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范氏来王府看望女儿,一见趴在她膝头的小桃酥就骇得面无人色:“我的祖宗!这哪儿来的野猫,还不快弄走啊!哎呀呀!”
小秋慌慌张张把小桃酥抱开,持盈疑惑地起身:“小桃酥是府上养着的猫,不会挠人。”
“哎呀我的儿啊,你没听大夫说怀孕的女人不能碰猫吗?要不然得生出怪物来呀!”范氏着急地上前来将她身上的猫毛拍干净,又拉着她的手关切地叮嘱,“你说你这孩子,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也不注意着点,大冷天儿的还在院子里坐着,着凉了可怎么办啊!”
持盈无可奈何地被娘推进屋里:“哪有那么冷了,屋子里不透气,我闷得慌,出去坐坐也不行了。”
范氏道:“你没生养过你不懂。”絮絮叨叨,将她数落了一通,又将小秋数落了一通,小秋不敢回嘴,只能低着头挨骂。
骂得累了,持盈及时地递上一杯热茶:“娘您坐,先喝杯茶。”
范氏唉声叹气,和她在软榻上坐下,丫鬟们捧来手炉给她,范氏接过来,放在一旁,又拉着持盈的手,说:“其实娘一直都想来看看你,可你爹他就是不许,说怕太子殿下觉得咱们家和王爷走得近,给聆芳小鞋穿,所以娘一直不敢过来看你,儿啊,王爷对你可还好?”
持盈微笑地抚了抚娘的手:“娘,您放心吧,王爷对女儿很好。”小秋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听说小姐有了身孕,王爷高兴得就跟个孩子似的。”
范氏听了,脸上也算露出点笑意,可眉宇间仍是愁云密集,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娘在烦恼什么?”持盈察觉到,便主动问。
范氏握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说:“盈儿,你爹有话想和你说,又不方便上王府来,你几时有空,能不能回家去一转?”
持盈一听放松下来,笑道:“随时都有空啊,爹有话要和我说,怎不早叫人来唤我回去。我这就叫人准备马车。”
范氏忙道:“就坐家里的马车吧,娘是坐马车来的,车就在门口。”
持盈略有些疑惑,范氏看起来像是有备而来,知道她一定会立刻跟着回去一样,但想到这是自己亲娘,怎么也不会害自己,便又不再多想,点点头:“也行,小秋,去和王伯说一声,说我吃了晚饭才回来,如果王爷提前回来了,就让他一个人吃吧。”
本来按理,女儿回门,女婿有空也是应该过去探望岳父岳父的,但既然长孙泰不想让崔颉觉得自己和武王府走得近,持盈觉得还是算了,不让崔绎过去也好。
太傅府的马车停在前门外,范氏和小秋小心翼翼地将持盈搀上马车,几个丫鬟要跟上,范氏却制止了:“你们就不用跟来了,吃过晚饭以后我自会叫人再把王妃送回来。”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持盈于是探出头来道:“都回去吧,我只是回家一趟,不会有事的。”丫鬟们这才答应着回去了。
范氏不让丫鬟们跟着,越发印证了持盈先前的猜测,爹找自己回去到底有什么事?不早不晚的,偏偏在自己放出怀孕的消息之后紧接着就来接,还是让娘亲自来接,这里头怎么像是有什么秘密隐藏着呢。
尽管心中有些不安,持盈仍然说服自己,那是自己的亲爹娘,就算有什么事不得不避开王府下人的耳目和自己说,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是要自己做什么对崔绎不好的事,自己拒绝了就行,爹夹在崔颉和崔绎兄弟之间,的确实很难做。
时隔半年,回到家中,持盈恍惚有种陌生的感觉,这里是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吗?怎么自己才走了半年,再回来就有种进了别人家的感觉,那淡淡的排斥着自己的感觉是错觉吗?
