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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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似是有些遗憾,一叹道:“那还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日是厉大人被斩首的日子,更是布下天罗地网抓捕厉剑云的日子……”

古剑奇谈(6)阴谋陷阱

犹如置身于地狱的边缘,身心都被扔在烈火上炙烤,痛似乎来自小腹,可是伸手摸去却更像是涌自胸口……

面前的女子声色俱厉地对自己怒目而视,她手中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对准他,那剑尖上还染有鲜血,随着她稳握剑柄的手轻微颤动而缓缓滴落。那剑刚刚自他腹中抽出,凉薄的剑身上似乎还带着他体内的少许温度。

“聿波蓝,从此刻开始你我恩断义绝!你也告诉武少陵,只要我再遇到你们就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会先杀你再杀她!”

女子恶狠狠的话犹在耳边,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再次更替。

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却有一人骑马而来,风声呼啸着卷起她身上的白衣,不错,那女子单枪匹马地闯进了早已恭候她多时的陷阱。一时间漫天的羽箭将她包围起来,响在耳畔的只有长剑与羽箭相碰撞的声音,以及她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喊:“爹——你们这群混账!不许动我爹的尸体!不许……”

不知为何她的动作开始渐渐变缓,羽箭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手臂、大腿、肩胛……与此同时招呼到她身上的还有锦衣卫捕熊用的百炼索,纵横交错的铁索将白衣女子团团锁住,那锋利的索尖穿透她的皮肤,刺入她的身体,可是那倔犟的女子尽管已被长索将皮肉撕得鲜血淋漓,却依然没有跪下的趋势,她只是不甘心地伸长手臂探向前方。相隔几丈远的刑台上,早已身首异处的尸体却依旧被手持长鞭的锦衣卫狠命抽打。女子的眼底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恨意,可是她的手臂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这区区几丈的距离,去触碰她爹伤痕累累的尸体。

似乎被梦魇住了的聿波蓝满身是汗,他拼命想从梦中挣脱出来,可是那仿佛永无边际的噩梦却偏偏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令他难以摆脱。他拼命大喊了一声:“剑云!”而后才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片刻才恍然大悟自己身在何处,他竟然在花园中睡着了。这是第几次在花园中醒来呢?记不得了,似乎每次从花园中睡着就会噩梦不断……可是他舍不得这种噩梦,因为除了在噩梦中,剑云这些年来竟然从不曾入梦,他唯一能见到她的样子,只能是在噩梦中。

他静静地坐在万花丛中,心却分外的孤寂。这里曾经满园的姹紫嫣红都是出自那人的手。他依然记得她满身的泥土,面上却笑意不减,“波蓝,种满了花草,你的府中就会热闹一些,你看这君子兰和文竹是我喜欢的,而这昙花和夜来香是你喜欢的,不过我真不明白你为何总是喜欢在夜间开花的植物,无人欣赏地开满园,难道不寂寞吗?……”

聿波蓝看着面前黑糊糊的一片,却无限憧憬地伸出手喃喃自语道:“剑云你知道吗?我到现在依然喜欢夜间绽放的花朵,因为那些美丽就将只属于我,再没有旁人可以窥伺,就像你一样……你问我暗夜中开花不寂寞吗?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怎么会寂寞呢?因为你在我身边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仿佛掬起了什么靠近鼻端闻着,而后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隐在暗影中远远看着的陆元青只觉一阵奇怪,他手中拿了什么东西在闻啊?

三更已过,沈白不放心陆元青继续留下来,就让他趁夜赶紧走,可是陆元青口中答应了,却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想来探探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聿波蓝。

在陆元青不解的观望下,聿波蓝缓缓站起身来,他动作似乎和刚刚有了些许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陆元青说不上来。

正在他微微皱眉凝视之时,却见聿波蓝的手中寒光一闪,不知他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比普通匕首要长些的短剑握在手中,并快速地在手指上一割。

即使隔得远些,可是那剑的外形对陆元青来说又曾是多么熟悉,他怎么会认错!那是“逐月”,师父传给他的“雌雄双剑”之一的“逐月”……

雌雄双剑本为一对,雄剑唤作“绝日”,雌剑名为“逐月”。如果这对古剑真是杀死四位官家公子的凶器,那为何还在聿波蓝手中?顺天府尹难道已经避让忌惮他到如此地步,竟然不曾将凶器收缴?

陆元青又转念一想,想来那把染血杀人的剑是“绝日”,而非“逐月”吧?他犹在思量,但聿波蓝接下来的举动更加令人吃惊。他将流血的手指放到了什么东西上面,看他的动作似乎是在滴血。他在干什么?

