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运气很不好的是,三人刚抓了五只麻雀,因为杨末和兆言又斗狠比赛谁爬树爬得高,在树顶上被远处值巡的金吾卫将士发现,以为皇宫里进了飞贼刺客,一大群手执刀枪弓箭全副武装的士兵涌进御花园抓贼,三个捣蛋鬼自然无所遁形,被押去见金吾卫的长官。
抓麻雀的主力是杨末和兆言,兆年负责替他们看管已经到手的猎物。五只麻雀已经让他疲于应付,他一紧张,麻雀翅膀脱了手,只剩系住鸟爪的细线绑在手里,五只麻雀在他头顶上扑棱棱地挣扎扑腾,掉了他一头鸟毛,那模样实在狼狈滑稽。
不过三个人看着身穿甲胄的金吾卫将领向他们走过来,都笑不出来了。
杨末有六个哥哥,都继承杨公衣钵,武艺精湛志在疆场。前四个哥哥已年长成家,跟随杨公驻守边防;六郎七郎尚年轻,留在京中历练,任职于金吾卫。
六郎七郎是孪生兄弟,身条长相别无二致,官职位阶也一样,都是禁卫参军。但二人性格迥异,六郎沉稳严肃,七郎飞扬跳脱,是杨末兆言在宫中横行无忌的得力帮凶,所以即使是与他们不算熟稔的兆年,看神态举止也能轻易将二人区分开来。
此刻他一看到那张年轻英俊但和淮阴郡王打他手板时一样刻板沉郁的脸时,心里就替杨末和皇兄捏了一把汗。
这种状况下,六郎还不忘向满头鸟毛的兆年行了一礼,再转向另一边低着头神色鬼祟尴尬的两人。
“六哥。”
“师、师父。”
兆言好武,藉淑妃向皇帝请求一名可时常出入宫禁的武将为师。兆年想,皇兄原本中意的师父应是七郎或者杨末,能纵容甚至陪他一起玩闹捣蛋的。但淑妃眼睛雪亮,岂不知他如意算盘,向皇帝举荐了古板严苛的六郎,兆言在他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除了皇帝和淑妃,就属六郎最制得住他。
六郎沉声问:“你们俩又在搞什么名堂?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带坏越王!”
杨末抬头嘻嘻一笑:“六哥,我在跟燕王殿下切磋武艺呢。”
“切磋武艺需要爬到树上去抓鸟吗?”
“我们这次比的是轻功,麻雀灵活,抓它最能考验轻身功夫。越王殿下是我们特地请来当裁判的,以一炷香内谁抓到的麻雀多定输赢。不信你问殿下,是不是这样?”
真能胡扯啊……兆年心想,避开六郎的眼光。说谎不好,出卖朋友也不好,还是以沉默代替回答吧。
六郎显然不会相信她的鬼话,也没追问,只说:“原来如此。那你们比得如何?燕王轻功可有精进?”
“有有有,当然有。不过进步空间还大得很,以后可以经常切磋,嘿嘿。”
六郎问兆言:“殿下呢?与末儿切磋可有受益?愿意再与她切磋么?”
兆言战战兢兢地回答:“受益良多……姨母武功深得大将军真传,五岁即开始练武,功底深厚,兆言能与她过招,求之不得……”
“好,那你俩就继续切磋一番轻功吧。”
“呃?”两个捣蛋鬼错愕地面面相觑,“怎、怎么切磋?”
“绕御花园十周,半刻钟为限,后到或时限内未完成者判输,再罚十周。”
“十周!半刻钟!”杨末叫了起来,“六哥,你想玩死我们呀?”
