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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景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的点头应了一声。

处理好总镇大营这边的一些紧要事情后,潘矩楹便开始准备电文。他故意说是在上车之前突然收到这份电报,因为时间紧迫,自己没办法第一时间组织调查,只能等总镇回到关外后再派人专案深究,因此先发出这份电报向上级打一声招呼。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越级直接向大总统汇报,这种事彼此意会即可,没必要把话挑明。

关于袁肃的情况,自己也没有大笔特书,只说经人举报袁肃可能会拒绝返回关外,意图带领麾下亲信在滦州驻防。而勾结洋人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说是有待调查方可澄清事实。但凡遇到敏感的内容,都会在前面加上“七十九标代理标统张建功言”的字样。

电文准备妥当,潘矩楹派人送到通讯处去,嘱咐过了凌晨十二点之后再发出去。如此一来,这份电文发到北京被翻译过来时,应该是次日早晨,那时候二十镇总镇这边早已登上火车向关外出发去了。

第15章,挑明来干

就在潘矩楹带着总镇部分军官乘坐火车离开唐山的第二天下午,一封从唐山寄出来的邮件突如其来的送到了滦州七十九标标部大院。

如今标部大院显得空旷了不少,该打包、该整理的物件大多已经准备妥当,眼下全部堆积在北营区的库房里,就等着明天下午送到火车站装进车皮里去。

正因为迁营的事情,这几日驻扎在标部这里的第三营士兵们一个个愈发消极,既然已经决定要撤走,什么防务、什么职责、什么值勤都是屁话,这些正经事还是等回到关外再另行安排好了。以至于邮差送来信件时,前后拖延了好几个钟头才送到参谋处。

信件上面没有写明收信人,只写的是“参谋处收”。

送到西营房时,几名军官都不知道该由谁来拆看,只好等陈文年过来后才交了上去。

陈文年拆开信封看了一遍信函内容,脸色顿时大变,赶紧喊道:“去,快去把袁参谋找过来,快去快去!”

片刻过后,袁肃从后面的营房赶了过来,还没进门陈文年便快步迎了上来,把手里的信函塞到袁肃手里,并说道:“你先看看,这是潘大人的副官阎巍山写的私信。”

袁肃听到写信人的名字,不由拧起了眉头问道:“阎副官写的私信?阎副官前天不是跟潘大人回关外了吗?”

陈文年指着信封的封皮说道:“信函的落款日期是前天,但是邮局等级的日期是昨天,很显然是阎巍山故意这么安排的。”

袁肃心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没有再多说话,快速的阅了一遍信函内容。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总镇已经收到“七十九标代理标统张建功的检举”,因为总镇事务繁忙,这件事暂时无法彻查,一切要等总镇返回关外安顿罢了后再另行处理。同时还郑重其事的提到,此事在三天前上报到北京铁狮子胡同外务府衙门,这封信仅做通知。

看完信函后,他顿时感到心头一凉,自己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件事闹到袁世凯那里,潘矩楹倒好,一下子就直接捅了过去,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梓镜,现在怎么办?真没想到张建功这厮竟卑鄙到如此地步,表面上什么都不说,背地里阴着使坏事,哼,真是可恨至极。”陈文年忍不住痛斥道。

袁肃现在明白了上次商量行程计划时张建功为什么没有反对,但是却不明白张建功究竟是什么心态,难不成这小子真希望自己和陈文年留在标部跟其处处作对?纵然张建功没什么文化,可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

先冷静了一下头脑,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手里的这封信函上。

阎景峰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又为什么要拖延几天才发过来?

其实只要仔细思考一下,事情并不是那么难理解。既然写了这封信,而且在信的末尾还特意提到“仅做通知”,显而易见目的就是要让袁肃这边有一个了解,以便先一步做好应对的准备。之所以拖延几天,则可以理解这件事没有疏通的余地,该上报的还是要上报,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简而言之,潘矩楹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想承担包庇纵容的责任!