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陆元青只觉得是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聿波蓝的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陆元青隐隐约约只听到了“剑云”“愿望”……

又过了片刻聿波蓝终于要离开了,看他走去的方向似乎是要回他休息的院落。陆元青看着他走远的身影并不忙着跟上去,他疑惑地走近刚刚聿波蓝停驻的花园,微微低下身一看,随即惊讶地快速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竟然栽种这种毒花!

原来刚刚陆元青远远看见的那一团团黑糊糊的东西竟是一株株黑色的花朵,花朵的大小形状很像百合,但是又比百合粗壮许多,也高了许多。陆元青放眼望去,只觉得满园皆是这种黑色的巨大的诡异花朵。它们迎着夜风张狂地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一阵阵令陆元青觉得有些发冷的此起彼伏的声音……

曾经种满了这个园子的各种鲜花早已绝迹,如今呈现在陆元青眼前的就是这片开在夜里并散发着迷惑人心志香味的黑色杀手。

如果没有看错,这花叫做曼陀罗。可是陆元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妖邪却又同时高贵素雅的花中极品——黑色曼陀罗!听师父说过这种花只开在夜晚,而刚刚他掩住口鼻之前那刻,飘入鼻端的竟是那般诱惑人的勾魂香气——引人堕落。

陆元青望着聿波蓝离开的方向,微微犹豫了一下,才跟了上去。聿波蓝刚刚把自己的血滴在黑色曼陀罗上,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刚刚沈白分析得不错,杀人者利用聿府的这对古剑能夜游杀人作为噱头,必然是有其缘故的。而对方这么做的用意仔细想来也无非是沈白说的那三点理由。如果杀人者是要嫁祸于沈白,那么此人又是被谁授意的呢?沈白进京,沈老大人却不在京中,如果想要趁此机会将沈白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那么此人必然要知道沈白会在何时进京和沈老大人会在何时出京。

据沈白说他是接到了聿波蓝的请柬才决定动身进京的,但是聿波蓝大婚本就是京师皆知的事,况且沈白因为“风波鉴”一案而被皇帝褒奖,进而获邀参加三公主的大婚之礼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不能说这一切就是聿波蓝有心安排的布局,他们也有可能同时掉入了别人的圈套。

而沈老大人在此时离京,据沈白说是去巡查边防,因此他势必赶不及回来参加三公主的大婚之礼,那么皇上不可能不知晓,所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聿波蓝能知道,别人也能知道……根据眼前这些猜测,也不能说就是聿波蓝在陷害沈白。

而如果杀人者是要嫁祸聿波蓝,那么又是何人授意的呢?聿波蓝如今已入内阁并受到皇帝的赏识,前途不可限量,他的父亲聿少春将军以身殉国之后,皇帝将振国将军的封号世袭给了聿波蓝,就算他没有带兵打过一天仗,他也是振国将军。而如今他又要娶公主了,只怕所有人都想巴结逢迎他,又有谁敢在他大婚前夕做这样的事情去嫁祸于他呢?

如今朝中声势最大的三股力量,一方是来自大学士严嵩,另一方就是手握重兵的沈从云沈老大人,而余下的第三方则是深受皇上倚重的皇家卫队——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

从表面上来看这三方之中几乎没有和聿波蓝有嫌隙的。沈老大人和聿波蓝的父亲聿少春将军同属兵部,他们本就是昔日好友,而如今沈白和聿波蓝也算交好,所以以沈老大人之老谋深算,没可能会除掉一个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聿波蓝,从而搞得自己元气大伤,从而给严嵩留下扳倒自己的机会。而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他是“靖难”功臣朱能的后人,袭封成国公,所以严格说起来,他是真正的皇帝近臣,他只效忠于皇上,而聿波蓝马上就要成为皇室成员了,如果是皇上授意朱希忠嫁祸聿波蓝的话,他又怎会矛盾地将自己最喜爱的三公主嫁给聿波蓝呢?

