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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见状,略作停顿,又道:“儿臣还有事上奏。”
皇帝有些意外,看着杨进待他细说,后者便讲起先前在街上的所见所闻。皇帝听了,半晌才漫不经心地问:“哦?可有看清是谁?”
“儿臣认不真切,但看着像是三皇兄的近侍。”杨进直言不讳,连停顿一下也不曾。
皇帝的目光倏地锐利,盯着杨进,像要瞧出什么来。后者面不改色,仍是那副微垂着脑袋的恭谨模样。
良久,皇帝问:“还有呢?”
一瞬间,杨进脑中闪过那个说着“人治不如法治”的少年郎,但他只微不可查地迟疑了一下,便立刻回到:“没有了。”
皇帝沉吟片刻才收回了目光,沉声道:“你做的很好。”
也不知是说杨进差事办得好,还是夸奖他能不避讳提起三皇子的近侍。
杨进神色坦然地垂眸:“谢父皇。”
他正准备退出去,却听皇帝开口:“老三那件事,先放着吧,你心中有数便是。”
杨进的身体又低几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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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与张仪分别后,又在街上多溜达了一会儿,等心绪平静了些才回府。
他刚进院门,就有婢女来通报,说崔怀德叫他过去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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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容很惊奇。
长这么大,他除了在除夕夜有此殊荣,平时连崔怀德的正脸都见不着。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
第六章、 夜遇黑衣骑
崔容一边腹诽,一边不得不换好了衣服,心理盘算着要是他的父亲大人等不及先吃了最好,免了一场“刑罚”。
谁知等崔容磨磨蹭蹭到了主饭厅,崔怀德竟然还在等,面上也不见怒色。他旁边坐着陈氏,笑得高深莫测别有含义。
崔容一见这架势,心中十分失望,但也只好朝着二人先鞠躬请罪:“儿子来迟,还望父亲母亲勿怪罪。”
崔怀德摆摆手,语气竟然有几分和蔼:“无妨,坐下吃饭吧。”
这副慈父阵仗,弄得崔容心里很是不安,思量片刻忍不住问出口:“父亲大人,今天叫儿子来是……”
事实上,崔怀德听同僚说起崔容在学馆的表现,觉得这个儿子尚可琢磨,就有些后悔耽搁了他,这是在变相补偿。
不过这些话,崔尚书当然说不出口,于是一瞪眼睛:“父子间吃顿便饭罢了,哪来那么多缘由!”
崔容不敢再问,低头老老实实吃饭。
要说崔容的吃相,那真叫惊天地泣鬼神。下筷子稳准狠,甩开腮帮子嚼的节奏也相当动人心魄,怎么看怎么像个山野村夫——当然,里面有一大半是故意的,为了恶心陈氏。
这女人一向不喜看见崔容,虽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坐在这儿给人添堵,但崔容不介意让她剩一顿晚饭。
即使当着崔怀德的面,崔容也一点没打算矜持。反正他没人教没人管,举止粗鲁些也是应该的,要是能一举两得免了伴读的事,那就再好不过。
崔怀德看着崔容,脸色几般变幻,果然精彩。
不过看着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原本两分悔意也变做三分——这模样去做伴读,实在太拿不出手,还得再花功夫调教调教。
不过崔尚书心中也有些疑惑,虽然崔容是庶子出身,但堂堂侯府的公子,总也不至于缺衣少食吧?怎么这孩子吃起饭,好比饿了三天的凶狠模样?
想着,他下意识去看陈氏。
陈氏表情有些僵硬,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硬是用温柔的声音对崔容说:“慢慢吃,别噎着,要是不够叫人再添就是。你这孩子……”
最后那句充满爱意的叹息,让崔容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悄悄抖了抖,就当没听见似的,动作一点不见减缓。
陈氏面子挂不住,暗地咬牙,转向崔怀德,娇声道:“老爷,你看这孩子,主母说话他这般态度,简直太不知礼数!您也看见了,不是妾身疏于管教,实在是这孩子出身……”
听她有意无意地提起此事,崔容动作终于略略停顿,看了崔怀德一眼。
这眼神几分好奇,几分委屈,几分期盼,偏偏又干净清澈得很,没有一丝愤懑不满之意。
崔怀德不知怎么的,竟然无法直视,有些狼狈地躲开崔容的目光,心下有些埋怨陈氏为何在此时提起那些旧事。
“行了,别说了。”崔怀德打断陈氏接下去的话,语带不耐。
陈氏一滞,心中暗道失策,再看崔容那副无知懦弱的模样,觉得越发可恶。
但陈氏能在崔府走到今天,是个能屈能伸的厉害女人。只见她丝毫没有显出端倪,娇笑道:“瞧我,难得一家人吃饭,不提这些了。老爷,吃菜。”
陈氏仪态万千地夹了一筷子芙蓉炒蛋给崔怀德,余光却正好瞧见崔容不以为然地撇嘴角,于是笑得更加甜美端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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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馆每十日才有一次旬假,加上崔怀德近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隔三差五地不是询问崔容功课,就是考校他礼仪,弄得崔容连出府的时间都没有。
他惦记着丰裕斋张氏那边的事情,心中十分焦急。
宝儿倒很欢喜,因为管家给崔容送来了几身新衣裳,连带着宝儿也得了两套。
“少爷,你看,多厚实呢!”宝儿捧着新衣跟崔容献宝,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捧着稀世绝珍一般。
崔容瞟了一眼,笑骂:“瞧你这点出息。”
宝儿不高兴地嘟嘴:“少爷是少爷,哪里知道我们做下人的不容易!衣服这般厚实,今年入冬屋里就可以少用些炭火,一个冬天下来咱们能省不少银子呢!”
