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1 / 1)
“自古造反就凭着一股劲,”在李自成的营中,当着大家的面孙可望和牛金星展开激烈的争论:“让士兵们安定下来有利有弊,利就是朝廷不容易把我们剿灭了,而弊就是士兵们成天想着招安了。”
许平在边上默默地听着,他觉得不光是士兵,连将领也是一样,如果强敌在侧或是有一个目标在眼前,大家尚能团结一致,但如果地盘稳固,将领们就各有彼此,不像从前那样拧成一股绳。
孙可望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说服李自成南下,而刚刚率队赶来和李自成汇合的季退思,为了洗雪他临阵脱逃的耻辱,也表示愿意在南下攻打左良玉的战斗中打头阵。鉴于许平提到的归德新政问题,孙可望表示可以让部分军队留下,主力还是要去南方打江山。
牛金星同意孙可望的对造反的看法,但是他还是认为应该北上攻打京师,闯营里几乎都是北方人,南方不是他们熟悉的地方,更不用说还有和镇东侯的秘约。
看着吵成一团的两派,许平越听越觉得心烦,以前只需要认真打仗便是,但现在闯营内部勾心斗角,战略已经不单单是利弊问题,还涉及到威信和权利分配,无论是哪一派都不愿意采用对方的策略并取得重大胜利。
“大将军有什么看法?”孙可望突然把球踢给了许平。
“是啊,大将军认为该南下还是北上?”牛金星很少会在众人面前,尤其是李自成在场的时候这么郑重地称呼他。
第二十六节 前驱
迄今为止西营仍然是许平最重要的帮手,预定筹建的七个步兵野战营里有三个名字里都有西字。许平不愿意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孙可望和李定国的面子,可许平和镇东侯已经有了约定,这个约定是他做出的,李自成和牛金星的战略可能也是受到他的影响,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反对牛金星。
结果许平做出了最无益的下策:“我以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先把开封拿下再说。”
这是个很坏的说法,闯营开了两天的会就是为了讨论下一步的战略,不过两面都没有再继续进逼,孙可望响应道:“也是,大将军说的是,我们先把开封吃进肚子再说吧。”
众人离去后,许平对牛金星道:“军师,我同意进攻京师。”
“哪你刚才为什么不这么说?”牛金星语气非常不满,他觉得许平越来越不像李自成的部下,在关键时刻不肯牺牲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来维护闯王,不过牛金星对此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生怕逼得太紧会造成闯营的分裂。
“我们和黄侯的约定,暂时还没法对大家说,不过我会去劝孙兄弟的。”许平感觉北上的好处已经不仅仅是战略上的了,闯营内部的裂痕急需靠新的共同目标来弥补。
……
在开封城中,贾明河刚刚收到镇东侯的亲笔密信,看过这封信后贾明河立刻把它烧毁,思虑再三后他穿戴齐整去求见河南巡抚。
“贾帅请坐。”这些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高明衡看上去就像是老了十岁,朝廷的河北军、楚军、秦军都先后被闯营重创,朝廷已无可用之兵。现在就算是城中最坚定的守卫者,也对坚持到解围不报太大希望。受到消息说镇东侯返回京师、江北军拒绝攻入河南的消息后,高明衡根本不敢把它宣诸于众,但这个坏消息仍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城,对守军本来就低迷不堪的士气又是一记重挫。
“巡抚大人,末将认为开封已经无法继续坚守下去了。”贾明河开门见山地说道:“以末将之见,当今之计唯有突围。”
高明衡大吃一惊:“贾帅难道要弃开封而去不成?”
