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1 / 1)
“想不到这院里的姑娘居然也有这番见识,”一个东林子弟笑着点点头,对那个女孩儿说道:“镇东侯的老毛病又犯了,”卓边的人纷纷向侯方域看去,不少人脸上还有取笑之意:“当时镇东侯还力主要对令尊不利啊。”
“是啊,当时可真是把我急坏了,”侯方域一捏身边女孩的脸,长叹道:“那几天我看这些娥眉都失了颜色。”
“听说陈x元辅、魏阁老都当场气昏过去了,”另一个东林士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听说到的一片混乱,最后皇上也哭、内阁们连哭,无论文武大员都哭得像泪人一样:“还有御史当场弹劾黄侯有操莽之志,不臣之心昭然,要皇上速发缇骑把黄侯下狱。”
“这些御史啊,也就是有胆子弹劾黄侯罢了,要是真换了曹莽来了,他们保证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说起这些当朝官员的时候,在座众人的脸上都毫无尊敬之色。今天这件事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很多年……不,自从大明开国以来,甚至自秦焚书坑儒以来,就很少听说有这么刺激的事情发生了,今天竟然被自己遇上了,这些年轻士人都感到非常的兴奋。
其实不光是这些士人,就是整个京师,无论贫贱他们今晚的主题差不多都是镇东侯大闹金銮殿这件事。
其中也包括这家妓院的这些姑娘,圆脸姑娘又一次问道:“河南的事镇东侯没有说错吧?”
“美人是河南人?”
“不是啊。”
“你在河南有亲朋?”
“没有。”
“那你问这做甚?”连续得到两个否定的回答后,发问的那个士人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附和前一人道:“是啊,曹贼哪会这般说话,弑伏皇后和两位皇子的时候,曹贼说的大义凛然,诡称伏皇后秽乱后宫;述志的时候,又自辩若天下无他,不知几人称孤、几人道寡;徐州一路杀得白骨遍野,曹贼还能赋词哀叹什么千里无鸡鸣,一边纵兵劫掠,一边哀叹生灵涂炭。御史们要是真遇上的是曹贼,估计人人都会歌颂他高风亮节,哪里还敢如同骂镇东侯一样地骂他?”
“今天听说了这事以后,你们知道我想起谁了吗?”又有一人笑着开口道:“岳王!我记得当年岳王找宋高要兵要权,宋高不给,岳王就一怒撂摊子回老家了,说不伺候了。”
“是啊,我当时也是立刻想起这段了。”屋内响起几个赞同之声:“当时金寇拥兵百万,南宋有累卵之危,当时岳王可是把宋高吓得不轻,好像也哭鼻子了。”
“也?”马上就有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用词中隐藏的含义:“讽刺圣上!该罚、该罚!”
“当罚,当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说错话的人也不推辞,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岳王和黄侯都是行伍出身,没有什么教养,那比得上董卓、曹操这些良家子?不过岳王写的一手好字。”
“你没看过黄侯的字吗?镇东侯府门前那对联就是黄侯自己写的,也是了不得的好字啊。”
“是吗?可见黄侯乃是岳王转世。”
“未必,可岳王的词写得极好,”有人反驳道:“黄侯的诗可真是没法看啊。”
“哈哈。”想起镇东侯的诗,众人又是一片大笑:“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苛求了吧。”
“若真是岳王转世的话,难道同命同运?”
“就算不是岳王转世,也未必不同命,”话题被士子们越扯越远:“以前看书讲到风波亭时,我还扼腕叹息,不明白宋高何以昏庸至此,今天黄侯一闹,我算是能够体会一点宋高当时的心思了。”
“那谁当秦桧呢?陈x元辅?”
“陈x元辅?他要是敢动手也就是个张邦昌,当年张邦昌害岳王不成就是因为岳家军还在,现在黄家军还不像岳家军那样在千里之外,黄家军可就在京城外呆着呢。害了黄侯,就不怕真的出个曹操?”
