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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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兄弟到底打算换给开封多少粮食?”李自成心里对许平的计划有些没谱,毕竟是一个人十石粮,如果开封城真的不要脸到底拼命换,闯营是绝对没有这么多粮食和他们交换到底的。

“一石和十石对末将来说其实是没有太大区别的,”许平告诉里李自成他就打算把蒲观水带来的那些粮食拿去和开封交换,如果不够的话,许平或许会添上最后一次交换时不足的那些,但太多的粮食他想拿也拿不出来:“蒲将军拼死运这些粮食来开封,就是想救这满城的百姓,不管周王下想用一个人换多少粮食,我都会把这些粮食交给开封,交换是个河南巡抚衙门一个收下这些粮食的理由,也是我军的攻心之策。”这种攻心之策的效果当然不如直接围城断粮效果显著,不过许平认为有可能在开封最终断粮前攻下这座堡垒:“交换的进行会让城内百姓渐渐失去对我军的畏惧,也会让守城的官兵渐渐失去对我军的敌意,末将以为在吃完这些粮食前,开封城内就可能有些官兵失去斗志而向我们投降,若真能如此的话,我们就救了满城的百姓。”

许平对李自成的话其实还是有些保留的,若是蒲观水带来的粮食不够的话,许平是打算自己掏腰包补上一些的,当然同时他一直在积极进行攻城的准备工作,如果多掏一些粮食就能救下这数十万百姓许平认为是很值得的,更何况孙可望还保证把一些江北军的缴获提供给他。

李自成觉得不错,他很赞同攻心政策,虽然河南的农民已经比较支持闯营,而且附近诸省的农民对闯营也不太畏惧。但最有话语权的士人对闯营还是相当反感的,以前李自成还没太深刻的感觉,但自从出商洛山、攻占洛阳后确定守土不失的政策,李自成就深感士人不足,他设立过科举考试,但根本没有几个士人来参加考试,或者干脆来就是为了在考卷中大骂闯营一番的。

“虽说攻心为上,不过这让河南巡抚又能多撑上两个月,”牛金星对于用粮食换人的事情颇有微词,见李自成似乎快被许平说服后他忍不住再次旧话重提:“开封这座城牵制住我们太多兵力,还是尽早拿下为好,如果停止换粮,大概再有一、两个月他们就撑不住了。拿下开封后我们可以凭此攻入山东,或者干脆北上直取京师。”

“撑不住的意思就是他们把人都吃光了,”李自成有些不满,他认为若是许平的计划真能成功的话,这获救的人里必然对闯营感恩戴德,换粮这件事传扬开口对闯营也是很有好处的,毕竟李自成现在要兼顾与明廷争夺民心、动摇明廷统治合法性、竖立本方合法性的目的,李自成对牛金星说道:“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我觉得许兄弟做得很好。”

牛金星皱皱眉,又道:“大王如此想,那就这样办吧。只是既然攻心为主,我觉得不妨将此事广为宣传,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军的仁义。”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许平随口一说,但凝神思索片刻后觉得不妥,摇摇头道:“只是有一点不好,现在用人换粮已经让朝廷大失脸面,不过昏君和群臣都觉得太丢脸所以装看不见、装不知道。如果我们太过张扬,昏君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就会严令开封宁可吃人也不得换粮。”

“昏君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吧。”牛金星满脸的不在乎,道:“就算他真的如此,开封巡抚和周王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接受这个旨意,多半会假装没收到皇帝的命令。再说如此岂不是更好,让天下人都看清昏君的嘴脸,丧心病狂如此。”

“还是不妥,我认为昏君很可能会下这个旨意,而河南巡抚多半会服从……”许平说到这个里突然一愣,向牛金星看去:“牛大人,您心里打的不会就是这个主意吧?让开封发生这件惨事,借以公告天下。”

“当然不是!”牛金星立刻断然反驳:“绝无此意。”

“好了,好了。”李自成跳出来制止住许平和牛金星的争吵:“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多说了,继续用粮食和开封换人就是。”