镇东侯的密信上要求贾明河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好突围准备,并指名道姓地地要他设法和许平取得联系,镇东侯保证后者会念在与新军曾经的香火情上放他一马。
但贾明河斟酌再三,决定不按镇东侯的指示办。
——不错,二十年前侯爷带我不薄,不过朝廷待我也不薄。
对于镇东侯手下的大将,除了不能带兵出征外,朝廷对他们称得上是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在长生岛的时候贾明河除了一个营官的位置外并无多少财富——没错,镇东侯本人也是穷得很,但终归贾明河从没有得到过一个大明将军应有的东西。
现在不同了,贾明河的家财远超一般的总兵,儿女成亲时朝廷从来没没有忘记赏赐,尤其是重新在新军任职后,连幼孙都萌了世袭的军职。
“巡抚大人,”贾明河担心如果抛弃周王和河南巡抚潜逃,朝廷震怒之下会祸及自己,不错,朝廷一般不敢拿有兵权的将领怎么样,但是抛弃亲王这种事还是过了点,在洛阳抛弃福王潜逃的河南将领就是前车之鉴。就算有镇东侯护着又怎么样?为了新军的整体形象,贾明河记得参谋司毫不犹豫地把黑锅推给了自己和蒲观水,称一连串的失败是因为他们匪夷所思的无能:“末将一定能护着大人和周王殿下突围。”
“如果是二十年前……”贾明河在心里想着,如果那个时候镇东侯让贾明河以新军士兵的安危为第一要务,贾明河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这么看了。这些士兵领着朝廷的军饷,那么为保护朝廷亲王而冒险也是理所应当的,贾明河认为如果能把周王和河南巡抚带出险境对自己的前程有好处,对镇东侯也是有益无害:“侯爷太小心了,第一许平未必能够察觉;第二,若是能把周王殿下带回京师,那就是损失个千把人也是太值不过了,难道侯爷会认为周王殿下的命不值这些么?”
……
返回京师后,镇东侯开始和新军各位营官谈心,暂时他并无透露自己计划的意思,只是做一些思想准备工作,之前新军各营在出征时一样有针对百姓的行动,镇东侯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问题。
“以前是文官统军,我知道诸位兄弟难做,但自今日而后是我说了算。”很多部下二十年前都曾跟着镇东侯奔赴西南平叛,镇东侯希望他们还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支持我们新军的百姓都是义民,我们固然要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其他百姓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新军口中所食、身上所衣都是他们的血汗。”
“侯爷说的是,”王启年首先应是:“侯爷当年的教诲,末将日日牢记在心,末将发自内心地感谢百姓。”
“侯爷说的是,”此次吉星辉赶回京师后,一再向镇东侯表示他为没能及时赶到战场感到非常惭愧,最大的指望就是下次在战场上能用战功洗雪耻辱:“末将一定把侯爷的心意晓谕全军,让每个士兵都真心实意地善待百姓。”
晚上,在王启年的家里,几个熟识的新军营官凑在一起喝酒,大家心里都有话想说,但是谁都不肯先开口。
闷酒喝了一会儿,王启年总算带头打破沉默:“不是对侯爷不敬,今天侯爷对我的责备我不能心服。”
白天说起军纪问题的时候,镇东侯举的例子就是救火营在山东之战跟着侯洵一起杀了两千多百姓。
“我做得有什么错?是侯爷亲口说:督师大人的命令,我们喊声遵命就是了。”王启年一直认为自己做得没有什么错,而且除了镇东侯也没有人说他有错:“那些根本不是什么良民,他们聚众作乱,明明是贼。不纳皇粮、见官兵就四散逃跑,在山沟里结寨自保的,不是贼是什么?我们是官兵,侯爷也说过:哪里有见贼不捉的官兵?”
