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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住六国饭店的都不是一般人,这里最便宜的房间是每晚六元,很多达官贵人在这儿包了客房长年累月的住着,欧洲的外交官更是来往频繁,区区一百块对他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相反,如果标价十元的话,怕是就无人问津了。

一天之内,九套限量版铜币就被人抢光了,陈子锟和姚依蕾到手九百美元,折合三千多大洋,姚小姐又恢复了往日的阔绰派头,见人就打赏,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出了六国饭店,上了汽车。

当然是陈子锟开车,他已经在姚依蕾手把手的教导下学会了开汽车这门手艺,一路来到当铺,拿着钱去买已经死当掉的首饰。

朝奉很抱歉的告诉他们,首饰已经卖掉了。

姚依蕾奇道:“这么快就卖了,谁买的?”

朝奉吱吱唔唔,语焉不详。

姚依蕾一张钞票拍过去,立刻得到答案:“您的那几件首饰,被姚次长收去了。”

而此时陈子锟却注意到当铺里放着一辆脚踏车,似乎有些眼熟,让朝奉开了门进去一看,是瑞士阿尔卑斯牌的,车把手的赛璐珞边角有一点磨损,正是自己和林文静在胡同里学车时蹭刮的痕迹。

往事浮上心头,新人已经换了旧人,望着旁边姚依蕾欢快俏丽的面容,陈子锟听到自己心底一声叹息。

他还是花钱买下了脚踏车,但并未告诉姚依蕾这辆车的来历,另外又买了一辆新的英国造三枪牌自行车,托庄士敦先生送进紫禁城,权作给溥仪的润笔。

……

六国饭店里,有人拿铜板卖出了金子价,这事儿立刻就传到了琉璃厂,琉璃厂一带都是卖古玩字画的专家,但是玩古泉的人并不多,因为这玩意实在不稀罕,尤其是前清的制钱,尚未完全退出流通,满大街都是,小孩都拿铜板缝到鸡毛毽子里玩。

即使是玩古泉的,也是收集春秋、战国、秦汉之类的钱币,什么刀币铲币,秦半两汉五铢之类的,谁玩康熙通宝啊,可偏偏就有人干了这事,还把大天吹破,说是什么皇帝祭天时候用的,一盒子破烂铜钱,能卖出三百五十大洋的天价去,这事儿在琉璃厂传开了,可把生意人们气的不轻。

“就那样的玩意,最多值五块钱,还是买的盒子钱。”有人这样说。

“我呸,还五块钱,我看一块五都不值,这帮不知羞耻的骗子,把咱们古玩行的脸面都丢尽了!”也有人这样骂道。

说归说,骂归骂,这帮人的心眼可立刻活泛起来,弄了一大堆的康熙通宝、乾隆通宝,也用楠木匣子盛着,巴巴的送到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去卖给洋人,小算盘一个个打得还挺好,你不是卖的贼贵么,俺们偏偏就卖的便宜,俺们也不贪心,每套买五十个大洋就行。

哪知道到了地方,人家洋人根本不吃你这一套,瞄一眼就说:“no ,no。”

钱贩子们也略懂洋文,知道这是不的意思,赶紧解释:“都是一样的铜钱啊。”

洋人就说了:“人家那是大内流出来的绝版,你这个呢,大街上收来的吧,一毛钱能换一大堆,还敢卖五十块,你丫穷疯了吧。”

钱贩子们说:“哪有什么绝版啊,都是一样的。”

洋人说:“俺们问过庄士敦先生了,确实是皇帝亲笔题词,难道放着英国绅士不信,信你们这些狡猾的中国人?”

钱贩子急眼了,说:“那俺们不卖五十块总行可吧,您给二十块钱就成,权当交个朋友。”

洋人还是说no,把钱贩子们带到六国饭店橱窗旁,里面赫然摆着“宝泉”牌的铜币纪念品,楠木匣子换成胡桃木,金丝绒换成红绸子,每套标价大洋十元,摆在橱窗里光明正大的卖。

钱贩子们没招了,心悦诚服,无话可说。

……

姚公馆,姚启桢正坐在书房里抽着烟斗看文件,一页页的翻着,可内容一点没往脑子里面进,全是女儿的事情,他深知自己的女儿的脾气,什么事都得由着她,万一她真学了唐绍仪的女儿,为了嫁给顾维钧,堂堂总理千金在八大胡同挂牌做生意,自己这张脸可往哪里放。

正胡思乱想着,管家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老爷,不好了,小姐在卖……卖……”

姚次长把手里的文件狠狠往桌上一抽:“卖什么,说清楚!”