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严嵩了。可是严嵩……陆元青的嘴角泛上一丝自嘲的笑意,聿波蓝不是早就表明立场,站在严嵩那一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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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严嵩要对付的是沈白的话,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严嵩和沈从云的关系虽说表面一团和气,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不对盘。沈白出京之后只办了两件案子,可是无论是“采花郎”一案中引出的承安镖局迷踪案,还是“风波鉴”一案中那从倭寇手中搜到的大明海卫边防图,陆元青心底都有种感觉,那一定和严嵩脱不了关系。

以严嵩之为人又怎会不对沈白多有忌惮呢?严嵩此人是一定要敌人长眠在棺材里才能安心的那种人,就像当年除掉他爹一样的不择手段。

当然也不排除沈白说的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此人就是想杀那四人寻仇,可是在皇城脚下连杀四位高官公子委实太过冒险,所以此人借用了那对古剑可以深夜杀人的传说来为自己找借口开脱。不过这古剑有冤可以深夜杀人的谣言又是起于谁人之口呢?这流言来得恰是时候,很难不让陆元青产生一种预谋已久的感觉。

他一边想一边小心地踏入了聿府的北院,这里是聿波蓝的住处。北院和花园比邻,不知是不是陆元青的错觉,他总觉得那迷惑人心的曼陀罗味道顺着夜风飘进了聿波蓝的院落,犹如阴魂般不曾散去。

古剑奇谈(7)厉家小姐

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再次站在这间院落中,这里的一切都如同往昔一般。

陆元青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聿波蓝的房间,轻手轻脚地向内观望。只见昏黄的烛光下聿波蓝正在翻找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才将一物放进了衣袖中,随后吹熄了烛火。

陆元青见状忙找了个藏身之处隐蔽身形。果然,聿波蓝随即又出了卧房,重新转回了花园。

陆元青对他的行为颇为不解,悄悄跟在他后面。只见聿波蓝重新回到了那些黑色的曼陀罗中间,在曼陀罗花丛中有一口古井,聿波蓝从衣袖中掏出了一物轻轻地扣在古井的井壁根部,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紧接着传来石板开启的摩擦声,紧邻古井的石板似被某种机关开启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出现在了聿波蓝的面前。他从衣袖中抽出了火折子,然后走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入口。

陆元青看着聿波蓝走进了那个黑洞,微微惊讶地想了想才慢慢跟了上去,也进入了那个黑色入口。

陆元青不敢跟得太紧,怕被聿波蓝发现,不过所幸进入了黑洞的内部才发现洞壁上都有引路的火把,而这些火把早已被先行的聿波蓝引燃,所以一路光明,倒也不会因为怕跟丢而太紧跟随聿波蓝。

陆元青一边走一边观察洞壁,这个秘密机关的内部并没有太过复杂的构造,甚至都没有任何分岔路,一路通到底。

当走在前面的聿波蓝再次按住墙壁上的某处机关时,跟在身后的陆元青才恍然这并不是什么机关,只是一个通往外界的秘密通道,一个连接聿府和府外的秘密通道。

这么晚了,聿波蓝到底要去哪里?他甚至不曾惊动任何人,就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聿府到外面。这个地道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刚刚一路上陆元青不停地触碰着洞壁,从那洞壁的光滑程度来看,这一定不是最近才完成的。

出了这神秘的通道后是一条暗巷,聿波蓝拐出了这条暗巷,等在面前的赫然是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那驾马车的人隐在暗影中的脸有些看不清,可是那人看到聿波蓝后却低声招呼着:“聿大人,奉我家老爷之命,小的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请聿大人上车。”

聿波蓝冷眼扫了那驾车之人一眼后,才冷声道:“人呢?”

“聿大人出城再说,请上车。”

聿波蓝未再问什么,撩开车帘上了马车。陆元青见马车向着出城的方向驶去,微微犹豫后才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块黑色面巾蒙在了脸上,然后竟然身姿轻盈地跃上了长街的高墙,一路尾随马车追了下去。

在京城到了深夜都有城禁,可是陆元青却见这辆马车在出城之时只是出示了一面牌子,那守城的兵丁皆点头哈腰放行了。

一路出了城,这辆马车走的路却是越走越荒僻。陆元青紧紧跟在车后,直到它停了下来。马车停下来的位置对面竟然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那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上也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赶车人。

只见聿波蓝从之前的那辆马车上下来后,走向了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隔得太远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陆元青不由得又悄然走近了一些。只见聿波蓝撩开了那辆马车的车帘向内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陆元青看着聿波蓝僵硬如化石一般伫立着,而后一弯腰也进了后来出现的那辆马车。至此,那辆之前出城的马车被留在了原地,而那辆“冒牌”的马车冒充了之前出城的那辆马车又重新返回了城中。

陆元青看着这辆重新返回城中的马车再次停在了那条暗巷前,而这次从马车中出来的不只聿波蓝一人,因为他的怀中还抱着另一个人。

聿波蓝下车之后,那辆马车就离开了。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那人又重新走进了之前的那条秘密通道。