“盈儿回来了?”长孙泰站在院子里逗鸟,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就知道是她。
持盈披着貂皮大氅,福了福:“女儿给爹爹请安。”
长孙泰背着手呵呵笑了两声,说:“不敢,不敢,你现在是武王妃,应该是爹给你请安。”
持盈不由站直了:“爹说笑了,就算嫁了人,女儿也还是爹的女儿,回家磕头请安是应该的。”
长孙泰转过身来,持盈注意到他的鬓角又添了几丝白发。
“就算嫁了人,也还是爹的女儿?”长孙泰不紧不慢地问。
持盈沉着点头:“是,别说女儿只是王爷的一名侧妃,就算是太子妃,是皇后甚至是太后,在爹面前,盈儿永远都是女儿。”
长孙泰望着她,许久,又问:“那爹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持盈坦然答道:“爹娘有命,女儿自当从命。”
或许是觉得这院子里的气氛太压抑,范氏忙站出来说:“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天寒地冻的,盈儿现在身子不一般,快来到屋里坐下说。”
长孙泰的话已经令持盈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但他既然没说破,持盈也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顺从地由娘搀进了屋里。长孙泰也缓步走了进来,在上首椅子里坐下。
“盈儿,爹听说你有了身孕。”长孙泰说。
持盈一手轻轻抚上小腹:“是,程姐姐亲自給把的脉,算下来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长孙泰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如果爹要你拿掉这个孩子,你怎么想?”
持盈蓦然大吃一惊:“什么?拿掉?”
长孙泰不说话,范氏攥紧了她的手,十分为难地说:“儿啊,娘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太公平,可爹娘这也是没办法啊,啊?你说是吧?咱们长孙家的两位千金,一个嫁给了太子,一个嫁给了武王,这不是生生将你爹劈成两块儿吗?”
“这和要我把孩子拿掉有什么关系?”持盈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把主意打到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头上来了,之前的猜测,顶多不过以为他们是想要从自己口中套崔绎的情报,帮着太子整垮弟弟,或者要自己在崔绎的饭菜里下点药什么的,谁知——
范氏又说:“聆芳比你早两个月嫁进东宫,可到现在肚子里还没消息,太子要是知道你和王爷捷足先登了,那他得怎么想咱们家啊!”
持盈猛然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语气也变得不悦起来:“怎么想?他怎么想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子,在他生了孩子之前,别的人就统统不许生孩子了?”
范氏被噎得接不上话来,长孙泰道:“并不是这个意思,盈儿,爹虽然生了你们姐妹俩,按理说应该一视同仁,但是爹不能啊,在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之间,爹只能选一个,而且必须选太子殿下!自从你嫁给了王爷,太子殿下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信任爹了,爹生怕有一点闪失,连看也不敢去看你,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吧?”
持盈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说:“道理我当然懂,爹是太傅,是太子身边的人,理所当然是要替太子着想,为太子尽忠。”
长孙泰似乎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持盈又开口了:“可我不一样,我既然嫁给了王爷,就是王爷的人,凡事都要替王爷考虑,为王爷的利益着想,我没有理由为了太子而拿掉王爷的孩子,爹你自己不觉得你用来说服我的理由很可笑吗?”
“爹只是希望你等一等,等你妹妹生了儿子,在东宫的地位稳定了,到时候你和王爷想生多少孩子,爹都不会拦你!”
“那如果妹妹一直生不出儿子呢?”
持盈冷不丁地打断:“如果妹妹连生几个都是女儿,甚至根本生不出孩子——”
长孙泰怒吼一声:“畜生!”继而冲上来就是一记耳光,狠狠刷在持盈的脸颊上。
024、我都喜欢
变故突生,就连范氏和小秋都完全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持盈挨了打,好一阵子范氏才尖叫起来:“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忙不迭将持盈护在了怀里。
长孙泰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一手指着持盈:“好啊你,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娘养你十五年,聆芳她还是你亲妹妹啊!到头来还不如你伺候的一个男人!为了他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啊?爹的心都寒透了!”
