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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桂含春眉头紧皱,她又缓缓道,“这件事,必须赶在皇家入股前办,要安抚皇上,却只能在这两天上书。虽说不合情理,但我也只能给您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是入局还是出局,就在您一言之间了。如若桂家不答应,我们就得和别的人选接触,时间宝贵啊——请少将军明察。”

一盏茶工夫,如此重大的决定……

即使是爽快如桂含春,也不禁眉眼端凝,半晌都没有说话,很显然,他正紧张地思考着个中利弊。蕙娘也并不催促,只悠然望着手中怀表,口中无声地计时,一盏茶工夫刚过,她便道,“少将军,意下如何?”

桂含春猛地一咬牙,轻轻一击桌面,居然也就如响斯应,给出了答复,“正经生意,为什么做不得?君臣自有分野,桂家也不是皇上的奴才。这个股,我们桂家入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呀,一遍遍地刷新终于更上了……累死了,

小桂也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啊哈哈哈,宜春的问题终于解决一半了。

☆、146得失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至此,入股大事,终于尘埃落定,蕙娘唇畔含笑,重又起身给桂含春行礼,“日后票号事务,还要烦少将军多照顾了。”

她心底却亦不禁好奇:这三百万两银子,桂家就真如此渴望洗白吗?地方军门,最怕招皇帝猜忌,桂家行事又一向谨慎,如果皇上没有那番召见,她自也不会明言,桂家入股倒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在皇上这么一番表态以后,再不明说那就有点不厚道了,主事的又不是桂元帅,而是桂含春这个近年来被极力培养的宗子。虽说宗子身份特别,但这么大的事,他很可能无法承担起当机立断的压力,她其实已经不大看好桂家,甚至在心底咂摸起了另一户可能的人家。没想到,桂家的态度居然这么坚决,宁可承担皇上的不悦,也要入股宜春……以他们的眼界来说,这图的可能也不止是钱了吧……

桂含春还有很多细节问题,要和蕙娘商定,譬如这股份如何稀释,桂家拿出多少现银来,占多少股,又以每年分红的多少来填补本钱亏空,最终能达到股、本一致等等。蕙娘一一和他说定了,又道,“少将军若是有闲,乔家几位爷、李总柜都会过来,增资毕竟是件大事,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那是要的。依我看,几个东家也应定期碰面,起码一年两次,大家互相问问好,互通有无一番,也是好的。”

桂含春看了蕙娘一眼,缓缓道,“我离京是要陛辞的,如若京中出事,可能回京脚步也会延缓……”

既然最终答复入股,那么双方关系自然不同,蕙娘原来不愿说的话,现在似乎可以说了,可她却不接这个话茬,只笑道,“就按原来离京的日子,他们也赶得过来的,只要少将军有闲那就好了。”

两人说到此时,几个疑问都已经彼此解释完了,甚至连琐碎细节都商定不少,算来几乎是谈了有半个时辰。权仲白那边诊疗居然都还未曾结束,蕙娘望了外间一眼,看他居然在给郑氏放血,不禁有几分纳罕,因对话也算有了个结果,正欲起身出去看个究竟。桂含春忽又道,“家父的顾虑,是告一段落了。我本人还有一个顾虑,想耽搁嫂夫人一点时间。”

蕙娘有些吃惊,才抬起了身子,又坐回了椅上。桂含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权仲白的背影,他的声音,比方才提得要高了一些。

“实话实说,如今宜春的几个股东,乔家、李总柜,那是具体操办经营这门生意的人家,可说是以经营立身,天家硬插一杠子,算是以天威立身,我们桂家也算是有些地位,以势立身……”他问,“嫂子虽然出身高贵,如今更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可老阁老年事已高了,将来若嫂子要和子殷兄分府出去,又以什么在票号内部立身呢?”