由此可见,哪怕总镇那边把这件事捅上去了,可好歹也摸清楚了潘矩楹的态度。摆在眼前最重要的问题只剩下袁世凯这一环节,只要能把这位“叔父大总统”应付过去,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能顺利的解决。

“既然张建功已经撕破脸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跟张建功摊牌。让他明天老老实实的滚蛋,要不然咱们就不必再对他客气了。”考虑到这里,袁肃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张建功这里,这厮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他难不成还敢带兵扣住我们吗?现在总镇把事情上报到了京城,这事眼看要闹大了,万一上面追责下来,我们又当如何应对?”陈文年认真的问道。

“陈大人不必太过担心,早之前我们不是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状况,应对之法当然是有的。我现在就去找一趟王大人,把滦州官僚士绅们的请愿信拿过来,加急先发到保定总督府去。这事就算是直接上报到我叔父那里,我叔父必然也会先责令直隶总督来处理,只要应付好总督府,这事就算解决了一半。”袁肃不疾不徐的说道。

“希望如此吧。”陈文年沉重的点了点头,就目前看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袁肃身上了。

“我这就去,回来之后你我再去找张建功。为了保险起见,陈大人即刻派人去一趟督练公所,告诉郭伯济和葛仲文,让他们二人马上点齐一队民兵到标部附近等候命令,对外就说是特别训练。”袁肃补充的说道。

陈文年当然知道袁肃不是想要跟张建功火拼,只不过是制造一定压力罢了,他立刻点了点头,答应亲自去南郊走一趟。

交代完毕,袁肃和陈文年分头行事。

前天吩咐王磷同办事,到今天正好过了两天时间。虽然搜集请愿信的过程不是很顺利,但劳神费力一番游说,终究还是没有辜负所托,毕竟事关重大,王磷同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袁肃来到王磷同府邸见面后,随意检查了一下请愿信的情况,数量并不算少,粗略的算去也有百十来封之多。再翻看署名,有个人签名也有团体联名,滦州政府及其下属的县府、镇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写了信;至于士绅名流们,都只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倒是有几个谘议局的议员在内。

反正这些信是要送到保定去,料想直隶总督也不可能了解每个人的底细,制造声势唬唬人还是没有大问题的。

袁肃没有在王磷同府上多留,不过临走时他又嘱咐王磷同,让其以滦州民政长的名义发一封官电到省府,把请愿信的事情告知一下,并且随便说两句支持和期盼的话语就行。王磷同正想找机会在省府那边露一露脸,好让省府知道自己现在是滦州民政长,正好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忙不迭的拍着胸痛答应下来。

回到标部大院时,陈文年还没有回来。

袁肃让杜预召集参谋处的听差、军官,一起整理带回来的请愿信。

之后,他将这些请愿信扎堆打包封好,并且又专门写了一封陈情信,先将滦州目前的情况做了简要说明,随后又把之前滦州发生严重匪患的事情重提了一下。在信文末端,他用一种比较隐晦的手法表达自己将会遵照民意,率领“自愿留下”的士兵共同驻防滦州,算是向张镇芳打了招呼。

他叫来标部的通讯兵,又委派了一名军官一起,连夜乘坐火车把请愿信和陈情信送到保定总督府。除了信函之外,电报自然也是要发一封过去的。他再次亲笔拟好电文,只是做一个简单的通知,让保定那边知道一个大概,顺便负责接待一下送信的官兵。

刚刚忙完这一切,陈文年和郭文远就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西营见到了袁肃。

“大人,队伍就在火车站外的小广场上集合完毕了,葛仲文留在外面指挥。”郭文远立刻把情况说了一下。

“辛苦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只怕民兵兄弟们今晚要留在这边过夜。伯济,你预先安排一下,搭帐篷也好,在附近借宿也好,别让民兵兄弟们没个着落。”袁肃说道。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郭文远干净利落的说完话,转身又大步走了出去。

“陈大人,我们现在就去找张建功把话说清楚。”袁肃语气认真的说道。

“走,这就去。”陈文年早就想跟张建功撕破脸然后痛骂对方一通,不管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总之眼下先豁出去了。

袁肃带着阎景峰的信函,与陈文年一起出了参谋处,径直的向标部营楼前去。此时已经是接近下午五点钟的光景,来到营楼后却没有找到张建功,一询问才知道张建功早已经回宿舍准备吃饭了。旋即,二人又出了营楼,向北营区的标统宿舍赶去。