持盈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冷冷地看着他:“原来爹也知道心寒的滋味,女儿在听到你们要我为了太子而去伤害我的亲生骨肉的时候,远远比你们更心寒!”
长孙泰怒极,又要动手打她,小秋连忙拦在中间:“老爷不能打小姐啊!小姐现在的身子可打不得啊!”
“你给我滚开!这种不孝之女,打死了又如何!正好带着那孽种一起死!”
“老爷!”范氏无法忍受了,“你怎么能说这话呢?盈儿也是你的亲女儿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流着你的血,你怎么能骂他是孽种呢!”
持盈却拨开了娘的手,昂头站了起来:“你打啊。”
长孙泰两眼瞪得鼓出来,右手颤抖,几番提起又放下,却是不敢再打。
“你今天打死了我,明天王爷就能把整个太傅府掀个底朝天,谋害皇嗣的罪名,爹,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持盈毫无畏惧之色,直直看进长孙泰的眼中,“我要回去了,今天的事就当从来也没发生过,我不会告诉王爷,更加不会拿掉这个孩子,武王府不稀罕外戚来撑腰,你们尽可倒向太子一边,女儿不会有半句怨言,但若想要我为了那个人面兽心的太子做任何事,请恕我难以从命。”
说完,持盈一甩大氅衣摆:“小秋,我们走。”
小秋立刻上前搀扶她。
“站住!”长孙泰怒喝一声,“是谁说永远是爹的女儿,是谁说爹娘有命莫敢不从!”
持盈脚步一顿,反问:“那敢问您把我当做女儿了吗?”
长孙泰语结,持盈半转过头来:“对于爹您而言,只有嫁给太子的才是您的好女儿,但我不同,即使你们有朝一日要为了别人来杀死我,临死前,我也依然愿意唤你们一声爹娘。”
一番话直说得长孙泰与范氏面红耳赤,长孙泰低头不再言语,范氏用帕子捂着脸大哭起来:“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娘也舍不得啊……”
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却依然希望自己找他们所说的去做,持盈心凉地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们,转身大步地离去。
回到王府,持盈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地,和崔绎一起吃了晚饭,看了会儿书,便睡下了。
当小秋吹了灯带上门退出去,房中陷入一片黑暗寂静时,下午长孙泰说过的话,忽然又在耳畔回响起来——爹娘养你十五年,聆芳她还是你亲妹妹啊!到头来还不如你伺候的一个男人!
持盈躺在床上,盯着帐子上莲开并蒂的花纹出了神。
当初自己嫁进武王府,为的是保爹娘和妹妹平安,可当爹娘要自己拿掉孩子以保全长孙家在太子面前的忠心形象的时候,自己却一口拒绝了。若按自己的初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那为什么会说出“凡事都要替王爷考虑,为王爷的利益着想”这样的话来呢?
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爹娘和妹妹,其次是自己,然后才可能有崔绎的份。
但在那一瞬间,持盈竟然觉得爹娘很自私,为了保全自己,竟然想谋杀崔绎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是以那么理所当然的口气来质问、命令她。
难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他看得比双亲、比复仇更重要了吗?
不,持盈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结论,自己只是不愿意因为崔颉而再度失去孩子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和崔绎没有关系,崔绎的确对自己很好,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但持盈只允许他排第二,最重要的仍然是爹娘和妹妹。
对了,这样就对了,自己怎样都没关系,只要是为了他们……
胡思乱想到深夜,持盈终于不堪疲惫地沉沉睡去。
拿掉孩子的事,长孙泰和范氏都没有再提,当然,也再没来看望过她。持盈对此倒没什么想法,早在自己踏出家门坎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弃之不顾、只身作战的心理准备,爹娘的冷落和疏远,有他们的无可奈何,高压之下,是不能不低头的。
但小秋作为知情人,心中的愤懑却是怎么都平息不下来,一边帮持盈缝小衣,一边总忍不住嘀咕几句老爷太太做得太过分了之类的话,某一天不巧被过来请安的百里赞给听到了。百里赞心思细密,一想就通,待持盈将小秋支开后,就委婉地问:“长孙大人大概不太喜欢这个时候添小外孙吧?”