这问题虽然如此尖锐,可桂含春的态度却很坦然,甚至还带了一点同情。“若说以昔年情分立身,那想必嫂子要比我更清楚,三文钱都能闹出人命,在这惊人财富跟前,情分,是靠不住的。”

究竟是乔家靠不住,还是桂家靠不住,他却没有明说——其实,也相当于是已经明说,不然,这就不该是他自己的顾虑,而是桂元帅的顾虑了……如若权仲白没有正位世子,将来那就是要分家出去的,桂家和清蕙又没有任何交情,甚至和权仲白也只是泛泛之交,如以势力联合乔家,以高明手段,将焦家股份逼出,立刻就是数不尽的好处,却没有什么坏处可言,甚至连良心上的不安都不会有,毕竟,就不说桂家,连如今的乔家一代,和清蕙都不能说有什么情分了。

蕙娘微微一扭头,透过挑起的帘子,望了权仲白的背影一眼,见他肩背绷紧,手上动作也停了,她不禁微微一笑,才道,“少将军这话知心,情我领了……您说得对,靠情分,自然是立不住身的。任何事情,都是不进则退,就是我们国公府,这一代也是人才凋零,要没有个能人领着,再过二十年,怕是连夫家的势都靠不上了……”

这句话,倒是把桂含春的另一重意思给解读出来了:桂家三个嫡子,个个都有军功,还有个偏房桂含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个好汉三个帮,二十年以后,桂家肯定还能继续兴旺下去。而权家呢?老大去东北,老三才入伍,老四根本就没听见声音。权仲白承继世子位,在外人看来很可能已经板上钉钉,但承继了世子位之后,这条路怎么走,那就有点没谱了,任何一个了解权仲白的人,怕亦都明白,他会是个很好的医生,一个很好的朋友,但却很可能不是一个可靠的政治伙伴,一个合格的国公爷……他几乎是不可能掌握实权的,而如果这一代不出个实权人物,即使二十年后第三代能够上位,距离良国公手握重权的时间,也已经有点太远了,五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关系变冷……

桂含春见蕙娘说破,便也露出担忧、同情之色,他缓缓道,“也是因为嫂夫人爽快利落,我才将这话出口。朝堂上的事,有时候没人情可讲。家族间的纷争也是如此,我桂含春虽不是那等鸟尽弓藏之辈,但——”

“少将军说的对,”蕙娘一挺脊背,柔和地打断了桂含春的话语,“门阀之间,没有人情讲的。如要把我的利益,寄托在少将军的人品上,对少将军来说也不公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其实根本无法寄望于外人,只能靠我们这些局中人,不断的努力奋进。希望将来有一天,少将军可以不必担心。”

桂含春心领神会,冲蕙娘欣然一笑,起身道,“若嫂夫人是男儿身,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含春也必定倾心结交。闺阁女子,几个能有您这样的胸襟和气魄?”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口风一转,又开起了玩笑,“您身为巾帼,是朝廷的损失,可却是子殷兄的幸运。子殷兄真乃天之骄子,非但自己天纵英才,连嫂夫人都是如此人物。上天对贤夫妇,也未免太偏爱了吧!”

蕙娘紧随其后,本想也说几句玩笑话的,可见郑氏面色不大好看,便知机咽下。桂含春此时已经出了屋子,自然发觉不对,他快步走到妻子身边,低声问权仲白,“只是个平安脉,居然扶出不对来了?”

郑氏这个不舒服,是被蕙娘的口信给催出来的。众人自然是也没有放在心上,权仲白不过是顺便给她扶个平安脉,做做人情而已,这一扶脉扶了小半个时辰,还要放血,蕙娘早有些疑心了,只是无暇他顾,也没往深里想。此时一见权仲白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大好了,果然,权仲白摇了摇头,道,“前几次流产,将养得不大好,坐下病根了。这一胎得小心一点,我看,不能再劳累颠簸,得在京城生产了。”

他拎起药箱,顾盼了一番,道,“这里没有桌子,我到外头开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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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便掀起帘子,走出堂屋去了。

桂含春哪还不知机?他面色沉重,匆匆摸了摸妻子肩头,以示安慰,便跟着权仲白一道出去了。

其实,这群名门贵女,亦没有谁是简单角色,蕙娘和郑氏对视一眼,也看出来,郑氏是已经明白了——她的问题,恐怕不在小,权仲白甚至都不愿当面仔细地告诉她……

这等坏消息,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尤其郑氏又有过几次滑胎的经历。蕙娘想要安慰她,又觉得两人交情不到,多说也露矫情,便只是轻轻地握了握郑氏的手,低声道,“不要紧,总是有办法的!”