御花园东西一里、南北半里,一周约有二里,十周二十里,半刻钟内跑到,就算骑马都得一路疾驰,何况是人。
六郎虎下脸:“比不比?不比就去淑妃那里领罪吧,我管不了你们。”
一听淑妃两人都泄气了:“比就比,大不了直接跑二十周。”
六郎又转向兆年道:“越王殿下,这个裁判还是由你来当,务必公正公平,不得徇私。”
兆年觉得他有点阴险,这不是挑拨他和皇兄他们的关系吗,想要拒绝:“我……”
六郎抢先道:“越王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如果连公正无私都做不到,将来如何能担大任?这点事对殿下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太坏了,这人太坏了。以前被淮阴郡王打手心训得眼泪汪汪时,兆年总羡慕皇兄可以拜武将为师,学自己喜欢的东西,现在看来当弟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六郎还给了他一个计时沙漏:“这一漏恰好是一分,十五漏之后定胜负。”
兆年无言地接过沙漏,倒扣于石桌上,就见杨末和兆言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蹿了出去。
绕御花园一周回来,二人齐头并进不分胜负。兆年看了一眼沙漏,第二漏恰好一半。往后气力不继只会越来越慢,按这个速度肯定无法合格。兆年拢起手喊道:“皇兄再快点!”
两人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掠过,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四五周之后,二人脚步明显变缓,气息不稳。女儿家体力上的弱势也显现出来,兆言抢到杨末前头。六郎冲杨末大喊:“末儿,你不至于连个十三岁的小毛孩都比不过吧,还敢和哥哥我叫板?”
兆年觉得有些奇怪,看了六郎一眼。他乐呵呵地盯着比试的妹妹和徒弟,面露得色。杨末听兄长此言,提气向前追去;兆言自然不甘被她超过,也奋力狂奔。
比到第八周,时间已经到了,兆年拿起沙漏想叫他们停下,被六郎摆手制止,让他们一直跑完预定的十周才结束。
最后一周时,兆言已领先杨末三丈之遥,但他不知为何突然变慢,最后关头被她超过,输了一着。
☆、第3章 序章 少年游3
两人气喘如牛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杨末还不忘举手欢呼:“我、我赢了!罚他!罚他!”
兆言居然没有反驳,对六郎道:“师父,是我输了,要罚就罚我吧。”
六郎指指桌上的沙漏:“已过十七漏,两人都不合格,都要罚。”
兆言道:“既然说是切磋,当然应该只罚输的人。徒弟是男儿,师父爱怎么罚都行,但怎可体罚弱质女子?”
这话杨末不爱听了:“谁是弱质女子,你看不起我?几天不揍你皮痒了是不是,要不要真刀实枪切磋两把,看我这弱质女子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兆言喝道:“闭嘴!你懂什么,想挨罚是不是?”
“叫我闭嘴?”杨末瞪圆了眼,伸手去捏兆言的脸颊,“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对我说这种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兆言头一偏避开,杨末伸出去的手扑了空。她本就气力用尽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向前栽去,兆言连忙伸手拉住她,却被她的冲力也带得跌倒下去。杨末趁机翻身坐到他身上,双手捏住他的脸狠狠向两边拉;兆言哪受得了被她这样欺负,挺腰抬腿将她踹下来反压上去。两人在地上撕扯扭打,滚来滚去。
不堪入目。连七岁的兆年都忍不住把头扭向一边。
“噗……哈哈哈哈!”憋了许久的“六郎”终于喷笑出声,“两个傻蛋!憨头!还真去跑十周了!半刻钟我都跑不下来!”
杨末恍然大悟:“七哥!你、你……你又装六哥戏弄我们!”