崔容闻言有些沉默。
宝儿是崔怀德捡来的,在府里无亲无故,陈氏就打发他给崔容做贴身小厮。这些年崔容不招人待见,连带着宝儿也跟着吃了许多苦。
张氏的事情,宝儿并不十分清楚,只当是偶尔周济崔容的远房亲戚。
并不是崔容不信任宝儿,只是这些隐秘,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手里的钱和庄子,也从来不敢露出蛛丝马迹。
在崔府,主仆二人依然过得衣食无继,所以这几件好衣裳,才会让宝儿高兴成这样。
想到这些事,崔容便指着他自己的衣裳对宝儿道:“既然喜欢,那些你也拿几件吧,我用不到那么多。”
“那怎么行,”宝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些是少爷的。往后去学馆,少爷也能穿的鲜亮些,和大少爷三少爷一样。”
宝儿天真又直接的回答令崔容笑了笑,然后想着这孩子实在太一根筋了,以后外面那些事,还得继续瞒着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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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崔容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抽不出时间去丰裕斋了,也不知道现在市面上米粮作价几何,张氏那边什么情况。
崔容心中越想越上心,几乎恨不得立时就动身去看个究竟。
这心思一起,竟然再也无法按下。
崔容辗转片刻,轻声叫宝儿,后者睡得很沉,崔容便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门。
门口当值的护院,正是那位年纪大些的府中老人,名叫崔六。
在崔容的记忆里,这人素来沉默寡言,与谁都相交不多,别人逢高踩低的时候,他虽不曾阻止,倒也确实没有参上一脚。
崔容思量许久,觉得此人可以一试。反正他现在处境艰难,也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打定主意,崔容便上前叫崔六开门,说自己有点急事要出府。说罢崔容从袖中掏出一吊钱递过去,直接道:“我出府的事,还请崔护院莫与他人提起。”
崔六也不说话,抬起黝黑的脸看向崔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点了一下头,一声不吭地将钱接过,随手塞入怀中,然后动作麻利地将院门开了一条小缝。
时下长安城中宵禁并不十分严,虽然入夜后各坊坊门都会关闭,但角落一般也留供人出入的小门。
崔容顺着小门出了新昌坊,脚步匆匆地往张氏那里去。
行至半途,崔容忽然听见远远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便连忙躲在一棵树后,以免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马蹄声越来越近,声势不小,听上去大约有十数人之众。
长安城里一向安宁,少有这种情况出现,莫非是边关战事的急报?
崔容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伸出头看了一眼。
借着月光,他隐约看见远远一队大约二十人,胯下坐骑是清一色的黑马,身上均着紧身黑衣,黑铁面具紧紧覆住下半张脸,只见正沿着大道飞奔,速度极快。
没人说话,他们沉默地疾行,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地响成一片,在寂静的黑夜里带出某种肃杀的力量。
虽然没有任何标识,但是崔容知道,他们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黑衣骑”。
须臾间,黑衣骑便近了。
崔容甚至看见为首的那人系着一件黑色大氅,神色凝重,整个人深沉的仿佛从夜色中走来,唯有露出来的英气勃勃的眉眼,让人知道他其实还很年轻。
几乎在崔容刚把目光投在年轻首领的身上的同时,那人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恰巧,也转头看向崔容藏身的方向。
后者心中一惊,连忙缩回去,大气也不敢出地将自己藏在阴影里。
“离得这么远,应该不会发现吧……”崔容忐忑不安地想,却再也不敢看个究竟。
他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只盼望黑衣骑们赶紧过去。然而偏偏事与愿违,一阵勒马的响动之后,他们竟然停了下来!
心惊肉跳是什么意思,崔容这回是彻底明白了。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却还担忧心跳声太大暴露了自己,心中极是懊悔。
黑衣骑,那是能夜止小儿啼哭的存在!要是惹上他们,别说崔容,就算是崔府,恐怕也要脱层皮的!
“大人,可是有异状?”黑衣骑们不知首领为何停下,一个校尉上前询问。
那首领沉默片刻,沉声道:“无事,走吧,别耽搁了向皇上复命。”
“是!”
校尉应罢,首领又重重一抽马鞭,夹紧马腹,风驰电掣地继续向前,一行人紧紧跟上,这才渐渐远了。
崔容僵硬着身体,等确认黑衣骑们真的走了,这才从树后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喃喃道:“好险……”
崔容几乎肯定那首领发现了自己,至少也觉察出了什么,只是不知那人为何就这么算了。
也许是真像他说的,急着回去复命——毕竟触犯宵禁并不是什么大事,黑衣骑不放在眼内也是正常。
发生了这样的事,崔容不敢再在街上久留,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张氏那里。
第七章、 不务正业
丰裕斋已经打烊,伙计们收拾完毕,都在前厅的侧间里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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