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节(1 / 1)
但是当他亲眼看着司承念在自己面前死去,鲜血流淌了一地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知觉,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即使做好了与亲兄弟兵戎相见的准备,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对方。
最多不过是将对方废为庶人,圈禁起来。
却不想会有走到最万不得已的地步。
而如今,就算他竭力洗白自己,在所有人的心中,他都是那个在父皇出殡礼上露出了丑恶嘴脸的儿子。
何况,他要怎么洗白?
说那把刀已经丢了几日?
他并不是白痴,司承念倒下后,他和陆相都明白,他们中了圈套了,而且这个圈套是避无可避的死局。
他和所有人都认为司承念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来报复,所以司承念身上的重伤必定已是无可挽回了,所以就九千岁定与他做了什么约定,给予的利益能让司承念用自己如风中之烛的性命来设下这样无解的死局。
他不知道那个曾经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二哥、二哥!”唤着的弟弟心中竟然有那么深那么重的怨恨与不甘心。
竟然恨他到如斯地步。
百里青看着司承乾的模样,薄薄的唇角边勾起一丝冰凉的笑意。
他的这个徒儿,到底是从小到大,除了遇到自己这个太傅是他一生最大的挫折之外,还是太过一帆风顺了,父亲的期许、母亲的关爱,舅舅的扶助。
根本不可能与他父皇宣文帝那般心机深沉,手段狠毒。
他被当成最正统的天朝继承人来培育,明睿有余,狠辣不足。
最终,在众人瞩目之下,司承乾还是沉声一字一顿地道:“本宫最后说一次,本宫没有做过的事,是不会承认的!”
看着太子长久的沉默之后,说出来不过这样的一句话,众人皆哗然,低声细语起来。
陆相看着周围的情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手上陡然紧紧握拳,眼中闪过阴沉火气,忍耐下大骂太子的冲动,他咬牙厉声道:“且不说太子殿下不曾做出这种恶性,就算是六皇子真的死在太子殿下手里,那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此言一出,众人都齐齐怔然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陆相爷。
九皇子微微颦眉,看向陆相:“您……说什,如今太子殿下并未登基,如何能担当得起此言?”
御史台素来以最难缠的陈御史已经忍不住黑着脸出声道:“陆相此言差矣,东宫殿下虽是储君,但是正如九皇子所言,殿下到底未曾登基,就以父君的身份当众处置皇子,史无前例!”
众臣都纷纷点头,私下议论更甚。
百里青阴魅的眼睛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沉海底,但他却只拿了杯茶轻品,一句话都不曾说。
陆相看着百里青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是他握了握自己袖子里那一卷明黄的卷轴,仿佛借助了上面无尽的力量,他镇定了下来,直接从袖子里抽出了遗诏对着众人高声喝道:“先帝遗诏在此!”
众臣一愣,看向他手上的卷轴,明黄的丝绢,绣着五爪金龙,赫然是圣旨模样。
圣旨到处,如皇帝亲临。
九皇子司承宇脸上肌肉微微一跳,随后他掀了袍子率先跪下,恭敬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互看了一眼,便都齐齐跪下,三呼万岁。
陆相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与兴奋,随后目光落在照旧一点动静都没有,充耳不闻地坐在上首右侧的百里青,厉色道:“九千岁,陛下遗诏在此,你为何不跪迎!”
百里青看了他一眼,径自品着杯中茶,冷淡地嘲笑道:“陆相爷,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得意糊涂了?”
陆相不想百里青这般大剌剌地嘲讽于他,心中顿时大怒:“百里青,你……。”
话刚出口就被一道尖利的太监嗓音给打断了,小胜子虽然看似恭敬地跪在地上,但声音却极为大声:“九千岁殿下十年前已经得陛下亲允,御前行走不必行大礼,策马宫中并赐十六人抬肩舆之荣恩!”
既然御前都不需要行大礼,又怎么可能为了写在遗诏上的一张纸儿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陆相方才想起了百里青十年来,从来没有看见他给皇帝行过跪拜大礼,心中不由恼恨非常,但是也不能再说什么。
如今也不是于那阉人斗气的时候,要紧事情完了,迟早有收拾他的时候!
