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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又道,“说来,您的小公子,开蒙也有一段日子了,是否愿意和歪哥做个同学……只是,毕竟要以伴读的名义,我是怕有点委屈他了。”

云管事也明白她的意思:焦清蕙这又是在为将来铺路了。歪哥身为国公府的继承人,总是要和族里的族长候选人,打好关系的。

此女精明厉害之处,真有几分可怖,只可惜身为国公府主母,也只能在有限的空间中折冲樽俎。不过,有她相助,又何愁大事不成?云管事很有几分激动、畅快,仿佛已见到自己的子嗣,坐上皇位的情景。忽然间,他对国公府、对焦氏,似乎也产生了一种患难与共、戮力共荣的真感情。“伴读就伴读,我看歪哥很是文雅可爱,料来也不会太欺负我那小子的。我们两房一直和睦,这份和睦,要能永远流传下去,那才叫好呢!”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竟是一团和气,再无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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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世赟这里得意非凡,权世敏的心情,却说不上多好,他同弟弟权世仁在承德附近策马闲逛了一下午,说是打猎,倒不如说是散心。直到近晚,才慢慢回了城里,一路上两人都是闷不吭声,到得城门口时,权世敏才叹了口气,和权世仁道,“老四,当时曾答应你,把你扶上……大掌柜一位的,可现在局势变化,此次是哥哥对不起你。”

权世仁微笑道,“大哥说什么话,她若能帮着您把眼前难关度过,大掌柜之位那也是该她的,再说,捧她上位,老三也容易接受一点,大家一团和气是最要紧的,别的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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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世敏唇边不免牵起一点微笑,他冷冷地说,“就老三那个心胸,能容得下她吗?再说,此女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没瞧见吗,她早上把印给拿回去了,下午就态度大变,一反昨日沉默,开始处处以大掌柜自居做主,按老三的性子,不到半年,两人间必有冲突。到时候……若能两败俱伤那是最好,只要老家度过难关,我还是有意把你扶上大掌柜的位置的。”

权世仁点头不语,文雅面上一片深思,权世敏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和权世仁商量,“只是,让她去配合着做这么大的事,她身边没有个人看着也是不行……”

“三哥在她身边,似乎是部署了一两个人。”权世仁道。

“那也是你三哥的人。”权世敏撇了撇嘴。

权世仁道,“也不能这么说,都是老家这里出去的,我身边有几个老人,当时正好也就在那院子里做事,若能到她身边走一遭,应当还是能认得出来她们的面孔。这些人,只晓得听命做事……”

他这么一说,权世敏倒是精神一振,他正要说话时,忽见权府别庄门口,有个俏生生的小媳妇站在那里,正神色高傲地和一个贩夫说话,因不免道,“这又是谁带来的侍女,打扮得倒是鲜亮,难道是这府里的管事媳妇?在下人里,也算没什么规矩的了。”

权世仁看了一眼,道,“哦,这是她身边的大侍女吧,我前儿晚上过去,就是她招待的。从两人说话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她身边的红人。”

权世敏不免多看了她几眼,他嘬了嘬牙花子,略带沉思地道,“唔,听她说话,是有点淡淡的东北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蚊子咬死了!

☆、271奸臣

承德乃是京畿圣地,冬暖夏凉,即使是秋末,风景依然颇有可观之处,再加上此地物产丰饶,别庄从城内临时聘来的大师傅,也颇有几道拿手菜,蕙娘在承德很是逗留了一段时间,但每日里带着绿松游山玩水,得了闲也和权世赟谈天说地,再礼貌性出席同和堂年终会议,翻翻他们的账本。若非两个儿子不在,她的日子,几乎要比在京城时还逍遥得多了。

不过,在承德有意多留一段时间,也不只是因为她已有很久没有消闲避俗了,承德已经出了京畿,距离白山镇也比较近些。权世赟要打听族里的消息,也更为方便,她和权世赟呆在一处,更能方便快捷地知道族里的动向——权世敏业已返回凤楼谷,和族内耆宿商量,征求他们对盛源号入驻朝鲜一事的意见。

虽然诸位耆宿,在鸾台会内多少都有关系,凤主们自然都会写信回家,嘱咐家人应对之策。此事十有八.九可以成就,但一天没定下来,私兵们一天不造船出海,权世赟就一天不能完全安心。蕙娘也理解他的心情,她又建议权世赟,“若是私兵中有人倾向于三叔的,还是尽力让他们留下来为好。”