“卖铜钱,在六国饭店向那些洋人兜售铜钱,一匣卖一百美元,赚翻了都。”管家擦了把汗,终于把话说全了。

姚次长一颗心放回了肚里,心说不是卖身就好啊。

太太听到消息也来了,让管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姚次长怒道:“哼,她倒是真效仿卓文君,当垆卖酒,这是故意想让我难堪。”

太太打发了管家,问姚次长:“咱们女儿从小到大,花过多少钱?”

姚次长道:“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你问这个作甚?”

“蕾蕾花了那么多钱,可曾自己赚过一分钱?”

姚次长若有所思,把个烟斗抽的吧嗒吧嗒。

太太又说:“蕾蕾现在知道上进了,这是好事,照我说啊,这事儿不能堵,只能疏。”

姚次长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太太道:“咱们女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和你顶着来,现在经济封锁这一招已经没用了,只能来个缓兵之计。”

“怎讲?”

“你把蕾蕾叫来,我来和她谈,别的你这个当爹的就别管了。”

姚次长放下不面子亲自打电话,还是让管家按照太太的吩咐如此这般的打了一个电话。

“小姐,太太病的厉害,三天水米没沾牙了……”管家拨通了电话,哽咽着说道。

那边姚依蕾坐不住了:“爹地怎么没告诉我?”

“老爷说了,不让告诉你,小姐,您可千万别回来了,老爷说了,看见你就打断你的腿。”

电话挂了,姚依蕾忧心忡忡,看来自己这回闯的祸真不小,把妈咪都给气病了,爹地不让自己回家,哼,那就偏要回去。

正准备动身,忽然脑子一转,不行,这么回去被扣下怎么办,姚依蕾眼珠一转,找了一个小枕头塞在衣服下面,挺着肚子走了两步,摆出孕妇的造型来,呲牙笑了。

……

半小时后,姚公馆,姚小姐风风火火赶到楼上,正看到妈咪坐在摇椅上优哉游哉,桌子上摆着茶水和糕点。

“蕾蕾,你来了,陪妈咪喝杯下午茶。”太太轻声细语,面色红润,哪有重病的样子。

姚依蕾知道受骗了,很不高兴,但既然来了,就得探探父母的态度,她往椅子上一坐,特意显出自己的肚子来。

知女莫若母,太太搭眼一看就笑了:“蕾蕾,装怀孕不是这种装法,你要把枕头绑在小腹上才行,你绑在胃上,人家还以为你吃成了猪八戒呢。”

被揭穿了把戏,姚依蕾很生气,拿出枕头丢在一旁,吃喝起来。

太太劝道:“蕾蕾啊,你铁了心要嫁给姓陈的,爹地妈咪也只能由你。”

姚依蕾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们家蕾蕾这么漂亮可爱,女婿也不能差了,要不然被人家笑话,你爹地和我的面子就都没了,你说是么?”

姚依蕾听出母亲口气松动,便问道:“那怎么样你们才满意?”

“很简单,我们姚家不是那种不开化的死脑筋,并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但是起码的能力是要具备的,比如名牌大学毕业,有赚钱养家的能力,不要求有你爹地这么厉害,起码要在三年之内混到十万身家,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姚依蕾笑了:“妈咪,以前那些追我的人,基本上每个都能达到这两个标准,可您知道,为什么我不选他们么?”

“为什么?”

“因为陈子锟比他们都要优秀的多”

“此话怎讲?他不就是个拉洋车的么,外带会点国术。”

“妈咪,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姚依蕾矜持的笑了,心中暗想,难道陈子锟是南方革命党这样的机密我会告诉你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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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见丈母娘

女儿笑的很诡异,姚太太有些心虚,问道:“蕾蕾,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咪?”