第十四节 潜流

既然李自成发话,许平心里暗暗戒备,但也不和牛金星继续争执下去。目前闯营内部对这个问题基本分成两派,许平的部下(不管之前在内部是否反对)还有西营的盟友都支持继续换粮,至少在把蒲观水运来的粮食交换完毕前不必中止,诸如孙可望还表示如果许平想继续换下去他也会支持。但闯营旗下的其他小股势力普遍反对,但这些人的声音有限,而较大的集团,比如罗汝才集团就持中立态度——在罗汝才看来,如果许平还没有开始这个行动,那他会反对:理由就是如果许平部有余粮还不如分给其他闯营集团;但现在许平已经开始行动了,罗汝才觉得就是中止也对他没有好处:许平肯定会怀恨在心,一点儿都不会分给他,既然如此罗汝才觉得不如保持中立,反正利益损失最大的也不是他。

既然李自成不反对,那牛金星无可奈何只好谈到另外一个问题:“四川的粮食怎么办?”

由于战争造成的极大破坏和明军的坚壁清野政策,四川的闯营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给自足的可能,目前粮食缺口一概要从湖广或者干脆从河南运输过去,之前许平承担了其中很大的份额。而冬季战争期间由于剧烈的消耗许平停止输出粮食,冬季战争过后许平一直没有恢复给高一功的物质补充,当时他拿不出这么多物质,现在他同样还是拿不出。

“我们不能继续向四川运粮了,”千里转运耗损极其惊人,本来高一功的部队还不是很多,现在四川闯军招兵买马,还背上了四川饥民这个包袱,就是许平不与开封交换粮食他也供应不起:“先不说够不够的问题,便是河南巡抚不再与我么交换,这些粮食也很难安全地运到四川去。”现在河南境内的闯军主力东移,纷纷向着开封城开来,湖广境内的闯军变得势单力孤,随时可能会被楚军驱逐回河南:“左良玉的十几万军队就在那里看着,等我们主力离开洛阳后,他一定会发起进攻。如果大王不立刻让湖广的弟兄们撤回来的话,他们就会被官兵轻易消灭。”

“许兄弟所言极是。”在这个问题上牛金星也表示赞同。河南生产虽然恢复不少,但是距离四川的路途遥远,从河南送出的粮食顶多只有一半能够运到重庆,和许平一样,无论手里有没有余粮,牛金星都绝不愿意再往这个无底洞里仍粮食了:“重庆、成都上百万人口,河南根本没有这么多粮食,高兄弟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若是没有这些粮食……”李自成有些矛盾,他不愿意让四川闯军与民争粮、不愿意看着大批百姓饿死,更不愿意看到闯军因为缺粮而陷于危险:“高兄弟那里怎么是好?”

“让他们撤回河南。”许平想也不想地说道:“至于百姓,能带多少是多少。如果高将军全军返回河南,左良玉是不敢堵截的。”

李自成皱皱眉毛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放弃刚刚拿下的半个四川。

牛金星显得比较无所谓:“如果实在没有法子,那也只好如此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攻入四川,现在若是让高兄弟撤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见牛金星和许平这么轻易地就想放弃大片土地,李自成颇有些不满:“高兄弟若是回河南,川军就又会逼上来,下次我们还要再苦战一番才能重新入川。再说,归路已经残破不堪,恐怕又会损失不少弟兄。”

“正是因为四川残破不堪,所以才要尽早抽身,”许平觉得便是放弃四川,下次再进攻时川军也不可能组织起强有力的抵抗,因为重庆、成都两府都遭到战争的极大摧残,兵民关系变得十分险恶,而且官兵赖以坚守的工事也大多被这次的战火摧毁了:“多带百姓回来吧,这样可以大大加强我们在河南的实力,等来年我们手里富裕了,再挥师进攻四川好了。”