权世赟现在对蕙娘的防备之心,是要比从前低了:从前,两人间还存在着可能的竞争关系,但现在,蕙娘都准备把他拱上族长宝座,还为他把权世敏最大的筹码给调走了。他也没必要再和防贼一样地防着蕙娘,甚至对于鸾台会里的事,口风都要比从前松得多——当然,还没到倾囊相授的地步。听蕙娘这一说,他便叹道,“我多年在外,就算族里也不是没有人支持,但大哥对这支兵握得很紧,他们都是从小被挑选出来训练的,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没什么二心。别说倾向我,恐怕连老爷子的话,他们也不大听的。”

“您也有几年没见到老爷子了吧。”蕙娘便和权世赟闲话,“待族兵出海以后,倒是可以回去探望探望他了。按侄媳妇的拙见,有些表面功夫,还是不能落下的。”

“探望父亲,怎能说是表面功夫。”权世赟眉头一皱,儒雅面孔上,平添了几许不快,旋又叹了口气,“不过,老爷子病得这么厉害,相见争如不见,我也是有点近乡情怯了。”

说来说去,还是怕权世敏把他软禁起来。毕竟谷里不可能一个成年青壮不留,总有几百个私兵是能留下的,权世赟回去,还是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蕙娘笑了笑,赔了几句不是,便不提此事了,而是和权世赟闲话宫中消息——她们虽在承德,但消息却一样灵通,鸾台会瑞气部诸位干事,自然会把用暗语写就的信件,每隔几日假借生意名义,给权世赟送来。

权世赟顺便就抽出今日得的信件,教蕙娘分辨暗语,“香雾部送消息,有时候都是几种暗语混用,上回教了你隐语,这回他们送来却是一段数字,这数字,是用三三间隔来读的,从每年黄历里,分辨页数、行数、字数,这样读出来。这种暗语有时夹在账本里,很难被人分辨出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他也是刚拿到今日情报,随手对照着翻了翻黄历,便不禁笑道,“哟,这宫里还真是不消停,老.二、老三现在互别苗头,别得很起劲嘛。”

蕙娘拿过暗信,学着查阅了一遍,也不免笑了,“二皇子毕竟年纪不大,心性,还不够沉稳。”

二皇子虽然侥幸从天花中康复,但这种病最讨人厌的一点,便是一旦得过天花,脸上必定留下黄豆大小的麻坑,密密麻麻互相重叠,恢复得不好极为难看,一般民间以‘麻子’呼之的便是侥幸从病中康复之辈。二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又有权仲白这样的神医诊治,很早就开始敷药治疗,但根据宫中情报,也只能说是麻痕比较淡,脸上细看时,还是有坑坑洼洼连绵成片的痘印。

若一群皇子里,就他一个人出过天花,种痘法也没被发明,那么这麻子,就不是什么缺点,反而是二皇子争位的资本。但别人不论,三皇子是种过痘的,而且康复得很不错,那么这满面麻子,对二皇子来说就非常不利了。国家取仕都要把相貌不周正的人淘汰下去呢,当皇帝的一脸麻子很好看么?还是据香雾部从宫中送出的情报:二皇子病好以后,哭了足足三天,从那之后,在功课上就越发用心刻苦了。

二皇子天分本来就挺好,现在一心向学,进境自然明显,倒是颇得了几句夸奖,三皇子知道了,又不乐意,两人现在是有点赌上气了,昨日二皇子刚开了半石的弓,今日三皇子就非得也要开个半石弓出来。昨日二皇子解了个挺难的方程,得了皇上的夸奖,今日三皇子就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难题,把皇上连杨善榆都难住了……还就是这个方程坏了事,三皇子说自己不能解,拿来问二皇子,二皇子用了几个时辰也没有一点头绪,急得蒙在被子里哭。牛贤妃知道了,把三皇子叫去说了几句话,三皇子回了宫,也是怏怏不乐。现在杨宁妃和牛贤妃见了面,彼此都不怎么说话……

帝王家事也是家事,这些琐碎的争风吃醋,和别家儿子争宠相比,也没什么区别。权世赟却看得兴味盎然,和蕙娘商量,“你说,过上几年,让皇四子也患个天花如何?”

