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你方才怎么了?”他语气有些不耐。
“臣妾,臣妾忽然腹痛难耐,所以……”她抚上小腹,那阵来得突然的绞痛已经消失,简直要让她以为那一瞬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表情缓和了一点:“腹痛?要不要立刻请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了。”顾云羡忙道,“臣妾此刻已经好多了,晚点再请太医吧。毕竟这里还有事未了……”
确实,还有大事未了。
被判了死刑的薄瑾柔浑身僵硬,不能再说出一句话。太后看向阿木,慢慢道:“至于这个罪奴,哀家觉得赐他一杯毒酒也很合适。”
阿木悚然一惊,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太后,太后,小人冤枉啊!”
太后乏味地挥挥手:“带他下去上路,哀家实在看不得这些脏东西。”
话音方落,立刻上来两个宦侍,一人一边架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带下去。阿木浑身瘫软,如烂泥一般被人拖着出去,临出殿门的时候忽然朝着贞婕妤的方向大声道:“婕妤娘娘,婕妤娘娘救救小人!小人不想死啊!”
顾云羡心头咯噔了一下。怎么回事?她们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个部分。
“慢着。”太后慢慢道,目光锐利。
顾云羡第一时间看向贞婕妤。却见她在听到阿木的呼喊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什么预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般,又无奈又凄凉。
她再瞥向皇帝,果不其然,他正凝视着贞婕妤,眼神专注。
“你为何唤贞婕妤救你?”太后问道。
阿木这会儿却又踌躇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太后眉头一蹙:“不想说就给我拖下去。”
“我说!我说!”阿木连声道,“小人与贞婕妤,原是相识的。”
“你识得贞婕妤?”太后道。
“是,小人……小人从前曾在周王府伺候……”
周王府。
这个几乎是禁忌的名词一提出来,殿内一片寂静。
“哦,周王府?”太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是。小人原本就是宫里的人,后来周王出宫建府,先帝便将包括小人在内的一批内监赐给了周王。周王薨逝之后,因为无世子承继王位,内廷便按规矩将我们收回。”
薄瑾柔忽然抬起头,死死地瞪向贞婕妤:“是你,是你害的我,对不对!”咬牙切齿,“我真是傻,竟以为你会救我,还替你遮掩着。这贱奴是周王府的人,你这个周王妃自然能驱使他!”
这一回,大家实实在在是被薄瑾柔给骇着了,连顾云羡都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贞婕妤景馥姝,下汀太守景安之女,十五岁时嫁给周王姬浚为王妃。虽然周王病弱,但这在当时还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孰料半年后周王突然薨逝,她就此成为煜都最年轻也是最美貌的寡妇。正当所有人都为她遗憾惋惜的时候,却又爆出惊人消息,新帝对其青眼有加,有意纳为妃妾……
据说太后因为这件事大为光火,和陛下多次争执,甚至在一怒之下砸大正宫书房内那块用了多年的白玉纸镇。然而陛下打小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最后总能做到。所以即使太后不允,即使百官劝谏,永嘉二年五月,繁华盛开的季节,孀居近三载的周王妃景馥姝还是被迎入了皇宫,册为婕妤,秩从三品。
太后虽然无法改变这个情况,却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方法让她的册封大典变得不那么愉快——她亲自为景馥姝选了“贞”字为封号。
国朝嫔御虽一向是以姓氏为号,不再如前朝那般加赐封号,然而还是有例外的情况,如中宗皇帝就曾赐他的婕妤江氏“云”字为号。但云婕妤的封号显示的是帝王与众不同的恩宠,景馥姝的封号却是更像是一种警戒,甚至羞辱。
作者有话要说:
15陷阱
顾云羡从前一度钦佩过景馥姝,因为她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能忍到了一种境界。换做是她,被太后这样不留情面地羞辱,一定转头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
然而她没有。
她温顺地接受了太后的意思,并在陛下表示不悦的时候巧妙宽慰,阻止了他与太后可能会发生的争执,且态度从容自然,仿佛这真的是太后赐予的一份恩典。
顾云羡想,她从前就是输在没有这份心性上吧。
“太后,臣妾有罪,但罪不至死啊!”薄瑾柔哀泣道,“这些事情都不是臣妾的本意。是贞婕妤让臣妾做的,是她派人把顾氏引出来,再让我去陷害她。臣妾……臣妾就是胁从而已!太后,求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吧!”
