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_分节阅读_2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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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人多是绯红补服,唯当先三人着御赐麒麟服。

无需细想便可知,此三人乃是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

内阁三鼎,治世能臣。

行礼毕,众人起身。

刘健当众宣读敕书,三百贡士敬神聆听。

起初,敕书的内容平平无奇,多是鼓励之言,众人未觉异样。末尾却直落惊雷,点出两名贡士,当即黜落。

“平庸谄媚之人,非朝廷欲取。”

短短一句话,犹如晴空霹雳。被点名的贡士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不待回神,已有殿前卫士行出,查验正身,将人“请”出宫门。

喊冤?

嚎哭?

请求天子隆恩,网开一面?

直接堵嘴,改请为拖。继续执迷不悟,拖就会变成抬。

霎时间,万籁俱寂,渺无声息。

除了金吾卫远去的脚步声,唯有风过衣摆的飒飒声。

少数贡士脸色丕变,双手隐隐发抖。多数尚能镇定,只是额头隐隐冒汗。

刘健等人在上,目光炯炯扫过,众人的表现皆落入眼底。另有中官在一旁默记,待敕书念完,悄无声息的返回殿中,向天子禀报。

殿试前先来一场下马威,实是少有。然有天子示意,刘健等人只能依言行事。

敕书念完,二度行礼之后,数名宦官自殿侧行出,引众贡士入殿拜见天子,依次序落座。

十四名读卷官仍立在原处,看着贡士一一行过,不时点头,不时摇头。

新科明经们被看得头皮发麻,脚底打颤。

这是殿试?不是在菜市场称斤论两、挑肥拣瘦?

轮到杨瓒,虽同众人一般低眉敛、足下无声,底气沉蕴又是不同。得空还能不着痕迹的瞄上两眼。

腹有诗书气自华。

前世的杨瓒多以为是夸张,如今亲眼目睹,不得不承认:古人诚不欺我。哪怕已是长髯垂胸,发鬓斑白,仍是腰背挺直,气质超然,卓尔不群。

十四个老帅哥排排站,杨贡士委实过了一把眼瘾。

马文升捻着胡子,微微颔首,老夫的眼光果真不错!

韩文亦有同感。

龙椅之上,弘治帝得中官禀报,道:“朕有些看不清,宁老伴去安排。”

“奴婢遵命。”

宁瑾躬身退下,少顷,安排座位的中官便得了传话,本该在第六排的杨瓒,直接被提到了第二排,正巧坐闫璟身后。

杨瓒眨眼,再眨眼。

看着笑眯眯的中官,没错?

中官点点头,笑意更深,没错。

“杨明经安坐便是。”

沉默两秒,杨瓒大方落座。

不见受宠若惊,也无傲然恣意。泰然自若,雨打不动,端得沉稳若斯。

天子在上,阁臣在旁,敢在这个时玩阴谋诡计,绝对是狂奔在寻死的大道上。

几位读卷官同时仰头,弘治帝轻轻咳嗽两声,意思很明白,朕老眼昏花,就想看得清楚点。诸位就当没看见,体谅一下?

群臣收回目光,人都坐下了,还能再叫起来不成?

无论如何,天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第十七章 殿试 二

对杨瓒位置的调换,读卷官不提意见,临考的贡士更不会提。

被黜落之人的惨象犹在眼前,天子行事,还是莫要多做置喙为好。不然的话,天晓得下一个被拖出奉天殿的是谁。

往年殿试,即使有贡士发挥失常,也少有被黜落。顶多落入三甲,名次靠后,外放偏僻州县。

今番却是不一样。

复试题目在前,敕书杀威在后,贡士们坐在奉天殿中,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皇宫大内果然不是善地!

