宛若清泉般温柔又清澈的眼眸。

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

她有了不该有的心虚,因为他所看见的那个赵楚颜,其实并非真实的她。她的虚情假意和种种令他动心之处,其实都只是她精心编织的风花雪月。

而今对上这样一双毫不掩饰的眼眸,作为猎人的楚颜竟然对猎物产生了同情心,她警觉这并不科学,所以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他。

“殿下喜欢宋词?”她轻轻地问。

顾祁索性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端起她喝过的那杯茶,十分自然地喝了一口,仿佛这样做没有丝毫不妥。

品完茶,他才悠然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遇到切合心境的诗词总会产生点共鸣,但那种时候也多是同病相怜的知音感,而非单纯欣赏诗词了。”

楚颜一愣,随即眼睛一亮。

这说法可当真新鲜了。

原来对诗词还有这样一种态度,不是欣赏,也不是喜欢,只是单纯地因为能牵动心绪,所以才拿来咀嚼回味。

从某种角度说来,楚颜觉得顾祁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可就在她站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文学角度来欣赏眼前的人时,却猝不及防地被顾祁托起了下巴。

眼前的人微微一笑,眼眸里是如沐春风的和煦,唇瓣一开一合,又一次对她吐露出了旖旎的词句,“不见又相思,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

一字一句,轻而柔,那样直视不讳的眼神和热度令楚颜的脸一寸一寸涨红,最后连耳根都发烫。

他在做什么?

演什么偶像剧?

窘!怂!矫情!做作!

她在脑子里搜罗着可以形容脑残剧的词汇,可是心跳却越来越快。

这种感觉有些奇异,就好像屌丝的逆袭,明明当女神的是她,要他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也是他,怎么如今攻受异位了?

可是忽然,顾祁轻轻笑起来,一面摩挲着她烫红的面颊,一面露出促狭的眼神,“果然还是脸红的时候比较可爱,太认真了就过于刻板严肃。”

楚颜脸上一黑,“殿下在戏弄我?”

“有吗?”他无辜地挑眉,好似很诧异,“这算戏弄?”

“算!”她很肯定地点头。

“我还以为这不过是闺房之乐,夫妻之间的软言趣语罢了。”他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模样好像在谈论朝政,“不过,爱妃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我戏弄于你自然不对,那你……”

他假意思索了片刻,诚挚地望着她,“那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楚颜大窘。

闺房之乐……

那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

老虎油?皮鞭?s那个m?

一系列乱系八糟的念头通通涌上心头,她面红耳赤地指着顾祁,“殿下您太不正经了!”

顾祁抬眼,好整以暇地回望她,“我不过认个错罢了,哪里不正经了?还是说……其实爱妃心里是指望着我不正经的?”

楚颜:“明明是您误导我!!!”

顾祁:“分明是你想太多。”

楚颜:“……”

见她实在窘迫了,顾祁这才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从多大起爱上读书的?”

“记不清了,大概天生就是个文化人,爱读书。”楚颜卖弄脸皮。

顾祁又是一笑,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脸,“看不出这里倒是挺厚实的。”

“多些殿下夸奖。”楚颜神色如常,反问他,“那殿下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读书的?”

“爱上?”他为她的用词失笑片刻,“在明白读书的乐趣之前,它已经变成我人生里的一大任务了,每日醒着的时候除了吃饭如厕,总归是要和文字打交道的,写着写着,看着看着,也就成了习惯。”

楚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生在帝王家,又是储君,自小就得跟书本打交道,而这种打交道的无聊之处在于,不管你爱看的不爱看的,只要是太傅们认为对你有好处的,你通通都得把它们嚼下去。

再加上赵容华对他的严厉苛刻,可想而知顾祁的童年是什么样子。

想到赵容华,她忽然愣了愣,随即忽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殿下今日……去了元熙殿?”