然而刚刚来到北营区的路口,迎面快步走来七、八个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建功。

第16章,知难而退

原本张建功确实准备吃晚饭去,哪里知道忽然有人来通报,说发现火车站小广场上出现大队荷枪实弹的人马,从着装来看应是督练公所的民兵。他知道这个点根本不是民兵训练的时候,猜测可能要出事,因此才急急忙忙召集一众手下赶出来,打算找袁肃问个清楚。

没料到刚走到这里,居然与袁肃、陈文年碰了一个对面。张建功眼尖,一眼看出袁、陈二人的脸色不对劲,顿时心中发虚起来,料定确实是出了大事。要知道袁肃是袁世凯的侄子,就算事情闹得再大,他也不能把袁肃怎么样,相反袁肃倒是可以把自己折腾一番,这可是十分要命的一个情况。

未等走近,张建功抢先一步堆上笑容,乐呵呵的说道:“哟,袁大人,我这要去找你呢,真是巧了,袁大人上北营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袁肃不等张建功话音落定,冷冷的回道:“无他,正是来找张大人你说事。”

张建功打了个哈哈,问道:“是吗?袁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袁肃来到张建功面前站定,甩手将手里拿着那封信丢到了张建功面前,斥问道:“我本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暗中伤人!既然一定要把脸撕破了,那咱们索性就把事情摊开来说。”

说话的气势咄咄逼人,彷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似的。

张建功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才猫腰捡起了地上的信笺看了几眼,然而因为大字不识几个,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只好又交到一旁一名手下让其代看。那手下接过信过目了一遍,脸色顿时吓的铁青,一时不敢声张,附在张建功耳边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什……什么?这……总镇那边怎么会……”张建功听完手下的话,禁不住的生出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想到阎景峰会把自己举报的事情以信函的方式通知袁肃,不管总镇到头来如何处理自己的举报,但由此已经可以猜出总镇对待袁肃的态度。

这次当真是抓鸡不成反蚀把米!

“张建功,你倒是有胆子把这件事捅到总镇那里去,那我们之间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今天我和梓镜就给你一句死话,第一营和第二营是不会回关外的,你想怎么闹都成,大不了就鱼死网破。”陈文年怒气冲冲的吼道。

“这,你看,这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张建功连忙推脱的说道。现在陈文年和袁肃都把话挑明了,而且总镇那边显然是偏向袁肃的,再加上火车站小广场上集合的一大队人马,不管怎么看都是对自己不利,该装孙子的时候还得装孙子。

“还能有什么误会,该说的话都已经挑明来说了。我们的意思很简单,也不会为难你,明天你照样收拾东西走人,但是标部的物资你休想带走一分一毫。你要是不服气,那就继续向总镇举报去,看看谁怕谁。”陈文年下狠气的说道。

张建功畏怕的人无非是袁肃一个罢了,陈文年现在狐假虎威在一旁指手画脚,自己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他早就看陈文年不顺眼了,此刻陈文年跟着袁肃要造反,竟反而理直气壮,这算个什么事?

“陈文年,你他娘的什么态度,老子堂堂七十九标标统,标里发生的事岂有不管的道理?你们一个个胆大包天,公然策划兵变,这是杀头的罪,老子没逮捕你们已经是念旧情了。怎么,还真以为老子不敢治你吗?”一时怒火攻心,张建功忍不住破口反驳道。

“你倒是试试看!”陈文年不甘示弱,捏紧拳头向前跨了一步。

张建功本以为自己这边人多,可是当陈文年作势欲动手时,身后的那七、八名手下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彷佛突然被人点了穴似的,连大气都没人敢喘一口。

这些手下虽然知道标部大院多是第三营的人,可一来陈文年是七十九标的老资历,二来又有袁肃站在一旁,三来想到火车站外的民兵和第一营、第二营的人马,真要硬碰硬倒霉的只能是自己。再者他们也都清楚张建功的为人,若是闹出事故上面追究下来,张建功必然会找自己等人来背黑锅。

于情于理,谁都不愿意沾这趟浑水!