蕙娘扬眉道,“怎么,难道二皇子的……”

“这倒应该真只是巧合吧,”云管事摇了摇头,现出几分精明,“后宫被连公公管得风雨不透,我们的人要往外送消息都难。宁妃想和家里人通消息,现在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别的事,连公公看在香火情分上,可能还会通融,这种戕害皇嗣的事,连公公绝不会包庇。若是别人买通太医弄鬼,也不太可能,种痘的那位太医,平素私德无亏,家里又不缺钱使用,脑子也不愚笨。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玩弄手段,都很难不露痕迹地把他买通。”

到底是香雾部的主管,京城消息,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云管事顿了顿,又悠然道,“不过,有了一次巧合,再安排另一次,就容易得多了。在适当的时候,这巧合也能变成阴谋的么。”

在鸾台会里做事,有时会令蕙娘有种‘奸臣’的感觉,虽说她也知道,史上无忠奸,没有哪个奸臣,真和话本中一样专以祸乱朝纲为乐,但藏身暗处兴风作浪,安排一个又一个阴谋,陷害一个又一个对手,却和话本中的奸臣所为十分近似。她心底到底有点不是滋味,面上却笑道,“不错,我虽也有些微见识,但在三叔跟前,真和三岁孩儿一样了。”

“论到做生意、政治倾轧,我是拍马都赶不及你。”权世赟若无其事地道,“但说到为非作歹阴谋害人,你三叔却是个专家。”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而笑。权世赟又叮嘱蕙娘,“现在德妃最要紧就是安稳度日,淡泊待人。非但不要与人为敌,也别露出一点野心。她只管平安把孩子养大,别的事,有我们为她操心的。下回进宫,你把我的意思说一说——她这个孩子,是我们全族人多年期望所寄,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

蕙娘举杯垂眸,轻轻呷了一口,方展眉笑道,“三叔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到。”

她又把话题转开了,“现在宫中两派,大致上已经成了雏形,但朝中究竟如何站位,还有些不大分明。依三叔来看,朝中会如何发展呢?”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权世赟微微一怔,因如实道,“最关键是孙家竟站在牛贤妃一边,此事颇令人费解。实际上若没有德妃,我还是更看好三皇子,现在二皇子生了一脸麻子,且看孙家的态度,会否发生变化吧。孙国公立刻就要领兵二次出海了,此次若再立下一些功勋,他们家的地位,更加不容小视。若他们决定转舵站在三皇子这边,我们亦必须做出一些安排,削弱三皇子这里的筹码。”

他想了想,忽地笑道,“再看看吧,若是情况如此,我倒已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崔子秀年纪也到了,再唱,能唱得了几年?若能舍得他这枚棋子,倒也不是不能把许家扳倒,如此一来,局面就更平衡得多了。”

许家?蕙娘有点诧异,但很快明白了过来——看来,在夺嫡之争的几户武将中,许家和鸾台会,是真的没有什么瓜葛。但她面上却露出讶异之色,“原来崔子秀也是我们的人?——他也是族里人吗?”

“这倒不是。”权世赟道,“我们族里的人,怎么会去做唱戏这样贱业。”

他随□代了崔子秀的来历,倒是和崔子秀自己说的相差仿佛,无非就是从小学戏,机缘巧合下加入鸾台会等等。“……他也算是颇有本事,竟能拐带许国公的一个女儿,小俩口也算是两情相悦。我们自然乐见其成,这着闲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发生些作用。”

蕙娘暗中一蹙眉,道,“孙家应该不至于站到宁妃这边的,他们和杨阁老虽然是姻亲关系,但政治立场却有根本不同……不过,这也是我的一个想法,等我回了京城以后,热孝也将过去,到时我会去香山小住赏雪,和桂家沟通宜春号的策略变动,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探探孙夫人的态度。”

权世赟点头道,“也好,你尽管放手施为,有什么需要会里帮忙的,只管说就是了。待我们回了京城,我将瑞气部在府里的几位干部都介绍你认识,到时候你发号施令,就更方便了。”

从知道鸾台会这个名字开始,直到今日,足足近三年的时间,蕙娘终于可以说上一句:我也算是打入了鸾台会核心。如今她的凤主印受到两大势力认可,族中势大的三兄弟,和她都有相当默契,中层干部也能名正言顺和她勾连……这三年来处处谨慎、步步小心,终于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蕙娘心里,岂无感慨?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道,“说来,我也正想求三叔办件事,不过,这倒又是我个人的私事了。宜春号那里,还没有接触乔家人,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权世赟乐得卖她一个人情,当下也不问是什么事,便欣然应诺,“你只管说就是了。”

