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1 / 1)
杜月笙笑笑:“谢谢陈将军给兄弟这个面子。”说着一撩长衫下摆坐了下来,环顾左右,李耀廷察言观色,立刻大喊道:“伙计。”
茶楼老板亲自跑来接待,他可紧张死了,今天这场吃讲茶的排场太大了,张老板杜老板都来了,楼下云集二百号张牙舞爪的弟兄,这要是真打起来,恐怕茶楼就要重新装修了。
“西湖龙井。”杜月笙吩咐道。
“是,杜老板请稍等。”老板颠颠的下去了。
杜月笙掏出一盒三炮台香烟来,在八仙桌上轻轻磕着,弹出一支烟来递向陈子锟:“陈将军,吃支烟?”
陈子锟接过香烟叼在嘴上,却并不点燃,他今天是打架来的,没带火柴。
这个行为激怒了张啸林和他手下打手们,这小子实在嚣张,难道要杜老板给他点烟不成!
杜月笙笑了笑,真就掏出一盒火柴来,擦着了伸过来,帮陈子锟点着了,众人目瞪口呆,能稳坐泰山让杜老板点烟的角色,这谱也太大了吧,怪不得敢跟老板叫板,果然是条过江猛龙。
其实陈子锟的身份他们不是不知道,上海滩的消息灵通的很,这个姓陈的是外地一个小军阀,旅长级别而已,在他们乡下兴许是个人物,到了上海滩就什么也不算了,满上海光是下野的大帅就不知道多少,区区旅长,谁在乎。
杜月笙又客客气气请张啸林和李耀廷抽烟,甚至将烟盒递向那些打手,这种情况下谁有心思抽烟,都婉言谢绝。
“吃烟好啊,能定神。”杜月笙自己点了一支,抽了几口,龙井茶送了上来,他道声谢,打发了老板,翘起二郎腿开始说话。
“我是来说和的,都是青帮弟子,有什么说不开的,张老板,陈将军不是外人,他是李征五老头子的高足,和你一样都是通字辈的,算起来还是我的小师叔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李老爷子一个面子吧。”
张啸林怒气冲冲道:“不是阿拉不念同门之情,他砍阿拉手下一只手,这个帐要不算明白,阿拉姓张的以后哪有脸在上海滩混?”
癞子头满面悲愤的向杜月笙展示着自己的断臂,鲜血渗出纱布,甚是凄惨,可怜他曾是善使双斧的猛将,现在只能拿一把斧头了。
杜月笙道:“手断了就断了,混江湖的别说一只手,就是脑袋被砍也是常事,反正接不上了,不如赔些伤药费了事,陈将军您看如何?”
按说陈子锟就该就坡下驴把这事平了,可他偏不,冷笑道:“杜老板此言差矣,我不是无缘无故砍他手的,是他有错在先,砍我手下的手指,我是带兵的人,要是不为部下出头,这兵就没法带了,您说是这个道理不?”
杜月笙道:“还有这个缘故啊,癞子头,可有此事?”
癞子头道:“有!伊拉到赌场出老千,阿拉按规矩截伊拉一根手指,难道有错?”
张啸林点头道:“对,出老千就该砍手指。”
杜月笙看向陈子锟:“陈将军您看……”
陈子锟道:“你说他出老千他就出老千啊,我手下人赌钱从不出千。”
“伊拉就是出老千了。”癞子头仗着两位大老板在场,脸红脖子粗的和陈子锟对着吵。
陈子锟摆摆手,身后一名护兵走到窗前,将手指放在嘴里打了声呼哨。
就见路边一辆汽车里钻出一个人来,直奔茶楼来。
来的正是被砍了手指的李常胜,他腰插双驳壳,肩背伯格曼,耀武扬威进了茶楼,那些青帮打手怒目圆睁,却不敢阻拦,眼睁睁看他上了楼。
李常胜进了雅间,敬礼道:“报告!”
“进来!”陈子锟道。
李常胜目不斜视进了房间,肃立一旁。
陈子锟道:“谁有骰子?”
大家面面相觑,出来打架谁带赌具啊。
杜月笙笑道:“巧了,我带着三颗。”说着摸出三颗象牙骰子来。
“你给各位老板表演一下。”陈子锟对李常胜道。
李常胜毫不犹豫,拿了一个茶杯权作骰盅,顺手一抄三枚骰子就进去了,飞速摇晃着,声音密不透风。
张啸林不以为然,癞子头满眼恨意,李耀廷不明所以,杜月笙眼里却露出惊讶之色。
杜老板在发迹之前,是个嗜赌成性的小无赖,对各种赌技可谓娴熟之极,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眼前这位大兵,绝对是玩骰子的高手。
“开!”李常胜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扣,径直掀开,三枚骰子都是六点朝上。
张啸林怒气冲冲:“再来!阿拉没看清楚。”
李常胜根本不睬他。
陈子锟道:“那就让张老板心服口服吧。”
李常胜这才又抄起骰子晃了一番,这回出的是三个一。
“好功夫!”杜月笙拍案叫绝。
在场的都是老江湖,是不是出千一眼就能看出,杜月笙的骰子,茶楼的茶杯,众目睽睽之下,这要是再说人家出老千,那就不是诬陷别人的问题了,而是当众抽自己的嘴巴。
张啸林恼羞成怒,道:“骰子玩得好怎么了,就算砍错你一只手指,你还欠我四只手指!”
