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_分节阅读_8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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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越说越气,拳头握得死紧。

“那几个番僧道士进丹丸害父皇,更想害朕!和藩王勾连,暗中递送京城消息,证据确凿。朕要杀首恶,竟被斥为暴戾,残虐不仁!”

说到伤心处,朱厚照眼角泛红,牙咬得咯吱作响。

“朕不过要杀几个罪有应得之人,怎么就暴虐无道,有违父皇遗诏了?朕不过到西苑走走,午后多睡一会,让御膳房多进几次豆糕,怎么就昏聩无德,穷侈极奢了?”

“说朕奢靡?北镇抚司和东厂递上的条子,朕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三品的副都御使,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宴客的花用,足够御膳房送上几百盘朕用的豆糕!”

“朕是爱玩,可朕记着父皇的教诲,每日自省,知道就改。”

“朕想做一个明君,学父皇勤政,日日不怠早朝,隔五日开一次午朝,内阁递上的奏疏,哪怕是满纸废话,也是逐篇批阅,一张不落。”

“朕想效仿太宗皇帝,马踏草原,为国守门,解除边患!可他们却欺朕年少,从不将朕的努力看在眼里!”

“朕不上朝,他们说朕懈怠政务,有昏君之相。朕勤政,他们说朕年少,日理万机或不暇给,凡朝中之事宜付所司,不必亲劳……”

“朕怎么做都不对,都是错!”

话到这里,朱厚照声带哽咽,眼圈通红,瞬息滚下两行泪水。手背用力擦过,不见半点缓解,泪反而流得更急。

“陛下!”

张永和谷大用吓坏了。

自大行皇帝宾天,朱厚照偶尔犯熊,实是日渐稳重,简直像换了个人。谁也不会想到,他心里竟积存这么多的委屈和愤懑。

“陛下,奴婢有罪!”

两人扑通跪在地上,同样眼圈发红,碍于宫规,却不敢陪着流泪。

朱厚照越哭越厉害,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愤怒和委屈一并哭出来。推开中官递上的巾帕,直接坐到地上,哭得直打嗝。

此情此景,杨瓒既是心酸,又是无奈,还有一丝好笑。

朱厚照的确被宠坏了,事不顺心,隔三差五就要犯熊。可熊孩子也想勤政,也想做个明君,为国解除边患。

束发之年,意气风发,怀揣满腔抱负,想做出一番事业。

结果,本该成为助力的朝臣,却是冷眼旁观,甚者,兜头泼下几盆冷水。

杨瓒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片面,但他不能不这么想。

为国也好,私心也罢。

归根结底,朝臣的利益,尤其是文官集团的利益,自始至终联结在一起。必要时,难言三位阁臣不会站在朱厚照的对立面。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朱厚照初登基便遭遇如此挫折,被朝臣百般辖制,不得伸展拳脚,他会有今后的诸多举动,或许不难理解。

虚岁十五的孩子,正处于人生最叛逆的阶段。

失去慈父,外患难解,要一肩扛起万民江山,还要和朝臣斗智斗勇。试问,需要多好的心思素质,才能游刃有余,不生出反社会心理。

现如今,杨瓒也是“文官集团”的一员。

该怎么选择?

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

叹息一声,杨瓒滑下圈椅,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臣有一言,陛下可愿听?”

“咯……杨先生,咯,尽管说……咯!”

“陛下可读过《旧唐书》?”

“朕听刘学士,咯,讲过。”

“郓州孝友张公艺的典故,陛下可曾听过?”

朱厚照摇头。

“臣不才,便将此典说于陛下。”

杨瓒盘膝而坐,忽略朱厚照脸上的泪水,缓声道:“《旧唐书》载,郓州孝友张公艺,九代同居,合家百人,父慈子孝,伯埙仲篪,夫妻和睦,姑嫂无争,合家兴旺,其乐融融。”

被杨瓒的话吸引,朱厚照转移注意力,渐渐忘记流泪。张永送上温茶,半盏下腹,打嗝也开始好转。

“北齐时,张家得东安乐王旌表。隋文皇年间,邵阳公再表其门。唐麟德年间,高宗皇帝封禅泰山。过郓州时,特驾临其宅,问其治家之法。”

说到这里,杨瓒刻意顿了顿。

“陛下可知张公如何作答?”

朱厚照摇头,“朕猜不到。”

“忍。”

“忍?”