持盈笑得无奈:“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百里赞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笑着说:“东宫那边没什么消息的话,长孙大人会着急也是情理之中,一手伸出来五指还有长短,令尊令堂就算偏太子妃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分,夫人不用太放在心上。”
持盈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小秋这丫头沉不住气,不过幸好她还知道分寸,也不会去王爷面前胡说,要不我更头疼了。”
百里赞点点头:“小秋姑娘心直口快,也是替夫人不平。”
自从范氏来过以后,小桃酥就被禁止踏入主院里,百里赞把它放在门外,它就可怜兮兮伸一个头进来看两眼,缩回去,再伸过来看两眼,又缩回去。持盈忍不住笑了:“她竟然能听懂人话,说不准进来就真不进来了。”
“禽兽也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听你的,你把它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它自然也就明白你的意思了。”百里赞说着,温柔地朝门外做了个撵的手势,小桃酥知道今天也没有点心和摸摸了,只得耷拉着脑袋走了。
“嗯,佛家说万物皆有灵性,”持盈点头赞成,“金乌也通人性,见了我还会打招呼呢。”
说到金乌,金乌就回来了,王府后门方向噫吁吁一阵马鸣声,崔绎洪亮的嗓门命令下人:“叫厨房做几个大菜,再把容锦苑那边收拾一下,仲行,你招呼人先过去,本王一会儿过来。”
声音大得主院里的持盈和百里赞都听得清清楚楚,百里赞奇道:“王爷带了客人回来?”
持盈也很惊讶,崔绎向来眼高于顶,看得上眼的人没几个,更是从来没在家里招呼过人,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
很快崔绎就大步进了院子,见百里赞坐在石桌旁先是愣了下,然后慷慨地一挥手:“文誉也一起来,本王今日兴致好,大家一起喝酒!”
百里赞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恩,持盈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问:“王爷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崔绎两眼放光,神采奕奕,一手扯了颌下缨绦,将头盔扔给丫鬟,说:“上回你说的那个姓杨的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我和他较量了一下,一不小心输了。”
持盈啼笑皆非:“输了王爷都这么高兴,这要是赢了不得大宴全府呀。”又细细一想,问:“杨公子一直没到府上来,王爷怎么遇见他的?”
崔绎大步入内更衣,百里赞便先行告退,持盈跟进屋里,坐一旁看丫鬟服侍他换了常服,又才上前去替他重新束发戴巾。
“刚开始我不知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下午仲行去火字营操练上个月刚征的新兵,注意到有个新兵蛋【纵横】子握枪的姿势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崔绎整了整衣领,透过镜子看着持盈,“纠正了他几回都没改过来,就骂了两句。”
持盈笑了,接话道:“结果那是人祖传的枪法,本来就和大家不一样,习惯成自然,怎么也改不过来。”
崔绎也笑起来,点点头:“对,仲行叫他耍几式来看看,结果一套杨家枪耍下来,仲行就跪了。”
持盈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能想象出曹迁眼珠子外凸下巴掉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样子,简直太可乐了。
崔绎等她笑得歇了,才伸出手臂去搂她的腰,侧脸就着在她腹部蹭了两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孩子什么时候出来?”
“还早呢,这才四个月不到,”持盈为他的心急感到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少说也要明天年六月。王爷自己都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想当爹呢。”
崔绎虎着脸:“胡闹,本王翻过年去就二十五了,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是三四个孩子的爹了。”
持盈笑道:“是王爷自己不肯娶妻生子,要不现在也是三四个孩子的爹了。”
崔绎将她的头拨向自己,二人额角相抵,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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