七郎捧腹大笑:“我学得像吗?完全没认出来吧?学六哥太容易了,只需要装作生气板起脸骂人就行,娘亲都被我糊弄过,我看连未来六嫂也未必分得清!你说如果洞房花烛夜我假扮他去小登科,六嫂能不能认出来啊?嘿嘿嘿……反过来你让他学我,绝对学不来。”
杨末被他气得翻白眼,想爬起来浑身无力,腿还被兆言压着,眼睁睁看着七郎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哑然失笑,这时才觉得狂奔了二十里的双腿罐铅似的酸痛,索性仰面就地躺倒,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日头已经偏离天中,透过树冠洒下斑斑点点的细碎日光,闭眼仍觉眼前一片透亮,温暖好眠。忽然有阴影罩上头顶,遮挡了阳光,她睁开眼,就见少年通红的面庞近在咫尺,背着光神色模糊,只能听到狂奔后凌乱的呼吸,被他刻意压制在胸腔中。
她伸手把他拨开:“不跟你闹了,别挡着我晒太阳。”
兆言也累了,顺势翻身躺倒,头枕在她腰间,停顿等待了片刻,发现她并没有阻止。他放松下来,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两人躺成个丁字。
十五岁的少女,身量未长齐,骨肉尚纤幼,但已经初具窈窕的曲线。他稍稍向左偏过头,近在耳侧的是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连忙把头转回来,心口却还在扑通扑通跳着,而脑后枕着的柔软纤细的腰肢,那触感似乎也愈发难以忽视了。
七岁的兆年所见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多,因为皇兄的脸也是红的。他用稚嫩的嗓音严肃地说:“光天化日,男女相枕藉而卧,成何体统。”
兆言面红耳赤地一骨碌翻身坐起。杨末仍躺着没动,看了一眼兆年笑道:“你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呀?姨母和外甥还讲什么男女大防?陈国夫人还给你把过尿洗过澡呢,你有没有跟她说成何体统?”
陈国夫人是贵妃长姐,寡居多年,膝下仅有一女。贵妃产后体虚,五岁前兆年都由陈国夫人帮她抚育照顾。
可是陈国夫人已经快五十岁啦……兆年觉得杨末说得不对,但又想不到充分的理由反驳。
这时园外传来人声,有宫女在花间穿梭,压着声音寻觅道:“殿下?越王殿下?你在哪儿?”
另一人语带焦灼:“好好的在书房读书,怎么会不见了?殿下从来不贪玩乱跑。趁贵妃午睡未醒赶紧找回去,否则咱们都要吃板子!”
兆年还站在七郎选作裁判的高台上,十分显眼,兆言冲他招手让他别出声赶紧下来躲藏,他却摇摇头,向声音来处喊道:“孤在此处。”
话并没有错,但从一个七岁孩童嘴里用稚嫩的声音说出来,就有点滑稽。杨末忍不住笑出来,对兆言道:“这么点大个人就成天孤啊孤的,幸好你不这么说话,不然我就不跟你玩了。”
兆言低头道:“我怎会跟你如此生分见外。”
那厢贵妃的使女已找到兆年,看他掉了一头鸟毛,衣服也乱了,连忙为他整理擦拭,一边念叨着恐怕又要遭贵妃责罚。兆年任她们摆弄,一面回过头来看向兄长,似乎有些不舍得没玩尽兴就此回去继续闷头读书。
此时花园另一头又有几人走近来,兆言扭头一看,慌忙从草地上爬起来,胡乱将身上的草屑拍干净。杨末随他的视线看去,见是淑妃身边的司膳女官苏妙容。妙容跟随淑妃有十余年了,深受淑妃信爱,兆言也有些敬畏她。
杨末向来无法无天,在淑妃面前也是这副惫懒模样,何况是妙容。妙容对她也如淑妃一般宠爱娇纵,无可奈何地嗔她一眼:“还不起来?玩疯了吧。淑妃命我煮了桂花芋苗作点心,是今年新渍的桂花,盛出锅才发现你们两个小祖宗又不知跑哪儿去了,现在回去还没凉透。”
听到有吃的杨末也来劲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催促兆言道:“快走快走!”
那头兆年已经被使女牵着走出去一段,听到桂花芋苗几个字,肚里的馋虫也被勾起,频频回头张望。
妙容笑问:“越王殿下要一起来吗?去年有幸得殿下盛赞,想必殿下也喜爱这道小点。”
兆言也喊他:“对,兆年跟我们一起去吧,妙容亲手腌渍的桂花醇香浓郁,配上嫩芋苗简直妙极了!你不是很喜欢吃吗,去年一口气吃了三碗,还记得不?”