牛金星本来是不太反对从四川撤军的,但听到许平这句话后,他突然发现如果从四川撤军,那就意味着闯营本部没有取得什么值得一提的胜利,一年多来只是在湖广和四川流窜了一圈罢了。而且闯营本部也没有什么缴获,在湖广夺取的物质除了本身的消耗外,其余的大多于之前运去四川支持高一功了,而且还分给闯营内部诸多大小势力,比如罗汝才之流很多。现在李自成的本部想换装都没有足够的物资,而许平、李定国、孙可望的三人联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几乎彻底巩固了开封、归德两府,组建了大量的新营。

牛金星很想从许平手里讨些物资走,但这个行为不符合闯营的惯例,闯营的惯例是打了胜仗根据约定瓜分缴获,但平时李自成也无权从手下那些奉他为主的人手里拿东西。如果李自成的本部在许平的地盘上混吃混喝,这个很正常,但牛金星想的是如何瓜分许平的税收,这个就很难办。李自成担忧这会引起其他各营的反对,而牛金星倒是没有那么远的考虑,他担心许、李、孙这三人不给,而李自成还没有有力的反击手段,不但没要到东西还白白丧失威信。

今天牛金星通过换粮和来试探许平的态度,发现对方很坚决,而且显然把开封、归德两府的产出视为他和西营理所当然的财产,牛金星因此只好另外想办法。现在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先不撤回四川闯营,首先高一功如果能在四川站稳脚跟,不至于让许平的这个联盟独大;其次,若是四川闯营形式岌岌可危,或许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支援四川闯军的名义要走许、李、孙他们一定比例的收入。

再说成都、重庆一带因为明军、闯军的激烈交战已经被严重破坏也是事实,河南已经不能继续向四川提供粮食,湖广北部在楚军的压力下也会很快被放弃。四川战区的高一功根据闯王的命令还得带上大批投闯的百姓,就是没有其他理由,牛金星也很担心他们的粮食是否够用:“如果呆在成都不动,他们的粮食还能多坚持些时日,一旦流动起来,那高兄弟手里的一点点存粮马上就会用光。”

“就算呆着不动,他们也绝对坚持不下去了。”许平立刻反驳道,他坚决主张把这支闯军拉回来:“高兄弟手里的粮食肯定坚持不到明年秋收,今年四川的耕种已经耽搁了,没有粮食收获的,到明年春天估计种子都要吃光了,哪里还有力量去种地?”湖广当然是大粮仓,但是北面新军的威胁如此巨大,一年这么长会有什么变数谁都不知道,许平当然不能劝李自成在这上面抱期望:“如果现在不走,等湖广北部被左良玉夺回去后,那高兄弟想回来都会很困难,大王,还是趁他们现在还能吃饱饭,赶快回来吧。”

“成都、重庆确实不可能有收获,但是其它地方就未必了。”牛金星见李自成犹豫不决,看准了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放弃苦战获得的土地,便主张不撤回高一功部,让他们去攻打明军领地:“官兵手里有辎重,他们可以靠缴获官兵辎重熬过今年。”

“让高兄弟南下?还是北上?”许平仍然反对,他追问牛金星道:“秦军虽然新败,但关中还有余力,秦军号称六十万,虽然其中必定有缺额,但本土作战凑出个二十万是没啥大问题的,高兄弟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一旦顿兵坚城之下就是大麻烦了。”

见牛金星无话可说,许平又强调道:“秦军是明廷的边军,可不是内地汴军、鲁军这种货色,俗话说破船还有三斤钉呢,以秦军的力量,高将军自己的力量恐怕对付不了,而我们没有余力去增援他们,何况还隔着潼关天险。”

“如果开封能早点打下来……我们就能有余力去增援高兄弟了。”牛金星观察着李自成和许平的表情,见二人都不为所动,只好收起再劝说一番的心思,长叹一声道:“我觉得高兄弟或许可以南下。”