姚依蕾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可是小女孩爱炫耀的心性又忍不住,故作神秘道:“妈咪,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爹地。”

“保证不告诉他,这是咱们娘俩之间的秘密。”姚太太满口答应。

“其实……陈子锟他法语很棒的。”姚依蕾道。

姚太太笑了:“蕾蕾,他的法语是你教的吧,聪明好学是个优点,但是还不够。”

姚依蕾争辩道:“才不是呢,我这半瓶子醋的法语水平,哄哄那些不懂的人还行,根本不能上场面,陈子锟可以流利的和法国人对话呢。”

姚太太心中一动,她可不是那种孤陋寡闻的贵妇人,平时经常看个报纸什么的,知道欧战期间中国派了五十万劳工去法国,看来这个陈子锟就是这五十万中的一员。

“好吧,看来他去过法国,见过世面,这一点不错,还有其他的么?”姚太太问道。

“其他的你都知道了。”姚依蕾忽然很后悔,母亲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大嘴巴,难保不把自己的话告诉父亲,要知道陈子锟可是杀过日本人,政府的通缉要犯,万一露了相,那就真要逃之夭夭了。

她一阵后怕,赶紧把这茬掀过去,好在姚太太也没有深入追问的意思,母女俩聊了一会,姚太太说:“那就先这样定了,这桩亲事我和你爹地都不反对,我们给他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同时你也不要再住在车厂里了,这几天北京的报纸都疯了似的刊登你的花边新闻,知道的明白那是政敌在对付你爹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多么不堪呢。”

姚依蕾点头道:“只要爹地妈咪不反对,我搬回来住也行,不过……什么时候可以办喜事呢?”

姚太太柳眉倒竖,一根手指头戳到女儿额头上:“你呀,一点不知羞,那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你现在才十八岁好不好?这样,等小陈考上大学再说,两年,我们给他两年时间,如果他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就在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订婚。”

“两年,这么久?”姚依蕾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

“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急着嫁人呢,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很疼的,生了孩子之后身材也会变形,象小陈这样的乡下人家,肯定讲究多子多福,到时候你就一个接一个的帮他生孩子好了,生一大堆孩子你们连车夫都不用雇了,是吧。”

姚太太的伶牙俐齿远胜女儿,不大工夫姚依蕾就败下阵来,终于妥协。

女儿回紫光车厂拿行李去了,姚太太得意洋洋,给丈夫打电话表功:“办妥了,女儿答应回来住,我许她两年后和姓陈的订婚。”

姚次长正被日本代表团磨得头脑发昏,接到电话当场就冒火了:“荒唐,婚姻大事你怎么一个人就做主了。”

姚太太嗔道:“我这不是缓兵之计么,咱女儿干什么都是五分钟热度,等两年后早把姓陈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姚次长这才转怒为喜:“夫人高见。”

……

宣武门内头发胡同,王栋梁拉着洋车回来,在胡同口看见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捧着个大黑匣子,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他心里嘀咕起来,这家伙在这儿转悠有好几天了,莫非是个小偷?

回到车厂把这事儿向陈子锟报告了一下,陈子锟心中暗道,莫非是日本人的特务盯上我了?

回屋取了手枪塞在裤腰带上,用大褂盖上,从侧门出了车厂,迂回到胡同口,正看到那个西装客探头探脑,陈子锟右手握刀藏在身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西装客猛回头,竟是一张青涩稚嫩的面孔,看样子绝非日本特务。

“你在这儿干什么?”陈子锟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小子反问道:“你是紫光车厂的工人?”

“我是,怎么?”

“哦,我是京报的记者阮铭川,想请你吃顿饭,顺便聊聊。”

陈子锟哑然失笑,原来是个记者,看他一脸迫切的样子,便答应了:“这事儿稀罕了,没事有人请吃饭,行啊。”

阮铭川很高兴,和陈子锟来到胡同口的二荤铺,要了一盘炒猪肝,一盘溜大肠,一盘烧豆腐,四个牛舌头饼,还有一壶二锅头,兴致勃勃道:“吃,不够再点。”

陈子锟毫不客气吃起来,阮铭川把照相机放下,拿出一个小本子,从西装口袋里摘下钢笔,哈了口热气湿润笔头凝固的墨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说。”陈子锟酒满口肉满腮,吃的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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