“住嘴。”太后尚未表态,便听得皇帝冷冷道,“死到临头还胡乱攀咬,朕看你是不打算为你的亲族考虑考虑了。”
薄瑾柔身躯微颤,太后蹙眉:“皇帝你胡说些什么?她纵是有错,薄将军却是为国效力多年,岂能因为轻如草芥一妇人而降罪于国之忠臣?”厌恶地瞥一眼贞婕妤,“哀家看你是被那些个狐媚子给弄昏头了。”
这兆头不好。
顾云羡发现,但凡涉及贞婕妤,太后就很容易动怒,一动怒就会失去理智。今日她们设下局,原本只打算拉薄瑾柔进来顶罪,把上次梅园的事做个了结,也好落实顾云羡护住邢柔华之子的功劳。可看眼下的情况,却像是连贞婕妤都要被牵连入内。
但如今根本不是动她的时机。
“母后,儿子知道阿姝不讨您喜欢,也不指望您能做什么改变。只是,您不能单凭薄氏的一面之词就想给她定罪,这不公平。”
皇帝说得心平气和,太后却被气得够呛,连连点头:“好,好。哀家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维护上了,真是哀家生的好儿子。”
顾云羡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所有人都看着僵持的母子二人,唯有她注意到,那瘫软在地的阿木半垂着头,偷偷瞥向贞婕妤,似乎在等她的暗示。
她猛地明白过来,抢在太后再度开口之前道:“陛下说得是,臣妾也觉得,不能单凭薄氏的一面之词。”
太后愕然地看向她,她仿如未觉,反而起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此事涉及皇裔,臣妾本不该置喙。只是臣妾也被牵涉其中,就不能不关心一下。臣妾觉得,贞婕妤深受陛下宠爱,邢才人又与她一贯亲厚,她没有理由去谋害邢才人腹中之子。”
皇帝眼微眯:“你真这么觉得?”
“是。”顾云羡抬头,眼神清明,“臣妾此前也曾被指控说意欲谋害皇裔,臣妾知道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愿再有人蒙受此等冤屈。”
一席话说得皇帝微愣。
顾云羡转身,面对这满殿宫嫔诧异的目光,扬声道:“诸位若还心存疑虑,大可以仔细审问这罪奴,定能得出究竟。”
阿木此时忽然上前,一壁磕头一壁道:“陛下、太后容禀,小人向贞婕妤求救只是因为从前在王府中曾有幸见过婕妤娘娘一面,并无别的原因。自打入宫,婕妤娘娘从未来见过小人,她是清白的!”
顾云羡面上云淡风轻,心却狂跳不止。好险,刚才差一点就掉入景馥姝的陷阱了。
这阿木是她在梅园找到的洒扫宫人,家中父母病重,又开罪了梅园的管事宦官,走投无路,正好适合被收买。太后仔细查探了他的背景,确定没有问题才许以重利,让他来演这么一出戏。她向阿木许诺,赐给他的毒酒将会替换成假死药,并在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将他运出宫。他便可以带着大笔的银钱在远离煜都的地方做个富家翁,比在宫中伺候人强百倍。
这诱惑太大,太后相信阿木会答应。至于之后她们是否会斩草除根,却是不用让他知道。
顾云羡本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可谁知,就算如此小心,居然还是中了景馥姝的计。这阿木根本就是她安排给她们的人!故意在计划的最后一瞬喊出那句“贞婕妤救我”,她们若是一不留神,只怕便会迫不及待地问下去。到时候皇帝自然会维护贞婕妤,难免与太后再起争执,等到两人吵过之后,阿木再出来替贞婕妤开脱,便会让皇帝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们存了心要陷害她。
好一个连环计。
还好,她在最后一刻醒悟过来,抢在阿木之前说出那句话,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太后听到阿木的话略一思忖立刻才明白过来。她与顾云羡对视一眼,心头浮起冷笑,面上却缓和了:“哦,是这样?贞婕妤,你有什么话说么?”