“川南地势险恶,杨展据险而守,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打下来的,万一军粮耗尽还没能拿下川南,还是大麻烦。”许平始终是从军事角度考虑,所以仍然不同意牛金星的意见。总兵杨展把川南守得很是牢固,其人颇有才干,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年此人就让张献忠一筹莫展,现在高一功遇上他仍然是无可奈何。之前闯军几次以优势兵力进攻川南,但几次都被扬展击退,没有得到寸土之功。虽说牛金星说高一功没有使出全力确实是实话,但许平担忧的是便使出全力也未必能迅速击溃杨展夺取川南,便是击溃杨展夺取了川南也未必能获得足够的粮食,更不必说川军仍然可能继续坚壁清野:“川南那里地势险恶,并非大军用武之地。”

上次高一功来信上海说,杨展目前还出粮大力支援其他川军,使得那些明军的战斗力也得以保持,如此一来高一功很难摆脱四面受敌的境地。而许平认为杨展既然能拿出粮食来支援友军,更说明他还留有余力未用,高一功南下也不乐观。

李自成觉得许平说的颇有道理,可是重庆、成都两府毕竟是他手下几营兄弟流血流汗才辛苦拿下的,许平远在河南并没有为攻取四川损失过一个部下、流过一滴血,当然可以说起来毫不在乎,但李自成却是舍不得,也觉得若是放弃四川有亏于那些阵亡的兄弟、将士。

“我们隔着千里,肯定没有高兄弟清楚那里的局面。”和许平不同,牛金星不可能单纯从军事角度考虑四川的问题,既然李自成舍不得放弃四川,那牛金星就利用这个心理继续坚持,既然没有什么反驳许平的哦好有理由,那索性把皮球踢给高一功:“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管了,如果高兄弟觉得可以北上入陕就入陕;如果可以南下夺取川南就南下,要是高兄弟自己打算回来,那也由他。”

“也好,”许平也不是很清楚四川那里的细节,只是根据牛金星和李自成的描述,他觉得四川那里没有什么发展,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果高一功这个一线指挥官觉得事有可为,那许平也不坚持把这支部队掉回来,反正许平是管不到高一功的,现在又不需要开封府继续提供粮草,那许平就更没有什么发言余地。只是许平名义上是闯营的大将军,那么他就尽这个义务向李自成提出自己的军事建议,现在牛金星的这个提议许平也无异议:“战机稍纵即逝,高兄弟征战多年,又近在眼前,肯定看得比我们清楚得多。”

见许平和牛金星意见统一,李自成点点头道:“我立刻派快马去四川,让高兄弟自行定夺。”

“还有一事。”牛金星见目标已经达成,便急忙提起另外一事,他偷眼小心观察着许平的脸色:“是有关南京那里的战事。”

和南京江北军的交战被孙可望垄断了,牛金星想让一些闯营部队参与到其中,而这个想法的起因很复杂,有一个很长的逻辑链。大概说起来就是:河南西部的根据地经营得很糟,闯营的军队很多,闯王的开销很大,而如果这些肥肉都被许、孙、李联盟把持的话,那闯营内其他集团就会过得很艰难,一些刚投奔李自成的小集团甚至可能会过不下去——离开、被并吞,就是倒戈去接受朝廷的招安都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一年来李自成和罗汝才主力主要还是在湖广、四川和河南西部流动作战,李自成手下除了牛金星一个文人也没有;由于李自成和罗汝才追赃助饷活动比许平严厉得多,基本把所到之处的士人都杀光了,所以投奔他的官吏更是少得可怜,最近李自成收敛一些,试图自行开科举招揽士人,还向占领区的士人扔出一个橄榄枝:若是来参加闯营的科举,就可以从被追赃的名单中剔除。

但效果仍然很糟,首先是几乎没有士人来参加考试,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却原来都是和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专程来骂他的人。李自成满心期待地召开科举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怒不可遏,牛金星苦劝半天李自成仍没有按捺住怒火,杀了一个骂得最厉害和下流的。