陈子锟也恼了,忽地站起一脚踩在凳子上:“操你妈了个逼的,叫板不是,老子毙了你。”说时迟那时快,两把盒子炮就抄在手里,枪口顶着张啸林的脑袋。
一瞬间,屋里所有带枪的人全都把枪举了起来,除了杜月笙之外。
“啸林兄,真打起来侬要吃亏的哦。”杜月笙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龙井,慢悠悠的说道。
张啸林冷笑:“那也不一定。”
忽然外面人声鼎沸,又有数百流氓从弄堂里涌出,一色的短打装扮,腰藏短枪利刃,为了这场火并,张啸林把家底子都动用了。
藏在汽车里的赵玉峰、王德贵等人被流氓们包围了,面对大兵们的枪口,上海滩的流氓们竟然毫无惧色,将汽车围的水泄不通。
“啸林兄,侬是不给阿拉这个面子喽?”杜月笙明显有些失望。
张啸林狞笑道:“阿生,不是阿拉不给侬面子,实在是这个小赤佬欺人太甚,侬一句话,是帮阿拉,还是帮伊拉?”
杜月笙道:“阿拉帮理不帮亲,既然你们要打,我就告辞了。”
说罢对陈子锟一抱拳:“陈将军,杜某有心无力,惭愧。”
陈子锟知道杜月笙的为难之处,张啸林辈份比他高,又是好勇斗狠之辈,这个调解人,杜月笙实在难做。
其实张啸林也是押宝陈子锟不敢开枪,能做到护军使位子的人,定然不只是能征善战,胆识谋略更有过人之处,吓唬吓唬人或许能做的出来,真为了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不大可能。
而上海滩的大流氓就不一样了,出来混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威信一完,什么都跟着完蛋,黄金荣有一次得罪了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被淞沪护军使的兵绑了去,赔了好多钱才放出来,从那之后,黄老板的威名就有了阴影,自己可绝不能重蹈覆辙。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陈子锟也极其懊恼,如同张啸林想的那样,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对方毕竟不是什么小角色,而是上海滩著名的大亨,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眼下服软是不可能的,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心一横,正要动手,忽然一阵汽车喇叭声传来,一辆卡车呼啸而至,在茶楼前停下,从车厢里跳下十八个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来,带头的正是艾伦少校和慕易辰。
第十一章 穷光蛋开洋行
十八个美国大兵,一水的大高个,托尼式钵盂钢盔,卡其布军装,翻毛皮靴、上了刺刀的步枪,大咧咧的直往里走,根本没把这几百个上海滩黑道打手当回事。
若是在中国北方地域,这么一小队美国兵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江湖人物时,肯定要打怵,要撤退,北方闹过义和拳,大规模和洋毛子干过仗,而且北方人粗鲁豪迈,性子上来不管不顾,杀了再说。
但上海就不同了,这里是洋人最早立足的地方,租界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从一片荒野变成今天中国乃至远东最大最现代化的都市,全赖洋人建设,上海的核心就是租界,洋人就是天。
黄金荣、张啸林这样的所谓大亨,发迹也是靠着替洋人跑腿而来,他们的靠山就是租界巡捕房,欺负欺负中国人还行,遇到洋人那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租界治安的维护,全赖巡捕房和万国商团,但真正能让洋大人们安心的保障还是英美法的驻军,天大地大,洋人最大,洋大人的军队更是大中之大!
