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番外八 梓鸢之童年回忆
又是一个严寒冬日,但这并不能阻挡我出门的脚步,我安顿好弟弟,就像往常一样,去了先生家。
先生虽然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却是对我极好的。
我十二岁那年,先生才来到我们村里,没有人知道先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只知道他能文能武,有空的时候就教村中的孩子读书识字,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先生。
先生讲授知识的时候,我会带着弟弟一起去,弟弟对那些诗文书画哲理很有天分,通常是先生讲一遍就能记住,课后更是能举一反三。
当时我就想,如果弟弟的身体没有问题,一定可以有大好的天地令他施展拳脚。
可惜天不遂人愿,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没有爹,没有娘,没有任何亲人,甚至村里的人都说不出任何关于我们身份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叫梓鸢,弟弟叫墨见,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村长外出而归,看到自家院门口有两个小包裹,包裹是上好的织锦,一蓝一红,是一男一女两个婴儿,包裹中只有一个字条,龙飞凤舞的写着:‘姐姐梓鸢,弟弟墨见’八个字。
村长不忍小小的孩子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冻死街头,便一手一个抱回自家,放在火炕上暖着,冻得青紫的孩子才渐渐缓过来,之后与家里人商量,虽然家中不富裕,却也努力把姐弟两个抚养长大。
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请了多少大夫,都说是娘胎里带来的顽疾,无法根治,如果能活到十岁,便是祖上积德,上天眷顾。
我六岁的时候,村长一家五口因为一场火灾全部丢了性命,有人说我们是煞星,给村长一家带来了厄运。
新任的村长觉得我们白吃白喝连累他们,就寻了个理由,把我们赶了出去,只有以前曾经照顾过我的大娘,偷偷送了些粮食给我,还帮我们收拾了一间村边废弃已久的小房。
从那天起,我就懂事了,肩负起我们的家,极尽所能照顾弟弟。
六岁,在最艰难的时刻,看尽了人情冷暖。
大夫说弟弟只能活十年,我不信,我要逆天改命,我甚至自己去林子里寻找珍贵的药材,弟弟就一次又一次突破大夫说的最后的时间。
可是他因为体弱不能干活,又有着一副胜过女子般娇美的容貌,没少遭人白眼,更有人嘲笑甚至动手欺负他。
我记得很清楚,遇到先生的那天,邻村的一个孩子抓着弟弟的手腕让他学女子娇笑,弟弟不依,那些孩子就打他,骂他,弟弟无力反驳,也不生气,只:“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随意欺辱他人,以后必遭报应。”
那个男孩子骂骂咧咧的一把将弟弟推倒在地,我赶到时他正一脚一脚踢在弟弟身上,而弟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不吭一声。
那是我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弟弟啊,我唯一的亲人,怎能任人欺负,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提起旁边的镰刀,冲过去就砍在那个孩子胳膊上。
腥热的血溅了我一脸,我心里很是害怕,但是当我看到弟弟抚着胸口,脸色苍白的在地上大声喘息,那么无助,那么脆弱,我又觉得,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背起弟弟,一步步向家走去,他的身高已经超过我,我背着他很吃力,可是我不愿放开,我不能放开。
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外出归来的先生,他询问了事情的缘由,帮我擦掉脸上残留的血迹,微微叹了口气。
我当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先生对任何人都好,先生是无所不能的,放下弟弟,便三步并作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先生面前,认真的说:“先生,请您教我武功吧。”
先生清冷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你一个女孩子家,学武功作甚?”
“我要保护弟弟,我不能让他受人欺负。”
“学武功很苦的,你真的可以坚持吗?”