陆元青静悄悄地跟在聿波蓝的身后,脑中却不停回想刚刚那一幕。聿波蓝怀中那人看起来很瘦弱,而且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只是这女子披着一件很大的斗篷,那斗篷的帽檐遮住了她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直到陆元青随着聿波蓝出了秘道,离开了花园,看着聿波蓝抱着那名女子重新回到了北院的卧房中,他依然没有看到聿波蓝怀中女子的脸。

这女子是谁呢?陆元青不解地皱紧了眉。四更已过,天很快就要亮了,自己真的该立刻离开聿府了,可是……

陆元青认真想了想,还是轻身跃上了聿波蓝卧房的屋顶,轻手轻脚地拾起一片瓦,鬼鬼祟祟地向内窥探。

屋内一灯如豆,在昏黄的烛光下那名女子的斗篷已被聿波蓝脱掉。那女子被聿波蓝安置在了书案后的椅子上,只见她歪着头静静地躺着,似是睡着了。

聿波蓝无声地跪在她的身旁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缓慢地撩开了她散在脸颊上的长发,只是那长发下的脸令屋顶上的陆元青吃惊不小。

烛火掩映下那女子的半张脸异常吸引人,无论是她闭着的眼还是她侧面优美的脸部弧线,都有一种吸引人心神的力量。

只是陆元青吃惊的不是那女子的侧脸有多迷人,而是那女子的脸怎么会感觉这般熟悉,熟悉到仿佛见到了曾经的……

聿波蓝似是无限眷恋地抚上了女子的那半张脸,只是随着他的动作,女子因为歪着头而隐藏着的另外半张脸也落入了陆元青的眼底。

如果说女子的这半张脸出色得令人心醉,那么另半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被恶鬼附体了一般可怖。

女子的脸上刺着字,那字几乎铺满了女子的半张脸,在烛影飘摇间若隐若现,却更令观者不忍深看。那字有些断断续续,想来女子那刺字的半张脸上还曾受过重刑……

陆元青的眼光缓慢地滑过女子的脸,而他的双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收紧。他看着聿波蓝的手一遍遍摸过女子刺字受伤的那半张脸,他摸得那般温柔小心,却令陆元青的眉不知不觉地皱起。

聿波蓝慢慢站起身来,他将女子的头揽在自己的怀中,那神情仿佛他抱住的是他曾经错失,而如今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他的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但是他低喃出口的话却被房顶上的陆元青听得一清二楚,“剑云,剑云……我终于等到你了……”

闻听聿波蓝的话,陆元青可以说是大吃一惊。他再度扫了一眼被聿波蓝搂在怀中的女子,眼神中慢慢浮现出一股不可思议。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再也不看聿波蓝一眼,一个纵身轻轻落地,他微微凝住身形片刻,才再度纵身而起,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已消失不见了。

今夜他破了“戒”,就索性一破到底吧。夜沉如雾,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陆元青却似一抹幽魂般穿行在那些曾经熟悉或陌生的高墙矮檐间。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夜游于这京城长街之中、屋顶之上,过着仗剑狂歌、洒脱不羁的日子……

陆元青停在了一家小酒馆的屋顶上,他慢慢脱下了自己的夜行衣,顺手抛在了屋顶之上,而后轻飘飘地在小巷中落地,才捭了捭有些褶皱的青袍,慢悠悠地进了这家酒馆。

这是家小酒馆,很小很小。可是从前陆元青和聿波蓝却很喜欢来这里小坐,哪怕有时候并不点酒,只是对桌而坐。聿波蓝的父亲聿少春将军曾经很喜欢来这里,所以后来聿波蓝便也常常来。

陆元青坐在了靠门的这张桌子上。他愣了片刻,才回身对正在打瞌睡的小酒保客气道:“烦劳,一壶‘将军行’。”

能叫得上“将军行”这个名字的人,自然是馆子里的熟客了,所以那小酒保便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坛酒。这坛酒似乎还没有开封,陆元青见小酒保细心地开启了泥封,又用酒筛筛了一小壶,放在小火炉上温了温,才给他端了上来。

“客官,您可真早!您这是还未归家呢,还是早早就出门办事啊?”那小酒保见陆元青面容和气,便多说了几句。

陆元青微笑摇头,“你家掌柜呢?”

那小酒保一咧嘴,“我家掌柜出门访友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将这酒馆扔给我一个人,嘿,他倒真放心!”

陆元青点点头,“那必是因为小哥你聪明伶俐,讨了你家掌柜的欢心,所以他才这般倚重你的吧?”