看到那个人头被挂上城头后,牛金星心里是瓦凉、瓦凉的,他知道李自成在士人心目中的名声算是又毁了一次。因为没有士人的支持,河南西部、以洛阳为中心的闯营根据地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一团糟,完全不能为闯营提供粮食和兵员。牛金星平日要跟着李自成南征北战,尽力劝李自成行为举止符合士人的要求习惯,所以他总是不得闲去亲自经营地方。这次趁着在洛阳附近等着迎战秦军的机会,牛金星亲自拜访了一些士人,竭尽全力地想替闯王争取一些士人之心。可是成效并不好,更让牛金星担忧的是,很多士人明显表现出了对许平、孙可望的兴趣,他们治下已经停止了对没有当过明廷官的士人的迫害,这是向河南士人发出一个明显的信号:既许平和孙可望不是与士人这个阶级作对,而是和支持明廷的士人集团作对。

再加上孙可望的归德宣示,很多河南士人开始正视许、孙、李同盟,并开始观察这个联盟的一举一动,探讨他们下达的各项命令的含义并为此进行讨论。牛金星可从来没有在士人集团中见到他们对李自成本部有这样的兴趣,李自成无论发什么命令都会被士人嗤之以鼻,绝不会关注更绝不会讨论的。

这次开科举考试就是牛金星竭力说服李自成进行的,在牛金星心目中,这已经不仅仅是和明廷争夺士心了,更是对许孙李同盟的隐隐的挑战的反应——结果竟然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听到南京这两个字后,许平果然一皱眉头,抬起头凝神向牛金星望过来,牛金星心里一紧,斟酌着字句说道:“孙将军似乎兵力不足,迟迟不能在南京打开局面,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派一支部队去支援他。以便早日夺取淮扬之地。”

江北虽然不如长江以南富庶,但还是比残破的河南强多了,

洛阳一带的闯军比起一年前当然要强不少,但和开封这里的闯营一比就差得海去了,牛金星已经听到很多闯营头目,甚至还有李自成的亲信将领议论纷纷:都希望被调去许平手下做事。

而事实上,其他各部的闯军现在也就是在许平这里就食,连李自成不都来了么?

第十五节 矛盾

“李过的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不妨让他去增援孙兄弟吧,”牛金星不打算太过刺激许平,据他所知李过和许平的关系也不错,而且李过的营就是按照近卫营模式组建的,李来亨还在许平手下任职,若是李过能分走一部分归德府的实权,那也算是在孙可望的堡垒里插下了一个钉子。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牛金星以后还可以送去更多的部队,如果这些集团都能执行解决粮草问题,他们就不用吃李自成的份额了,这也是变相地从许平集团手里拿钱:“正好看看李过兄弟的营练得是不是得法,若是不足也好尽快补上。”

许平摇头道:“不妥。”李过的部队以来一直被放在在开封府南部,许平交给他的任务就是监视楚军,长久以来李过一直靠与楚军交战训练部队,为此许平还专门总结出了一套为李过量身定做的规章制度,如果骤然把李过调去归德府,对许平来说就是全盘打乱了他的部署:“南直隶那里有孙兄弟足够了,不需要派更多的人去,我们若是有余力的话还是应该专注在河南。”

牛金星没有反驳许平,而是试图说服李自成:“大王,孙兄弟几次攻入南京,都受阻于江北军,不过我觉得几次江北军都差一点就被击溃了,亳州也是一线之隔,我们如果再加一把力,说不定就可以拿下亳州,取得淮扬了。”

许平一愣,扬州他并无拿下的信心,如果威胁到运河的交通,那么山东的新军很可能迅速做出反应,更不用说扬州这样的要地。扬州本身就是坚城要塞,无论是地形还是城池都比亳州要难打得多,许平和孙可望私下估计,拿下扬州的难度不必开封小多少,而且势必会遭到山东新军和南京方面的猛烈反击。