陆相转回头,敞开了圣旨,一字一句地将圣旨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德义兼之,涛泽流芳。上顺天命,下和人心。上应天心,下体民意,可于朕大行之后,属其以伦序,入奉宗祧,继承帝位,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钦此!”
圣旨下,所有人都愣了,九皇子司承宇微微颦眉。
陆相看着众人冷笑起来:“如何,太子殿下原本就是国之储君,如今还有陛下遗诏,已经点名了陛下要让太子继承大宝,如今新君登位,君要臣死,臣安能苟活!”
百里青突然插了一句话:“那就是说陆相承认太子殿下杀了六皇子殿下了?”
司承乾脸色一变看着百里青正要说话,陆相爷却率先阴沉地冷道:“九千岁,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天朝新君,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先帝能容忍你的放肆无礼,莫非你以为新君也能容忍你么,本相劝你最好放明白一点。”
百里青看着陆相,轻扯了下唇角,讥讽地开口:“咱们的新君尚且未曾登基,您这位新君的舅舅就开始狐假虎威要对旧臣动手了,看来为新君登基路上除了六皇子的血,还有更多人要用血来给新君做祭吧。”
一众大臣闻言,不由都是心中一惊。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的,就算咱们想要保,也保不住!”陆相冷笑道,不知是否因为胜利在望或者看着自己的仇人即将沦为失败者,所以他失去了平日里的警惕与谨慎,他的脸甚至有因为过分压迫自己激动的心情而生出微微的扭曲狰狞之感,让人看着不禁心生惧意。
“相爷,我能否看看父皇的遗诏?”九皇子司承宇忽然出声。
众人一愣,看向司承宇,却见他定定地望着遗诏。
不少人都心中暗自嘀咕开了,九皇子殿下这般模样,莫非是怀疑那份遗诏有假?
陆相看了九皇子一眼,眼中凶光毕现,随后他讥讽地弯起唇角:“不知道九皇子殿下在怀疑本相,还是在怀疑先帝的决策,不过既然您要看,那就看吧,省得有人此后不甘心。”
说罢,他就将手上的明黄卷轴大力地搁在了九皇子的手心。
这遗诏,他是看过许多次的,没有任何问题,笔迹是先帝的,也盖了玉玺。
司承宇也没去理会陆相近乎威胁的语言,立刻接过了遗诏仔细地看了起来,不少人也伸过头来看向遗诏,试图从上面看出什么不对来。
许久之后,陈御史最先按捺不住地问:“如何,先帝的遗诏可有什么问题?”
司承宇慢慢地抬起头来,沉默了一会,但仍旧肯定道:“没错,这是父皇的笔迹。”
陆相原本紧张握拳的手微微松开了来,唇角甚至不自觉地上扬,而司承乾一直阴沉的脸上也显露出放松的神色来。
司承乾心中一片矛盾,没错,他想要皇位,从幼年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天下未来是属于他的,他问心无愧。
但就算如此登基了,是否等于默认了六弟是他杀的?
虽然六弟非他亲手所杀,却又是因他而死,是不是代表自己的一生都要活在天下人的指责与自己内心的矛盾之中?
太平大长公主却是注意到了司承乾的异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陆相却顾不得去看司承乾到底何等心思,他只知道他们筹谋多年的大事就要如愿以偿!
他脸上那种压抑的神情全无,虽然多年的从政生涯让他很好的掩饰了心中的激动,看起来并无二样,只是沉声道:“既然如此……。”
“既然陆相这里有一份遗诏,那么本座这里也有一份先皇遗诏让诸位检验一番。”百里青忽然淡淡地抬高了声音,打断了陆相的话。
此言一出众人彻底震惊,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与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陆相的脸色瞬间铁青一片,司承乾也瞬间从自己的复杂情绪中挣扎出来,目光如箭一般射向百里青。
百里青莹白的指尖上挑着一块明黄的绸绢,上面雕龙绣海水纹路,一样是圣旨的规制。
他看向司承宇微微一笑:“不知道九皇子殿下是否愿意也来检验一番本座手上这块圣旨。”
司承宇从震惊间回身,随后一愣,点头道:“自然愿意的。”
或者说必定是要检验的。
司承宇小心地双手接过遗诏打开一看,脸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纷呈,许久之后,他在众人的期许中抬起头,有些复杂地看了百里青一眼。
太平大长公主立刻厉声道:“承宇,不要为别人所威胁,你看到的是真是假,只管直说就是,这关系到家国社稷,万人生死!”