“张公请纸笔,书百余‘忍’字,奉与高宗皇帝。”杨瓒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膝上,“高宗皇帝有感,悦而流泪,亲赐‘百忍堂’之号。自此,郓州张氏多以此记入祖训。”

朱厚照陷入沉思,似明白,又似不明白。

“陛下,老子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过急,亦不可懈怠。分寸之间,需把握好尺度,方为成功之道。所谓百忍成金。过于急切,事定难成。耐心分毫,或可事半功倍。”

“杨先生之言,朕明白。”朱厚照垂下头,一下下捏着手指,“可朕忍不了。”

遇上有问题要参,没有问题创造问题也要参的言官,神仙都会暴发。

“臣并非劝陛下不分大小事,一味忍让。”那是懦弱。

朱厚照皱眉,更不明白。

“臣之意,乃是请陛下注大事放小节,遇事不要急躁,能忍上几息,多想片刻。待千机在胸,把握朝中,分贤良,辨庸碌,方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

理想不能脱离现实。

和言官争执,非可取之道。

朱厚照要做的是沉下心来,充实自身,积蓄力量。

实事求是的讲,以现在的朱厚照,别说朝臣不放心,便是杨瓒也不敢打包票,这位会始终如一,不会再突然犯熊。

杨瓒站起身,恭敬行礼。

“陛下仁厚刚直,胸有韬略,心怀黎庶。臣相信,陛下必为一代明君,复太祖太宗盛世,育天下万民!”

杨瓒的话,在朱厚照脑海里久久回荡。

十五岁的少年,顿感热血沸腾。

“朕谢杨先生教诲!”

站起身,朱厚照拱手行礼,诚心实意。

杨瓒连忙侧身,口称“不敢”。行动间拉动腰伤,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杨先生的伤可要紧?可要多养些时日?”

“陛下,臣无大碍。明日即可上朝,后日便可入值弘文馆。”

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别说带伤上朝,就是爬,也要爬过金水桥。

朱厚照仍不放心,遣谷大用送杨瓒出宫,同时召太医院中专精跌打损伤的御医,一同前往长安伯府。

杨瓒谢恩,步态沉稳的离开暖阁。刚下石阶,立即单手扶腰。先时不觉得,如今后反劲,痛得走路都有些困难。

周瑛这一脚,杨侍读彻底记下了。

“杨侍读,可要咱家备软轿?”

“公公好意,瓒心领。不过几步路,还撑得住。”

他一不是耄耋老人,二不是国朝功臣,三不是一品大员,没有在宫内乘车轿的道理。

张永出于好心,朱厚照基本不会计较,八成还会夸张永做得好。但杨瓒不能冒险,更不能落人口实。

见杨瓒态度坚决,张永只能打消主意,令小黄门扶着杨瓒,尽量抄近路出了奉天门。

北镇抚司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在上首,翻看过寿宁侯的供词,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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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王暗中窥伺京中消息?”

“是。”

“庆云侯府也牵连在内?”

“属下已遣人至侯府搜查。然经一场大火,怕是难查出什么。”

牟斌没做表示,重新翻阅供词,不落一字。

“东厂也知道了?”

“回指挥使,东厂奉旨护送寿宁侯建昌侯往泰陵。属下欲问话,自然避不开。”

“恩。”

牟斌点点头,将供词收起,道:“这事牵涉太深,安化王那里,暂且莫要惊动。多派几队缇骑,再和东厂通个气,让当地的镇守太监多注意。若安化王有异动,立刻飞马报知京中。”

“是!”

“庆云侯府……”

牟斌话没说完,堂外忽有校尉来报,北城千户所千户求见。

“何事这么急?”

“回指挥使,庆云侯府世子拦截顾千户府上马车,击伤翰林院侍读杨瓒,脚踏先皇御赐金尺,现已被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什么?!”

牟斌陡然起身,两步走到来人身前,虎目圆睁,“所言确实?”

“回指挥,有东厂番子和五城兵马司官军可以作证!”

“好!”

牟斌猛的挥拳,兴奋难掩。

堂上的千户额头冒汗,生怕指挥使过于激动,控制不住力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听是“庆云侯府世子”,顾卿已面现冷色。

来人道出“翰林院侍读”后,顾千户当即握紧刀柄,冷气包裹全身。不提他人,牟指挥使都没忍住,很不威严的搓了搓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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