便是能够拿下,孙可望也不会指望去拿,因为现在这是一条吸血通道,归德闯军通过江北军把南京的资源源源不断地吸到自己的阵营中。可是这个算计是许平和孙可望私下达成的,他知道和李自成的战略设想不符,而且也没有对闯王说明过,许平连忙劝阻道:“最好不要在南京分兵,现在因为南京那边没有大的战事,所以我们不需要运去粮食和武器,恰恰相反,归德反倒可以补充开封这里的消耗,若是我们和江北军大打出手,变当前的短暂突击为长期围困的话,势必要向哪里派去大批部队、消耗大量的粮食和辎重,这是我们承担不起的,也会影响对开封的围攻。”

“如果李过去不了,我们可以让其他人去。”牛金星不同意许平的说法,他说派去的部队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占用额外的人力,而且反正留在开封府也是吃粮,还不如派去归德那里打仗:“便是不能拿下扬州,只要占了南直隶的几个县,也可以养些兵啊,总能减轻些负担。先让他们在南直隶就食好了,若是开封这里压力大我们再掉回来也不迟。”

“那样就迟了,现在官兵势大,我们兵少,越是如此我们越不能分散兵力。”许平说的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是全然替自己考虑,用河南的人力、物力对抗大明,战线越长越不利。许平不是不想建设新的根据地,比如李自成刚攻入湖广的时候许平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以他手里的人才和物力积攒,经营半个河南就已经很辛苦,实在无力扩张——若是开辟新的根据地必然要建设、更要组建野战军队保卫根据地以免先期投入打水漂,还要训练大量地方团练来镇压可能的叛乱——根据许平一年多来的经验,若不组建自己的地方民团,那就会对地方失去控制,豪门会结寨自保,在闯营和明廷之间骑墙,对付些地方上的豪强,动用野战部队去消灭他们有些得不偿失。

建设根据地、部署野战部队、训练忠于自己的地方部队,这些都需要花很多钱,当初许平是靠着夺取了河南巡抚的大量辎重才得意顺利开始的,后面则倚仗江北军和直隶军源源不断的输血来扩大根据地。在许平的计划里,新的根据地必须在夺取开封之后,只有利用在开封的缴获才可能在不太影响现有军队建设的基础上开辟新的根据地。

不过许平并不能说服李自成和牛金星,李自成一向没有经营好过什么根据地,而牛金星也是穷惯了,他们觉得只要能夺取一块地总是不错。而许平现在反对一切杀鸡取卵的经营模式,他每夺取一块土地就会在上面建立自己的司法、行政体系,如果有饥民还会有赈济、若是有治水、挖渠之类的公益事业,闯营也会有拨款和人手。

牛金星和许平争论了很久,谁也无法说服对方,而李自成见许平表现得这么坚决,口气也软了下来不逼他同意自己的计划。牛金星见闯王那里又要退缩了,心中暗暗叹气,只好做出妥协的姿态:“闯王手下好几个营的兄弟都快吃不上饭了,若是许兄弟一定不同意他们去江北那里,那他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可以在开封府就食啊,顺便也可以和我合军一起围困开封,”这段时间许平一直供应给闯王本部大量的粮草,只要闯王不坚持去南京那里破坏他和孙可望的计划,许平很愿意继续供应下去,而且不像孙可望,许平认为这是应该的:“孙兄那里若是有富裕,我想他也是很愿意运来这里的,许州那里的粮食还有很多,便是今年一年我估计都差不多足够了。”

“可终归是麻烦……”牛金星继续诉苦,虽然许平拨给物质,但是这些县的收入都要上缴到许州,而一旦开封方面或是许平手下各营需要,许州方面当然会首先满足这些关系亲密的部队。