小孩子总是很难抵挡甜食的诱惑,尤其贵妃喜食清淡,平素膳食滋味寡淡,偶尔在淑妃那里吃到几样妙容私厨小灶做的点心,就足够让兆年口水横流了。他看了身边的使女一眼,脚下步子却已先一步表达出他内心的向往。
杨末跑过去把他拉过来:“想吃就来嘛,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使女惊愕道:“殿下!贵妃叮嘱过,不可随便吃外面的东西!”见妙容脸色微变,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住口低下头去。
妙容仍笑道:“我既为尚食局司膳,宫中饮食皆归我掌管,不管谁出点事我都难辞其咎,何况是越王殿下?”
兆年对宫女道:“你只管对母亲直言,我去淑妃那里拜见,片刻即回。”见宫女仍惊恐不动,叹气道:“放心吧,宫里最在意我安危的,除了母亲,就属淑妃了。”
宫女应声退下。妙容看着她们背影冷笑道:“淑妃岂屑于行此等腌臜手段!”
兆年也认为,淑妃是宫里最不可能加害自己的人,因为皇帝目前只有两个儿子,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淑妃作为皇兄的养母肯定首当其冲,所以淑妃不但不会害他,还会护着他。
除此之外,虽然兆年和淑妃并不亲厚,接触不多,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她,但也同意妙容的话——淑妃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杨末走在前面和妙容并行,边走边跳:“这是去哪里?不回明元殿么?”
明元殿是淑妃居住的宫殿。妙容答道:“淑妃正在万景楼登高,听说你们俩偷溜了,料到必在御花园,把汤水点心都带出来了。”
万景楼就在御花园东南角,修筑于围墙之上,楼高四层,除山亭外宫中就属此处最高,可俯瞰整座皇城,重阳诗会的地点也定在此处。
四人相携上楼,淑妃正在楼上凭栏下望,一边叮嘱身后手执笔墨的内侍记录,想必是御花园内的布置还需调整。妙容先行通报,淑妃闻言转过身来,三名晚辈都上前去行礼。
淑妃年过三旬,在兆年印象里,她一向妆容素淡、衣饰简洁,与任何时候都容光照人的母亲截然不同。当然,后宫里谁想和贵妃争艳,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平心而论,淑妃的相貌也称得上天生丽质,毕竟她有个曾经名动一方的母亲,否则也不会十几岁选入宫中侍奉君王。但她似乎对容貌衣装不上心,只求端庄不失礼,至于是否艳丽动人,她并不在意。淑妃只比贵妃大五岁,但她的面庞过早地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以致于她和杨末站在一起,两人更像母女而不是姐妹。
但整个后宫,也只有这个不年轻、不艳丽、不爱妆扮的淑妃,可以和圣眷正隆的贵妃分庭抗礼。皇后早薨,中宫空虚,母亲多次想让父皇立她为后,都未能成功。父皇甚至把统领后宫事务的权力交给淑妃,而不是他最宠爱、位分也更高的贵妃。
父皇对淑妃的评价流传很广,兆年也听过,他说:“阿离若生作男子,朕必拜为相。”淑妃也因此得了个外号,人称“女中宰相”。
当朝宰相张士则,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张相公可会与后宫妇人斗心机耍手段、行下毒陷害巫咒等事?当然不会。所以淑妃也不会。
兆年很庆幸淑妃没有儿女,母亲不必和她争斗。自他出生之后,其他妃嫔只为父皇诞下一名公主,还年幼夭折。这并不是因为父皇对母亲有多么忠贞,再专宠他也是个后宫三千的皇帝。那些事兆年隐约知道,母亲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一次被人抓到把柄告发,是父皇护短硬压下来的。
兆年满周岁时,兆言的生母刘才人病重不治过世,临终前请求皇帝将年仅七岁的儿子交给淑妃抚养。刘才人出身低贱,是郑国公府的歌姬,皇帝酒后宠幸了她,带回宫中产下一子,便彻底将他们母子抛于脑后。兆年的五个兄长中,只有兆言活了下来,皇帝也许终于意识到什么,同意了刘才人的遗愿,并追赠她为昭仪,封兆言为燕王。
“卑贱无用的歌姬,我竟小看了她!”母亲说起刘昭仪始终忿恨切齿,“不惜以命下注,换取淑妃和大将军的庇护,早些就不该大意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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