蕙娘笑道,“我想请三叔安排人出面,为我请个骗门宗师回来。您也知道,我们这样身份,和骗门中人例无来往,就是想请,都不知上哪里去使劲儿。”

云管事有点吃惊,“哦?你是想请人说合,令京畿骗门,不能对你弟弟出手吧?听我一句劝,骗门中人,见钱眼开,你劝住了本地虎,也劝不住过江龙——”

“倒不是这么回事。”蕙娘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我请他回来,是做供奉的。”

请个骗子做供奉,这可太稀奇了,以云管事见识,一时都不免扬起眉毛来。蕙娘道,“我弟弟实在是太老实了,一个人只怕是护不住偌大的家业。这辈子不指望他有什么建树,好歹也要能够自保,不至于处处被人作弄吧。这位供奉,也不用教我弟弟那些骗门的精髓,我料他也学不懂的,只需一次又一次地骗他,什么时候把他骗得不能再上当了,我封一万两银子送他。”

一万两,不算小数目了,云管事听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好,那我必定为你寻个骗门宗师,且是已经安家立业,快要金盆洗手的耆宿。侄媳妇你也放心,若是你看得上他,以后他的家人,鸾台会自会照顾。”

在台面下有股势力归自己掌握,有时候办起事来,也的确十分方便,蕙娘露出酒窝,欣然道,“那我就先谢过三叔了。”

她在承德又逗留了几日,等云管事将诸事安排完备,要去张家口公干时,方才和绿松两人动身回京。一路缓缓赏玩风景,四百里路,竟走了十多天才到京城。这一次出京,几乎已有一个月,也算是蕙娘这些年来,离京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如此刻意拖延,自然不是没有目的。蕙娘人甚至还在城外时,王尚书府就给她送了几篓难得的洞子货,又请她出热孝以后上门做客。蕙娘心底雪亮:盛源号这是有几分沉不住气,宁可处于弱势,也要主动开启和宜春号的谈判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一阵子蕙娘事真多。

不好意思,代更君我看错时间了。

☆、272糊涂

宜春号有这个本事,请动封子绣作为皇上喉舌,为它们在朝鲜那尚未存在子虚乌有的利益发声,盛源号除非想和天威对抗,不然做出臣服姿态,也是无奈必然之事。但这件事,宜春号并不能说占了十足的理儿,在业内若要评理,他们说不定还占了下风,蕙娘人在承德时,已经给乔大爷写了一封信解释个中原委,乔家对此事,也不是没有态度的,乔大爷的回信里,表达了几句委婉的不满和顾虑,但在行动上,还是给足蕙娘面子,坚定地和国公府站在了一起。

蕙娘也明白乔家人的心思:朝鲜穷乡僻壤,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比起这地儿,宜春号对南洋、北疆的兴趣都要更大,要在朝鲜开设分号,肯定少不了银钱,宜春号也不是财神爷化身,银根有时候也紧紧巴巴的——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不是问题,乔大爷是觉得蕙娘有点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了。

也所以,她并没有着急给乔大爷回信,甚至都懒得搭理盛源号,回到家里,把在承德发生的许多事,对家人交代过了,又和权仲白密议了一回,夸奖他懂得借机行事、自出机杼地为自家出力,再见缝插针地和两个儿子好生亲昵了一番以后,便给两个桂少奶奶都送了信,邀她们到焦家的梅花庄里小住几日,赏赏京城的初雪。

自从牛家倒台以后,各家势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复兴和膨胀,桂家虽然还不算得利最大的,但随着桂含春调职进京,牛家一系在西北的溃败,他们家在朝中的威望,也是有增无减。桂家女眷,现在亦是社交场上的红人,尤其现在初雪时节到了,按香雾部传回来的说法,桂家的两位少奶奶,成天接赏雪帖子都接到手软,不过,蕙娘有请,她们还是很给面子的。不论是郑氏还是杨氏,都带了儿女过来,和蕙娘身边的歪哥、乖哥玩耍。

郑氏自己膝下无出,是带了一对庶子庶女过来,至于桂少奶奶,因桂大妞上回同歪哥闹了别扭,她带了两个幼子,这两个小哥哥倒是和歪哥、乖哥投缘,连着桂含春的庶子,五个孩子很快就跑着出去堆雪人了。桂含春的女儿大姑娘,年小爱娇,抱着郑氏的脖子,老半天都不愿离去,撒娇发痴的,郑氏哄了许久,才被养娘抱下去吃点心了。