“军师说的也是。”虽然许平坚决不同意攻入南京,但是李自成和罗汝才的部队确实过得比许孙李同盟要差很多,这些情况许平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一味视而不见不利于友军团结,而且许平也认为自己对其他闯营也是有义务的,好歹他还是名义上的闯营第二把交椅:“这样吧,我先把登封县拨给军师,等拿下开封后我再陆续把其他县拨给军师。”许平表示登封的产出从此以后就归牛金星支配,而且这个县的官吏任免之权他也一并交出,里面的人若是牛金星要用许平就留下,若是牛金星另有安排则他会调回许州另行安排:“若是洛阳那边政务不顺的话,大王不妨把几个县都交给我吧,等攻破开封有钱了,我就按照开封这里的规矩的来办。”

许平说等把政务搞好后再还给牛金星,李自成说可以,这时已经到了交换的时辰,

说完了这些军务,许平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便对李自成说道:“大王,您不是还要去视察交换吗?末将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了。”

趁着许平先走的机会,牛金星一把拉住李自成:“闯王,刚才您不是真的想把洛阳周围的几个县交给许兄弟吧?”

“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们经营的远不如许兄弟这里。”李自成就是这般打算的,政务让他感到很头疼,再加上司狱刑法,李自成总是被这些杂事闹得晕头涨脑的。见牛金星脸色一变就要发急,深知他心理的李自成安慰道:“许兄弟不是说了还给你么?”

“大王啊,权这东西送出去容易,拿回来就难了,好比许兄弟这个大将军的名义,当初给他的时候不过一句话,现在大王您还能拿得回来么?”牛金星看到李自成脸上浮起不以为然之色,生怕对方不听自己的建议:“便是许兄弟还,也不能给他,大王,许兄弟已经掌握兵权了,不能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去干。”若是干不好也罢,问题是许平这里干得还蛮不错的,牛金星就更加担忧了。上次许平让李自成包围开封,自己去打新军,牛金星对这种安排就很不满,他觉得至少名义上必须由李自成来发号施令,就算其实是分头指挥那也不能做的这么显眼:“这次攻打开封,还有如果新军再来,大王您一定要站在中军发号施令,哪怕全都是徐兄弟草拟的命令,也得由大王您来念……用人换粮这么大的事,许兄弟事先也不说和我们商量一下……”

牛金星还喋喋不休地想说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可这时许平又返回营帐外,报告前期工作部署妥当,就等李自成去检阅了。

……

开封城中的刘岗一家,今天又是一个生死离别的日子,因为这次又轮到他们家出人。刘岗的父母几经权衡,终于狠心把一个女儿交给官府,好保住儿媳、小儿子和另一个女儿。刘岗的母亲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夜,天明后这个姑娘最后一次向父母叩头,然后就认命地背起包袱,准备离家去向官府报道。

刘岗母亲给即将离家的女儿准备的包袱里装着几件衣服,还把一个首饰交给她贴身藏好,让她在危机关头拿出来救命使用。虽然知道女儿此去再见无期而且凶多吉少,不过她的父母至少还可以聊以自x慰,毕竟不是死路一条,毕竟是被官府收去换粮食而不是拿去当粮食。

作为开封守军中的死硬派,刘岗一直很得上峰赏识。昨天他要求请假去送妹妹时,顶头上司不但一口答应,还好言安慰他一番。今天他默默地在前面带路,而妹妹则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走到城中集合的开阔地后,女孩看着那些聚拢在一起垂头丧气的百姓,咬咬牙对刘岗说道:“大哥,我这便过去了。”

刘岗低着头没有说话。妹妹轻叹一声,自己走过去向衙役报出姓名。刘岗抬起头,看见妹妹提着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向那人群。

悲痛的刘岗站在远处目送着妹妹走向人群,感觉心窝里好像有好几把匕首在乱戳,虽然还有千言万语想交代给这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小妹,但已经完全失去开口的勇气。自从家里决定把这个女孩子交出去以后,全家人都难以面对她的凝视。

集合在空地里的人们一个个目光呆滞,他们的亲属大多像刘岗一样悲伤,送行的人群里不时发出低声的啜泣,但没有人会在这最后关头把他们的亲人拉回来,因为河南巡抚严令抗拒者斩,并株连全家。唯一能让百姓们稍感欣慰的是,毕竟不是把亲人送去屠宰而是送出城,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们也许有机会活下来。