十八个美国兵,在气势上完全压服了张啸林唤来的几百号打手,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平日里那些横行码头之间、弄堂内外的流氓们在洋大人的威严下,瘪三样毕现,别管平时多横的主儿,遇到洋人也得腿软,华人和洋人就像是猫和鼠的关系那样,别管老鼠个头再大,遇到天敌一样吃瘪。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不论是张啸林还是杜月笙都没料到美国人会插手此事,他俩都是常年混迹法租界的,能说两句洋泾浜法语,英语就一窍不通了,面对全副武装的艾伦少校,只能笑脸相迎,点头哈腰。
两位大亨的江湖地位虽高,但社会地位却很一般,就算是三大亨之首的黄金荣在场,也不过是法租界包打听的头儿罢了,在人家美军少校面前,连个屁都不算。
艾伦少校根本睬也不睬他们,他见到陈子锟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没来晚。”
陈子锟春风满面,将双枪收起和他握手道:“谢谢你,少校,你来的很是时候。”
艾伦少校看了看他挂满身的枪械,笑道:“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断你的计划,这些流氓敢和一位将军作对,我想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两人用英语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张啸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洋人都出马了,他只有认栽。
“陈护军使,日子长着呢,咱们后会有期。”再呆下去唯有自取其辱,张啸林一抱拳,扬长而去。
杜月笙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告辞了。”
陈子锟道:“杜月笙且慢。”
已经走到门口的杜月笙停下脚步,笑吟吟道:“啥事体?”
陈子锟拱手道:“今天的事,谢了。”
杜月笙回了一礼,飘然而去。
楼下百十号打手和外面马路上二三百口子人见两位大亨都走了,也一哄而散,聚宝茶楼恢复了平静。
李耀庭长长出了口气,他的后背全都湿透了,虽然混迹上海滩许久,各种风浪都见识过,但今天这种两大亨都出现的大场面还是头一回见,能和张啸林杜月笙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讲茶,传出去也是资历啊 ,只不过此刻他的后背全湿透了。
艾伦少校耸耸肩道:“是慕先生打电话通知我的,说有人要在聚宝茶楼暗杀你,不过看你的准备,我想他们是不会得逞的。”
陈子锟向慕易辰伸出手:“谢谢。”
慕易辰道:“学长,不用客气,你可是我的金主,万万不能有事的,话又说回来,您可真是太玩命了。”
陈子锟自嘲地笑笑:“玩的就是命。”
危机解除,众人正要离开,忽然一队南市警察局的巡警赶到了现场,艾伦少校不慌不忙上前交涉,说自己奉命到十六铺码头的英商太古洋行仓库押运货物,只是途经华界而已,巡警诺诺连声,自然不敢阻拦。
陈子锟埋伏在附近的奇兵悄悄撤去,他乘坐艾伦少校的汽车回到租界,公共租界的治安还是可以保证的,借张啸林几个胆子也不敢在洋人的地盘上闹事。
这一场过江猛龙与地头蛇之间的斗争,暂时以陈子锟的胜利告终,为了感谢艾伦少校和慕易辰,陈子锟决定宴请他们,艾伦少校欣然同意,但表示要再带几位女士来活跃气氛,陈子锟自然说好。
……
晚宴设在汇中饭店的宴会厅,由于是正式晚宴,要求宾客穿晚礼服出席,陈子锟等人没预备晚礼服,在专门的店里租了一套穿上,人靠衣装马靠鞍,本来都是受过大学教育的年轻人,穿上礼服更加温文尔雅、帅气逼人。
艾伦.金带着夫人和艾米丽小姐出席晚宴,军官先生穿着军礼服,女士和小姐穿着拖地礼服裙,鉴冰和姚依蕾则是一袭合身的旗袍,尽显东方女性的线条与魅力
晚宴很丰盛,有法式大餐和上好的红酒,餐桌上谈及陈子锟上海之行的目的,他毫不隐瞒的告诉美国朋友,自己是来采购军火的。
艾伦少校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步枪当然是斯普林菲尔德的最好,虽然它的旋转后拉枪机是来自毛瑟,但你们中国有句老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道不是么。”
斯普林菲尔德就是美国陆军制式步枪m1903,陈子锟在西点的时候曾经用过,这种枪比毛瑟98式要短上不少,更加轻捷方便,确实是一把好枪。
“当然,我还知道一个故事,欧战的时候,来自田纳西的约克中士用一支斯普林菲尔德和二十发子弹,打死二十一个德国兵,俘虏了一百三十二个德军,获得了美军最高勋章,国会荣誉勋章。”陈子锟侃侃而谈,众人颔首赞同。
“那么,一支m1903需要多少美元呢?”陈子锟问道。
艾伦少校摇摇头:“这是军需官的问题,我只知道这是一把好枪。”
陈子锟知道,各路军阀采用军火五花八门,奉张用的是日本金钩和俄国水连珠,西南陆荣廷唐继尧主要用法国勒贝尔,直系用汉阳厂的国造七九和一部分进口德国毛瑟,其他各路小军阀所用军火就更复杂了,意大利卡尔卡诺、奥地利曼利夏等,但使用美械的还真没几个。
国内武器市场被各个老牌洋行把持,美国军火厂商虽然实力强大,但经常沦为代工角色,替俄国生产水连珠,替英国生产李.恩菲尔德,就是自己的产品卖不出去。
陈子锟灵机一动:“艾伦,上次听你说准备退役回美国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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