郑氏因便歉然对蕙娘道,“虽说教女宜严,但我这人心软得很,自己多年没有孩子,看着别人的孩子都十分可亲的,自己的女儿就更别说了,倒是把她惯出了娇性子,让您见笑了。”

蕙娘对桂含春印象还是不错的,便直言道,“这孩子现在还小呢,怎么娇惯倒是都不妨事的,等以后年纪大了,那就得好好教啦,女儿家一生全看后半辈子,要是夫家嫌弃她,终究对娘家也不大好的。”

郑氏苦笑道,“我也这样想,却总是狠不下心来。这次过来,索性就把几个大些的男丁留在西北,一个,他们祖父母年纪大了,惦记着孙辈们,还有一个,把女儿娇惯了那也罢了,把儿子娇惯了,我心里可过意不去,索性让两老教导,我反而还放心一些。”

蕙娘和含沁少奶奶都无话可说,只好微笑以对,几人又说了些闲话,郑氏、善桐不免仔细询问蕙娘和吴家那段公案,听蕙娘将事说了,也纷纷感慨道,“你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少不得辛苦几年,把乔哥拉扯大了,方能少操一份心。”

众人到此时,已经颇为消磨了一些时光,善桐冲郑氏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郑氏便笑着起身道,“我们小女儿年纪还小,娇得很,我有些放心不下,先去寻她。你们说话吧。”

倒是干净利落,毫无不快地将密议场所,让给了蕙娘和善桐……

“这些年,二嫂在家里事情多,身体也不大好,权神医不是嘱咐让她不要太用心吗。”善桐倒是主动向蕙娘解释,“有些事她虽然影影绰绰知道一些,但却并不过问太深,只是一心相夫教子、将养身子。”

她叹了口气,也是颇为感慨,“要不是生育上的遗憾,终究难以弥补。二嫂也是没得挑了,光是这个沉得住气,我便拍马都赶不及。这个宗妇,她当得是得心应手,自从她回了西安,帅府的糟心事,少得多了。”

当宗妇,讲究的就是上下抹平,里外照应。只看郑氏对几个庶子、庶女的态度,便可知道她不是那种自己不会生,便对庶子女们面甜心苦的人物。只要做主母的处事公道,当姨娘的知道进退,庶子庶女对嫡母的感情,浅不到哪里去的。郑氏能看透这一层,更懂得不去过问桂家难题,自己安心养生,已算是难得的聪明人了。蕙娘点头道,“看来,她也从自己的遗憾里走出来了。”

“都是要走出来的,”善桐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谁能顺风顺水?挫折再大,还不是要去面对,要想法走出来。”

她这样说话,很投合蕙娘脾气,她颔了颔首,和桂少奶奶相视一笑,方道,“其实今次请你们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既然你二嫂不管事,那我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便把盛源号的事,告诉善桐知道,因说,“此事是我独断专行,事前没有问过乔家、你们家的意见,但说句心里话,盛源号这样行事,我是接受不了的。东北、朝鲜是我们家的地盘,宜春号是我们家的商号,他们这样做什么意思?所以宜春号进不进朝鲜,我倒是无所谓,但盛源号一定要从朝鲜撤出来,权家毕竟是东北出身,有些族人现在还常回朝鲜去走亲戚的,甚至还做点小买卖。盛源号要有心构陷,岂不是白白给我们家添堵?”

杨善桐听说乃是此事,不禁满不在乎地一笑,她道,“这件事呀,其实我们家已经知道了。乔家当时还来人问我们的意思,二哥、含沁都说,佩兰女公子的意思,就是我们家的意思,这等小事,两家要都不能守望相助,那还算得上有交情么?”

难怪乔家人的态度,虽然委屈,却很配合,原来不是识时务,是已做过一点反抗了……桂家人做事,的确让人心里熨帖,蕙娘不免亲切冲她一笑,方道,“好,那我领了贵府这个人情了!”

