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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完,母子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崔容。

按理说,一个生母出身卑贱且早逝的庶子,也不该让他们惦念至今,但有一件事一直横在陈氏心头,难以忘怀。

崔世卓七岁的时候,正巧有位高僧云游至长安静感寺,老夫人得到消息,便带着陈氏去静感寺上香,请高僧给崔世卓看八字。

那日刚好赶上崔容生母身故,陈氏便说要去去晦气。也就那么顺嘴一说,谁知高僧听说有这么个孩子,也就顺便给崔容看了八字。

陈氏现在还记得那几个字: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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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崔府,凭什么有人比嫡长子、她的亲生儿子还贵?!简直是笑话!陈氏暗暗咬牙,她倒要瞧瞧是老和尚判的命格厉害,还是她的手段厉害!

这件事,陈氏后来给崔世卓说过。崔世卓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性子,一晃这么多年,崔容被这母子二人打压的连渣渣都不剩。

莫说富贵,只怕往后想有芝麻大点出息都难。

“老四那边,你还是留意些吧。”陈氏最后说:“我瞧着你父亲近来有些心软,可莫叫他钻了空子。”

崔世卓点头:“知道了,娘放心。”

****

再次回到学馆,崔世亮才发现驸马身份带来的好处还不只府里那些。原先那些世家子弟眼中只有崔世卓,如今竟然也对他热络起来。

这越发让崔世亮得意,整日不是与这个吃饭,就是与那个喝酒,俨然一副忙于交际的模样。

这么着过了几日,崔世卓便趁着学馆放课时候找来崔世亮,对他道:“三弟,父亲近日忙于朝政,有些事我这做大哥的得跟你提点提点。”

崔世亮正春风得意地与新结交的朋友相约吃酒,觉得被崔世卓这话削了面子,又烦透了他这副居高临下的口气,有些不耐地让同伴先走,这才对崔世卓说:“大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我听说你近日……”崔世卓便将他近日行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然后摆出语重心长的样子道:“结交朋友也就罢了,青楼楚馆什么的,岂是你一个驸马该去的地方。”

崔世亮一听便要分辩:“谁在胡说!我只是……”

不等他解释,崔世卓打断了崔世亮的话:“大哥不是想问你这些细节,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哥知道你心里高兴,但越是这种时候,行事越该低调沉稳。多学学小容,父亲都称赞他近来越发长进了。”

一番话说得崔世亮恼火至极!

除了略有夸大,崔世卓的话却不能不说占着大理。崔世亮无法明着反驳,但心里这股气却不能不撒出去。

他怒气冲冲地一转身,去找崔容。

崔容与张仪、杜仲还未离开,正谈论着今日课业。

他们身边还有三五同门正收拾书本准备回家,忽然见崔世亮一脸怒气冲冲地进来,径直到了崔容面前。

崔容心中诧异,在学馆崔世亮向来不怎么搭理他,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正要打招呼,却听崔世亮不管不顾骂开了:“你娘不过是府里的粗使贱婢,不知什么手段勾引了父亲,才生下你这个贱种。父亲蒙羞,族谱都没给你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骑到我头上!”

一番堪比市井泼皮的污言秽语出口,满室皆静。

第十六章、 对手戏

如果问崔容,上一世最令他不堪回首的记忆是什么,那就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一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不到父亲的欢心,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眼内。

那一刻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崔容万念俱灰,彻底失去了斗志。

而在临终前,崔容一直以来最亲近最信任的大哥在病榻前笑着坦白,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推波助澜,字字戳心,竟逼得崔容连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

这一次,面对这如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一幕,崔容心里愤怒之余,又诡异地觉得有些可笑。

他其实算是了解崔世亮几分。

这人胸中空有大志,却既无大才也无气度,让他惯会耍小聪明,却看不清真正的形势,又最受不得激。这性子没少被崔世卓当枪使。

虽然不知道崔世亮受了什么刺激,连脸面也不顾了,不过崔容大致也猜得到,此事背后多半少不了崔世卓的一只手。

在崔容眼中,此时崔世亮不过是一只疯狗罢了,并不打算与他多纠缠。

但还没等崔容说话,他身边一向只对医术药理感兴趣的杜仲,一本正经地开口反驳:“崔兄此话不妥,不妥。从医理上说,崔兄和小容乃是同根同种,这样说起来……唉,崔兄,你怎么把自己也骂了。”

话音刚落,张仪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赶紧咳嗽几声,对崔容道:“对不住,我不是笑你。”

“我知道。”崔容没有多说,事实上他现在有些惊讶。

与杜仲相识,是因为张仪的缘故,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肯仗义执言。

崔容心中有些发热,看来自己并不是白活了一次。

张仪的笑声像是导火索一般,紧接着窃笑声四起,显然都在看崔府的笑话。

崔世亮被堵了一道,愈发气恼,而崔容一副不动如山的神情更是火上浇油,眼看着崔世亮整个脸都开始发青。

他指着崔容,正想开口继续谩骂,崔世卓终于赶了过来,将崔世亮一把拉到身后:“你简直胡闹!这像什么样子!要是传出去,咱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崔世亮被当头一喝,脑子也总算清醒了几分,想起要是被父亲知道了,恐怕他也没好果子吃,这才顺势下台阶,恨恨瞪了崔容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见闹得有些大,又是崔府家事,张仪杜仲等人也离开了,整个房间里就剩下崔容和崔世卓兄弟二人。