贞婕妤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闻言起身行至殿中,稽首而拜,道:“陛下、太后明鉴,臣妾此前或许当真见过此人,但臣妾已全无印象,更不曾吩咐过他什么事情。”
薄瑾柔神情慌张:“不是的,臣妾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当初臣妾不是找他办的那件事情……”
“够了,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朕看你是魔怔得过了头。”皇帝眼神厌弃,“拖她下去,朕不想再见到她。”
顾云羡眼睁睁地看着薄瑾柔被内监捂住了嘴,强行拖了出去,任她如何挣扎,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起方才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她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上一次背上这个罪名的是自己,那时候皇帝就是这般厌弃她,如今重来一次,换成了薄瑾柔。
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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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阿木被即刻处死,薄瑾柔则被打入了永巷。因考虑到顾云羡身子不适,皇帝本打算陪她回长安殿,再传太医来诊治。顾云羡瞥一眼含笑看着自己的景馥姝,温声道:“贞婕妤适才受了委屈,陛下还是多陪陪她吧。臣妾这里不打紧的。”
皇帝想了想:“也好,你记得传太医来瞧瞧。”
他们这一问一答看似寻常,却已经引起了殿内诸人的注意。大家均面有奇色,从来都只有贞婕妤身子不适时将皇帝荐去别的宫嫔处,几时轮到别人来卖她这个人情了?
而且她二人从前的恩怨阖宫皆知,今日顾氏却主动为她求情,这会儿又来这一招,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看皇帝当着贞婕妤的面也不忘叮嘱顾氏,大家至少明确了一点,陛下如今对她,是真的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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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喧嚣了一整天的长乐宫终于安宁了下来。
顾云羡扶着太后在园中散步,屏退左右之后,太后拍拍她的手:“今日还好你反应得快。”
顾云羡低声道:“阿云也是察觉到阿木神情有异,这才猜测出来的,全靠运气好。”
太后摇摇头:“你莫要自谦了。枉我浸淫后宫多年,今日竟差点被一个小辈给算计了。前些日子她一直没有动作,想来便是在筹谋这一天吧。”
顾云羡苦笑:“应该是。”顿了顿,“阿云从前一贯知道她心机深,却不料她在后宫还有这般的人脉。我们已经够仔细了,她却依然可以隐瞒住阿木曾在周王府服侍的经历,当真是了得。”
太后冷笑:“哀家恐怕得好好整治一下我安排在内廷的人。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查不出来,简直废物。”
顾云羡沉默一会儿:“也不知她许诺了什么,那个阿木,竟是甘心赴死。”
“蛊惑人心这一招本就是她擅长的。”太后冷冷道,“她知道哀家若想助你上位,势必要寻个由头。你是因谋害皇裔被废,那么说你不仅改过自新,还舍身保护了皇裔便再合适不过,拿去说服朝臣们也是事半功倍。她算准了我们会在这上面找机会,所以备好了人等着我们上钩。”
顾云羡沉默片刻:“薄瑾柔会死么?”
“自然。”太后轻描淡写,“她若不死,后面的戏怎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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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顾云羡神情有异,她蹙眉:“怎么,你不会可怜起她来了吧?”
不,当然不。她只是觉得感叹。上一次,因为这件事赔了性命的是她,如今她还活得好好的,薄瑾柔却要死了。
自己重生这一遭,到底能改变多少事情?
还有下午那一瞬间的错觉,就算是上一世,她也不曾见到皇帝下旨赐死她的情景,可如今却凭空闪现在她脑海里。难道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指示?让她看明白她曾经是怎样被放弃,看得清清楚楚,再不要对那个男人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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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瑾柔在三日后被处死。
据说她死前曾声嘶力竭地痛骂贞婕妤,并死活不肯饮下毒酒。前去送她上路的宦侍无法,最后只好架住她强行把毒酒灌了下去。
顾云羡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写一幅字,手下动作未停,不带丝毫颤抖地写完了最后一笔。
搁下笔,她淡淡道:“将这幅字送去拾翠殿给尹令仪。”
采葭拿起字看了一眼,赞道:“娘子的墨书真是好极,这飞白1写得颇有三分李元的神韵。”
顾云羡挑眉:“你竟看得出我这飞白书是脱胎自李元?”
采葭抿唇笑:“太后喜欢李元的飞白书,奴婢从前跟在太后跟前也学了一些。”
“好了,把字送去吧。”顾云羡笑道,见采葭领命离去,才慢慢敛了笑容。
这两个婢子比她原本以为的还要出色。宫娥少有读书识字的,这采葭却不仅饱读诗书,连书法画艺都不错,若出身稍微好点,只怕嫁进官宦人家为主母都是够格的。而采芷虽年纪轻轻,为人却十分老练,行事谨慎周密、滴水不漏。
有她们二人在,她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毕竟,阿瓷在许多方面到底还是心思浅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飞白:亦称“飞白书”,是书法中的一种特殊笔法,相传是书法家蔡邕受了修鸿都门的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的启发而创造的。它的笔画有的部分呈枯丝平行,转折处笔画突出,北宋黄伯思说:“取其发丝的笔迹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今人把书画的干枯笔触部分也泛称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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