郑氏眼神茫然,好半晌,才轻轻对蕙娘一笑,回捏了捏蕙娘的手,低声道,“唉,是啊,实在不行,办法总是会有的……”

说完这句话,屋内又安静了下来,权仲白和桂含春两人低低的对话声,穿过帘子进来,已经不大清楚了。蕙娘着意听了一会,都听不出所以然来,郑氏显然也是如此,过了一会,她索性不再去听了,而是和蕙娘聊起家常,“蕙姐姐,权世兄屋里,有几个人了?”

这时候问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能揣测出郑氏的思绪,蕙娘有点尴尬,但这事又无法说谎,只得道,“没人,我想给他提拔几个人,他自己不要……他性子怪得很。”

“嗯,权世兄不要妾室,一点都不令人吃惊。”郑氏被她逗乐了,“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觉得,这种事情,天经地义的。那时候,大家看含沁媳妇,和看怪物一样,我心里也觉着,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妒忌了。”

她歇了一口气,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没想到嫁到西北,家规就不准纳妾。他平时公务忙,也丝毫没有不规矩的意思,连眼尾都不看向别处……唉,他待我实在是很好的。婆婆对我,也没得说……都滑胎两次了,还没提开脸的事。是我自己命不强,从小京城长大……养得弱不禁风,始终习惯不了西北的天气……”

她有些呜咽,“其实,我挺羡慕四弟妹的,她不怕呀,生了一个儿子,就心疼她生育辛苦,说是第三胎完,几年内不叫再生。我、我就不行了,宗房人口稀少,那怎么行,一个哪够,起码三个、四个,才能把这么大的家业给撑起来……没有人逼我,我自己要逼我自己……刚、刚才,权世兄说我思虑太重了,伤到胎儿。我、我……”

她说的四弟妹,应该就是桂含沁之妻了,看来,两房虽然天南海北,但一直互通消息,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只是从前,郑氏自己日子也美满,就不会多羡慕含沁媳妇,而现在就不一样了。身为宗妇,承担的东西,总要比妯娌们多些……

蕙娘也从心里为郑氏难过,她重又握住了郑氏的手,郑氏便将头靠到她肩上,轻轻地抽泣了起来,又似乎是在自我宽慰。“还好,还有个大哥儿站住了,还有个大哥儿站住了……”

脚步声响处,桂含春撩开帘子,轻轻地进了屋,从蕙娘肩上,把郑氏给搂过去了,蕙娘冲他点了点头,也不和郑氏告别了,自己出了屋子,权仲白正在堂屋里等她。两人当然也不吃饭了,一道出了院子,换轿上车,直到车行出府,权仲白才问她,“和明美谈得如何?他这个人,我是很看好的,虽然比不得他弟弟明润机变,但明润性子,不适合做族长,明美却是天生就有当主官的气质。年纪虽轻,可却也很老成了。”

蕙娘这才知道桂含春表字明美,另外一个明润,应该就是桂含沁了。她胡乱点了点头,便问权仲白,“郑氏的脉象,不大好?”

“她和你是反着来的,贫血。”权仲白道,“血色太淡了,而且脉象也弱。自述起行经诸状,可能是在西北水土不服,家务繁忙,日常饮食又不能精心调养,几次月子都没坐太好。母体坐下病了,两个孩子都在六个月流的,这一次这孩子要是六个月能保住还好,不然,一连滑胎三次,这第三次是最凶险的。”

他也有些感慨,“人这一生,谁不是在鸡蛋壳上走路?她要是血崩,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谈何日后?就是保住了,以后也再不能生育,必须服用避子汤。不然要再怀孕,她胞宫可能太薄,再流一次,必死无疑。”

“若是这胎儿保住了——”蕙娘不禁就道。“应该就还好些了吧?”

权仲白摇了摇头,“看情况,要是生得艰难,以后也最好都别生了……”

“这些话,你都和她说了?”蕙娘想到郑氏哭成那样,其实也是心知肚明了。权仲白道,“我对她说了,也对明美说了。任何一个人不知情,将来都可能造成人命惨剧,不过,对她说得肯定是尽量委婉了。她恐怕很受震动吧?”

这还用说?蕙娘白了权仲白一眼,可又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她道,“是很触动,不过,人世间就是这样,任何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要做宗妇的人,也不能被这种事困住吧,我看,她哭个一阵子,应该也就能自己缓过来,做出布置了。”

做的是何等布置,就更不用点明了,权仲白露出一丝似乎是讥讽,又似乎是感慨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唉,这个人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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