既然王启年开了这个头,其他营官也纷纷开口附和。
“什么义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治下的百姓缴纳皇粮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如我们新军的吃的是皇上的军饷,侯爷……我拿的也是皇上给的俸禄,我总不能做吃里扒外的事吧?”虽然曾经跟着镇东侯冒雨前往西南,曾经不止一次把两倍于物价的银子交在沿途村民手里,但这么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吉星辉对镇东侯的说法已经全然不信了:“如果是二十年前,说不定我还会信什么义民……”吉星辉本想用鬼话来形容镇东侯的话,但是没有把这种大不敬的话说出口。
“鬼话!”周续祖无所顾忌地替吉星辉补上这句,这次细柳、泰山两营回来,遭到金求德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有意不执行镇东侯的命令,但他们对参谋司的命令阳奉阴违的心思还是不难看透的。
吉星辉也就罢了,周续祖可是被气得够呛——现在我好歹也是堂堂的朝廷将军,人前人后谁见了都要称一声将爷,在新军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要不是看在镇东侯的面子上,谁会听你金求德一个连兵权都没有的家伙呼来喝去。现在把我还当当年那个小千总似的想骂就骂,金求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模样。
“鬼话。”包括周续祖在内,新军刚成立时,这些将军们都觉得新军应该有新气象,自己的营应该自己做主,可是金求德打着镇东侯的旗号,说军制、军规要一律按照当年长生军的摸样来,而且镇东侯还很快把杨致远调回来专门负责军法,各营的内务没有这些军法官不敢插手的。固然对各位将领的子弟镇东侯已经是在优待,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其他明军一比,这些将领不但没有感觉到优待,而且认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军法确实总是对老兄弟们网开一面,可是其他各路明军,谁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婆婆压在头上?就是监军都没有军法官这么爱找茬。更不用说,杨致远、金求德前脚打着镇东侯的旗号说不许大家自己改军法,后脚就把许平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野人抬出来当作各营改革的范例,这次若不是大家集体反对,杨致远又琢磨着要干涉各营的训练内务,还有人事提拔、军饷分配等事务:“金求德把仗打得这么臭,一而再、再而三地败给许平那个小子,侯爷不去撤了他的职,反倒和我们说什么要善待百姓,这善待百姓难道就能打败许平不成?”
之前新军的营官对镇东侯还有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镇东侯能带着他们继续高歌猛进、升官发财,但现在这一片心都渐渐凉了。各营私下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买卖,或是勾结地方挣点外快,镇东侯不但不罩着他们,反倒颇有追究问责之意。
“侯爷忘了我们了。”周续祖委屈地说道:“侯爷忘了我们的苦劳和忠诚了。”两年前,金求德用暧昧的语气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时,周续祖承认自己甚至有点心动,但那么久远的事情不说,为什么明廷打算给自己的一些权利,侯爷都不会给?去年自己侄子是不该欺男霸女,但明廷毫无追究的打算,为什么侯爷一定要咬着不放,最后还坚持要剥夺侄子的军职?如果现在用人之际还这样待自己,又怎么能指望日后呢?
说到这个,王启年也是一肚子的火,救火营在山东参与了些人口买卖,那些都是贼人的女眷——这是督师大人讲明了的,侯爷你不许吃空饷、不许克扣军饷,我都照着做了没错了,可那么多部下也想买房买地,要是一点油水不让他们捞,他们看着友军也眼红啊。
重开大都督府后,镇东侯把王启年叫去谈话,一定要他把救火营这些私下的买卖停了,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不错,镇东侯答应私人再给救火营一些补贴,可那些生意能让救火营每月多挣好几万两的银子,每个相关的亲戚、故人都能分上一大笔,他们的父亲拼命送礼求情把儿子送到我这里来,就是想求官、求财的。镇东侯把这些强行停下来,王启年感到无法和亲信们交代,镇东侯还严令王启年把和军事无关的那些职务都取消掉,人员能编入军队变编入,若不能编入则劝其退去军队,这更让王启年觉得无面目见故旧父老。
“难道救火营没有打胜仗么?”王启年刚刚带队驰援山西,赶走了林丹汗,刚刚有机会在山西扩展一些商业事务:“我们当兵的,给侯爷打胜仗不就得了,还管我们挣钱不挣钱做什么?”