刘姑娘走到队伍旁边时,巡视的几个汴军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问道:“小娘子是哪家的啊?你家还真是狠心啊。”

说着那个兵丁就伸手去拉刘姑娘,看着她仓皇地躲闪开,其他几个汴军士兵发出一阵哄笑,一个士兵嚷嚷道:“莫要吓坏了这个小娘子,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

“来来来,小娘子你不要站在这个队里。”几个士兵拦住刘姑娘的去路,把她带向一旁,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娘子你随我往这边来。”

刘姑娘发出惊叫的时候,刘岗已经奔上前去,一把将自己的妹妹扯到身后,冲那个汴军士兵吼道:“你们要做什么?”

这些负责押送的汴军有不少都是城门的守兵,其中一个人还认识刘岗。他们见到刘岗涨红的脸色后愣了一下。这时刘姑娘躲到哥哥身后瑟瑟发抖,刘岗张开手臂把妹妹掩护在背后,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刘头儿,”那个认识刘岗的士兵收起脸上的嘻笑,走过来和他打声招呼,抱拳问道:“这是刘头儿你的妹妹?”

“是的。”刘岗愤愤地说道,警惕地看着这些士兵。

几个汴军士兵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误会,全是误会。”

他们让开一条路,对刘姑娘正色说道:“刘小娘子,进去吧。”

刘岗回过头,妹妹正牵着他的衣角,一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刘岗艰难地说道:“妹妹珍重,将来我一定会去寻你的,一定会去的。”

一群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捱上了城墙,然后一个一个用箩筐缒下城外。刘岗看着妹妹的身影从墙边消失,转身步履沉重地向自己的岗位走去。几个熟识的弟兄过来打招呼,他们这里也有一批百姓要被缒出城。刘岗看见一些弟兄正把聚拢起来的百姓领上城墙,几个年轻女孩子则被留在城下,由汴军看管起来。

刘岗盯着那些惊惶不安的女孩子们看了一会儿,指着她们向一个弟兄问道:“这些人怎么回事?”

“她们是城里刚交出来的人啊。”那个被问到的士兵笑嘻嘻地看着刘岗:“刘头儿看上哪个了?”

刘岗看着他的同僚们,疑惑地问道:“她们不是要交给城外的叛贼换粮食么?”

“用不着都拿去换啊,粮食不够吃再换也不迟,”一个士兵对刘岗解释道,说话时眼睛仍在那些直打哆嗦的女孩子身上打转:“巡抚衙门昨夜发来命令,我们可以留下半成的女子,或者用女营里的人一个换一个。”

守军接到命令后,纷纷把女营里的军妓交出去,而将这些百姓家的女孩子替换到汴军的女营。刘岗顿时明白刚才那些守军士兵打算对他妹妹做什么,后怕之余不禁恶向胆边生,他看着自己那些面无愧色的同僚,大声责备他们道:“造孽啊,她们将来还要做娘啊,你们不也有妹妹么?”

刘岗的质问让其他汴军士兵一楞,有几个人忍不住低下头。正对着刘岗的那个汴军士兵家里同样有年轻的女眷,往日也曾和刘岗忧心忡忡地谈起自己家人的命运。可今天他并没有因为刘岗的话而露出任何后悔或是惭愧的神情,而是断然反驳道:“其他人不会把我的妹妹当人的,那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姐妹?”

这个士兵虽然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混杂着痛苦和仇恨,今天他家里也被迫交出了一个亲人。刘岗又一次想起自己小妹的遭遇,他发出一声长叹,再也说不出什么。另一个汴军士兵在旁边搭腔道:“巡抚大人说了,要恨就恨城外的闯贼,反正人到了他们手里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啊,”其他汴军士兵纷纷点头附和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重复着河南巡抚衙门的宣传,以此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反正都不会有好下场,那何必让闯贼喝头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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