借着这个话口儿,她又说,“你们家小桂将军,病也病了有几年了吧,怎么样,是否该‘好’了?此次起复,如需要帮手,尽管招呼一声。小桂将军要是想呆在京城,我看可以把大桂将军运作到海上去嘛,现在孙侯正要出海,天津海军,也到了扩建的时候了……”

杨善桐微微一怔,她笑着摆了摆手,“把二哥运作到海上去,家里人肯定不会点头的。他又不擅长海战,又是宗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海战,太危险了点……含沁如要起复,听皇上话口,是想把他放回广州的,那里现在海盗很多,许凤佳一个人有点顶不住了。不过,我倒是宁愿皇上对含沁死心,我们一家回西北去。不然,他一上船,我就一天天地睡不着觉。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银钱亦不缺少,能跳出这个名利圈,我是求之不得。”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天下事哪有这么美,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蕙娘看她心意甚坚,似乎是真不愿让桂含沁再度出仕,她知道杨善桐、桂含沁这对夫妻关系特别,自己如要绕过杨善桐去捧桂含沁,只怕两夫妻都会和她翻脸,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可能会毁于一旦,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又道,“我冷眼旁观了这许久,总觉得你们家现在也是有点落入被动了,如今朝局晦暗不明,怎么就这么着急地跟着孙家站队?夺嫡之争,最是腥风血雨,一步踏错,只怕是万劫不复呀——”

杨善桐唇边逸出一线苦笑,低声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前为了对付牛家,只好和孙家结成更紧密的联盟,现在就是想抽身都有点来不及了。如今两位皇子的争斗,早变了味,嫂子你们家倒是乐得清静,也别笑话我们槛内人吧。”

蕙娘听她答话,才知道夺嫡之争,还真和朝局争斗挂在了一起,因点头道,“你们家是如此,想来孙家也是如此了?我说他们家为何放着皇三子不支持,非得要支持皇次子,原来还是应在了地丁合一上。”

现在地丁合一之策,已经渐渐从北面往南面撒开,南边大地主最多,反弹自然激烈,而北边也不是没有利益受到触犯的权贵。尤其是一般武将人家,南来北往地调防,不便经商,有点钱就是买地,地丁合一,他们利益也受损。孙家、桂家作为武将人家中有数的旗帜,自然要为下面的小.弟们发生。杨家肯定支持宁妃和三皇子,他们便只能支持牛妃和二皇子。此等政治倾轧、立场有别带来的分歧,并非血缘关系可以随意消融的。围绕着立嗣这个点,新、旧党之间的斗争,看来还会旷日持久地继续下去。

浑水好摸鱼,从桂家这里,试探得了孙家的真正态度,蕙娘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和杨善桐说了几句闲话,杨善桐亦叹息道,“天意不让朝中安定下来,本来二皇子还占了个长字,现在一场病,变成那个样子,将来的事,只怕还难说呢。我们家好容易和那边短暂脱开了联系,这里又有事儿,总是没法令人安心。”

说到这里,这个总是笑口常开的少奶奶,似乎也没了兴致,再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蕙娘这次到冲粹园来,权仲白并未跟着一起,她在冲粹园又住了几次,大神医方过来看儿子,蕙娘便将杨善桐一番话说给他听,权仲白听了,不由道,“真是个玲珑人,我看,你找她的来意,她已猜出了几分,不然说孙家那几句,未必会那么露骨。”

逢人只说三分话,这是政治圈子里最基本的技巧,孙家为什么站在皇次子这边,可以有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桂少奶奶却偏偏就说了最实在的那一个。对权家的示好之意,有心人是能品得出来的。蕙娘也点头道,“她说郑氏难得糊涂,其实也算是一种表态吧。”

权仲白若有所思,“你是说……”

“郑氏难得糊涂,桂家也是难得糊涂。鸾台会的事,他们又谨慎又戒惧,想鸾台会死,又不想知道太多,免得日后招祸。桂含沁能摸得出神仙难救的底细,未必不知道鸾台会的势力集中在北部。我们要把盛源号逐出东北,是为自己的利益出头,还是受鸾台会的指示呢?桂少奶奶不是说了吗,‘难得糊涂’……”蕙娘的眼神一片澄澈,“这种态度,也好,虽然有拿我们当枪使的嫌疑,但这柄枪,我们本来就是不做也得做,日后有什么事向桂家开口,看来可以更为理直气壮一点了。”

权仲白在政治、人心一道上,有时反映是要比蕙娘慢一点,他是真未揣摩出桂少奶奶言语中的玄机。听蕙娘点破,不禁道,“不错,我看,此事一定是桂含沁的手笔。桂含春谦谦君子,有时就不像他弟弟这样机变了。”

他沉吟片刻,又说,“不能把桂家推到海上去,你我筹谋中这件事,就有点冒险了。毕竟,鸾台会底细为桂家所知,还不妨事,若为别人所知,则难免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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