“侯爷把那些贼人说得哪么可怜,就好像是朝廷欠他们似的,”怨言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从大家的口中涌出,吉星辉猛地喝下一杯酒,嚷道:“要是按侯爷这么说,闯贼造反都是有理的了!不服王化就是贼,我们官兵杀得就是贼!”
……
“大人,属下认为不妥。”
在镇东侯的书房里,金求德和赵慢熊一边一个坐在他的左右,这两个人听过镇东侯南撤的设想后,都出言反对。
“如果大人肯许诺让新军在沿途抢劫,或许底层的军官会支持大人,但老兄弟们……”赵慢熊连连摇头:“大人肯给他们什么?”
见镇东侯沉默不语,金求德着急地说道:“大人,属下知道您只肯让他们做富家翁,但属下敢问,现在他们谁不是呢?大人您给的甚至还没有明廷给的多,他们为什么要帮大人对付明廷?”
见镇东侯还是沉默不语,赵慢熊提出另外一个建议:“大人,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一定要去南方,不过属下以为,若大人坚持如此那干脆只带教导队走好了,教导队在宋建军手下还算清廉,而且他对大人您忠心耿耿,就是让他破家追随他也不会有怨言的。”
“老兄弟们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好把他们扔下。”镇东侯叹息一声:“而且我需要一支军队在南方帮我维持局面。”
“大人,他们不会念您的好的,”金求德恶狠狠地说道:“干脆把他们统统扔在京师让许平收拾他们好了,他们不是许平的对手,等许平收拾了他们,我再帮大人练一支新军出来,我们用年轻人,教导队有的是年轻人,没了他们正好给新人腾位置。”
“我不能这么对他们。”镇东侯还是认为是自己犯下的错——我深知军队是社会的缩影和折射,我深知在等级森样的封建社会,练不出一支知道为何而战的近代军队,但是我还是以为我的影响力够大,以为我的影响力和威望能抵消封建社会的效果。这是因为我的狂妄而引出来的错,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让其他人来承受罪责。
“大人,恕属下直言,”今天赵慢熊也旁听了镇东侯对高级军官们的训话:“属下一直以为大人是想取明廷而代之,所以属下一直认为顶多只有一个贺兄弟会是麻烦,但是显然大人想得要比属下多,大人向往的似乎是三代之治吧,不打算用民脂民膏去养老兄弟们。那么,大人,属下不太清楚除了金兄弟,还会有多少人肯跟大人走,而且属下敢断言,这支新军到了南方一样是大人的麻烦,大人不借许平的刀,那将来说不定就得脏自己的手。”
“如果大人不怕脏自己的手的话,”金求德一声冷笑:“直卫可是在大人手里的。”
最近几天部将们的的反应让镇东侯有些心寒,这么多年官场起伏他察颜观色的本事早就更上一层楼,但仍然摇头:“我想再试试看。”
“大人,属下还有一个问题。”赵慢熊感觉镇东侯似乎有让闯营自己分裂的意思,并假手许平去推翻明廷以降低对自己威信的损害:“大人真的确信闯营会自败么?”