“那你说谁是秦桧。”
众士人又说了几个名字,不过虽然争得脸红脖子粗,却一直没有统一的意见,就在大伙儿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陪坐的姑娘突然插嘴道:“妾身觉得还是等着看好了,谁把黄家军解散了,那多半谁就是秦桧了,至少是想做秦桧。”
众人一愣之后又爆发出阵阵笑声:“姑娘高见,正是如此。”
“到底河南的事是真是假呢?”圆脸姑娘第三次发问。
“是真是假,与我们何干?”侯方域随口答道,京城士子们都是一样的态度,河南——那是太遥远的地方,只要没有亲属去那里做官,或是籍贯在那里,一群河南农民的死活,又和京师、江南的花红酒绿有什么干系呢?
……
“河南的事,和大人有什么关系?”
自从那次镇东侯和自己推心置腹地谈话一番后,金求德曾经暗暗赌咒发誓再也不过问镇东侯到底动机是什么,只要执行命令就好了,但今天他又食言了:“闯营在河南经营多年,百姓多半德贼而不得官,孙传庭杀人这事——若真是能把河南百姓杀光了……当然不可能,属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如果能成的话,闯营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自然而然就平了。”
“那么当年我们在辽东,如果把建奴治下的百姓杀光了,建奴不也就平了么?”
“第一,我们有本事杀光建奴,而孙传庭他打不过闯军;第二,如果建奴从关宁军那里抢不到人,其实大人说得也没错。属下觉得孙传庭就是这个意思,河南百姓少一个,这闯营的力量就弱一分。”
“许平已经回师了,”镇东侯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情报,许平带着直属部下日夜兼程地赶回了河南:“江西那里的压力应该小了一些。”
“希望如此吧,所以说孙传庭也算是有些用处,”金求德认为孙传庭绝无与闯军一战的勇气:“如果他有胆子和闯营打,也就不用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了,现在许平既然回来了,那孙传庭多半该找借口跑路了。”
“你认为他一定会退兵么?”
“属下认为孙传庭的思路很明显,他是效法北虏入关之故伎,每次打了就跑。通过一次次的摧残河南来破坏闯营的实力,毕竟现在闯营还是被四面包围,河南是他们根据地。既然不能一次性收复河南,那么孙传庭认为不妨慢慢来。”金求德指出早在战国时期,这就是让敌国疲于奔命的战略之一:“虽说河南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土地,河南百姓名义上还是皇上的子民,但河南人心如此和敌国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金求德见黄石微微皱眉,倒也一点不慌张:“大人,属下从来都是从纯粹的军事角度看待战事。”
“你做的很好。”黄石做了个歉意的手势:“金兄弟继续说。”
“孙传庭已经收复洛阳,他的幕僚都劝他在洛阳固守,屯田以窥中原,但孙传庭不停,属下认为他内心里对守住洛阳并无信心,若是闯军回师他怕白忙一场反倒便宜了李自成。而和北虏不同的是,北虏总是把百姓掳掠出关,因为在新军成立之前他们不担心和河北军一战,所以走得慢些也没什么。而孙传庭显然是要轻装行军,怕带了百姓走不快。”金求德认为孙传庭的手段虽然残忍,但是对镇东侯还是有利,他自打大都督府关闭后就没有去过福建,对杨致远到底经营的如何全无印象:“施策那里连民练都派上战场了,属下认为可以称得上是岌岌可危。民练……他们有何斗志?”