我听先生的口气,知道他是愿意收我为徒了,欣喜的磕头说:“先生放心,我什么苦都受得,而且我不会仗着武功随意欺辱别人。”
“倒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先生点点头,伸手拉起我,摸摸我身上的骨骼,“你的骨骼很完美,是学武的好材料,可惜你已经十二岁了,启蒙的太晚,你努力学,我尽力教你便是。”
我高兴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当做拜师礼。
从那时候开始,我每天帮弟弟做好饭,将他在床上安置好,就去跟先生学武。
正如先生所说,十二岁的骨骼,才刚开始学武,身体的柔韧性大大不如孩童时期。
刚开始的时候,每天只是练习基本功,都要弄得遍体鳞伤,最痛苦的是我小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右腕,因为没有钱治疗,自愈之后骨骼生长的不甚顺利。
先生为了让我右手用剑用的顺利,硬生生将我手腕掰断,接好骨头,让它重新正常生长。
那天我回家,弟弟听了事情的经过,第一次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以前他被人殴打,被人骂,都没掉过一滴泪,不哭,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看着我打着夹板的手腕,抱着我失声痛哭。
“姐姐,对不起,都是我太没用了,让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姐姐,对不起。”
我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拍拍他的背:“傻弟弟,我是你姐姐,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如果我们反过来,我病了,你肯定也会这样照顾我的对不对?”
弟弟没说什么,挽起袖子,坚持让我歇着,他去厨房做晚饭。
我看着一身素色麻衣的弟弟,粗糙的衣服和简陋的房屋没有给他蒙上一丝灰尘,我只觉得他干净的像溪涧那样圣洁。
我不知道为什么姿色平平的我,会有这样一个貌若天仙的弟弟。
或者,他根本就是天上来的神仙,来陪伴我孤寂的童年,他身体不好,就是因为有一天,他完成使命了,便不再陪伴我,要回到天上去。
我第一次由他一匙匙喂着吃饭,我好想时间就这样停止,让我和弟弟永远相依为命。
第二年,先生开始教我练习内功心法,他说我体内隐隐有一股庞大的内力,但位置太过飘渺,他只是偶然间有一丝微弱的感觉。
而我则是对体内蕴藏的什么东西,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一步一个脚印,扎实的练习。
可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我体内隐藏的东西,好像可以吸食我的内力,导致我的修炼极为不易。
我付出了多于常人几倍的努力,仍旧收效甚微,先生对此也无能为力。
然而第三年,先生才刚刚教我剑法起步,他家中就来了几个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先生跟他们激烈的争执了好久,但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们一起离开。
先生留了一些书籍和钱财,嘱咐我不要试图寻找他,还说若是以后我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如果觉得他是个好人,不妨跟着他,哪怕是做个小丫鬟也好,但一定谨记在浊浊人世要坚持善良本心,然后就离开了。
我和弟弟的生活因为先生的进入,变得不一样,可是先生就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全身撤出,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年,我和弟弟十五岁。
弟弟再一次证明,大夫的诊断是错误的,他比所有人说的十年,又多活到第五个年头。
可是我看着弟弟日渐虚弱的身子,竟然没有了当初要逆天改命的决心,可是我不愿放弃,带着他进了城,到了云逸的第二大都,绣都。
医生的诊断却仍旧是那样,说是因为我的细心照料和弟弟性格坚韧,所以才活了十五年。
弟弟依然云淡风轻,对医生的结果不甚在意,而我心里却不是滋味,弟弟这样,还能陪我多久呢?