“就我所见,维系闯营的危机感,已经摇摇欲坠了。”镇东侯认为永远不要对封建军队报什么期望,封建军队的腐化速度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新军已经给了他充足的教训——这还是在他极力维持的情况下。
“还有孙可望,李定国,”镇东侯摇摇头,若是刘文秀还在西营,或许他会对李自成或许平的同盟更有信心一些,孙可望是内讧大王,而李定国虽然是民族英雄,但气量也太过狭小,在他的世界里李定国在西南进行的清洗是对万历政权的最后重击,以致吴三桂面对的是一支被摧毁的明军:“你们常说王业欲兴,必有前驱,我要以退为进了。”
第二十七节 讲理
镇东侯看到金求德还面有不满之色,便道:“金兄弟,这里只有三个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大人,属下从来没有质疑过您的决定,”这话一出口金求德觉得说的太满,连忙修正道:“大人,属下或许有过疑惑,但是最终大人无论打定什么主意,属下都会坚决去做,就是不明白也会坚决地去做。”
“我现在要求金兄弟继续这么做。”
“但这次属下希望大人能够开诚布公地告诉属下,大人究竟打算做什么?”金求德始终认为造反不是一件难事,尤其是处于镇东侯这种地位,以他手中掌握的资源造反对他不应该是一件太难的事。
“我知道金兄弟希望成为开国功臣。”镇东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是的,对此属下毫不讳言。”这个念头是金求德最大的执念,几十年来魂牵梦萦不能释怀。
“我一定会让金兄弟如愿。”镇东侯很清楚金求德的想法,知道他想鼓捣自己效法五代隋唐,以兵威慑服天下:“但我的野心比金兄弟你想象的还要大,我要建立一个永垂不朽的王朝,一个真正能与日月同辉、山河同在的王朝。金兄弟,难道你不想永远作为本朝的开国功臣而存在么?”
金求德先是显得有些激动,但随后又显得气馁,浮出一个苦笑:“大人,属下觉得能有两百年国祚就很好了,三百年一大劫,这是天数,非人力能够扭转。”
“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治乱循环并非不能跳出。”镇东侯记得他曾听说过另外两个人关于治乱循环的讨论,而其中一个似乎也对如何跳出这个循环心知肚明:“所谓治乱循环,其实就是官府从有所不为到无所不为的过程,百姓从忍气吞声到忍无可忍的过程。”
“大人说的是。”赵慢熊插嘴道:“但是这循环是不可逆转的,无论大人制定下什么严格的制度,都迟早有彻底腐败的一天,在这条路上走得再慢也迟早有走到头的一天。”一朝的轮回,从官员自律、到需要上级官员监督、到需要御史监督、到御史系统彻底腐败需要太监监督,直到最后一个环节都腐败后,王朝就会轰然倒塌。
“首先当然是监督,让百姓监督官员。”
“明太祖那一套?”金求德试探地问道,当初朱元璋订下规矩,若是县官贪腐,百姓可以自行把官员绑起来送到京师领赏,这事还真发生过,而且朱元璋还真的赏赐了把贪官绑去见他的百姓:“属下觉得行不通。”
“明太祖那一套确实行不同,因为归根到底是要由天子来主持公道,所以行不通。”镇东侯认为只要还是由皇帝来当这个最终裁判者,那么监督就只能自上而下,而不可能自下而上,朱元璋那套和天启派东厂监督官员没有本质的区别:“我要给一个百姓能够和官员讲理的地方,在我的王朝,百姓永远会有地方讲理,他们不需要揭竿而起,不用拼命就能讨还公道——至少大部分人可以,这样官员就会有所顾忌,百姓也不必铤而走险。”
“从来没听说过。”金求德和赵慢熊一起摇头。
“是的,你们从来没有,”镇东侯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穿越奇迹归功于自己:“我打算称这种体制为法治。”
“法家?”听到这话,就连金求德这个忠实的法家信徒都摇头了:“法家可以得天下,但是不能治天下。”
“也不一定不能治,只是看你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镇东侯一直觉得自己那个世界里的满清前期就挺符合法家的理想,大兴文字狱,钳制思想,大力推广愚民统治、摧毁工商,韩非子要是有机会看到满清前期一定会有知己之感,不过一个本民族的君王很难下这样的决心罢了:“但法制不是法家,恰好反其道而行之,即使是平头百姓,在国法面前也是和帝王平等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金求德又问道:“属下觉得那不可能,而且行不通。”