那小酒保闻言一乐,“客官您甭抬举我啦,只是因为我们这个酒馆小,根本没什么客人,再加上我家掌柜是个不着调的人,所以酒馆生意简直是差得很。只是他这甩手掌柜当得倒是潇洒了,可是苦了我哟。”

陆元青摇摇头,“如果你这么不满意这差事,怎么还会老老实实守着这家酒馆呢?”

小酒保撇了撇嘴,“我家掌柜虽说人糊涂些,做事又不着调,可是待人还是很大方的,店里虽然没有什么生意,可是他每月工钱倒是给我不少。再加上这小店离我家近,方便照顾我娘嘛,她老病着呢,有时我抽空往家跑,掌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从没责怪过我。”

和小酒保闲聊了两句,陆元青便打发了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他需要好好静一静,来想想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将军行”的酒香醇厚,后劲很大,可是陆元青一杯杯喝下去,却觉得越来越清醒。他想要大醉一场,只可惜,如今怕是想醉,都变成了一场奢望。

陆元青持杯微微苦笑道:“聿波蓝,你真是疯了!你竟然喊那女子剑云?如果她是厉剑云的话,那么我又是谁呢?”他将酒灌入口中又是一笑,“是了,她才是厉剑云,而我……是陆元青、张元青、李元青都可以,只不能是厉剑云,永远也不可能再是厉剑云!”

当陆元青终于步出小酒馆时,天已经大亮了。走出了几步,陆元青又回望这晨曦中的小酒馆,那小小的酒馆铺匾上却书写了洒脱的两个大字:酒意。

看了这字半晌,陆元青才微微摇头,转身离去。他依旧给沈笑买了一份云吞,然后回沈府。回到沈府的时候,不过是卯半时分,却见一向晚起的沈大小姐已经孤零零地站在了陆元青的房门口,正对着他的房门愣愣地出神。

陆元青提着云吞的手微微一顿,才轻轻喊了一声:“沈小姐!”

沈笑仿佛刚刚回神般循声扭过头,她看了陆元青半晌,又默默地低下头,“小陆,我以为你也不见了。小白哥哥一直没有回来,我今早让青黛去聿哥哥的府上,可是那帮锦衣卫根本不让青黛进门,他们说,他们说……”沈笑从来都是欢快活泼的语气中蓦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她似再也说不下去般停了下来。

陆元青微叹了口气,才走到沈笑近前,刚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被她一个转身,猛地抱住了腰身。沈笑的语气低得让人难过,“爹不在府中,娘去妙云庵进香小住也不在府中,小白哥哥在聿哥哥的府上不能回来,我只想到你!小陆,我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我只想到你……可是你不在房里,你不在房里!我忽然间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我害怕你也消失不理我了,我不想一个人!”

从来都是搞怪霸道的沈笑头一次这般慌乱,她话说得语无伦次,可是陆元青却都听懂了,他慢慢地搂紧沈笑低声抚慰:“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小陆,我一直都相信你,就像那时我躺在棺材里,相信你最终会赶来救我一样。”沈笑安心地搂紧陆元青的腰,一直慌乱不安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陆元青等了片刻,才慢慢推开沈笑,一晃手中的云吞,“你不是喜欢吃这家的云吞吗?我起早帮你买了,还是热的,来,趁热吃了。”他一拉沈笑的手,走进自己暂住的客房中,又看着沈笑坐在桌旁慢慢吃完云吞,他才再度开口道:“聿府的锦衣卫对青黛说了什么?”

沈笑气闷道:“那帮锦衣卫竟然说小白哥哥和日前发生的‘四公子一剑封喉案’有关,不能回府了!小陆,你说气人不气人?哼!要是爹在,我一定不轻饶他们!胡说八道,小白哥哥怎么会和命案有关!”

陆元青听完沈笑的话,却摇了摇头,“他们没有胡说。现在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聿府的古剑趁夜杀了四位高官公子,而那夜只有大人和宋护卫、邵捕头夜宿在聿府,偏偏这四名死者都死在了剑术高手的一剑封喉之下,而聿驸马爷不会武,聿府所藏古剑染血一事也是聿驸马爷亲自报知顺天府尹的,一下子大人倒成了最大的杀人疑凶,所以皇上下旨,派了锦衣卫进驻聿府,大人是真被困在了聿府之中。”

“什么?”沈笑吃惊地睁大眼,“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小白哥哥绝对不会杀人的,绝对不会!他们冤枉小白哥哥!”

陆元青看了看沈笑,“那宋护卫呢?”

“宋玉棠?”沈笑不解,“他也不可能杀人,他那个人固执得很,做事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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