看到这个阵势,张建功立刻又熄了火,真没想到关键时候这帮手下竟然如此不顶用。不站出来护着就算了,却连出声说句话都没有,实在是丢人现眼。

这时,袁肃再次开口说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们留在滦州不回关外,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至于标部的这些物资,等你们回到关外之后把事情向上面交代清楚,上面难不成还看着你们一个营人马饿死不成?到时候该补的就补,该募的就募,你并没有什么损失。”

张建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既然他斗不过袁肃,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想办法赶走袁肃。这次袁肃和陈文年企图率兵独立,正好解决了所有眼中钉、肉中刺,虽然会让七十九标失去大半人马,可毕竟这些留着这些人马也不会听自己。

他之所以最终还是将这件事举报上去,一方面是开脱责任,七十九标发生兵变这么大的事,自己身为标统居然毫无作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终归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平日里早已经看不惯袁肃、陈文年这些人,总要在撤回关外之前找一个机会打击报复一下,发泄一番心头的怨恨。

然而,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再闹下去不仅没有意义,甚至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他看着对方二人的表情,尤其是陈文年暴怒的情绪,生怕会一时气恼拔出枪来。第三营大部分士兵的枪里可是没子弹的,而袁肃是曾花钱购置了一批军火,据说民兵训练营每日都是用实弹来进行训练,一旦火拼起来自己毫无胜算。

不敢多做犹豫,他连忙又对袁肃点头哈腰起来,说道:“袁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这件事可不是小事,袁大人您……万一有什么担待……呵呵,我没其他意思,就是为袁大人您担心嘛。”

袁肃看着张建功这副嘴角,心中愈发嫌恶,他冷哼一声,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毋须你多管,我自然会向我叔父做一个交代。”

张建功连连应道:“是,是是。”

说完话,袁肃也不多留,与陈文年立刻转身离去了。

张建功在原地呆愣了一阵,只感到后背渗湿了一片,即便袁肃和陈文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心头仍旧惶恐不已。不仅仅是袁肃和陈文年撕破脸带来的压力,同时更是为回到关外该怎么向上面交代忧心忡忡。一想到阎景峰的那封信函,他顿时愁得不行,总镇那边摆明是要让自己背黑锅了。

“大人,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算了?”一名第三营的军官凑上前来问道。

“是啊是啊,刚才那姓陈的实在太嚣张了,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另外一名军官也跟着附和说道。

“要不然,今晚咱们召集人马,来一个出其不意,把陈文年和袁肃都绑了!”王队正忙不迭的说出一个计谋来。

张建功现在真想抡起巴掌给这些人几个大嘴巴,刚才一个个都死人似的不说话,现在看到人家走了又彷佛来了精神似的,实在是可恨可气。

“绑了之后呢?送到哪里去?你们一个个没脑子的蠢货,净只会出这些馊主意。他奶奶的,都滚蛋,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上路。”

袁肃和陈文年回到参谋处后,二人并没有闲着,虽说张建功已经表态不会在招惹他们,可只要这件事一天没有落定,谁也不敢打包票说没事了。当即,他们吩咐了参谋处的军官去清点标部大院里愿意留下来的官兵名单,既然此事敞开来了,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至于堆积在北营区的标部物资,袁肃不担心第三营的人明天会偷偷带走,且不说他和陈文年明天会看着标部大院,更何况火车站小广场上还有一大队荷枪实弹的民兵,想要带走大件的物资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非是在口袋里、衣服里掖着藏着一些小东西罢了。

第17章,获其消息

保定直隶总督府收到滦州发来的电报,正是在袁肃发出电报后的一个小时。

虽说此时时间已晚,不过总督府通讯室还是将电报送到了张镇芳手里。这份电报的内容是经过袁肃特意斟酌之后拟定下来的,言辞和描述自然不会太严重。因此张镇芳简要的看过电文,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袁肃要留在滦州巩固当地治安,这是好事,前阵子滦州刚出过事,确实应该加强防务了。

再说,以袁肃的身份背景来办这件事,不管是真想做事实,或者只是想浑水摸鱼,又或者是三分钟热度,直隶总督府这边都可以送一个顺水热情。

至于电文中提到明天会有专员送来陈情信和滦州地方的请愿信,张镇芳虽然只当是走走形式、做做样子,不过还是特别吩咐了下去,明日好好招待一下从滦州来的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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