“不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镇东侯觉得那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是在帝王这个奴隶主面前,其他人包括王子都是奴隶:“帝王不再出口成宪,而是在国法之下,当然会有腐败,但在国法说法上帝王和百姓是一样的,起码百姓有讲理的余地,不必揭竿而起用刀枪来和帝王理论。”
……
二二二九年,南京
陈计讼师行是中国最大的讼师行之一,生意遍布全国、京师、北京、南京都有他们的分行。
陈老板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在他还是个学徒的时候,讼师仍然是一种给人感觉近乎下九流的行业,要冒着被震怒的地官方打板子、关站笼的危险去打官司。挣不了几个钱不说,还总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他们是制造事端的罪魁元凶。
那还是在前朝大明,陈老板的师傅因为状子写得好、口才出众,总会有不少贵客来照顾生意,直到有一次有个客人来找他师傅,请他去打一个官司——这个官司并不难:抢夺民田、伤害人命。
难的是陈老板的师傅知道元凶是县官座师的侄子,所以没有其他讼师敢替这家苦主写状子,至今陈老板仍然记得那个眼泪汪汪的苦主——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民,苦主的父亲被狗腿子打断了脊梁骨,当晚就在痛苦中咽气了。
迟疑再三,师傅终于还是忍不住替这个苦主写了状子,升堂的当天,师傅就被地方官活活打死在堂上,地方官声称这与本案无关,只是看不惯这种一贯挑唆纠纷,趁机从中渔利的讼师鼠辈。而陈老板还记得师傅鲜血淋漓的尸体被抛在大街上时,围观的人群都纷纷唾弃,大声咒骂着他们讼师这行都不得好死。
在家乡混不下去后,陈老板跟着一个师叔去了河南,上代陕王在归德发表宣示,鼓励讼师到闯营治下去办案,抱着一丝希望抵达开封府后,陈老板一行发现闯营对他们确实不错,闯营大将军和老陕王甚至接见过他们讼师的代表,他的师叔还被老陕王推荐到闯营大将军那里做了个管司狱的小官。
不过那时师叔仍然战战兢兢,常常对陈老板说:若是闯营事败自不必言,只有隐姓埋名逃亡一途,若是闯营真的夺取天下,日后重振朝纲,他们做讼师的仍然要过暗无天日的生活。“及早挣够银子吧,然后回乡买几亩地,送儿子去读书,成为缙绅。”这就是师叔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话,陈老板那时也认为这才是人生的正途。
谁能想到今天?谁能想到我们讼师也会有今天!
齐王府颁布的法令,让陈老板猛然醒悟,昔日的闯营大将军真不愧是先王的大弟子,看来他学得不光是先王的兵法韬略,还有他对司法的理解。
现在,不要说让讼师放下前程去做缙绅,最近这几年来就是缙绅中也有不少纷纷送儿子去学司法,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成为讼师,若是功成名就不但能够穿金戴银,甚至有机会平步青云,进入省卿院赢得荣华富贵。
一圈的讼师们围着陈老板面前的长桌而坐,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名贵的茶叶,而陈老板自己正在品尝的是种海外来的黑色饮品,这饮品名叫咖啡。
坦率地说,陈老板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发苦的东西、以及它刺鼻的味道,尤其是它的颜色看上去还这么丑陋,一点没有茶水的那种清澈。不过对陈老板来说这是身份的标志,虽然坐在他面前的这些讼师都是行里的精英,但没有另外谁能承担得起每日享用咖啡这种奢侈品——要知道,这还是多年前只有先王才能饮用到的王家之物。此物光从异域海运到中国据说就要好几个月,自从先王说喝一杯可以提神醒脑后,咖啡就被哄传为海外仙丹,有益寿延年、返老还童之功效。
“啊,真是沁人心脾。”陈老板抿了一口咖啡,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环顾桌旁的众人:“诸君,今日我们要说的这件官司,是和玉班有关的。”
底下的人顿时肃然起敬,陈老板口中的玉班是一个大型的戏班,自齐王府责成国卿院颁布版权法、广告法等法律后,原本同样是下九流的戏班也算是翻身了,十几年来玉班推陈出新,经营范围包括马戏、相声、评书,更在各种娱乐节目中植入广告。现在雄跨长江两岸,每岁据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银子入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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