唯一的愿望:快些发卷,快些开考,早考早了。

平日里的高谈阔论,自幼怀揣的远大抱负都被抛在脑后。

不下十数人生出中榜后请求外放的念头。哪怕是二甲,只要不授庶吉士,也要请命外放。有族人为官的贡士尤其如此。

天威难测,面君如面虎。

京城的水太深,没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积累,不可轻易涉足。

有靠山也是一样。

安坐在殿前,杨瓒目视前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虽说是面君,但天子高居丹陛之上,以他所在的位置,头仰成直角,脖子发酸也见不到龙颜,顶多能对上一双龙脚,还不甚清晰。

如此一来,好奇心都随之消失。

见不到脸,再好奇也是白费。

巳时正,贡士坐定,读卷官开始散卷。新科明经们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没料想,殿前迟迟没有悬挂试题,卷子翻开,赫然又是一张白纸。

怎么回事?

众人满头雾水,眉心紧蹙。

此时,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声音算不上浑厚,经中官转述,才能听得清楚。

刚说了两句,奉天殿内就彻底陷入死寂。

天子亲自出题是殿试的规矩,算不得稀奇。

题目新奇同样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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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明经们自负通晓经义,饱读诗书,不至才高八斗也是满腹经纶。再偏僻的题目也能找到出处。纵然找不到,靠着自身理解,七拼八凑也能做出一篇策论。不至上上等,也能安全过关。

但新奇成这样,太有问题!

确定不是听错,贡士们眼睛瞪圆,差点君前失仪。

弘治帝高坐龙椅,面容消瘦,脸色却奇怪的潮红。

“自古帝王之治,其大不过道法仁善而已。夫帝之圣莫过尧舜,王之圣莫过禹汤。朕自临祚以来,夙夜兢兢,唯惧弗任。图耀先祖,不敢稍有怠忽。于兹经年,仍未穷极致。子诸生明圣人之言,究于实务,必有定见。”

“朕今向子诸明经问策,需直述以对,毋赘述以浮夸之词、谄媚之言,而不切实用。”

“聘以良策,朕将慎取,采而行之。”

翻译过来,可总结归纳如下:

自古帝王治国,不过道法仁善四字。圣贤之主莫过尧舜禹汤。朕治国多年,兢兢业业,早起晚睡,不敢以任何借口怠工,唯恐不能尽责。累得像头老黄牛,仍觉做得不够,及不上先人丝毫。

在座诸位都有大才,对此必有见地。有好的意见,尽可当面对朕提。

务必实话实说,不可满篇浮夸,只一味奉承之词。更不可空洞乏味,没有任何实用的建议。

不然,被金吾卫拖下去的两个就是前车之鉴!

若有好的意见和建议,朕定然采纳。

所以,放心大胆的提吧!

三百人齐齐默然,纵是杨瓒也吓了一跳。

原来复试尚不算坑,真正的天坑在这里!

给皇帝提意见?

如何把握尺度?

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更加不行。前者必为天子不喜,后者亦会被读卷官盖上大戳:狂生!

面对案上白纸,杨瓒很是苦恼。

鼎臣之言,于他太远。纵然想写,也抓不到重心,写不到点子上。但论及明朝面临的问题,他的确知晓一二。

小冰河期是老天决定,人力无法更改。

北边的鞑靼瓦剌,南边的土官土司,沿海的倭寇盗匪,都是不小的边患。至于后期崛起的女真部落,正被朵颜三卫驱赶着上山下海,温饱不济,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

此类尚可以提上几笔,浅言几句。

朝廷内部的问题,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落笔。

流民四起,军户逃散,土地兼并,豪强大户蓄养奴仆,更是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区。

不客气点说,若没有一座稳固的靠山,没能抱上一条足够粗的大腿,这些会牵扯到士大夫神经的问题,谁碰谁死!

杨瓒愈发苦恼。

一边想一边磨墨,砚台里的墨汁将要溢出,仍没有半点头绪。

复试四平八稳,以稳重见长,殿试自然也不能太过出奇。但想求得好名次,必要有可阐述之言,不致独辟蹊径,发人深省,也不能流于平庸,被打入末流。

边患不能说,朝政不能说,流民不能说,土地不能说,剩下的唯有……财?

念头闪过,顿时如醍醐灌顶,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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