不光是金求德,就是在江西前线的施策对理事会招来的民兵到底会不会临阵脱逃都全无把握,毕竟他们已经见过或是听说过太多民兵一哄而散的事情了:“许平回师,会让江西那里的压力轻一些,而且若是许平能够追上孙传庭的话。”
说到这里金求德微微摇头,情报上说许平只带了一个营返回河南,而孙传庭手下的七省之兵有二十万之众:“估计很难。”
“如果能够追上孙传庭痛歼这支剿匪军,那么北方的官兵就不复存在,而闯军就能长驱直入京师,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他们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就不得不派出新军抵挡闯军,一旦新军离开京师那到底是向何方行军就是黄石说了算,如果他一口咬定闯军会从南路进犯,那谁也无法反驳他的判断。
“孙传庭如果决心一战,或许许平还有机会,但属下认为孙传庭肯定会逃回潼关的。”金求德略微思索一番:“大人,外面都哄传许平是您的大弟子,希望您这个名义上的弟子也能和您一样创造奇迹吧。”
“好了,让我们静候佳音吧,我倒是充满信心,无论是江西的民练还是回师河南的许平。”黄石结束了和金求德的会谈,打算回京师去。
现在金求德已经不回京而是驻守在狼穴里,赵慢熊和黄石一样仍然呆在城里。
“属下送大人出去。”和忧心忡忡的其他部下诸如杨怀祖不同,对黄石的决定金求德没有一言相劝。
“你倒是很放心啊。”出门的时候,黄石对金求德开玩笑道。
“天命所归,王者不死。”金求德利索地答道:“属下自认为是这世上对大人最有信心的人,当今皇上大人不需要怕他什么,再说若有变故,属下立刻提兵入京。”
“大明……”黄石摇头轻叹口气,大明,无论皇帝如何昏庸,毕竟可以骂皇帝,自己把崇祯皇帝痛骂一顿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骂皇帝的太多了,而在满清这就是不可想象的是了:“大明……”黄石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
九月底,得知闯营许平已经返回河南,孙传庭立刻上书表示:“道路泥泞,粮草转运困难。”表示会带领剿匪军返回潼关。
“贼闻臣名皆溃。”
孙传庭的大话言犹在耳,剿匪军就开始返回陕西,秦军的第四次出关,和前三次最大的不同就是根本没有遇到李自成的主力抵抗就自行退却。
许平沿途见到的都是各县自发组织的河南民练,在许平回师之前,一连串大屠杀之后,河南百姓逃进各个山寨,抛下幻想坚决抵抗,大大减缓了剿匪的行军速度。
“大将军,”一个中年男子策马驰到许平面前,向他拱手问安:“孙贼已经开始逃跑了,小人恳请大将军立刻追击。”
“孙传庭已经走了吗?”许平听说剿匪军已经开始撤退后心中有些失落,他的部下急行数百里赶回来,本希望能在本土与剿匪军交战。
环顾了一下跟在身后的行军纵队,许平露出些迟疑之色。
这位中年民练头目看到许平脸色的变化,也注意到跟在许平身后的只有几千士兵,就再次抱拳朗声说道:“大将军,小人不懂兵法,只是一个猎户,但对于豺狼,如果不把它们打痛,那它们日后还是会来的,小人风闻大将军回师后,日夜在此守候,就是盼望大将军能够帅我们追击孙贼。”
第八节 尾随
“现在孙传庭在何处?”许平问道。
“正往郏县退去,”这中年男子报告道:“小人曾随谢将军在郏县与孙贼打过一仗,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
“那谢将军何在?”许平知道附近的民兵应该由李自成的部将谢君友指挥,闯营主力南下时他奉命留下保护今年闯营科举时提拔的地方官员。
“谢将军不幸受伤被俘,被孙贼杀了。”这中年男子一脸愤恨,他也是郏县人,谢君友在郏县拼死抵抗,但手下只有千余闯军民兵,挡不住孙传庭的大军。而剿匪军攻破郏县后照例把全县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杀个精光。
正与这男子说话间,周围又报告有其他民兵赶来和许平会合,其中一个带队的还是许平的老熟人——中原大侠袁锋,现在他也是闯营的头目之一。闯营主力南下之前袁锋帮许平训练民兵棍棒,剿匪军攻入河南后中原大侠就带着新招的弟子和民兵们打游击,这些日子来也劫杀了不少落单的剿匪军兵丁,听说许平返回就领着游击队前来助许平一臂之力。
看到许平后,袁锋顾不得行礼就大叫起来:“还好,还好,总算赶上了,我还怕大将军已经追去了把我落下了。”
许平注意赶来与自己回合的虽然有几千人,但人人都是手持木棍,只有极少的人有铁制武器,见状许平问道:“袁大侠,你手下只有棍子么?”
“他们的棍棒都是我亲手交的,”袁锋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将军放心吧,我连祖传绝技都没有藏私。”
随着新军改进装备,燧发火枪在明军中也变得越来越普及,根据许平的情报此次剿匪军中就有大量这种新式火器,朝廷除了拨给这些以外还调拨给孙传庭部分野战炮。
“孙传庭有二十万大军,而且他们还有火枪。”虽然不想泼这些民兵冷水,但是许平觉得必须要让他们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我们知道,”不少闯营头目都冲着许平嚷嚷起来,他们已经与剿匪军交战十几天,对官兵的装备情况心里有数,他们身后的民兵纷纷挥舞这手中的棍棒:“我们能和他们打!大将军下令吧。”
“他们还有火炮。”许平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也有家伙!”民兵们再次轰然响应,他们更加用力的舞动着手中的棍子:“大将军下令吧!”