顾祁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于是楚颜忽然明白他的坏心情来自哪里了。

他好不容易去一次元熙殿,却见到自己的母亲用那样仇视的目光看着他,出口便是指责与怨怒,把莫须有的罪名通通加到他头上,却不留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

楚颜了解姑姑,自然知道姑姑失去理智是怎么一副场景,她的口不择言会像刀子一样胡乱攻击着人。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楚颜还以为顾祁已经对这个母亲绝望了,或者失去了最后一点感情,可是既然姑姑还能牵动他的心绪,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恐怕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所谓。

楚颜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为了姑姑,也为了这个像刺猬一样掩饰内心脆弱的太子殿下。

她拉着顾祁的手,“殿下,您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探寻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语气,顾祁一看就知道她的意图——她是想问他的过去,他的童年。

他笑了笑,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夜色迷蒙,也不甚在意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

“怎么走到今天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慢慢摸索,然后走到今天的。”

“也许对你来说,赵氏是个很好的姑姑,甚至待你如同生母,但对我而言,她不像一个母亲,更像是把我记在名下的妃嫔,对我从来没有母亲的和蔼温柔,只有日复一日的严厉要求。”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会说她是为我好,可是我从来不认为一个母亲对孩子好的方式可以狠心到不顾他的死活,只像训练一只听话的猎犬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楚颜被他漠然的话语里潜藏的意思所震慑,忍不住问他,“不顾死活?姑姑她……对你做了什么事?”

“什么事?恐怕说来话长了。”顾祁没回头,还是看着窗外,平静地说,“四岁那年,宫里的皇子王孙们都开始学骑马了,偏我儿时缺乏平衡感,连走快些都容易摔倒,又何况是骑马?父皇赐我的汗血宝马比别的孩子的幼马都要大,自然骑上去也费劲些。因此头几日,我在围场的成绩很差劲,若是没有人替我牵马,我一定会歪歪倒倒,好几次都险些摔下马来。”

楚颜出神地听着,“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母亲找来太傅,问了我在围场骑马的情况,结果得知我是所有孩子里学得最慢也最差劲的一个,当时就发了火。下午的时候,她终于没有要我在屋里看一下午的书了,而是亲自带着我去了围场,要马房的太监牵马给我骑,她就在围场外远远地看着。”

“马房的太监?”楚颜终于听出了哪里不对劲,“殿下不是不会骑马吗?马房的太监……”

那是牵马的,并非教导人骑马的,也就是说,姑姑让太监把马牵出来,然后就逼着不会骑马的太子自己一个人学?

楚颜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别说是不会骑马的人了,摆在现代社会里,那么多善骑的人不也因为马儿发狂出过事?

姑姑她真是……楚颜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的惊骇着实有点波浪滔天。

顾祁还是那么平静地继续说,“我心里很怕,一直乞求母亲不要让太监松了缰绳,可是母亲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丝毫不管我在叫嚷着什么,然后就吩咐那太监松手。”

“我叫嚷得厉害,那太监虽然也忧心忡忡的,但不敢不听主子的话,所以只得松手,按照母亲的吩咐给加了一鞭子。我坐在马上颠簸摇晃,身子不稳,越哭越厉害,后来那马……”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很艰难才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后来那马被我的哭声惊到,越跑越快,而我重心不稳,坠马受伤。”

楚颜倏地拽紧了椅子的扶手,身子也僵住了。

“坠马……”她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看着顾祁的背影,“……很严重吗?”

顾祁回过头来望着她,轻描淡写地说,“腿骨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才勉强下床走动。两个月里,我每日喝着药,而母亲坚持说身为太子,要自小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所以即使喝完了药也不让我吃糖,之后停止喝药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厌食。”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只是到最后我都没敢告诉父皇是母亲逼我去学马的,因为知道若是父皇得知此事,一定会盛怒之下迁怒母亲,所以宫中上下都以为是我不甘落后,不顾自身安危,非要逞能骑马,因此才受了伤。只是说来也可笑,从那以后,我就对马厌恶到了极致,再也不愿意骑马,也从不曾参与过宫中围猎的活动。”

他明明在笑,但是眼神寂静一片,看不见半点笑意。

楚颜的心忽然揪了片刻,不知是为这个故事里那个被母亲逼迫得害怕不已却还反过来保护母亲的孩子难过,还是在同情眼前这个以漠然的姿态揭开童年伤疤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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