“小容……”崔世卓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地说:“世亮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不管怎样,我们总是亲兄弟。”

看似安慰支持,却是将崔世亮的话坐实了。

崔容早就料到他是这般做派,借着低头掩去自己的神色。

闻言,他摇摇头,低声说:“刚才还有外人在,想必明日,整个学馆就都知道了。”

在崔世卓眼中,崔容一贯的懦弱,这模样分明是担心自己身世传出去没脸见人。

他伸手摸了摸崔容的头顶,温言道:“小容要是怕受委屈,不想来学馆也可,在府里大哥一样能教你。有大哥在,你不用勉强。”

崔容抬头:“大哥,你不要骗我了,我都明白的。”

崔世卓动作微微一滞,半晌应了句:“……嗯?”

“如果我真回府,让父亲知道,肯定会责怪大哥的。”崔容扶上崔世卓的手,十分动容地说:“我已经不小了,不能再叫大哥像从前那样替我受过。几句闲言闲语算什么,为了大哥,再难我都能忍,不会辜负大哥的期望。”

不能明着反驳你,那就恶心死你。崔容心里恶狠狠地想。

崔世卓脸色果然有些异样。

崔容一口一个大哥,表现出一贯的亲热信任,话里话外又是十足的兄友弟恭。可是想起近日种种,崔世卓拿不准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素来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中的傀儡,竟然让自己生出看不明白的感觉,崔世卓的心情很不愉快。

与崔容对视片刻,崔世卓眼眸深处暗潮涌动,却尽力没有表现在脸色,而是笑了笑,抱住崔容:“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

学馆的事当晚就传到了崔怀德耳朵里。

他近来为了崔世亮驸马的事情熬得焦头烂额,偏偏正主一点不肯让人省心,生怕自己老爹忙不死似的,竟然弄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跟公主搭话的时候挺机灵,怎么现在蠢到如此地步!你叫我一张老脸往哪儿搁!”崔怀德大骂跪在面前的崔世亮,骂完还不解气似的,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崔世亮不敢喊疼,爬起来又跪在崔怀德面前,低头不做声。

崔怀德见状,倒也没有再动手。一想到后面该如何收拾残局,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返身坐在椅子上:“滚回你房子去,一个月不准出门。”

教训完崔世亮,崔怀德想了想,又让人把崔容叫来。

崔怀德先用难得的慈父口吻安慰了崔容几句,又有些艰难地说:“你娘没有……”

大概是觉得“勾引”两个字实在难以出口,崔怀德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恼怒地说:“总之,这件事不许再提,也不许胡思乱想。”

“其实父亲不用担心我,”相比崔怀德,崔容倒是镇定得多,“堂堂男儿,岂能因为这种事怨天尤人。无论我娘是什么身份,她都是我娘。而父亲您,也永远是我的父亲,谁也改变不了。”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崔怀德并没有听出来,他只当崔容是亲近自己的意思,顿时大感快慰,看崔容顺眼了不少。

心中一时冲动,崔怀德说起要给崔容上族谱,按辈分改个名字。

崔容却摇摇头:“好男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儿子这名字是父亲起的,没什么不好,儿子不愿意改。至于族谱,全听凭父亲的主意。”

崔怀德话说出口就有点后悔。

要改名字,上族谱,这并不是一件小事,难免要开宗会祭祖宗,而崔怀德私心里,是不想再提起自己那段丑事的。

崔容说不愿意改名字,正巧合了崔怀德的心意,于是接连夸了崔容好几句,把上族谱的事情也含糊带过去了。

按照崔怀德的意思,既然族谱的事被提起,那也该把崔容名字补上,只是得待日后有机会,悄悄办了就是。

回到自己房间,崔容不禁冷笑。

改名字?他才不稀罕。

他单名一个容字,不上族谱,不排辈分,正好。

****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崔容母亲是贱婢的传言在学馆流传开来。

因为他出过几次风头,原本就有人看不顺眼,这下简直是如获至宝地传播这条不知道真假的消息。

时下社会极其注重门第,越是贵族世家越是如此,崔容一下子就成了学馆里的异类。

不过,说也有趣,对他冷嘲热讽的,大多数是和崔世亮一样出身平平的庶子。而那些真正有权势地位的子弟们,倒自恃身份,至少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

而与崔容、张仪交好的几人,大多公开站在崔容这边。这么算来,其实崔容的日子和从前没有相差许多。

****

皇宫内,杨进怀里揣着一个羊脂玉小盒,往承乾帝寝宫走去。

承乾帝微恙已有些时日,但瞒着后宫和朝臣,这件事除了御医,只有他的近侍和五儿子知晓。

杨进正是替他取药回来。

第十七章、 变化

进了承乾帝寝宫,杨进将药盒子从怀中掏出来,递给内侍总管李德宝,然后退到一旁。李德宝从里面掏出鸽子蛋大小的一枚黑褐色药丸,小心翼翼地切了一点尝过,这才捧给承乾帝服用。

药丸里面虽然加了蜂蜜,但味道依然好不到哪儿去。承乾帝却像毫无察觉一般,细细嚼了,才出声道:“茶。”

杨进忽然拦了李德宝,亲自上前倒了一盏温水给承乾帝,语气诚恳又略带强硬地说:“父皇近日不宜饮茶,还是节制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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