“好吧。”许平终于点点头,大声对传令兵说道:“近卫营全速前进,追击孙传庭。”
“杀官兵啊!”
“杀官兵啊!”
不等许平的传令兵应声,河南的民兵就发出齐声呐喊。
……
“虽说军心可用,”趁左右无人,余深河跑到许平身边小声说道:“可是这一群乌合之众,便是有数万人又如何和官兵打?”
“我猜我们追不上孙传庭,他必然会留断后部队,我们和这些断后军队一战后他早就走远了,”对面有二十万军队,不需要有多少军事才能就该懂得需要分路进兵,进攻有前锋、撤退有后卫,许平的计划就是追击这些后卫的明军部队,能打多少算多少:“等到正面一战,这些民练就该明白战阵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他们凭着一腔热血往前追,等他们见识过了战场,我想就不会嚷嚷着继续追击了。”
“那若是遇上了官兵的后卫,大人打算如何布阵?”
“当然是近卫营居中,我们先把官兵打散,然后把追击和清剿的工作交给这些民练。”许平认为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是不会被民兵倒卷冲散了自己的队形;第二是近卫营也需要保存体力,以免被孙传庭杀个回马枪。
向着郏县进发的路上,周围是络绎不绝前来助战的河南民兵,其中有一些山寨本来和闯营若即若离,但这次他们的山大王们也纷纷带着手下赶来。
一个山大王见到许平后,向他拱手致歉:“大将军,小人有眼无珠,往日做了不少混帐事,大将军大人大量,不要和小人计较。”
许平看着此人很面生,完全没有印象,经中原大侠提醒后,才得知此人本事一个游离于闯营之外的土匪,平日做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这次剿匪军经过郏县,满城玉石俱焚,这个山大王在县郊的老家也被剿匪军洗了个干干净净。如果许平不回来,这些山大王也没有胆子独自去找剿匪军拼命,更无人有威望能够把这许多路绿林好汉都凑在一起。
人越汇越多,等距离郏县还有不到五十里的时候,许平发现自己已经拥有了四万大军。而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一路追赶下来,他竟然始终没有遇到剿匪军的后卫部队。
见天色已晚,许平就下令就地扎营,由近百个头目带着的几万民兵,乱哄哄的瓜分地盘分头扎营。
看着乱成一锅粥的闯营,余深河脸上的忧色更重:“大人,若是官兵夜袭我们该如何是好?”
“确实不可不防。”以往主帅的营盘应该位于正中,以便统筹指挥,这次许平下令近卫营前出朝着郏县方向,而让其余的军队在自己主营的后防扎营。当夜近卫营派出双岗,不但要照顾自己的营盘,更要连友军的周围都兼顾到。
这个夜晚虽然许平一直提心吊胆,但最终还是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看到初生的朝阳后,他长出一口气,下令继续追击。
抵达郏县近郊时,探马带来几个幸存的百姓,他向许平报告孙传庭带领的官兵主力今天清晨刚刚离开郏县,正沿来路返回。
“没有后卫部队?”没想到真的追上孙传庭,许平大吃一惊。
“本来官兵是留兵把守郏县的,不过孙传庭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撤了。”这几个百姓都是躲在树洞、地窖甚至枯井里才逃过一劫的,他们说若不是城内官兵走得干干净净,他们还出不了城。
许平默默地点点头,吩咐探马加倍警惕,继续向前行军。
很快就有探马报告发现了一路南去的官兵,还与这路官兵的后卫哨探发生交战,并且抓住了其中一人,其余的官兵探子见到装备精良的近卫营骑兵后,立刻夺路而逃。
从这个探子口中,许平得知河南总兵陈永福被孙传庭留下在郏县断后,这陈永福就是在第二次开封之战中把李自成一支眼射瞎的明廷功臣。陈永福自知是个惹眼的目标,他不想留下送死,于是等孙传庭离开后立刻也撤出郏县,生怕被闯营大军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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