我用身上仅剩的一些钱,带他去吃了一顿好的,然后扶着他在街上慢慢走,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弟弟走累了,我扶他在街边茶水摊上坐下,全然不知他出尘的气质,已经引起了贼人的注意。
我们喝了一碗茶,刚要离开,就有一个人按住弟弟的肩膀说“等等。”
我回头看到一个长相猥琐的大汉,一脸横肉,令人作呕,弟弟皱皱眉,不着痕迹的从他手下挪出来。
那个大汉上下打量了弟弟一会,然后说:“这个小子虽说病怏怏的,但一副皮囊生的倒是好,跟大爷我走吧,回家让老爷好好宠爱你,到时候兴许这病就能好了。”说完不由分说就伸手来抓弟弟。
我怎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要把弟弟带走当娈童,我大喝一声就朝他攻去。
我虽有武功在身,却不甚精通,而且身材与他相较太过渺小,十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筋疲力尽。
他见我面露疲态,一掌飞来想要取我性命,弟弟却扑上来护住我,大汉虽然改变了掌风方向,却也有五成力道落在弟弟背心。
我伸手一摸他的脉搏,气息虚浮紊乱,已经伤了心脉,本想带他先走,可是大汉不依不饶,说我坏了他的好事,一心想取我命。
我被他一次次打伤,正当我为弟弟的伤势焦急不已,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我们。
“给我住手。”
番外九 梓鸢之她的事情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比我年龄略小的女孩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怒斥大汉的恶行。
那大汉一见貌美的小姑娘,目露绿光,就向她伸过手来,我本已经跃起准备去挡住他,却已经有一把匕首飞来,齐齐将他的手指切下。
那个俊朗的男人简单几下,就把现场收拾干净,然后小女孩焦急的嚷着,让男人带弟弟去医馆。
我照顾了弟弟十五年,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我知道他心脉已碎,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
弟弟最后说,他喜欢我笑,让我不要哭,他要我幸福,让我嫁一个好夫君,他说他累了,再不能陪我了。
我就那样抱着他,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哄着他睡了他这一辈子最长的一觉。
我抬起头,看着女孩子精致的脸庞,她脸上毫不掩饰对我的关心和担忧,突然想起先生离开前说的话,我认定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先生口中的好人,是我心甘情愿跟随的人。
可是她对于此事很是为难,说她不能带我走,我坚持着,我知道,有恒心,没有不成的事。
最后我还是如愿的跟她一起走了,她对我那么好,完全不当我是丫鬟。
弟弟,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姐姐找到一个好的主子,以后,会好好跟随她,以报她最后保了你的清白。
而且,没有你的日子,我不愿一个人独自生活,她是个温暖的女子,我想,她会给我一席心安之地。
见惯了太多的人间冷暖,我已经不是一个懵懂的孩子了,能让我认准的人,定不会让我失望。
后来我知道,他们一行人身份都无比尊贵,将军,皇子,哪一个都是至高无上的人。
可是我骨子里天生不谄媚,不攀附,什么身份都不入我眼,她帮了我,我便只忠于她一人,无论她是别人的丫鬟,还是后来变成身份高贵的郡主。
接触的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她坚强,机灵,勇敢,有时候心思缜密,有时候又跳脱的像个稚童。
她不像普通闺阁儿女一般,整日的悲春伤秋,却有满腹经纶,也不会做精致的绣线女红,却能画出许多好看新奇的图样。
虽说是丫鬟的身份,但看她举手投足之间,哪里有卑微的样子,怎么看都具有天生浑然的高贵之气。
我每天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再不空洞,再不寂寞,弟弟离开带给我的伤痛,正在被她一点点抚平。
在一起许久,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她,每天早上早早起来,只有在她房中看到还在熟睡的她,我才能安心的去做我的事。
有很多次我在她房中,发现床铺早已没了温度,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揪着,忙慌乱的出去寻找。
多数时候会看到她自己喊着奇怪的口号,在院中做运动,熹微的阳光将她映的如同一朝暖阳,我每次站在她身边,都会觉得她身上的温热能够驱散所有阴霾。
我都会微微扯一下嘴角,那是人们所说的会心一笑吧。
少数时候我会看到她从寂青觉房中出来,脸上是微微的酡红和幸福的满足感。
她看到我都会开心的跟我打招呼,问问我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我每次都是低着头,一一回答。
虽然我知道每天都这样询问,时间久了就变成一种寒暄,但我仍旧回答的一丝不苟,因为我想让她知道,我很好,真的很好,在她身边,真的很好。
她总说我有时候太严肃,笑容太少,总拘谨着遵守什么礼节,总是低头跟她说话。
我也不想,可是我要用怎样的眼神面对她?
满心的崇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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