百里青一脸淡然,只是抬起阴魅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睨了太平大长公主一眼,但是那一眼,却让太平大长公主浑身一僵,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夜行之中被从妖域出来觅食的强大妖魔盯上的猎物一般,不寒而栗,
太平大长公主僵硬地别开脸,但原本在嘴里的话,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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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承宇看着太平大长公主,微微颦眉,随后开口道:“您说的没有错,我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随后,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份遗诏也是父皇的笔迹,并加盖了玉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随后沉默下去。
九皇子司承宇写得一手好字,最喜研究书法,他若说是,那么也就是说两份遗诏都是先皇笔记。
但,其中必定有一份是假的。
陆相看着百里青冷笑一声:“九千岁,您素来在宫内能一手遮天,想不到连伪造陛下遗诏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
百里青狭长邪妄的眸子微微眯起,有一种诡谲阴冷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他看着陆相道:“陆相爷,你真的觉得本座的遗诏是为造的?若是本座的遗诏是真的,依照相爷您今日所为,恐怕会不得善终。”
他狂妄又肆意的话语,毫不掩饰的轻蔑,瞬间激怒了陆相,咬牙道:“百里青,你这祸国殃民的败类,竟然敢如此公然威胁本相,怎么,莫非你以为这天下真能继续容你胁天子以令诸侯么!”
除了原本己方阵营里的死忠臣子,其他人一脸茫然不安的看着双方你来我往,皆沉默着,不敢作声,今日形式诡谲,竟然弄了个真假遗诏出来,只怕此刻站错队,永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为选择错误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尤其是九千岁,更是得罪不起。
百里青将众人的神色都收在眼底,随后唇边慢条斯理地勾起一丝让人心惊的笑来:“两份遗诏,其中必定有一份为假,咱们就请太史令与御史台的人一同来查验吧,谁若伪造了遗诏……呵呵,便接受对方给予的任何处罚,如何?”
说罢,他不等陆相有所回答,径自冷声道:“小连子,去将传国玉玺请来,御史台与太史令根据彻查遗诏之事,不得有误!”
御史台和太史令原本都是支持太子爷司承乾等级的,因为对于百里青的这道命令都是一惊,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为难又恐惧,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是,下官遵命!”
“是!”
……
一番准备之后,一群老古板们全围着一张新放置的紫檀木条案坐在三清殿中央,连公公也小心翼翼地将传国玉玺给抱了出来,将盒子放在了矮案之上
一干老臣们开始围绕着那两份遗诏开始研究了起来。
“你们看,这个字是陛下特有的写法。”
“嗯,还有这一横,有些不对。”
“唔……你们看看这个……。”
其他人全都紧张地坐在附近看着他们,连着给皇帝灵前烧纸钱的宫女几乎都忘记往那火盆子里扔纸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头从初初露出浅浅柔光到几乎正当空中,热气蒸腾,已经临近了正午,几乎就要错过皇帝抬棺出殡的吉时。
钦天监的监官坐立不安,头上不断地浸润出冷汗,这误了陛下出殡的吉时,是大罪过啊。
但是两派领头者们却没有任何人催促那些老头儿们,仿佛他们都齐齐望却了这件事。
陆相冷眼看着那些老古板们在那不时地争吵,一点也不着急,时间拖得越久越好,哪怕当初他们被人算计了,得了假的遗诏,只要藩王军队一到打出勤王旗帜,最后问鼎皇座的也是太子。
而百里青则是懒洋洋地闭着他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姿态闲雅地半靠在宽大的紫檀八仙椅上,竟仿佛睡着了一般,此等在皇帝出殡礼上嚣张大不敬的行径,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出声:“禀报千岁爷……呃……公主殿下、相爷,有结果了。”
陆相眯起眼看了看天色,眼底出现一丝不安的焦急,暗自道,怎么还没有人过来禀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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